曹福章

寒冬腊月，正是油茶飘香的季节。乡间、城镇，以及来自城市大街小巷的油茶，复活了！

油茶是四川川东北地区入冬以来的美食，它以色鲜、爽口、溢香、养肠胃而闻名。油茶选用了金黄色的上等玉米面，加上红红火火的辣子油、豆腐干颗粒和炒得香气四溢的黄豆，再加上酥脆的馓子和人们自己腌制的老坛酸菜，最后再放入被切成细段的香葱与韭菜，这样搭配起来的黄、绿、红、紫等交融一体的环保食材而制作的色、香、味俱全的美味，想想都让人口涎直流。

餐馆也十分乐意做。一是本小利润厚实;二是易学易懂，易操作;三是吃的人多。以前人们讲究的是吃饱，现在人们讲究的是品位，碗的大与小无所谓，舀的多与少也无所谓，只要色香味美，无论是开门市的、摆地摊的、卖肉的、卖米面盘菜的，开三轮的、骑摩托自行车的、打滴滴的、开路虎车的，在油茶面前都会垂涎三尺。他们一起排队买它，坐同一板凳同一张桌子，同一颜色的碗筷喝它，一律平等。

由于地域文化不同，长江以北的一般称之为吃，长江以南，越接近四川的称之为喝。单凭这“喝”字就说明油茶是有讲究的：喝字里有品的意思，比如喝茶。一是说明了油茶不能够过稠，更不能够稠成团，浓度干稀适宜。还有一层细品，回味的意思。喝油茶有一种别秋接冬的运气交替。不信的话你扭过头去看看那些餐馆、摊位，步行街，无论是一早一晚还是中午，总有不少男女老少坐在那里喝油茶。冬天里喝碗油茶还有提热御寒，而且还经济实惠。回过头来再看看油茶的颜色搭配：黄，红，绿，紫，合起来就是寓意红红火火，红得发绿发紫，不得了啊！这样油茶就不再是油茶了——从一种生意经转化成四川川东北乃至于全国各大城市的大街小巷的一种文化。

油茶是一种乡愁。

现在佐料齐全，加上五花八门的臊子煮出来的油茶，没有几十年前母亲做的味道正宗。城镇大街小巷和城市街头巷尾的油茶，现在多半是大米粉，掺杂着少量的包谷面。以前是不用农药，而现在是用尽了药物，为了利益，一些商贩还加了保鲜剂、防腐剂、膨胀剂等，这样就失去了原汁原味。

说到油茶，先得从做油茶的主料玉米说起。玉米在川东北地区，人们都亲切地叫它包谷，就像喊自己的儿女那样亲切随和。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要种好包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庄稼一枝花，肥料来当家”，耕田种地，除少量的碳安、磷肥外，主要是靠集农家肥料——从坡上扒回落叶、杂草，放到猪牛圈舍里踩踏，等到变成黑色，再翻到墙角发酵。这样的农家肥，无论是种植水稻、油菜、小麦、玉米，促进根系发达，揽籽，高产。

包谷是川东北地区农民的主食物之一。从前川东北地区的人们，不是想喝油茶就能够喝得上的。一般家庭，上顿下顿都是酸菜稀饭红苕。有一句口头禅：“米缸面缸，离不了菜缸”。一锅水，和上包谷沙、红苕煮，饭的干稀，取决于快要煮好下锅的酸菜。家庭稍稍宽裕的，酸菜会少些，一般家庭锅里酸菜成团。有客人来了，等稀饭快要好的时候，抽上一二两面条，放到稀饭锅边煮。如果客来的早，家庭宽裕的会在煮稀饭锅里放下一两肉坨，待肉煮熟后，切成片放到碗里，再在稀饭锅边下面，把面条盖在肉上，这叫“锅边待客”。

包谷在九旱十干的年代里，是高秆作物，也是川东北地区真正的男子汉，是生活的希望，生命的象征。人们用它烤酒，煮饭。幺磨上推出的包谷沙，米粒大小，被当作大米下锅，读书的拿到学校蒸饭度日。

