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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意识流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解读

2020-02-25杨大忠

名作欣赏 2020年1期
关键词:典范艺术性思想

杨大忠

摘要: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是意识流散文写作的典范,有着深刻的思想性与高超的艺术性。作品体现出对20世纪的失望之情,表达了对20世纪之前时代的向往与缅怀。这启示我们:面对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应当如何强化风雨飘摇中的道德体系,使生活避免心浮气躁,回归“从前慢”的那种“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这个问题值得深刻思考。

关键词:《哥伦比亚的倒影》 意识流散文 典范 思想 艺术性

木心擅长写意识流散文,其中《哥伦比亚的倒影》与《明天不散步了》是其代表作。意识流文体并非作者思想意识肆意无序的天马行空,而是按照触发思绪的由头放纵思维涓涓流淌,通过呈现五彩斑斓的意象表现出丰富深广的内心世界,最后自然收束,留下酣畅淋漓的人生况味。《哥伦比亚的倒影》与《明天不散步了》就非常典型地体现了意识流文体的特征,两文不仅包含着丰富的思想,体现了木心对现实世界与人生百态的看法,而且结构严谨,照应周密,看似漫游无序信马由缰,实则提纲挈领中心突出。这些,都体现出木心思想的深刻与写作技巧的高妙。关于《明天不散步了》,严僮伦老师已经对其做出过较为精辟的解读①,而《哥伦比亚的倒影》尚没有看到过相关的解读文章,因此很有解读的必要。

意识流作品,无论小说还是散文,往往都是由某一事物发端,进而展开思绪的漫游,比如伍尔芙夫人的《墙上的斑点》就是由发现墙上的斑点进而展开联想的,《哥伦比亚的倒影》也不例外。标题中的“哥伦比亚”,是指著名学府哥伦比亚大学(以下简称“哥大”)。文章开头以春日午睡过后喝完咖啡洗完澡,由髭须的或可刮或可留想到生活中的其他事是不容易取舍的,以买水果为例指出寓所“介乎水果铺子与哥伦比亚大学之间”,引出哥伦比亚大学;之后又由试图在哥伦比亚大学借书而放弃,开始观察大学的各个角落。在游逛哥伦比亚大学的过程中,木心的思想得到充分的体现,那就是:对现实的失望、对人类远离童真的遗憾,通过抨击20世纪来缅怀之前的时代,呼唤传统价值的回归。

游逛哥大,满眼所见以及由此生发的感慨,都是对现实的失望。 运送学位礼服的手推车,满载着“黑的蓝的黄的白的学±硕士博士”,这些礼服都是人造纤维,“不该有的皱褶并未烫平”。木心不由得感叹:“人生如梦人生似戏是从前的感叹,现在是以羊毛蚕丝苎麻棉花为织物的礼服也不耐烦制作了,太不如梦,远不如戏……”一般而言,“人生如梦人生似戏”往往是对不如意生活的感叹与惆怅。人到中年尤其到了老年,往前看,满目疮痍历经沧桑;往后看,大势已去满眼黄昏。青春已逝,韶华蹉跎,壮志未酬,难得糊涂,于是产生“人生如梦人生似戏”的感慨。可是在木心眼里,今天的生活连“人生如梦人生似戏”都比不上,可见糟糕到什么程度。就拿神圣的代表学位的礼服来说,今天的人都不耐烦制作了。以往的礼服,原料都是羊毛蚕丝苎麻棉花;今天的礼服呢,被薄而滑亮的人造纤维代替了。原料的速成与低劣不说,制作还非常粗糙,“不该有的皱褶并未烫平”。这不能不让人心生感慨:还是从前好,哪怕从前“人生如梦人生似戏”。

的确,木心对商品大潮冲击下的新时代是不太认同的,他往往从生活中的一些小事透视出对社会发展的失望。如他的《乌镇》一文,主要写他1994年独自潜回故乡乌镇的失望,他连乌镇饮食的变化都接受不了。自然,学位礼服的原料改变无疑也体现了他的失望。

