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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许三观卖血记》的悲剧美学意蕴

2020-02-14赵宇倩刘丽莉

文学教育 2020年1期
关键词:美学价值余华悲剧

赵宇倩 刘丽莉

内容摘要:在《许三观卖血记》中,余华以普通小人物许三观为视角,围绕许三观前后十一次卖血的经历,为我们展示了许三观苦难而顽强的生存悲剧。文章中的悲剧色彩,既不同于西方传统悲剧的再现,又有别于“中国式的悲剧”,具有几分荒诞色彩。本文主要以悲剧心理学为切入点,分析《许三观卖血记》中人物形象蕴含的悲剧色彩,从不可抗拒的命运、动荡不安的社会、坚韧顽强的性格探究这一悲剧产生的原因,发掘悲剧形象意义,阐释文本的美学价值。

关键词: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 悲剧 美学价值

“先锋文学”代表作家余华,其作品呈现出两个不同时间段的分野,前后期作品美学风格明显不同:前期作品充满死亡和暴力,后期作品则具有几分温情色彩。《许三观卖血记》是余华后期主要作品之一,透过这部作品中许三观的人物形象,折射出普通小人物的故事。文章中许三观的人生价值在于卖血,这是一种苦中作乐的悲剧人生,同时也不乏荒诞性。《许三观卖血记》,展示的是一部生存悲剧,许三观的人物形象是具有悲剧色彩的平凡小人物形象。人生的苦难降临在许三观的身上,他用生命的坚毅同现实的苦难做斗争。许三观的悲剧人生,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不可抗拒的命运、动荡不安的社会、坚毅隐忍的性格是这一悲剧形成的三大推手。

一.不可抗拒的命运

西方传统悲剧模式下的命运悲剧是一种因个人与命运相冲突而造成的悲剧,文学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命运悲剧如《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虽然与命运进行抗争,但终究不能摆脱杀父娶母的命运。《普罗米修斯》中也同样表现了不可抗衡的命运与个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因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违背宙斯的意志,而遭到命运的折磨。在《许三观卖血记》中,余华并没有将传统的西方悲剧模式运用到小说文本中,而是采用中國式的当代悲剧手法,描述许三观的命运悲剧。

许三观的身份定位很复杂,他的爷爷是老一辈的农民,一辈子凭借自己的血汗生活:种田、卖血、吃饭,依靠身体资本谋生。当人的命运与土地和大自然紧密相连时,人的生与死就失去了社会性。许三观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爷爷们的苦难命运,他生在农村,但不再依靠简单的种田谋生,而是以一名城市工人的身份贯穿行文之中。在工厂的技术劳作中,工人发现自我的价值,创造更多的财富,逐渐摆脱了自我与土地之间的关系,减弱生活资料对身体的依附性。但是,纵观许三观的一生,他的命运并没有因城市工人的这一身份发生太多改变,始终不能逃离依靠身体养家糊口的悲剧命运。

许三观多难、曲折的一生,体现了命运的不可抗拒和无常性。作为城里的一名普通工人,他本可以依赖劳动技能满足生活中的物质需求,脱离了农村种田养家糊口的生存方式,但并没有真正摆脱用身体换取血汗钱的谋生之路。当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水灾、荒年来临时,许三观选择卖血以求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当社会中出现重大政治、经济、生产关系变革——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许三观仍以卖血换生存。在许三观平淡的一生中,发生太多的变故,命运的无常与不可抗拒使他的人生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卖血是许三观式的小人物生存的必需品,面对生活中难以解决的困难,他们只能用卖血换钱作为唯一的解决办法。精神需求和现实物质需求的双重压力,迫使许三观命中注定地选择卖血。命运的无常性增添了许三观人生的悲剧色彩,他人生中历经的几次重要变故是难以抗拒的命运,当个人意志与此相冲突时,只能选择向命运低头。文章中许三观刚出场时,最初并不知道血是可以拿来卖的。为了生存需要,从不卖血的许三观被迫多次卖血,甚至在他年过六十时,因自己的血再也不能卖时而悲伤恐惧。无处逃离的命运为许三观的人生预设了一个“牢笼”,纵使身份角色由农民转变为工人,但思想仍囚禁在“牢笼”之中:卖血维系下的生活是相对安全稳定的,血是一种精神支柱和生活寄托,生活中未知的苦难很多,而只有卖血才是未来生活的保障。在许三观的认知中,血一旦失去了特有商品属性,就意味着缺失了生存的必需品,没有了与苦难相抗衡的勇气与意志。