母亲把掰回来的包谷，晒干，风净杂物，然后背到大磨房，排轮战队。我们在一旁吆牛，母亲一边把大磨磨下来包谷沙，放到罗筛里来回不停地筛动，称之为罗面。等到腰酸背痛，两眼冒金星，太阳西下，五六十斤的包谷才被磨得差不多了！簸箕里金黄色的包谷面，散发出甜甜的香香的味道。平时在稀饭特别稀的情况下，舀一勺稀释后放到锅里，那个时候称呼为调锅。

包谷是油茶的主食。随着人口不断增加，人们逐渐从陈旧落后的直播种植，转化成为育苗移栽——因为直播种植不仅仅浪费了种植、肥料、人工，而且產量不高。一家能够收上几百斤的活包谷就算不错了，除去包谷核剩下的包谷粒就只是原来几百斤的1/3了。

移栽包谷是有讲究的。除了窝距一致，窝的大小深浅也要一致 ，肥料的多少也必须保持一致，每一株包谷的大小叶片一定要朝着一个方向摁下窝里。这样移栽出来的包谷棒统一在一个方位，一是有利于光合作用，传花授粉;二是收获的时候方便，不会被遗漏。

记得小时跟着母亲进地掰玉米棒子，满地乱窜，一会儿我的脸上手上就起了一个个亮亮的大泡，而且全身上下发痒。母亲放下手中的包谷赶忙过来给我又是哈气，又是抓痒，还涂抹上一些唾沫，说是这是被一种毒虫的毒刺给刺的，人的唾沫有解毒的作用。这种毒虫面目狰狞，草绿色，有点儿类似于毛毛虫，依附在包谷的叶片背面，因为包谷棒子不在同一个方位，去掰包谷的时候有点儿类似于包谷草里找包谷，最容易被那个有毒的毛毛虫给刺了。后来去砍包谷秆腾地的时候，发现包谷草里夹杂着许多被遗漏的包谷棒子。

油茶是我们一家团聚，正月初一早上的美食。初一天刚蒙蒙亮，大哥就会挑着两只木桶去老井，抢第一井花水，称之为银水，寓意财源滚滚。母亲则忙碌着，把豆腐干切成片，拉成条，再切成包谷籽粒大小，切下5寸长左右的腊大肠，兄弟姐妹在一旁看着。接下来，母亲把葫芦瓢里的黄豆，倒入锅里搅动，等到黄豆变色飘香，铲入土巴大碗，放下切好的腊大肠，尺八锅，顿时吱吱冒烟，兄弟姐妹几个便搬着或大或小的木墩和草团，围在灶台周围。眼巴巴地望着腊大肠被母亲用锅铲压成了油炸，抓一小把辣椒，一小撮花椒，再把黄豆、豆腐粒放入锅里搅动，起锅时，放入盐巴，剁好了蒜苗。锅里舀上水烧开，母亲把葫芦瓢里的包谷面，倒入水瓢里稀释好后，倒入煮沸的锅里搅动。等待包谷面发出香熟的味道时，把炒好了的黄豆，豆腐粒倒入锅里搅动几分钟，就可以吃了。

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早就把碗筷拿在手里，等候多时了！喝着包谷面搅的油茶，咀嚼着油茶里面的黄豆、豆腐粒、腊大肠、花椒和蒜苗，一家人津津有味，其乐融融。满屋弥漫着腊大肠的油香，夹杂着包谷面的清香！新年乐着……

我念想油茶，油茶飘香里面有母亲的音容笑貌。我念想油茶，油茶飘香里漏出童年的回忆！我敬畏包谷，它不仅仅是川东北地区的男子汉，是那些包谷养活了整个川东北的老少爷们，传承了川东北地区的独特文化。

油茶飘香的时候，蛇早已进入了梦乡;油茶飘香的时候，山村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忙碌，冬就深了;冬深的时候，年就近了。油茶飘香的时候，山村，城市，大街小巷又开始炊烟袅袅，方言俚语，人声鼎沸……

我念想油茶，它养活了多少个艰苦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