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尕才

(渭南职业技术学院，陕西 渭南714000)

混江龙李俊是《水浒传》中除了宋江之外最为成功的领导者，甚至可以说是比宋江还成功的领导者。他原为扬子江撑船艄公，兼贩私盐，梁山大聚义后，排名天罡星第26位，成为水军统帅。平定方腊后，他诈称风疾，拒绝随宋江入京，带领童威、童猛以及在江南新结识的费保等6位好汉，驾船出海，征战异域，成暹罗国之主，称霸海滨。梁山起义波澜壮阔，本可以如方腊大将钱振鹏所言“图王霸业”[1](第92回。本文《水浒传》俱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百回本《明容与堂刻本水浒传》。有涉及120回本的部分，都有特别说明。120回本以黄山书社1991年版《忠义水浒传》为本文研究依据)，然而正当鼎盛之时，却在宋江的主导下接受招安，投顺朝廷，四处征战。从征方腊开始，梁山军开始走下坡路，好汉们不断战死、伤病，余下的遭奸臣毒害，如花凋零，呈现出一派浓郁的悲剧气氛，而李俊“名闻海外，声播寰中。去化外国王，不犯中原之境”“了身达命蟾离壳，立业成名鱼化龙”(第92回)，是难得的一抹亮色，十分鼓舞人心。《水浒后传》的作者陈忱认为李俊才是梁山精神的体现者和继承者：“梁山泊先起者亡，王伦也；继起者强，晁盖、宋江也；后起者王，李俊也。”[2]明末书评家袁无涯认为“燕青去得伶俐，李俊留得隐秀，俱得高人一着”[3]。其实就格局来说，李俊比燕青更高。燕青只是为个人谋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只能算是“独善其身”，而李俊则成就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带一班兄弟为开国重臣，做到了“兼济天下”。李俊从一个艄公最后做到一国之主，绝非运气和偶然，《水浒传》中对他的描写虽然远不如宋江之多，却在有限的笔墨当中对他能成功的种种原因有合理的交代。现进行分析和总结，为领导者提供借鉴。

冯尕才《〈水浒传〉混江龙李俊人物原型考》一文认为，李俊其人其事并非完全虚构，而是有诸多原型，最主要的原型是唐末杜光庭所著传奇《虬髯客》中的虬髯客[4]。有多位学者研究，虬髯客也是有原型的，中国学者中有张仲坚、李世民、杜光庭之说，朝鲜-韩国学者则有乞乞仲象、渊盖苏文之说。据郑日男、崔庆玉《试析朝鲜和韩国学者的虬髯客原型解》一文认为，渊盖苏文最接近虬髯客形象，所以或为渊盖苏文[5]。这些研究说明李俊其人其事有历史原型，研究其成功之道，并非讨论一个纯属虚构的空洞的小说人物，而是有一定的现实性和实用参考价值。

一、出色的外貌天赋和个人专业技能

李俊天生条件极好，《水浒传》第37回描述他“眉浓眼大面皮红。髭须垂铁线，语话若铜钟。凛凛身躯长八尺，能挥利剑霜锋”，可见其相貌堂堂，身形高大，声如铜钟。不过，有一副好身形而终生平庸者也不鲜见，而不少杰出的领袖却相貌平平——但这些领袖往往具有超人的气质和个人魅力。所以五官与身材，并不是成功者与庸碌者的本质区别，二者的本质区别在于是否具备个人技能、胸襟、抱负、文化等在内的综合能力所产生的领袖气质。《世说新语》卷下“容止第十四”载：“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6]

曹操“形陋”，但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来一种领袖和英雄气质，不是相貌堂堂的崔琰之辈所能比肩的。李俊相貌出色，且因凡事能独立思考，个人技能、组织能力、军事才能都相当出色(下文将论证)，气质也超群出众，具有像虬髯客那样的龙虎之状。李俊头几次出场时，身边都伴有童威童猛兄弟，揭阳三霸中其他成员李立、穆弘兄弟、张横都对其恭恭敬敬，很有气势。经过梁山上几年的锤炼，李俊的英雄气质更加浓厚，征方腊时他带着童威、童猛三人侦察敌情，在榆树柳庄落入费保等四人之手，那四个好汉听他们说了一番话，互相觑道：“这个为头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第93回)

