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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的游戏人生和反讽艺术:评方方《花满月》

2020-02-14陆璐李奇志

文学教育 2020年1期
关键词:反讽

陆璐 李奇志

内容摘要:方方的小说虽常书写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却能用“刀锋”般的笔力探索和挖掘笔下人性的隐秘、幽暗和欲望,花满月正是这类人物的典型。《花满月》通过“花满月”式后现代游戏人生的叙事,以及“岳满花”迥乎常人的人生故事,给读者呈现了生命的另一种存在,表明了方方对某种普世人生态度的反思和人性种种可能性的全力探索。

关键词:花满月 游戏人生 反讽

在当代女作家中,方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的内心一直保留着文学创作的本真冲动,她的小说虽常常书写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却能用“刀锋”般的笔力探索和挖掘笔下人物所隐藏着的人性的隐秘、幽暗和欲望。而这些隐秘、幽暗和欲望的人性,与现实人生的安稳价值追求相去甚远,因此这些人物的人生在旁观者看来,是叛经离道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花满月正是这类人物的典型。但正是对这些人物的塑造表明了方方对某种普世人生态度的反思和人性种种可能性的全力探索。

小说《花满月》发表在《北京文学》2017年第1期上。主人公花满月原是地主富豪家的千金,家境优渥,养尊处优,却因为沉溺于打麻将,错过了花家在战乱中的逃难机会;于是在时代的沉浮下,成为了下人王四的妻子,在工厂做一名腌菜工以维持生计。到了晚年,亲生儿子还想跟她争夺房子的赔偿金,命运对她从来不怀好意,但当她的生活出现了转机,正当一切都在向一个圆满的结局发展的时候,作者却笔锋一转,将结局往完全相反的方向骤然推进——花满月意料之外地暴毙在了麻将桌上。花满月跌宕起伏的一生,似乎充满了戏剧性和悲剧性。迥乎常规的结尾从客观上来看,似乎是偶然的,然而这却又是必然的——没有再能比完成“打满一百圈麻将”这个愿望后死去更适合花满月的结局了。常人所对幸福定义中的家庭圆满、社会安定、生活富足,花满月全都没有,她有的只是揣在怀里的一副麻将,在昏暗的小阁楼里,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那是花满月的生命之光。

花满月从来不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悲戚,麻将就是她全部的精神世界,打够一百圈麻将,这是她人生的终极梦想;哪怕是屈身在小阁楼上,由麻将构成的自足精神世界,也足以温暖她的一生。花满月的牌瘾与生俱来:自从睁眼能看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牌桌,小小年纪就能将母亲老练的牌友打得落花流水;沦落为工厂的腌菜工时,她用捡来的麻将在幽深的阁楼给自己造了一个牌馆,假想着与另外的三个牌友一起打牌,打得天翻地覆,风生水起;在动荡不安的年代中她也不谙世事,任牌楼外的世界更迭变换,牌桌上的她只觉得烈火灼心,终日沉溺在打麻将的快感中;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也是在麻将桌上含笑而去,她也觉得“相比起她在花家华丽喷香的闺房,这个逼仄的阁楼,更让她觉得人生活成这样,才叫值得。”①这个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不过都是花满月人生中的过眼云烟,真正能够让花满月梦牵魂绕的只有麻将而已。

从幼儿时就能在牌桌上打麻将打得风生水起到临终前打满一百圈麻将后阖然与世长辞,花满月的人生都带着一种怪异荒诞的感觉。然而这却与后现代游戏说相契合,后现代游戏说揭示了人自由的本质,人可以抛开利害的考虑,摆脱伦理的羁绊,以游戏的态度对待人生。花满月的人生也就是游戏人生,她跳脱出了普世价值观的约束,我们难以看到生活对这个女子的摧残,同样的,她对于生活也从不报以温情。甚至在进行“打麻将”这个让她如痴如醉游戏的时候,她也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游戏的规则制定者是她,满足了自我的快感就足够了,于是在小阁楼独属于她的小天地,她一人充当四人角色,她严格要求自己公正,不对自己偏心,努力把想象中对手的赌资赢过来。后现代游戏说中的“关怀你自己”,强调个体的差异,重视个体的日常体验,在花满月这里都不经意间充分呈现了:花满月关心的从来不是世事的变迁、人生的无常,而是现实生活中具体的、实践中的、不可替代的、活生生的“自我”。道德不过是人们的一种约定,而不是真理,人生最重要的是确立个体的生存风格。后現代的自由感强调人们对于游戏的愉悦感受,花满月沉浸在打麻将的快乐中时,她也感受到了无比的自由和快感,因此她宁愿在幽暗的阁楼上守着残破的麻将度过一生,也不愿意在闺房里忍受不能打麻将的高贵、富足和寂寥。

