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勇 刘露

工业互联网对制造业影响深刻，它将新型网络、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制造业融合，实现了人、机、物等生产要素的深度连接，驱动制造业智能化发展，引发制造业在制造模式、服务模式与商业模式等方面发生深刻变革。但是当前工业互联网正处于发展初期，带来的变革并未完全显现。实践中，较为成熟的应用集中于设备故障预测、工业品电商等，但更深层的影响正在凸显。本文从工业互联网对制造业企业竞争优势的服务化角度探讨工业互联网的影响。

企业竞争优势指的是企业比同行業其他企业更成功的各种因素，包括资源、知识和能力等因素。竞争优势，特别是能够使企业长期保持成功的持久竞争优势，一般具有不透明、难以模仿、难以转移等特性。不透明指的是无法确定竞争优势如何形成的，难以模仿是指竞争优势很难甚至无法被其他企业模仿，难以转移是指企业难以将竞争优势转移到其他企业甚至业务环节。竞争优势的这些特性一方面保证了它的专有性，可以保持企业的优势地位，但同时也限制了企业利用竞争优势进一步成长。企业增长到一定阶段要继续发展采取的方式有规模化和多元化。由于难以转移，企业采取规模化扩张时，现有竞争优势不一定会支持新增业务成长。由于难以复制，企业采取多元化发展时，支持当前业务发展的竞争优势未必会支撑新业务增长。

因此，如何利用竞争优势，促进企业持续成长，是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面临的问题。工业互联网融合信息技术（IT）和运营技术（operational technologies， OT），通过人、机、物的全面互联，实现全要素、全产业链、全价值链的全面连接，将竞争优势固化，打破竞争优势不透明、难以复制、难以转移的特点，促使企业更好地利用竞争优势，甚至对外赋能，即实现竞争优势服务化。

竞争优势服务化过程

本文将工业互联网推动竞争优势服务化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竞争优势饱和、竞争优势分解、竞争优势封装和竞争优势平台化，并分别叙述如下：

阶段一：竞争优势的饱和

竞争优势的饱和是指竞争优势可以帮助企业维持现在的领先地位，但是无法确保其在未来高速发展和持久领先地位。一般而言，竞争优势饱和是以下原因造成的：一是市场饱和，市场需求并非无限大，当市场趋于饱和时，企业失去继续高速发展的空间。当前随着我国人口红利的消失，某些消费品制造业面临的市场饱和情况愈发严重，例如家电、汽车等行业增长速度趋缓甚至出现负增长。这种现象在细分市场尤为明显，例如有研究报告指出，单一的线上服装品牌的销售额的上限在20亿元左右。在市场趋于饱和的情况下，由于企业具备竞争优势，依然可以保持领先地位，但是缺乏继续增长的空间。

第二个原因是竞争能力自身的特点所决定。企业竞争优势不透明、难以模仿、难以转移的性质导致企业成长到一定规模，寻求新的发展空间时，原有竞争优势难以支撑新业务的增长。例如企业采取规模化时，组织人员增长，组织结构发生变化，现有竞争能力并不一定能够继续支撑企业规模的扩大。

竞争优势饱和并非服务化的必要前提，也非制造业服务化的必要成分。但是现阶段利用工业互联网向服务化转型的大部分企业，主要是以其竞争优势为基础的，因此本文将竞争优势饱和作为现阶段其服务化的第一个阶段。

阶段二：竞争优势的分解

竞争优势分解是企业识别竞争优势的过程。竞争优势不透明、难以模仿和转移，是因为竞争优势的形成需要时间积累（某些由于资源独特性形成的竞争优势除外），形成竞争优势的知识是由隐性知识构成的。产生竞争优势的资源和能力与竞争优势本身之间存在因果的模糊性，即企业尽管具备某种竞争优势，但是却无法确定是哪些资源或者能力带来了优势。这些原因导致竞争优势分解困难。工业互联网借助传感器在短期内获取大量数据，通过大数据分析与人工智能技术从数据中总结规律，加快了知识积累的速度，从大量低价值数据中挖掘规律，将隐性知识构成的竞争优势模型化。

