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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的环境美学思想

2020-01-18陈望衡

湖北社会科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墨子自然界人类

陈望衡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墨子(公元前468~前376),名翟,墨家学说重要创始人,春秋末战国初期鲁国人。墨子曾为宋国大夫。他出身平民,自称“北方之鄙人”(吕氏春秋)。《墨子》一书,为墨子及其门徒所著,《汉书·艺文志》说有七十一篇,今存五十三篇。在先秦著作中,独《墨子》提出“巧”这一概念,说明它对美有足够的认识。墨子的“非乐”观一直为人所诟病,定性为反审美、反艺术,其实,墨子并不是不懂艺术审美,但基于社会现实,他不能不提倡“非乐”的生活。同样,他也不是不懂得锦衣玉食之好,同样基于社会现实,他不能不倡导节俭。其实,非乐,节俭,朴素,也未尝不可以看成一种审美的生活方式。《墨子》并无系统的环境美学思想,但它在论述别的问题时涉及环境审美,其中有一些说法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一、“以天为法”

在《墨子》一书中,“天”是一个重要概念,天,既是自然的天,又是神性的天,不论是自然之天还是神性之天,都是人的环境。

《墨子》说的自然的天,具有客观性,它是人的自然环境。关于它与人的关系,在《法仪第四》中有一段重要的论述:“然则奚以为治法而可?故曰:莫若法天。天之行广而无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圣王法之。既以天为法,动作有为,必度于天。天之所欲则为之,天所不欲则止。然而天何欲何恶者也?天必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奚以知天之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以其兼而爱之,兼而利之也。奚以知天兼而爱之、兼而利之也?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也。”[1](p29)这段话出发点是讲法。法,在这里,为法度。《说文解字》云:“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去。”[2](p202)《管子·管子解·形势解第六十四》云:“明主内行其法度,外行其理义,故邻国亲之,与国信之。”[3](p774)按墨子的观点,“天下从事者无不可以有法仪”,[1](p29)下面,他谈到了“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1](p29)继而说到“治天下”“治国”“治家”、做人皆有法。所有的法,以何法最高,他说:“莫若法天”。

天,在这里,不具神性的意义,是指自然的天。这自然的天,是人生活、生存与发展的世界,它具有本体义、环境义、资源义、家园义、规则义等等。因而,法天,包含敬畏本体、保护环境、重视资源、爱惜家园、遵循规则等多重意义。

根据上面引文,《墨子》以“法天”为主题,主要谈了两个重要的思想:

(一)天何以能成为人的法度?原因有二:

1.“天之行广而无私”。说天“行广”,一是强调天具有充沛的活力,如《周易》所云“天行健”;二是强调天的“无私”品格。天无私,故天下的人、家、国在天看来,都是平等的。天,作为人类主宰,对于所有的人,皆一视同仁。如果说,天的行为(天行)利于人,那是人合于天法,而不是天亲人;如果说,天的行为(天行)不利于人,那是人背离天法,而不是天敌人。墨子这样说,是为了让人明白,在天人关系上,天是主导的一方,而人只是服从的一方;天可以为人利用,然而不能为人改变。

《墨子》的着眼点是社会,然而给我们的启发却是整个地球。在这个地球上不仅生活着人,还生活着别的生物,它们均在天之下,在“天之行”内。它们与人是不是平等的呢?《墨子》没有谈这方面的问题,然而按“天之行广而无私”逻辑,结论是显然的:其他生物与人平等。墨子没有现代的生态理念,但是他有生态意识。这“天之行广而无私”说,让今天的我们想到了今天的生态理念:生态无私,生态平等。

2.“其施厚而不德”。“德”在这里可理解为恩惠。“不德”意思是说天对于人和其他生物均无恩惠,这依然是在说天无私,同样具有生态平等的意思。《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4](p78)这里的“不仁”即“不德”。“天地不仁”,就是天地不德。天地统称作天,天地不德就是天不德。《越绝书》曰:“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者也。地道施而不德,劳而不矜其功者也。”[5](p72)这里说地道“不德”,地道属于天道,说地道“不德”,也就是天道“不德”。

(二)人应如何法天?