梁山108位好汉，个个都是奇技异能之士，李俊也不例外。他向宋江介绍自己时说“专在扬子江中撑船艄公为生，能识水性，人都呼小弟混江龙李俊的便是”(第37回)，指出自己从小生长在浔阳江边，练就了一身出色的水上能力。“混江龙”即翻江倒海之龙，这个绰号说明李俊的水上技能并非泛泛之辈可比，而是相当高超，具有强大的水上搏斗能力和驾船水战能力。李俊就是以此为安身立命的基础，初则为揭阳三霸之一，上梁山后，成为水军统帅，多次建立个人和团队功劳，最后率船队出海，称霸海滨。

相貌是天生的，能力则是后天的修为。外貌、气质加上突出的能力，能够形成最优的发展基础。出色的外貌和超人的气质，能使一个人在人群中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说话也有更多的人愿意倾听，号召能力更强，工作业绩和表现更容易为大家所看见，是一种重要的资本。“学而优则仕”，是说一个人学识出色，就可以从政当领导，在现代社会，这句话可以扩展理解为，一个人走向领导岗位，往往要掌握一项或多项专业技能，要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面能有建树。即一个人要想作为领导，首先要有一技之长，要成为一个行业里面的佼佼者。

二、较高的文化素养

梁山108将中，宋江“自幼曾攻经史”“刀笔敢欺萧相国”，写过《西江月》《满江红》等文学水平颇高的多首诗词，代表了梁山最高文化水平和文学才能；军师吴用“万卷经书曾读过，平生机巧心灵”，文化程度较高，至于诗词歌赋水平如何，整部书里面只写过一首害苦卢俊义的藏头诗，无法判断；林冲在朱贵的酒店中题写过“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的五言律诗，简朴豪放，算是武将中的文化水平较高者。其他圣手书生萧让等文化人都没有什么作品。另外，白胜在智取生辰纲时唱过“烈日炎炎似火烧”，阮氏兄弟唱过的“打鱼一世蓼儿洼”“老爷生长石碣村”等山歌，燕青还在徽宗皇帝面前唱过《渔家傲》《减字木兰花》等词曲，凡此种种，虽然现在都被划入文学范畴，甚至“烈日炎炎似火烧”都被选进现代中小学语文教材，但不能衡量歌者的文化程度。但是，李俊在一次谈话中引用了唐诗，却透露了其文化水平。

第93回，梁山军筹划攻打苏州之时，李俊带着童威童猛兄弟往太湖考察水势，侦查敌情，在榆柳庄被赤须龙费保、卷毛虎倪云、太湖蛟卜青、瘦脸熊狄成等四位江南好汉所擒。李俊等临死不惧，气度不凡，费保等十分敬服，得知是久闻大名的李俊之后，将他们释放并奉为上宾。在费保做完自我介绍后，李俊大喜道：“列位从此不必相疑。你岂不闻唐朝国子博士李涉，夜泊被盗，赠之以诗。今录与公辈一看。诗曰：‘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久知闻。相逢不用颇猜忌，游宦而今半是君。’俺哥哥宋公明，见做收方腊正先锋……”。李俊所言典故可见于《唐才子传》，李俊所诵诗歌与原诗略有出入。李涉，自号清溪子，唐洛阳人，唐宪宗时曾任太子通事舍人，不久被贬为峡州司仓参军。唐文宗时召为国子博士。“涉工为诗词，意卓荦不群，世俗长篇叙事，如行云流水，无可牵制，才名一时钦动。初，尝过九江皖口，遇夜客(笔者：即盗)，方跧伏，问何人，曰：‘李山人。’豪首曰：‘若是，勿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涉欣然书曰：‘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藏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盗喜，因以牛酒厚遗，再拜送之。”[7]

李俊能够熟悉李涉的典故并背诵书写其诗，可见其平时留意诗书，有较好的文化素养，并非不识字或粗识字的武夫。历代开国君主，或自幼受过良好教育，或在征战和治国过程中自学成才，都才兼文武，然后才能以文治武功垂世，李俊在这方面并不输于他们。