为了清晰地展示如何实现竞争优势的分解，本文借助研究报告《工业4.0×工业互联网：实践与启示》所构建的工业互联网业务视图。该视图展示的是工业互联网如何根据业务需求实现其商业价值。该业务视图包含四个层面，本文只选取其中能力层、应用层和商业层（产业层是从更高层面解释工业互联网对行业等的影响，并非本文关注内容）。其中，能力层是整个业务视图的基础，它主要聚焦于生产制造环节，传感器、边缘计算设备，动态的收集处理数据，生产制造环节进行优化实现全局协同。应用层则聚焦于产品链、价值链以及资产链，商业层面则重点关注如何为企业构建新型竞争力。

图1 工业互联网的业务视图

在能力层，制造业存在诸多痛点，例如工艺复杂且难以标准化、生产状况复杂、设备故障等。但有些企业，在生产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借助这些经验实现比同类企业更低的成本、更优质的产品质量等。但经验等属于隐性知识，难以转移和利用。工业互联网借助边缘设备和企业内其他系统收集并分析所有业务、环境数据，得到联结化的形式知识，即隐性知识，并将其场景化，实现经验知识的模型化。具体过程如图2下半部分所示，边缘层利用传感器等设备采集工业数据，并上传到IaaS层，利用大数据分析与人工智能技术对数据进行分析建模，将隐性知识变成数据模型可以进行优化和预测。例如，工业设备的检测，在传统企业中，一般采取定期停机维护，对于某些经验特别丰富的员工，可以通过异常的响声或者震动提前判断，而利用工业互联网则可以通过大量的数据分析，提前发现设备异常，预测故障。

应用层也是企业竞争优势的来源，相比较于能力层，该层的竞争优势较容易识别。根据图1应用层所示，企业内部的活动可以从产品链、价值链和资产链三个角度进行划分，企业可以根据这些环节识别竞争优势。在现实中，企业的竞争优势是多个环节共同构成的，同时由于竞争优势的因果模糊性，导致企业自身难以确定其来源，因此更有效的方式是将包含竞争优势的整体环节分解出来。例如，有的企业实现了低库存甚至零库存，为其带来了竞争优势，但是却无法确定自己的哪些能力帮助自己实现了高效的库存管理，此时可以将供应链管理作为其竞争优势的来源。

图2 竞争优势分解与封装过程

该层面的竞争优势分解中，需要对组织结构进行重构或对资源进行重组。具备竞争优势的环节通过组织结构或者资源应用和原业务环节相整合，通过组织结构重构和资源重组将其从原有环节分离。将产生竞争优势的人员独立成部门，是一种常用的方式。例如互联网女装“淘品牌”韩都衣舍，其一项竞争优势来源于设计能力，为了将设计能力向外赋能，构建了设计师团队小组，而不是分散在每个子品牌中。资源的重组包括调整资源的组合方式，寻求新的可利用资源或者采用新的手段利用现存资源。例如，企业的生产设备并非一直运转，此时可以调整设备利用时间，为共享生产做准备。

阶段三：竞争优势的封装

竞争优势进行分解后，实现服务化还需要将其进行封装。封装最初来源于集成电路的制造，指的是把集成电路转配为芯片的过程。本文借助该词来形象地表达通过工业互联网将分解后的竞争优势进行系统化，形成独立模块的过程。由于工业互联网实现了IT和OT的融合，在将竞争优势分解以后，可以根据该竞争优势的流程有针对性的开发系统模块实现封装。

图3 竞争优势服务化过程

一般而言，企业内部已经实施了各种系统，例如针对物料管理的ERP系统，离散型制造业还有MES系统等，但是这些系统一方面功能较为单一，对数据进行智能化分析的能力较差，另一方面就是连接性不足。工业互联网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连接，它可以将各个环节联系起来，结合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分析，并利用云计算，将这些传统软件云化。这种方式实现的是对应用层竞争优势的封装。对于某些单一场景，将竞争优势分解过程中，显性化的知识、最佳实践和技术诀窍，封装成应用软件，即开发工业APP，该方式是对能力层竞争优势的封装。