对于一般人来说,悲剧表现的主要是主人公的受难。《许三观卖血记》中,主人公许三观的一次次卖血,正是一种身体上的受难,但同时体现的也是一种对命运的张力和不屈服。许三观的卖血是为了娶亲、救自己重病的儿子、家人不被饿死……生活的苦难,使他选择顽强地活着并与苦难的生活相抗衡。用身体养家乞求生存是许三观不可抗拒的命运选择,其意义在于向人们展示出平凡人物面对难以抗拒的命运仍具有的勇气和毅力,展现平凡人物所具有的坚韧和生命的张力。正如海明威所说:“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是不能被打败。”

二.动荡不安的社会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类的生存与社会存在息息相关,许三观人物形象的悲剧性也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

一方面,文本中的人物形象塑造与创作者主体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关;另一方面,也离不开文本自身叙述故事的时代背景。从创作者的角度分析,余华创作《许三观卖血记》时,处于我国的九十年代。这一时期我国的社会环境经历了市场经济的洗礼,人们更加追求自我的主体性,作者的创作视角也随之转向为对个人生存境遇及意义的关注,许三观作为普通小人物群体中的一个更具有代表性。文本中描述的是许三观平凡而苦难的一生,其整个人生离不开血,只有卖血才能满足生存需求,实现一定意义上的自我人生价值。尽管在文章的结局中,作者为我们呈现了许三观一家不愁吃喝,比较稳定的生活状态。立足于社会现实层面,许三观已经告别了苦难的日子,迎来了新的生活。但是,从精神层面来看,许三观并没有远离苦难,苦难的记忆早已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思想中。以至于当许三观得知自己的血只能被当做猪血而一文不值时,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卖血求生存的方式,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产物,充满了悲剧和荒诞色彩。

从文章叙述的时代背景中,可以看出在许三观的平凡一生中,历经了我国社会中几次重要的变革。文中故事叙述的时代背景是五十到七十年代,这一阶段相继发生了大跃进运动、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知识青年下乡运动等。在举国上下开展大跃进的进程中,许三观由城里丝厂的送茧工转变为炼钢工,并被要求民众们一起吃大锅饭。当一乐十一岁的时候发生水灾,整个城里被水淹。水灾过去后是荒年,到城里要饭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可以看到巷子里睡着要饭的人,他们的面孔越来越瘦。许三观一家人依赖玉米稀粥和野菜度日,即使在食不果腹时,许三观仍然坚信苦日子会过去。他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把命保住了,熬过了这苦日子,往后就是很长很长的好日子”。①文章在描述许三观生存年代中的一系列自然灾害的同时,也向人们展示了影响个体命运变迁的社会作用力。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许三观的老婆——“油条西施”许玉兰,被人举报而遭到批斗;大儿子一乐在知识青年下乡运动中,被迫离开父母去农村插队落户……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面对生活的苦难,人存在的意义被瓦解,传统的道德观念被颠覆,卖血、挣钱、吃饭成为人生常态。阿方因卖血将尿肚子撑破,败掉了身体;根龙卖血导致脑溢血而身亡;来喜、来顺兄弟从卖血认识到挣钱其实很容易……

苦难的年代中,卖血的悲剧不会因个体的丧命而结束。《许三观卖血记》刻画的不再是许三观、阿方、根龙、来喜、来顺等人的悲剧,而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群像。

三.坚毅隐忍的性格

性格决定命运,《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悲剧命运的形成与人物性格密切相关。作者在刻画许三观的悲劇人物形象时,采用了美丑对照原则,将许三观粗鄙、宽容、自私、高尚、坚毅隐忍的多面性鲜明地呈现在作品中。

雨果认为:“近代的诗艺也会如同基督教一样从高瞻远瞩的目光来看待事物。它会感觉到万物中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感觉到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②许三观的性格中的美与丑是融为一体的,美与丑的性格催生了许三观的悲剧性形象。

许三观的婚姻总体而言是幸福的,顺利娶到“油条西施”许玉兰。但因许玉兰与何小勇之事,许三观潜意识中存在着一种报复心理。受这一报复心理的驱使,暴露了性格中的自私,后来产生出许三观与林芬芳之间的事情。许三观和许玉兰之间是一种夫妻关系,同时双方也是支配与被支配的角色。自私的许三观,对待许玉兰是充满报复性的。此外,因为一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许三观在自己生日时,最初不忍心用自己的卖血钱,让一乐享受同亲生儿子一样吃碗面的待遇……但后来许玉兰被要求站街遭批斗时,只有许三观一人用心地送饭。儿子们不理解许玉兰时,许三观以一种宽容方式劝说孩子们,用自己曾经与林芬芳的错误,耐心开导自己的儿子,希望三个儿子原谅有同样生活错误的许玉兰。