三、秉持忠义和低调的做人原则

据杨定见在《忠义水浒全传小序》说，袁无涯曾曰：“水浒而忠义也，忠义而水浒也。”[8]即小说的主旨就是宣传忠义思想。《出像评点忠义水浒全书发凡》谓“忠义者，事君处友之善物也”[9]，对忠义做出了最为简洁的定义。忠义，是包括李俊在内的每一个梁山好汉做人根本原则和必备的核心品质，也是以宋江为首的梁山集团所要追求的最高人生价值目标。

童威童猛投奔李俊，李俊将他们兄弟收留在家；宋江是天下有名的义士，是忠义的代表和化身，李俊十分仰慕他，久欲投奔，后想方设法与其结识并结为兄弟；宋江在江州被判死刑，李俊毫不犹豫带人来劫法场；李俊、童威、童猛初入榆柳庄，被费保等人被当做间谍捉住，绑在桩木上，瘦脸熊狄成喝令取心肝下酒，李俊这时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是抱歉地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兄弟两个，做鬼也只是一处去！”120回本还插增了义释王庆水军副统帅胡俊的故事。凡此种种，可看出李俊秉持义的做人原则，也显示他有平等待人、低调做人的风格。

梁山是由宋江主导的，他积极推行招安投降路线，李俊对此持坚决的反对态度，甚至一度再起反心，但他并没有中途离队、消极避战或者我行我素，而是保留意见，服从大局，自始至终尽心尽力为这个团队效力。攻破苏州城后，梁山军已明显开始走下坡路，伤亡不断，费保等人劝李俊隐退自保。李俊听了，倒地便拜，说：“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迳来相投，万望带挈。”(第94回)不畏生死，不为官，不为财，只为了忠义二字，奋力战斗，站好了最后一班岗。李俊此时已天下闻名，太湖小结义中是老大，但对兄弟们并不盛气凌人，“倒地便拜”，又见其低调做人的风格。

后来建国，李俊没有搅乱他和宋江等众兄弟付尽心血报效的故国的秩序，没推翻故国的君主，而是“去化外国王，不犯中原之境”(第93回)，也是保全忠义的一种体现。

四、缜密的思维和长远的人生规划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每个人的人生起点各有不同，但决定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有没有一个明确的人生规划，能不能抓住人生道路上关键的发展机遇，一步步升级到一个更加广阔的人生平台。李俊的人物原型虬髯客，家资巨万，因姓张而有人认为他是隋唐之际扬州首富张季龄之子。这虽然只是他真实身份众多说法中的一种，但他出身显赫，家境优越，却是从《虬髯客传》中能够看得出来的。所以虬髯客有一个很高的人生和事业的起点，积累财富和扩充势力相对容易，在给李世民留下巨额财产资助其成功之外，依然能“海船千艘，甲兵十万，入扶馀国，杀其主自立”[10]。但李俊就差远了，他出身艄公，兼贩私盐，社会地位低微，不可能通过科举考试或者门荫获得官职和上升的资质，也不可能像青面兽杨志、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那些将门之后，通过武举考试或者“边庭上一刀一枪，搏得个封妻荫子”来改变命运。宋江曾就一种牵动后方能发声的玩具胡敲(空竹)作过两首诗，其一曰：“一声低来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携漫徒劳。”其二曰：“玲珑心地最虚鸣, 此是良工巧制成。若是无人提挈处, 到头终久没声名。”(第90回)这两首诗借物喻人，感慨一个人虽有一身本事，但若无人提携，终将埋没，道出了封建社会残酷的用人现实。李俊能力出众，但按当初的社会地位、财力及势力谋求崛起，难度很大，如果没有长远的人生规划，则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浔阳江边的黑道老大，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应该剑走偏锋，在官言官，在商言商，人在江湖，就在江湖上谋发展。

宋江其人，广泛结识江湖上好汉，挥金如土，周济好汉和穷困者，“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第18回)。从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逃亡，一路上柴进、孔明、孔亮、花荣、燕顺、王英、郑天寿、石勇等江湖好汉对其仰慕、尊崇和恭顺的态度和程度来看，影响力之大，威望之高，已然是江湖大佬的级别，甚至超过江湖大佬，简直就是宗教教主。这样的人，身上潜藏着极大的社会号召能力和强大的社会组织能力。李俊看出了宋江的能量，对其十分仰慕，认定他为自己的人生导师，时刻准备投奔他。