阶段四：竞争优势的平台化

竞争优势以模块的方式封装后，可以对外提供服务。但是在对外进行提供前还需要将封装完的竞争优势模块交互集成为平台。平台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将封装后的竞争优势模块整合，构成一个综合性的系统，即各种平台。另一部分则是被服务企业向企业发出服务请求的系统或者APP。平台和外部系统（APP）通过统一的接口（interface）相連接。平台形成以后，企业可以以接口的形式，将被服务企业接入到系统并提供服务。通过平台的方式提供服务，被服务企业可以利用企业的竞争优势，但是平台企业的优势依然是不透明的，无法进行模仿的。这样对于平台企业来说，实现了竞争优势的服务化。例如，前面所讲的企业在管理供应商方面存在着竞争优势，即可以构建供应链管理系统，被服务企业将自己的系统或者平台企业提供的系统与平台相连接，当有需求时，将其发送至平台上，然后平台企业即可利用高效的供应链为其提供原材料的供应服务。

竞争优势服务化的过程可以用图3表示。

工业互联网实现竞争优势服务化的关键节点

业务数据上云

业务数据上云是工业互联网实现的前提，业务数据上云需要构建精确、实时且高效的数据收集方式，收集业务过程产生的所有数据。这些数据部分通过边缘计算处理并直接返回机器设备，部分通过相关协议转化上传到云服务器，对其进行综合分析，进一步优化形成决策。在利用工业互联网实现竞争优势服务化的过程中，业务数据上云的目的是发掘形成竞争优势的隐性知识。基于知识、经验形成的竞争优势难以复制、利用、服务于企业扩张和外部企业。大数据分析技术和人工智能通过对实时数据的分析，缩短了“经验”积累的时间，对相关性的分析，挖掘隐藏在数据背后的规律，将难以编码和度量的隐性知识，转化成“数据+模型”形式的竞争优势模块。

微服务的架构

微服务的架构是构建工业互联网的关键。企业采用面向服务（SOA）架构，将业务划分为采购、生产计划、成品、销售等环节，这种划分形式环节体积庞大，业务复杂，维护和升级不便，且企业竞争优势存在于某一环节的一部分或多个环节的多个部分，这种架构并不适合将竞争优势进行封装。而采用微服务之后，会将这些环节做进一步拆分，形成几十、几百甚至上千个微服务，而每个微服务业务逻辑和实现简单，维护和升级方便，可以快速响应业务逻辑的变化，同时可以根据技术的发展情况，持续采用最新技术框架，甚至转换到更新的编程语言。所以，微服务架构可以满足将竞争优势封装的要求。另一方面微服务可以方便集成为平台，当竞争优势被封装成微服务组件库以后，由于不同的微服务组件之间耦合度较低，连接性较强，因此可以非常容易的基于微服务组件库搭建平台。此外，微服务架构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其业务逻辑是封装在特定的容器中，对于被服务者，只能观察到输入和输出，但是无法观察业务运行过程，因此微服务架构的一个重要优势就是可以避免被服务企业学习到平台企业的竞争优势。

工业互联网推动竞争优势服务化的案例

本文以三个案例展示工业互联网如何实现竞争优势服务化的，分别是易恒科技、韩都衣舍和海尔集团。三个案例企业的竞争优势来源不同，也代表了三种服务模式：易恒科技的竞争优势主要是来源于能力层，韩都衣舍的竞争优势来源于业务层，海尔的竞争优势则是来源于商业模式的探索。

易恒科技：源于能力层的竞争优势

济南易恒技术有限公司是汽车制造业自动化装备及在线检测和试验分析设备制造商，已为国内外高端品牌提供全系列生产线专机，其生产的汽车液体加注设备在国际上处于领先水平，是宝马汽车欧洲生产线该设备的供应商。之所以能够成为近百年来第一家国外高端汽车的在线生产装备制造商，易恒科技在该生产设备上集成了相应的服务，使它从众多竞争者中杀出，获得了宝马的订单。

易恒科技从事现在的行业已经超过25年的时间，其中汽车液体加注设备作为他们的主打产品，已经具备了15年的生产经验，汽车液体加注是汽车生产中的一道工序，但是不同车型，不同的部位，加注的液体不同。负责该产品的老员工根据客户需求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根据不同的车型等判断出需要加注的液体类型和容量。借助经验，以及随着物联网、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易恒科技为此设备开发了相应的功能模块，将液体加注过程简化。现在只需将加注枪靠近加注口，即可根据采集到的各种数据判断车型，部位自动进行加注操作。并且加入了质量检测系统。例如以ABS（刹车防抱死系统）为例，加入制动液前要先对该部位解锁并抽真空，易恒科技的设备可以识别车型与部位，自动解锁并加注相应的液体。在收集抽真空过程中，将数据上传回中心进行分析，如果发现问题，例如抽真空的时长等异常，则向生产上游追溯。现在，仅仅出售加注设备不再是易恒科技的主要收入来源，通过提供服务获取服务性收入已经开始为它带来相当的营收。