木心对现实的失望,还体现在曾经的事物在现实生活中再也找不到存在的位置与理由。旧货摊上的那双高统男式黑皮靴,款式比“二战”还要早,可能“是林肯先生做律师时的遗物”,价格便宜得幽默(九角钱),上好的皮质“现在还没发脆”,并且“正適合我的胫和脚”。但是,买了这双靴子,“就得寻觅与之相配的衣裤”,然而现实生活中又去哪里可以找到呢?假设这靴子是富兰克林时代的,“如果买回去,放在书架顶层,其下是富兰克林的自传,无疑情趣盎然”,但是,这又与靴子的功能全然不符:“我买了回去,不穿,不陈列,岂非成了一种出于怜悯的收容?”于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别了,富兰克林的靴子”。

20世纪前的靴子,即便仍旧有穿着的功能,但在生活中已经找不到存在的理由了,哪怕它的价格再便宜。可见很多事物一旦脱离了时代,就只能畏首畏尾地逐渐遭到淘汰。对此,木心无法接受。木心一直怀念民俗社会的慢生活,这在他的诗歌《从前慢》中体现得非常明显。商品社会挤压了传统事物的生存空间,这是无法改变的趋势,木心对此无法接受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在作品中表现对以往生活的深沉缅怀。

在哥大的绿影中,“我”看到一个全身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装束打扮的年轻人”在忘我朗诵。由他五指并紧按在胸前或腿上的体现15、16世纪上流社会习惯的动作,“我”不由得万分感慨:“人类全都曾经像严谨的演员对待完整的剧场那样对待生活(世界)……”接着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写出20世纪之前的祥和宁静如诗如画,真正是世外桃源:

田野里有牧歌,宫廷内有商籁体,教堂中有管风琴的弥天大乐,市井的阳台下有怯懦而热狂的小夜曲,玫瑰花和月光每每代言了许多说不出口的话

20世纪之前的传统民俗社会,父慈子孝母良女淑,恪守人伦其乐融融,美妙童话对孩子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充满和风细雨,艺术无所不在,社会规则使人们的生活缓慢而有序:

一袭新装时髦三年有余,外祖母个个会讲迷人的故事,童话是一小半为孩子而写一大半是为成人而写,妈妈在灯下缝衣裳,宽了点,长了点(明年后年还好穿)……早安,日安,一夜平安,父亲对儿子说,“我的朋友,你一定要走,那么愿上帝保佑你”,少女跪下了,“好妈妈,原谅我吧”……对于书、提琴、调色板,与圣龛中的器皿一样看待,对于钟声,能使任何喧哗息止,钟声在风中飞扬,该扣的纽扣全扣上,等等我,请等等我,我就来

木心将20世纪之前称为“我思故我在”的时代。那时,人们知行合一,严守社会秩序与道德规范,“当时,什么都有贞操可言,那广义的贞洁操守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然默契……”当然,木心也并不认为那个时代是完美无缺的,他也用了一定的篇幅来描写那个时代的动乱杀戮、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那时,很长很长的年代,政变,战乱,天灾,时疫,不断发生,谣言,凶杀,监狱,断头台,孤儿院,豺狼成性的流寇,跳蚤似的小偷,骗子巧舌如百灵乌,放高利贷的都是洞里蛇,恶棍洋洋得意,逆子死不改悔,荡妇真不少,更多的是密探和叛徒——都有,不像历史记载的那些些,还要数不胜数

木心非常理性客观,他也看出20世纪之前的种种社会弊端,但是,他向往20世纪之前(尤其18、19世纪)的生活却是毋庸置疑的,这在他的许多作品尤其小说《月亮出来了》中得到充分体现。就篇幅而言,木心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描写20世纪之前的优越性要远远超过描写弊端,这也可谓木心向往那个时代的明证。虽然那个时代有缺陷,但总体而言,急功近利的商品经济大潮尚没有波及那个时代,所以在安宁恬淡的总体氛围中,人们波澜不惊地平稳生活着。

那么,20世纪呢?

20世纪,被木心称为“我不思故我不在”的世纪。这个世纪,人类丧失了人生目标,失去了精神信仰,丢掉了价值传统。木心将时代比作一艘大船,20世纪之前,“月复月年复年的进程确实慢得很,烦躁,焦灼(有人跳海了),船还是缓缓航行……”发展平缓但井然有序;进入20世纪,船“快起来,快得多了,全速飞蹿……‘管它呢,谁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目标之忘却方向之放弃”,社会节奏越来越快,传统价值荡然无存;“二十世纪便是一手刚作奉献另一手即取报酬的倥偬百年……”只看眼前不看长远、急功近利成为20世纪的特征;“二十世纪是丰富了,迅速了,安逸了,宇宙大得多了,然而这是个终于不见赧颜羞色的世纪”,“现在真是一个不见赧颜羞色的世纪”,物质条件的极大提高却不能掩饰人们的羞耻心大大降低的事实。