维特跟斯坦提出:“不要想而要看。”②认为游戏归根结底是一种社会现象,一种人类生活现象,因而游戏具有实践性的特征。由此,他强调进入游戏,参与游戏,回归生活的世界。花满月的游戏人生亦是如此,麻将对于花满月来说不仅仅只是一种单纯的精神追求,它更是自我生命体的当下参与,如此,花满月便摆脱了精神与物质,心灵与身体,本质与现象的等依存关系的束缚,在麻将的世界中发挥自我的想象、创造性以及个性。方方运用反讽的艺术手法,通过花满月的游戏人生将客观存在的“外在的束缚”与花满月“本我的欲望”构成一对激烈的冲突,解构了普世人生价值定义的框架,于是,花满月自认为自己“足够耀眼”的一生浮现在读者面前。

《花满月》叙事的时代背景,是现代史上最具变构性和冲突性的历史时期,然而花满月的灵魂却是一个游离于时代之外的存在,命运的冲刷在她的精神世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富贵人家的花满月日日疯魔般沉溺在麻将桌上,不知时变,看不到牌馆外金戈铁马的现状,花家人为了躲避战乱仓皇逃走,花满月却因为舍不得离开牌桌而错失逃走的机会。巨大的社会变革转换了旧的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一夜之间,花满月变成了岳满花,沦为了下人王四的妻子。新时代的到来必然伴随着新的变革,一系列政策的实施给花满月带来了不同的身份,然而无论是成为套着肥大破旧衣服里的家庭主妇,还是工厂里的技术娴熟腌菜工,外在的风云变幻丝毫影响不到她的内心世界,她像与生俱来带着中国传统式的“随圆就方,无处不自在”的气质,历史的更迭变换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场场戏码。于是在社会洪流的改造与冲击之下,看到的不是一个被改造了“本心”的花满月,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世事的沉浮与人生的无常对她来说不过是细水流长人生中的一件件外在于“她自身”的琐事,她的内心世界超脱于社会环境、道德规范、生存状况等的羁绊,沉溺于麻将游戏人生。

花满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乐观对待生活,她从来没有试着和命运作对,并且接受了生活对她的种种刁难;在她的身上,我们能感受到一种超脱常理之外的淡漠。在花满月的生命中,世人普遍的情感对她来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在小说构建的人际关系网中,丈夫王四、儿子王富华、厨子阿贵等等都不过是她人生中的配角,花满月与这些人物从来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恨纠葛。即使成为一名母亲,花满月也没有因为孩子的存在而成为普遍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对于儿子的亲热,花满月从来都置之不理。在小说中出现的众多人物关系之中,无论是花满月式富贵麻将游戏的“叛经离道”,还是岳满花式贫穷麻将游戏的“躲进小楼”,两种生活方式都与当下传统世俗规范的准则,构成了巨大的反差,通读全篇,这对矛盾贯穿了全文,使得故事曲径通幽又柳暗花明。花滿月的人生与名利无关、与爱情、亲情、友情关系淡漠,她一生的羁绊跟一个看似荒诞的意象紧紧相连——麻将。若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关照花满月的人生,我们最直接的感受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时代更迭变换让花满月沦落至此,然而她对命运的捉弄坦然受之,不知反抗。哪怕她的生活历经历史的转换,岁月的洗礼,生活的磨难,至亲的离去,她内心深处的“本我”未曾一日消失,只要实现“打满一百圈麻将”这个愿望,她愿意倾其所有。

花满月死了,她的一生无人提及也无人记起,而作者却总结道:“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很辉煌,而实际上,这辉煌只要她自己觉得照耀了,就已足够。”花满月为麻将生,为麻将活,为麻将死;她的人生也因麻将而“辉煌照耀”。方方的反讽带给我们深刻的思考:普世人生价值是每个人都认同的吗?如果不认同,个体价值该如何实现?个体欲望该如何表达?个体生命该如何为自己而活?……方方摒弃了以往创作中女性形象大都以是以悲剧来结尾的设定,而让花满月“圆满”了她的这一人生。方方的反讽将不和谐、矛盾的事物组合在一起,把故事的结局推向一种看似荒谬滑稽的境地之中,也使得小说更具有张力。人生价值的怪异追求与游戏命运剧本的叠加,使得花满月这一形象更加鲜活。在《花满月》中,我们看到方方对于命运的偶然与人生抉择必然的哲学思考,花满月这一形象的塑造,跳脱出了世俗人生价值观念的框架,为我们提供了人生定义的另一种可能性并警醒着我们对自我、对人生价值的思考。

注 释

①方方:《花满月》,《北京文学》2017年第1期。本文后面所引的原文全出自本作品。

②[奥地利]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李步楼译,商务印书馆2000版,第47页。

(作者介绍:陆璐,武汉轻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汉语言文学16级学生;李奇志,本文通讯作者,武汉轻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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