韩都衣舍：源于业务层的竞争优势

韩都衣舍是排名前二的线上女装品牌，根据公开报告其营业收入在2017年达到18亿元人民币，接近于20亿元的线上单品牌销售天花板。为了进一步的发展，企业开始寻求新的出路。在分析企业现状后，韩都衣舍发现自身具备两方面的优势，一个是由于“爆旺平滞”的产品策略带来的供应链优势，“爆旺平滞”策略是韩都衣舍通过分析顾客的浏览、加购等27个维度的行为数据，并据此预测服装销售状况，准确率达97%。基于该策略，韩都衣舍实现供应链的高度协同。另外一个是基于多年运营所积累的电商运营经验。

一名内部员工借助韩都衣舍的供应链和线上销售渠道创立了针对超重女性的子品牌，在一年内的销售额超过3000万元，这使得韩都意识到可以利用自身竞争优势，并向企业内外部提供服务。为此，韩都衣舍提出了“把公司变成云”的目标，重新构建了供应商管理系统，并向外提供接口；打破内部组织结构，实行“小组制”，每个小组只保留与服装设计相关的核心人员，只负责设计和日常运营，并开发相应的系统，使小组可以和供应链管理系统、电商运营系统连接；将电商运营团队独立，专门提供电商运营服务，并为这些独立的部门开发功能模块，构建平台（如图4所示）。

随着平臺的进化，现在韩都衣舍将服装款式的设计达到了极致的效果，2019年设计的款式超过了30000款，而且其供应链也支持一个款式只生产几百件的订单。且在韩都衣舍的赋能平台“智汇蓝海”上有上百家小企业在接受韩都衣舍所提供的服务，这也为韩都衣舍打破单品牌线上销售不超过20亿的天花板提供了助力。

海尔集团COSMOPlat工业互联网平台：源于商业模式的竞争优势

海尔集团的COSMOPlat工业互联网平台已经成为行业中的翘楚，为各类用户提供包括整体解决方案等多项服务。事实上，COSMOPlat的发展也可以用本文所给的模式进行解释。海尔虽然是国内家电制造行业的领先者，但也面临竞争优势饱和的情况，一方面是人口增长趋缓，国家的房地产调控，限制了其进一步发展；另一面就是格力、美的等竞争者的威胁。但是，长期从事家电制造，海尔在供应链、制造和品牌方面都积累了竞争优势。海尔集团正是通过将这些竞争优势利用工业互联网封装，构建COSMOPlat平台，对外提供服务。在其官方网站上，可以看到该平台的介绍，以其提供的采购解决方案为例：“模块采购是海尔整合一流资源，打造的线上线下相结合的精准、高效、零风险的采购平台。利用海尔在模块化、供应商管理领域的管理模式和经验，普适化的重构，面向大型、中型企业，提供供应商资源协同、优化的解决方案。”

图4 韩都衣舍的竞争优势服务化平台

通过对COSMOPlat平台其他模块的分析，可以有类似的发现。为了满足日趋个性化和多样化的消费者需求，针对消费需求呈现多样化、个性化的趋势，海尔对现有生产环节进行改造，深化PLM、ERP、iMES、iWMS、SCADA等系统并将系统集成，实现产品的柔性和定制化生产。海尔多年深耕家电生产，构建了强大的供应链，海尔分析其供应链管理流程，并分解为模块商注册、用户需求提出、解决方案竞选、评价结果等环节并封装成功能模块，在模块的基础上整合成资源上平台：海达源。同样的分析掌握的资源和内部能力，构建了七大资源平台：交互定制+数字营销平台、迭代研发平台、模块采购平台、柔性生产平台、智慧物流平台、智慧服务平台，涵盖了从用户交互到研发设计、物流、智能服务等各大流程，对外支撑用户、协作伙伴全流程参与产品生产，充分调动产品的需求资源和研发设计资源的优化配置。最终，将这些模块进行整合，形成COSMOPlat平台，并对外赋能。

通过前文分析可以发现，利用工业互联网可以将不透明、难以模仿和复制的竞争优势服务化，为企业增长寻求新的动力，也为企业寻找规模化和多元化之外新的成长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