以前李俊久有投奔宋江之心，但并未成行，所以两人并不认识，但李俊已是未雨绸缪，经常义务宣传宋江。比如第36回中，他对张横说：“兄弟，我常和你说：天下义士，只除非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对穆家兄弟也说：“他便是我日常和你们说的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公明哥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终于来临，宋江杀了阎婆惜，判发配江州牢城。李俊消息十分灵通，提前做了准备：“我料想他必从这里过来，别处又无路。他在郓城县时，我尚且要去和他厮会，今次正从这里经过，如何不结识他?因此在岭下连日等候，接了他四五日……”。这天宋江果然被押解来到揭阳岭，在催命判官李立的黑店里被麻翻，准备开剥，李俊及时赶到店里，救下了宋江。第一次见面就扮演了救命人的角色，效果远超平常的相遇或拜见。李俊等将宋江请到家中盛情款待，结拜为兄弟。

如果说短暂的相逢留给宋江的印象还不够深刻的话，那么心思缜密细致的李俊，又很快遇到第二次救宋江于危亡的机会。宋江辞别李俊等人继续赶路，在揭阳镇上给卖艺的病大虫薛永施舍5两银子，从而得罪了揭阳镇上三霸之一的没遮拦穆弘和小遮拦穆春兄弟，受到追杀。慌急间，宋江等上了船火儿张横的贼船，又被逼着选择被刀杀还是投水而死。恰在此时，李俊与童威童猛又摇船赶到，救下了宋江，李俊与宋江第二次相逢。

两次救宋江于濒死之际，这还不够。宋江在江州题写反诗，和戴宗一块被判斩刑，李逵与梁山好汉劫了法场，一行人杀到白龙庙，前有大江，后有追兵，走投无路，这时李俊带着张横等人驾船及时赶到，接应了大家。这等于是又救了宋江一命，同时还救了李逵、戴宗及晁盖等二十多位劫法场的好汉。所以，不仅宋江感恩李俊，梁山好汉都感谢他，“李俊救了宋江，则江湖好人无不爷其德矣”[11]。

三次解救宋江的事件，无不透露着李俊心思的细致缜密和思虑的深远，步步实现着人生规划。揭阳三霸中，也只有李俊才能做到这一点。试看，宋江经过揭阳镇时，其他人在干什么：李立在黑店苦苦等待有钱且长得胖的客人，真神宋江来到自己门上也有眼不识泰山，只看中他身上的银子和一身人肉；张横在江上摆渡，揣摩渡客穷富，干谋财害命的勾当；张顺转型当了渔牙子，控制江州城的渔业市场；穆弘穆春兄弟在揭阳镇上欺行霸市，打打杀杀。只有李俊提早准备，屡次解救宋江，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为上山以后的地位奠定了基础。

跟宋江结识并随其上梁山，是李俊人生的最重要的人生选择和最成功的投资。梁山泊人才济济，场面宏大，远非揭阳岭可比。上梁山，开辟了李俊人生的新天地，其才能得到了极大程度地发挥，能力得到极大地锻炼，为日后出海做一国之主得到了精神、思想、战略层次的种种锻炼。

五、杰出的团队组织能力和军事才能

梁山108将各有专长，但也有高下之分，即便在8位水军将领当中，论游泳潜水能力以及近岸作战能力，李俊也恐不及浪里白条张顺、船火儿张横兄弟、阮氏三雄等，但论个人魅力、团队组织能力和军事才能等综合能力，李俊最为出色。

首先，李俊有一个固定的小团体。俗语云“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任何杰出人物，没有几个得力辅助者，也是很难成功的。李俊事业上就有两个相当忠诚的左膀右臂，这就是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兄弟。他俩原是私盐贩子，“大江中伏得水，行得船”“投奔李俊家安身”。小说中李俊一出场，这兄弟俩就伴随左右，关系极为密切。上山以后，也同处于水军这个团队，经常一起作战。征方腊时，李俊从沿海赶赴苏州向宋江汇报战况，被留下寻求攻打苏州之计，当时童家兄弟还在沿海作战，宋江特地派人将他俩替回，协助李俊。与其说二童是梁山108将之成员，还不如说是李俊的私仆，自始至终毫无二心地追随着他。这兄弟俩也确实有眼光，尽管本事平平，但因跟对了领导，最后也立功异域，做到一国之将相。而童家兄弟对李俊的不离不弃，则显示出了李俊个人魅力和雅量之大。