20世纪,人们的确在许多方面获得了自由、民主与平等。表面上看,人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与见解,但对实际问题的解决完全是隔靴搔痒,不起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对社会的改变真正能够起到积极作用的人,又为了各自的利益毫不作为。木心将这种现状称为“长久不响”的钟。这也是木心对20世纪颇有微词的地方:

海德公园东北向的“自由论坛”,这个大名鼎鼎的“演说角”的可悲的象征性要到何月何年才成为可笑的记忆,演说家老是站在肥皂箱上,容易误认为肥皂推销员,现在已进化到自制轻便小讲台,蜗牛壳似的随身背来背去,和平主义者,禁酒宣传师,女权论者,星象家,赛马迷,登高一呼,自会有人围拢来,打诨,调排,嘘之诘之——正牌大牌的哲学家政治家不仅从勿光顾而且绕道好望角似的绕过演说角,然而绕不过地球,人也就是这些人,俏皮话和老实话要说明的是一个意思,“一切都要过去”

人人都可以登上海德公园的“自由论坛”表达自己的主张,发表对时事的各类看法,甚至可以抨击政府,但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世界绝不会因此而改变。这种自由、民主与平等显然是水月镜花海市蜃楼,对现实不可能形成有效的冲击。“正牌大牌的哲学家政治家”倒是可以对时事有一定的影响甚至实质性的影响,却对“自由论坛”敬而远之,他们“绕不过地球”即不能不参与社会生活,却因为信奉“一切都要过去”的信条而得过且过,何必殚精竭虑自找麻烦。20世纪广泛存在这种不作为的思潮,这遭到木心的鄙视。

木心对20世纪的抨击不遗余力!现实中充满世故,传统价值丢失,羞耻感荡然无存,表面追求高雅实则附庸风雅……无不使木心充满遗憾。生活中已经失去了“酒神精神”,取而代之的则是“酒鬼精神”:

我漫游各国,所遇者尽是些天然练达的人,了无愧怍,足有城府,红尘不看自破,再也勿会出现半丝赧颜羞色了,心灵是涂蜡的,心灵是蜡做的,人口在激增,谁也不以为大都市的形式和结构是深重的错误,到博物馆去,到藏书楼去,到音乐厅去,仿佛去扫墓,去参与追悼会,艺术家哲学家曾经情不自禁仁不他让地以“酒神”命名,以“酒神节”来欢呼“精神之诞生”……麦子在悄悄发霉,葡萄一天天干瘪,“忘川”流出神话就混浊了一切水

“发霉”“干瘪”“浑浊”……就是木心对20世纪的写照。

木心视艺术为生命,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艺术在现实中的节节败退。但他必须正视现实:“半个地球成了思想的废墟焦土……”《哥伦比亚的倒影》引用王尔德对纪德说的话:“思想产生在阴影里,太阳是嫉妒思想的,古代,思想在希腊,太阳便征服了希腊,现在思想在俄罗斯,太阳就将征服俄罗斯。”现实也确如王尔德所料。创造了光辉灿烂古代文明的希腊,如今竟然连每年的哲学系毕业生几乎都没有读过柏拉图与亚里±多德的原典,教育主管机关和整个社会都本末倒置地只关心教育工具的充实;19世纪以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为代表的天才纷纷降临的俄罗斯大地,在20世纪无论思想还是艺术,都风雨飘摇荣光消退。曾与希腊文明并列的罗马文明不复存在,如今的罗马只是治安极差的旅游之城;中国的万里长城不仅人如蚁聚“尿粪泛滥恶臭冲天”,而且垒砌长城的秦砖,被目不识丁的村野农夫拆去充作“垒屋起灶之良才”。“以人类的智商的平均数来衡量,无论何国何族,大可不必紊乱亵渎成这样的局势局面”。无論中国还是西方,都乌烟瘴气一团糟,现代的浮躁与文化艺术彻底绝缘。这实在令木心痛心伤感!