《墨子》说“既以天为为法,动作有为必度于天”。“度于天”即以天为法度。以天为法度,内容极广,无有穷尽。人的一切行为包括思想方式均须以天为度。无数事实说明,法天则胜,违天则败。人类社会全部历史,概言之,就是法天与违天的较量史。

“度天”的核心是懂得“天之所欲”与“天之所不欲”。《墨子》说:“天必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天之所欲”是人“相爱相利”“天之所不欲”的是人的“相恶相贼”。应该说,有限度地“相爱相利”,人是可以做到的,比如在血亲范围内,问题是不能将这“相爱相利”扩大到整个人类,不仅不能做到,而且经常损害他人的爱与利。这就引起社会的纷争,造成社会的动乱。因此,只是有“相爱相利”还不行,还需要在“相爱”前加上一个“兼”字,做到“兼相爱”;在“相利”前加一个“交”字,做到“交相利”,这样,天下就太平了。

墨子将“兼相爱交相利”这种品质归之于天,认定这是天的品质,说是“天兼而爱之,兼而利之”。何以见得天具有这样的品质?因为天“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这就是说,正是因为天具有极为广阔的胸怀,故万物“兼而有之”,成就了大千世界;也正是因为万物“兼而食之”,故万物能生生不息。

人要做到“兼相爱,交相利”,唯一之路是向天学习。那么又凭什么让人向天学习?墨子说:“今天下无大小国,皆天之邑也。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此以莫不犓牛羊,豢犬猪,洁为酒醴粢盛,以敬事天。此不为兼而有之、兼而食之邪?天苟兼而有食之,夫奚说以不欲人之相爱相利也?”[1](p29)既然人是天之臣,国是天之邑,所有的人都要用牛羊犬猪酒醴粢敬事天,而天也都接受了他们的食品,当然也会一视同仁地对待天下的人,所以,天不希望人相恶相贼,而希望人相爱相利。

墨子说这样的话,目的是为了处理国与国之间、家与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然而,如果以这样一种观点来看更为广阔的世界,就会发现,世界不只存在着国与国之间、家与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还存在着人与自然的矛盾。而按墨子的天“兼而有之”观,人与地球上的动物、植物、无机物,皆为天之臣民。既然皆均为天之臣民,就都有生存与发展的权利。这就暗合了今日所说的生态平等的观念。

人为了自己的生存与发展,不能不向自然进行获取,这种获取,在一定的条件之下,不仅于人是必要的,于自然也是必要的,但是,人的取利,必须有一个限度,如果过分,就会损害自然的利益,反过来也损害人的利益。取利,是人与自然都必须的。动植物需要生存,需要发展,需要繁衍,无机物也需要更新。如果将人对自然的获取与自然界自身的繁衍、更新统称之为“食”的话,那么,可以说,人与自然界均“兼而食之”。人与动植物乃至无机物均要生存,要更新,要取“食”。这取“食”就会发生关系,事实上,人与自然界之间以及自然界内部诸因素之间均存在着一种“食物链”的关系,这种关系维系人与自然界生态平衡,维系着人与自然界的存在。生态平衡问题,虽然目前是作为环境与资源的问题来处理的,然而它的意义远大于环境与资源,实际上,它决定或影响着人类新文明的性质与建设的进程

二、“顺天之意”

关于天,《墨》子是从两个方面认识的。一是认为天自为法,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另是认为天有志,它可以根据人的行为,采取或赏或罚的措施。谈天法,取唯物主义立场;谈天志,取唯心主义的立场。虽然取的立场不一样,但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构建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