其次，揭阳三霸中李俊最有威信。在宋江未来揭阳镇之前，揭阳三霸之间在利益面前是自私的，并无什么同盟关系。比如宋江在揭阳镇上施舍病大虫薛永银子后，得罪了穆家兄弟，遭到追杀，宋江和押送公人仓急间上了张横的贼船，穆家兄弟追到岸边，反复央求张横把船摇拢来，张横瞅见了宋江等身上有油水，就是不答应：“我的衣饭，倒摇拢来把与你，倒乐意？”还说“我见有些油水，我不还他。”(第37回)但是，只要李俊出场，莫不顺从：李立立即用解药救醒了麻翻的宋江，张横慌忙扶起吓瘫的宋江，穆家兄弟和宋江之间的冲突也立刻化解。虽然这主要是出于对宋江的敬仰，但也体现出了李俊的威信和号召能力。这一班人后来赴江州劫狱营救宋江，随后又同上梁山，李俊从中起了重要的组织作用。

再次，李俊具有优秀的团队组织能力。梁山大聚义后，马、步、水三军中，水军头领排名最为靠后，李俊最高，也才排名天罡星第26位，三阮、二张就更低，二童更是在地煞星之列。之所以如此，原因无非以下几条：第一，8位水军头领，全部都是渔民、艄公、私盐贩子出身，在社会阶层里是最低的，没有任何背景，不能跟卢俊义、李应等家产万贯的员外，柴进、关胜等帝胄圣人之后，以及秦明、花荣、呼延灼等体制内的军官相比。第二，梁山军绝大多数重大对外战争，都是在陆地上打的，马军作用最大，步军次之，水军最小。步军头领丧门神鲍旭曾经抱怨说：“哥哥今日也叫马军向前，明日也叫马军向前，今晚我等约定了，来日务要齐心向前，捉石宝那厮，我们四个都争口气。”(第95回)可见步军地位不及马军。张横与张顺商量偷袭关胜营寨：“我和你弟兄两个，自来寨中，不曾建功。只看着别人夸能说会，倒受他气。如今蒲东大刀关胜，三路调军，打我寨栅，不若我和你两个，先去劫了他寨，捉得关胜，立这件大功，众兄弟面前，也好争口气。”(第64回)可见水军地位更低。所以马步水三军中，马军地位最高，步军次之，水军最低。

但是在李俊的带队下，水军团结一致，成为一支强悍的力量，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战绩。高俅征讨梁山，大造战船，发展水军，试图以水战剿灭梁山，三败高俅战役中，水军都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李俊个人也斩获颇丰。一败高俅，官军水军损失最大，“计点步军，折陷不多；水军折其大半，战船没一只回来”(第79回)，张横生擒官军水军统领党世雄；二败高俅，官军水军又全军覆没，李俊活捉敌水军统领刘梦龙，张横活捉牛邦喜；三败高俅，张顺活捉高俅，李俊和张横共同活捉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平淮南，李俊生擒王庆；诛田虎，李俊献计并指挥水军攻克了太原城。征方腊时，梁山军攻下润州城后，兵分三路，第一路宋江统帅，攻打常州、苏州，第二路卢俊义统帅，攻打宣州、湖州，第三路水军，由李俊统帅，石秀辅之，收复了江阴、太仓、嘉定、常熟等沿海地。

最后，李俊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梁山军的对外战争，战略战术层面上的制定者基本上是宋江、卢俊义、吴用、朱武等核心决策圈人物，其余好汉难得有表现机会，但是具有较强军事才能者也不少，如关胜、呼延灼等，小李广花荣尤属佼佼者，在清风山战役中指挥入定，败官军、擒秦明，导演了一场堪比诸葛亮火烧新野的精彩战例；诛田虎时(120回本第99回)[12]，作为方面军统帅把守盖州城，和董平、杜兴、施恩设两路埋伏之计，挫败田虎势力反扑，活捉对方首领山士奇。李俊似乎比花荣更胜一筹，在多次重大战役中出谋划策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展现出了杰出的军事才能。