木心对20世纪是失望的,甚至可以说绝望,这与木心对之前的时代尤其18、19世纪的向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曾说:“二十世纪,不是十九世纪希望的那样。二十世纪条件最好,长大了,可是得了绝症。特别是近三四十年,没有大的战争,应该出大艺术家、大思想家。没有。坏是坏在商业社会。”②木心对19世纪充满偏爱,甚至认为19世纪的强盗都具有人文气息,他在《再访帕斯卡尔》诗中说:“法国的山中草寇/托人到巴黎/买了最好版本的/《帕斯卡尔思想录》/行劫之暇/读几页/心中快乐。”20世纪呢?“美国强盗抢过我三次,没有这样雅,这也是十九、二十两个世纪的区别之一,总之,二十世纪,不行。”③爱憎之情溢于言表。纪德对20世纪也很失望,但这种失望是有所保留的,他曾从一位非洲青年的来信中嗅到了“大地的盐味”,认为人类还是有希望的;木心对未来的看法比纪德偏激,在他眼里,20世纪商品经济的大潮彻底冲垮了理想中的民俗社会,“从前慢”的生活被嘈杂烦乱的现代快节奏所取代,艺术在苟延残喘的夹缝中艰难生存,这些,都使他难以接受。《哥伦比亚的倒影》-再重复富兰克林的两句话:“我决不反对把从前的生活从头再过一遍”,“即使不给我逢凶化吉的机会,我还是愿意接受这个机会,再过一遍同样的生活”。木心也愿意回到过去,“我也愿意了,也愿意追尝那连同整船痛苦的半茶匙快乐……”对20世纪之前时代的爱可谓刻骨铭心,哪怕痛苦远远大于快乐,这正显示出木心对“从前慢”生活的深刻缅怀。

木心之所以推崇20世纪之前尤其18、19世纪的生活,就在于他认为那个时代质朴纯真,生活节奏缓慢平稳,人们大多自觉遵守人伦道德与社会规则;更主要的是,那是一个艺术上群星灿烂的时代,也是艺术最好的生存时代。如果说20世纪是个城府很深的时代,18、19世纪就是涉世未深的时代,就如同未曾丧失童真的孩童。木心在许多作品中一再引用耶稣的话:“不像小孩,就不能进天堂。”孩子能够进天堂,就因为他们还保留着人性的本真。《哥伦比亚的倒影》就通过描写孩童的天真烂漫,表达出木心对纯真年代的向往:

我已步近两个金发的娈童,真的,还是这样好,对蹲在路边,地上多的是樱花瓣,捧起来相互洒在头上(鬈鬟柔媚),不笑,不说话,洒了又捧,又洒,我知道我是不敢蹲下去说“洒在我的头上好吗”,那花瓣是凉凉的,痒痒的,脸上,颈上(他们停了,我就走)……他们是不会停的

儿童对洒花瓣,是一种无意识的玩乐行为,对大人来说非常幼稚但对儿童而言乐趣无穷。孩子洒花的时候“不笑,不说话”,郑重其事;而且“不会停的”,乐此不疲。他们当然不可能想到成长之后社会的世故会使他们丧失纯真,只是尽由儿童的天性恣意挥洒。这种行为就如同纯真年代的质朴纯正的本质,唯利是图好高骛远的社会属性尚没有广泛存在的空间。木心从孩童身上联想到他的理想年代,他“不敢蹲下去说‘洒在我的头上好吗”,是不想击破孩子玩乐的心境,就如同他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不愿其他人打扰一样。孩子的童真应当使木心对20世纪感到阵阵寒意与凄冷。

木心理想中的18、19世纪已经永远消逝了,昔日重来已不可能,之前的时代在20世纪留下的仅仅是“倒影”。文章标题“哥伦比亚的倒影”中的“倒影”,究竟指什么?为什么不把“倒影”改为“影子”?

“倒影”在文中出现过四次,且全部集中于文章的结尾。笔者现在将这四个“倒影”与其修饰语用着重号标示出来:

河水里,前前后后参参差差凹凹凸凸重重叠叠的倒影清晰如故,凝定如故,像一幅倒挂的广毯——人类历代文化的倒影……前人的文化与生命同在,与生命相渗透的文化已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我们仅是得到了它们的倒影,如果我转过身来,分开两腿,然后弯腰低头眺望河水,水中的映象便俨然是正相了——这又何能持久,我总得直起身来,满脸赧颜羞涩地接受这宿命的倒影,我也并非全然悲观,如果不满怀希望,那么满怀什么呢