《墨子》认为天有“志”,这“志”就是爱民。何以知道天是爱民的?《墨子·天志中》写道:“且吾所以知天之爱民之厚者,有矣。曰:以历为日月星辰,以昭道之;制为四时春秋冬夏,以纪纲之;雷降雪霜雨露,以长遂五谷丝麻,使民得而财利之;列为山川溪谷,播赋百事;为王公侯伯,以临司民之善否,使之赏贤而罚暴,贼金木鸟兽,从事乎五谷丝麻,以为民衣食之财。自古及今,未尝不有此也。”[1](p299)《墨子》这段话有三个要点:一、天是有秩序的,具体表现为日月星辰位置及运行有律可寻;春夏秋冬演变有纲可纪。自然的有序性有助于人在天地间生活。二、天是人的财利之源,比如,它的“雷降雪霜雨露”,有利于五谷丝麻的生产,让人获利。三、天是人事的舞台。王公侯伯的治民,百姓们的耕作,全在这大地上。自古及今,人类就在这大地上,“播赋百事”,书写历史,创造文明。

《墨子》是从自然与人本然和谐的维度来谈这一问题的。所谓本然的和谐,就是说,天有它自身的客观运行规律。人只要遵循这规律,就可以实现与自然的和谐。人作为自然的产物,它对自然规律的适应,是符合人的本性的,这种适应是顺应。这样一种既切合自然本性又切合人的本性的和谐为本然和谐,这和谐是有利于人的。

这段文字除了将天说成有心志的人格神外,对天与人的关系的阐述均很到位。实际上,他要表达的是:自然界是人的生存生活之本,这本,包括生命之源、生活之所这两种意义,换句话说,既是人的资源也是人的环境。无资源人不能生存,无环境人不能产生。

《墨子》说“天之爱民之厚者,有矣”,爱,提到理论上,是一种道德规范,墨子称之为“义”。“义”本是天的意愿。墨子说:“天亦何欲何恶?天欲义而欲不义。”[1](p288)义来自“天志”,对于人类社会有着重要意义。“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有义则富,无义则贫;有义则治,无义则乱。”[1](p288)

“天下”指人类社会,天有义,按天与人的本然和谐来说,人也应有义。但是,因为人性不仅有自然性,还有社会性。社会性有本然的一面,也有反本然的一面。这反本然的一面,集中表现为贪婪——对权利、财富、利益、享受等的贪婪。这种贪婪总是突破“义”的樊篱,具体表现为多种形态:国对他国的侵略;家对他家的侵夺;人对他人的侵犯。这样的无义,必然导致“乱”“贫”“死”。

《墨子》当然不希望这种局面发生,他提出“尚义”的主张。为了使“义”能够在人类社会产生作用,《墨子》使用了三种手段:一、让人们在道理上懂得尚义的必要性,如上面引文说的有义的好处和无义的害处。二、搬出“天志”来,让人们明白,“义”是天的意愿。人必须顺从天意。“顺天意者,义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1](p290)三、搬出榜样来,榜样就是古代的“圣王”。《墨子》说:“古者圣王明知天鬼之所福,而辟天鬼之所憎。以求兴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是以天之为寒热也节,四时调,阴阳雨露也时,五谷孰,六畜遂,疾葘戾疫凶饥则不至。”[1](p298)这段话是说:古代的圣王懂得天鬼(天意的奉行者)喜欢什么、憎厌什么,按天的意愿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天为满足人的需要,做到寒热有节、四时分明、阴阳协调、雨露有时。最终的结果有利于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各种疾病灾难也没有了,一个美好的社会出现了。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循环论证:一方面,人顺天;另一方面,天顺人。“我为天之所欲,天亦为我所欲。”[1](p288)“天之所欲”即“人之所欲”,天人合一。这种合一包含有文明与生态共生的意义。与现今说的文明与生态共生基本性质是一致的,重要差别有二:一、墨子说的“天之所欲”具有神秘的意味,天被神化了;而当今的生态文明认为,“天之所欲”是物性而非神性。“人之所欲”之所以得到“天之所欲”的肯定,是因为人本来自自然。二、现今的生态文明建设在工业文明的基础之上进行,它所追求的文明与生态的共生,是通过高科技的手段实现的,而非自然与人的本然共生,它所创造的文明比现今所有的文明更高,更先进,它既能让人类更幸福,又能让自然得到更新,更具活力。