第一次征讨田虎时(120回本第99回)[13]。李俊率水军协助关胜攻打榆社、大谷等县。时当四月，卢俊义因天久雨，攻太原不下，李俊听说，便驰赴卢俊义军中，进献水攻之计，掘开智伯渠，水灌太原。太原城被大水淹没后，李俊率水军乘飞江、天浮，夺取四处城门，只杀得城中“鸡犬不闻，尸骸山积”。清代点评家余象斗对李俊这次的表现给予中肯的评价：“李俊谨慎，得将兵之体。”[14]

第二次是诛淮南王庆时(120回本第109回)。这次征讨，李俊率水兵败敌于瞿塘峡，杀其主帅水军都督闻人世崇，擒其副将胡俊。李俊义释胡俊，赚开云安水门，夺了城池。李俊“料着贼与大兵厮杀，若败溃下来，必要奔投巢穴。因此，教张横，张顺镇守城池，自己与童威、童猛带领水军，扮做渔船，在此巡探；又教阮氏三雄，也扮做渔家，分投去滟滪堆、岷江、鱼复浦各路埋伏、哨探”。宋江大军击败王庆，攻占伪都南丰，王庆果然率残部投云安而来，为李俊亲手所擒。随后李俊、胡俊一路招降，兵不血刃，“和平解放”了东川、安德，终结了这一战争。120回本赞扬道：“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皆李俊之功。”(第110回)

第三次是在征方腊时。苏州是方腊重镇，由三大王方貌把守，闭门不战，且“一周遭都是水港环绕，墙垣坚固”(第93回)，宋江和吴用都无计可施。李俊当时率领水军收复沿海各地，这时来汇报战况，被留下攻打苏州。李俊用两天的时间考察了周边水面阔狭，定下了从太湖进攻的初步方略，获得宋江和吴用的支持。随后李俊带着童威童猛入太湖侦探具体情况，结识了卷毛虎倪云、太湖蛟卜青、瘦脸熊狄成等四位江南好汉，劫持了一支方腊的运输船队。费保、李俊等人扮作方腊艄公水手和押解士兵，宋江派来的李逵、鲍旭、项充、李衮、戴宗、凌振等将领及200士兵、10名炮手藏身船舱，船队趁夜混入苏州城后，从城内杀起并放炮点火制造混乱，宋江领军三路攻城，苏州就此被攻克。

六、独立思考能力和战略眼光

再有能力的领导者，也不可能没有短板，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他们所奉行的方针路线，也不一定是一贯正确，所以不应该盲从，而要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李俊作为梁山泊大家庭的一员，排名比较靠后，上有宋江掌舵，有吴用等出谋划策，似乎只是完成自己分内的战斗任务即可，但实际上，他对梁山集团的命运和前途却有着自己的思考。

南宋庄季裕的《鸡肋编》道：“建炎后俚语，有见当时之事者：如‘仕途捷径无过贼，上将奇谋只是招。’又云‘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着行在卖酒醋。’”[15]这是对当时社会政治现象的总结。说俗一点，“造反→受招安→做官”，就是宋江始终秉持的路线方针；说高尚一点，就是宋江要将一群与朝廷对立的江湖好汉引上所谓的“忠义”的道路。但是，凡是对当时社会的黑暗有一定认识的人，对招安都持反对态度。大聚义后梁山第一次重阳节聚会，宋江吟《满江红》一词，急不可耐地宣布招安路线，武松、李逵、鲁智深等人就公开反对，吴用也提出批评。鲁智深说的最为在理：“只今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第71回)水军这次没有表态，但他们是最坚定的反对招安分子，在三败高俅、两赢童贯战役中作战十分坚决，丝毫不给宋江留有余地。在二败高俅战役中，李俊、张横分别活捉了敌方水军统领刘梦龙和牛邦喜，“欲待解上山寨，唯恐宋江又放了，两个好汉自商量，把这二人就路边结果了生命，割下首级送上山来”(第79回)。阮小七私饮御酒并将其掉包成为水醪村白酒，赐御酒时直接点燃了大家的怒火，“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第75回)。水军头领一致反对招安，是因为他们是社会底层劳苦人出身，对社会有深刻地认识，知道招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梁山军受招安后征辽获得大胜，辽主乞降，两国休兵罢战。如此大功，在蔡京等四大奸臣蒙蔽和排挤下，仅宋江、卢俊义两人被封为正副皇城使，其他头领及将校俱无升赏，还是白衣，且侮辱性地严令军队驻扎城外，严禁进入京城。于是很多人反心又起，然而只有以李俊为头的水军头领将此念头正式摆上桌面，将吴用请到船上商议：“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若和哥哥商量，断然不肯。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第90回)吴用深知宋江绝对不会采纳这个建议，自己又不敢擅自做主，就将此事压了下去，宋江也出面，消解了大家这种念头。重新起义虽未能付诸实施，但反映了李俊对当时朝廷的腐败黑暗和梁山军已经走上了一条屈辱的穷途末路的清醒认识。