表面看来,木心之所以用“倒影”而不用“影子”一词,是因为他是站在哈德逊河邊眺望对岸的哥伦比亚大学,看到“各个时代”的“排列而耸峙”的建筑轮廓在水中的倒影。这的确是“倒影”而非与具体事物方向一致的“正影”;但除此之外,“倒影”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意思在。

联系上下文意来看,“人类历代文化的倒影”“它们的倒影”是同一个意思,“它们”就是指“人类历代文化”即20世纪之前的文化。这两个句子都是比喻的说法,“人类历代文化的倒影”之“倒影”,显然是比喻人类历代文化在20世纪只能以颠倒的方式出现的非正常的状态,新世纪的人类已逐渐模糊、淡忘了历代文化;历代文化只能以“倒影”而非与具体事物方向一致的“正影”的形式呈现,喻示历代文化在20世纪的尴尬处境;“前前后后参参差差凹凹凸凸重重叠叠的倒影”,一再使用反复的手法,喻示20世纪之前历代文化的厚重与深广,这些厚重而深广的历代文化在现实中只能以“倒影”的形式呈现更令人叹息;“宿命的倒影”之“宿命”,即无法更改的命运,“接受宿命的倒影”即历代文化在现实中处于尴尬地位的被边缘化的命运是无法更改的,我们不愿意接受也得接受。这反映出木心对这一现状的遗憾与无奈。

更令人沮丧的是,要想看到“正影”(历代文化在现实生活中的正常存在)而非“倒影”(历代文化在现实生活中以非正常形式出现的状态),就只能采取“转过身来,分开两腿,然后弯腰低头眺望河水”的尴尬姿势;一旦姿势恢复正常,“正影”就只能变成“倒影”了。言下之意:现实生活中,只有采用非正常的姿态(与20世纪的主流格格不入的思想)才能觉察到历代文化的可贵,一旦人在现实中以正常的姿态(与20世纪的主流相契合的思想)出现,历代文化将消失无痕。在木心眼里,历代文化的真醇与实质在20世纪早就消逝,只留下“倒影”;即使我们弯腰低头寻觅(也只能通过看似可笑实则特立独行的方式才能寻觅到),也不会持久,毕竟人总是要以正常的站立姿势行事的。木心说:“我也并非全然悲观,如果不满怀希望,那么满怀什么呢……”表面上说不悲观,实则悲观透顶:反正20世纪之前的文化已经被人们遗忘了,与孩童一样纯真的年代已经回不来了,但生活总得要过,那就“努力加餐饭”吧。

木心选择世界著名学府哥伦比亚大学作为自己所思所想的地点,也是有一定深意的。文章以后人是否会产生“还是二十世纪有味”这一观点为由头,前往哥大借书试图证明这个问题是否正确,从而在哥大展开看似天马行空实则逻辑严密的思索。最后的结论是:“我又讪然满足于图书馆的景色,而不欲取览任何一本单独的书了(想抽烟)………‘没有在哥伦比亚大学阅读过任何一本单独的书……”木心对大学也是失望的,他曾有俳句:“艺术学院里坐着精工细作的大老粗。”大学的专业划分日趋严密,但大学里的“大老粗”们却不能对20世纪人类思想、文化、艺术产生任何积极的影响,甚至像哥大这样的著名学府也是如此,人类文化依旧在倒退。所以木心说:“大学、美术院、研究院,向来反感,坐在那里什么也写不出来。”④木心在世界著名学府哥大抒发对20世纪的失望,其社会警醒意义何其深刻。

《哥伦比亚的倒影》作为木心意识流散文的代表,无论思想的深刻性还是构文的艺术性,都可以作为意识流散文写作的典范。就艺术特色而言,《哥伦比亚的倒影》也取得了极高的成就。

(一)草蛇灰线,线索明晰

意识流散文的一大特色,就是在看似信马由缰的文字纵横中保持明晰的写作线索,在统一思想的基础上由这条线索驾驭全文材料,防止出现文字与材料的“溃决”,避免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现象。意识流文体绝非文字与思想上的无政府主义,看似漫流无序实则有条不紊。《哥伦比亚的倒影》完全符合这些特征。全文以在哥大的行踪为线索围绕主题展开阐述,通过移步换景使景物与思索有机衔接,毫无拖沓牵强之感。全文具体的行踪线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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