《墨子》所说的天人合一,核心是人顺天。人顺天是天顺人的前提。故此,墨子特别提出“顺天之意”的命题。“顺天之意”内涵丰富。《墨子》说:“上强听治,则国家治矣;下强从事,则财用足矣。若国家治,财用足,则内有以絜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为环璧珠玉,以聘挠四邻。诸侯之冤不兴矣,边境兵甲不作矣。内有以食饥息劳,持养其万民,则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兄弟慈孝。故惟毋明乎顺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则刑政治,万民和,国家富,财用足,百姓皆得煖衣饱食,便寍无忧。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1](p297-298)

《墨子》在这里说的“天之意”就是他的社会理想。这种社会理想,概括则为“刑政治,万民和,国家富,财用足”。这种社会理想的实现,包含有多种关系的正确处理:一、家庭关系的处理:“父子兄弟慈孝”;二、国内上下关系的处理:“食饥息劳,持养其万民”,“君臣上下惠忠”;三、人与鬼神关系的处理:“以絜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五、人与自然关系的处理:“遵道利民”,于是,国家富,财用足,“百姓皆得煖衣饱食,便寍无忧”。

这五种关系,最根本的是人天(自然含生态)关系。人天关系的正确处理,关键是人的“顺天”。有了人的顺天,才有了天的顺人,人天相合,则有了生态的和谐,有了社会和谐、宇宙的和谐。这是人类最为美好的生活愿景。

三、“俭节则昌”

“节”,是《墨子》中一个重要概念。节,它的含义有二:一是俭节,二是调节。俭节的节,为简约,它通向道家哲学的“朴”。调节的节,为理序,它通向诸家哲学共同认可的“和”。

墨子讲的“节”有个基本的目的——“民富国治”。[1](p49)核心内容包括:

首先,反对统治者“厚作敛百姓”。统治者自己不劳动,他们的生活资源全是百姓提供的。他们的生活如果追求奢华,就必然加重百姓的负担。墨子将今王与古代的圣王作比较,认为古代的圣王生活是简单的,讲究实用,今王的生活是奢华的。墨子以古代圣王为正面榜样,从诸多方面提出自己的主张:(一)“宫室不可不节”:墨子说,古代圣王做宫室,“高足以辟润湿,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止,凡费财劳力不加利者,不为也”。然而当今的王“以为宫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黄刻缕之饰”。[1](p45)(二)“衣服不可不节”:《墨子》说,“圣人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而足矣,非荣耳目而观愚民也。”而当今之王,“冬则轻煗,夏则轻凊皆已具矣”,然而当今的王,除了讲究实用外,还要追求形式的美观,“以为锦绣文采靡曼之衣,铸金以为钩,珠玉以为佩,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镂,以为身服”。[1](p46)(三)“食饮不可不节”:《墨子》说,古圣人“其为食也,足以增气充虚,强体适腹而已矣”,而今王“以为美食刍豢,蒸炙鱼鳖,大国累百器,小国累小器”[1](p46)极尽排场。(四)“舟车不可不节:《墨子》说,古圣王“作为舟车,以便民之事。其为舟车也,完固轻利,可以任重致远,其为用财少,而为利多,是以民乐而利之”。而“当今之主,其为舟车,与此异矣,完固轻利皆已具,必厚作敛于百姓,以饰舟车。饰车以文采,饰舟以刻镂”。[1](p46)(五)“蓄私不可不节”:私,这里指的是妻妾,《墨子》说,“虽上世至圣,必蓄私不以伤行,故民怨。宫无拘女,故天下无寡夫。内无拘女,外无寡夫,故天下之民众”。而当今之君“其蓄私也,大国拘女累千,小国累百,是以天下之男多寡无妻,女多拘无夫,男女失时,故民少”。[1](p47)

凡此种种,所造成的后果,在墨子看来,均是政治的。对于古圣王,百姓是拥护的,而对于当今之主,百姓是憎恨的。所以“君实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宫室、衣服、食饮、舟车、蓄私不能不节。