如果说上梁山聚义是李俊第一次重要的人生转折的话，那么他接受合理建议，另谋出路，则是第二次重要的人生选择。

南征方腊攻下苏州城后，费保以古语“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等语相劝，认为梁山集团已经辉煌多年，百战百胜，现在收方腊，头领不断折损，明显是在走下坡路了，继续打下去，怕性命不保，即使侥幸不死，回去也不免受到奸臣相害。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四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一番话提醒了李俊，和费保等人结盟，作出了战争结束后另谋前程的正确决策。

平定方腊后，李俊拒绝跟随宋江入朝接受封赏，诈称风疾，请求留下童威、童猛兄弟照看自己，实际上却去跟费保等人相会，“不负前约，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后来为暹罗国之主。童威、费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第99回)

梁山军是由宋江主导的，李俊无法改变其趋向，但他保持开放的心态，接受合理的建议，开启了另一段轰轰烈烈的人生。

七、李俊的缺点

诸多优点成为李俊人生事业成功的助推器，也给今天的领导者提供了启示，但他也有缺点，也应该指出，以作鉴戒。

首先，李俊有历史污点。《水浒传》并没有明确写李俊有什么劣迹，但是，在揭阳三霸中，张横张顺兄弟在江上劫掠旅客，谋财害命，穆弘穆春兄弟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李立在揭阳岭上开黑店，卖人肉包子，都是罪恶累累的黑恶势力，没有一个善良之辈。李俊与这些人齐名，又是李立的搭档，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谋财害命等不法之事肯定也没少干。古人有黑历史尚可瞒天过海，但今人若有历史污点，基本上就断送了仕途升迁之前程。

其次，李俊心地过狠。在二败高俅战役中，李俊、张横分别活捉了敌方水军统领刘梦龙和牛邦喜，两人怕宋江将他们优待并释放，商量后就把这二人就路边结果了性命，割下首级送上山来，过于残忍。在120回本的太原战役中，李俊的水淹之计，使城内军民溺水而死、建筑物倒塌压死者无数。城中有避暑宫，基址高固，附近军民争抢上去避水，“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更兼李俊、三阮、二张、二童把守四周城门砍杀，最后全城仅余军民一千余人存活，“城中鸡犬不闻，尸骸山积”。连《水浒传》作者也忍不住发声谴责：“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惨毒了。”攻打苏州城时，李俊等在在太湖上劫持了方腊运输船队，艄公、押解士兵全被身系石头沉水而死。还有李俊找吴用重新起事的那段话“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令人不寒而栗，幸未实施。

最后，李俊属于江湖人物，其扩充势力都依赖兄弟结义等江湖手段，这在今天的官场是不被允许的。

《水浒传》中关于混江龙李俊的描写并不多，但是，正如《出像评点忠义水浒全书发凡》所说“鲁达、林冲、武松、石秀、张顺、李俊、燕青等，俱可别做一传”[16]，关于李俊的故事前后照应，首尾连贯，有一定的完整性和独特性，对其辉煌人生的成功原因有合理的交代，是一个成功的小说人物形象。李俊立国异域，是梁山好汉中的“真龙”，他能够成功，主要有这几大要素：一是出色的外貌天赋和过硬的个人专业技能，二是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三是秉持忠义的做人原则，四是缜密的思维和长远的人生规划，五是具有杰出的团队组织能力和军事才能，六是独立思考能力和战略眼光。李俊的成功，有其天赋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后天的努力，以及具备不懈的进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