许三观的本性中无疑存在着人性自私的一面,但同时更多的是小人物的高尚,许三观大多是为了家人的生存而卖血。第二次卖血,是因为大儿子许一乐打伤了方铁匠的儿子,需要支付大笔医药费。第四次卖血,因为三年自然灾害的生存苦难,许三观一家忍饥挨饿历经磨难,他不忍心看着家人吃糠咽菜的凄惨景象,选择卖血。第五次、第六次卖血,为了能使一乐和二乐在乡下活得相对自在些,他默默选择卖血;第七次及之后的几次卖血,更加凸显父爱的伟大。大儿子一乐在乡下得了重型肝炎急需救治,许三观冒着生命危险从家一路卖血到上海。文中讲述其最后一次疯狂的卖血历程,许三观在松林卖血险些失去性命。回顾许三观一生,无数次的卖血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用坚毅和隐忍与苦难相抗衡。

文中余华用为数不少的笔墨讲述了许玉兰与何小勇之事,并在后期叙述出车祸的何小勇一事。面对何小勇的车祸遭遇,前期许三观性格中的自私与冷漠与后期性格中的宽容与温情,两者形成了鲜明地对比。在何小勇被车撞的前期,许三观怀有幸灾乐祸的心态,心中很高兴,并认为是老天爷替自己洗刷了十三年的屈辱。所谓的“看客”心态中国自古有之,余华塑造的许三观形象也具有此特性。面对何小勇的突如其来的不幸遭遇,此时的许三观并没有伸出援助之手,而是采用一种“看客”的心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欣赏他人的苦难。但文章中许三观的性格之美并为完全被丑陋的一面所遮掩,在何小勇被车撞的后期,许三观放下了个人恩怨,摒弃小我中的私仇,换以宽容、隐忍的态度帮助何小勇一家走出苦难。他要求养子一乐为生父何小勇叫魂,挽救何小勇的性命。

圆形人物许三观,用自身性格中的美与丑,演绎人生的悲剧性。拥有人性之丑的许三观,用自私与报复心态对待许玉兰、何小勇是难以引起他人同情的。而当我们在文章中看到其高尚、宽容、坚韧的一面时,又会为许三观的遭遇而同情和不平。一个时代的悲剧小人物,以一种卑微的存在方式让人们在当下思考小人物的命运和价值。

一系列的苦难,无疑是人生中的悲剧。这些悲剧会因为在体积和力量上的伟大,使人觉得害怕。苦难来临,许三观也会觉得害怕。担心家人挨饿、许玉兰受迫害、一乐病死……但是,正如《悲剧心理学》中所说:“在可怕的命运之前,我们感到自己渺小而软弱。但是,悲剧人物面对不幸灾难时那种超人的毅力和英雄气魄,在我们心中唤起人类尊严的感觉,很快就抵消了这种暂时的阻碍。”③从严格意义上而言,许三观并没有英雄的气魄,但是却有小人物身上具有的超人毅力。他以坚韧和毅力对待生活中的苦难,缩小人性的丑,放大人性之美。

“悲剧,它始终渗透着深刻的命运感,然而从不畏缩和颓丧。它赞扬艰苦的努力和英勇的反抗。它恰恰在描绘人的渺小无力的同时,表现人的伟大和崇高。悲剧毫无疑问带有悲观和忧郁色彩,然而它又以深刻的真理、壮丽的诗情和英雄的格调使我们深受鼓舞。”④《许三观卖血记》以一个小人物许三观的视角,观察中国一代人苦难的经历。苦难面前的人们是脆弱渺小的,苦难来临时许三观只能选择卖血这一条路。卖血求生存的方式,具有牺牲精神。但同时卖血求生存,带有几分饮鸩止渴的色彩,充满了荒诞色彩。这种卖血存在带来的荒诞性,让人们看到小人物身上的超凡毅力和具有怜悯色彩的悲剧人生。

参考文献

[1]余华.许三观卖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94,195.

[2]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M].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183.

[3]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北京:中华书局,2012:255.

[4]李先宪.《许三观卖血记》的日常性与小人物形象[D].复旦大学,2011.

注 释

①余华:《许三观卖血记》,作家出版社,2013,第115页。

②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第183页。

③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中华书局,2012,第251页。

④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中华书局,2012,第255页。

湖南省教改课题:“地方综合性大学公共基础写作课程实训体系构建研究”。

(作者介绍:赵宇倩,湘潭大学硕士在读,专业:文艺学;刘丽莉,湖南益阳安化县清塘铺镇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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