其次,反对一切浪费。反对浪费,不只是针对统治者而言,而是针对全体百姓而言。《墨子》具体说了“节用”“节葬”“非乐”三个方面。关于“节用”,《墨子》提出两点:一是“用财不费”,二是“去无用之务”。一切以适用、够用、能用为止。关于“节葬”,墨子反对厚葬,他语气坚定地说:“此非仁非义,非孝子之事也”,[1](p258)“厚葬久丧实不可以富贫、众寡、定危、治乱”。[1](p258)关于“非乐”,《墨子》说:“且夫仁者之为天下度也,非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乐,口之所甘,身体之所安,以此亏夺民衣食之财,仁者弗为也。”[1](p373)

这里,它没有否定音乐的审美作用,他谈这个问题,有两个很值得我们注意的维度:第一,“仁者”的维度。从仁者的维度来看,“仁者之为天下度”,[1](p373)这“度”,指天下百姓的利益,“仁者之为天下度”,就是说仁者为天下作想,为百姓谋利。换句话说,仁者是为公的,他不寻求个人的声色之乐。那种为了自身的快乐而“亏夺民衣食之财”的行为,“仁者弗为也”。第二,现实的维度。现实是:百姓生活艰难,社会动乱,战争频仍。作为统治者应该更多地关注百姓的生存问题、社会的安定问题、国家的存亡问题,而不要将音乐欣赏放在过高的位置上。墨子说:“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1](p374)意思是:百姓最大的忧患是“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这些重要问题得不到解决,而去一味追求“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这样奢华的娱乐生活,是非常不合适的。

《墨子》也谈到过古代圣王奏乐之事,但强调四点,一、这是“事成功立”之后的事,也就是说,在做好仁者的事之后去作乐;二、是以礼为乐,乐的品格是高的;三、古圣王作乐,不是频繁的,只是在必要时作乐。

以上《墨子》说的“节”,主题是节俭。用意是政治上的:反对统治者的奢华,维护百姓的利益。它在今天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有批判社会腐败的意义。腐败者虽然主要来自统治者,但不限于统治者。二、有保护自然生态,防止资源浪费的重要意义。生态文明建设的精神实质是对自然生态的保护,这一保护以绿色生活为旗帜,而绿色生活的重要内容是资源的节约与环境的友好。

最后,《墨子》的“节”,不仅有节俭义,还有调节义。关于调节义,包括自然界自身的调节、人与自然关系的调节两重的意义。《墨子·辞过》中有一段话:“凡回于天地之间,包于四海之内,天壤之情,阴阳之和,莫不有也,虽至圣不能更也。何以知其然?圣人有传:天地也,则曰上下;四时也,则曰阴阳;人情也,则曰男女;禽兽也,则曰牝牡雌雄也。真天壤之情,虽有先王,不能更也。”[1](p47)

阴阳之和,是宇宙总原则。它既表现在自然界之中,也表现在人类社会中。在自然界,天地分上下,四时分阴阳;禽兽分牝牡雌雄;在人类社会,则分男女。这种分,说明宇宙有序,有序即和谐。墨子将这种和谐称之为“天壤之情”。这种“天壤之情”,先王也不能更改。自然具有自我调节的功能,其中就有生态调节。自然调节必然涉及人类社会的调节。为了保护自然、保护生态,同时也是为了保护环境、保护资源,人类不能不做相应的调节。这是自然的必然,生态的必然,同时也是人类进步发展的规必然。

四、“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墨子的人生观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1](p338)《墨子》一书多处见到这句话,这里,“天下”这个概念需要辨析一下。“天下”,顾名思义,天之下,《周易·系辞下传》云:“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6](p150)这里说的“天下”指包牺氏统治领域。中国古代多喜欢将天下与王权联系起来,故天下具有王权的意义,王权所及,一是百姓,二是疆域中的自然物。因之,“天下”其实有两个世界,一个是人类社会,另一个是自然界。为了某种需要,古代哲人将自然界提升到天的高度,并且将自然界与天合一,于是,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的地位就不是平等的了。人受命且受制于天,这就引申出人类社会受命并受制于自然界。

墨子无心关注自然界,他关心的是人类社会。他说的“兴天下之利”,此利是对于人类社会的利。就他具体论述来看,这人类社会的利,一是太平,没有战争,没有争夺,二是丰收。这两者,墨子谈得最多的还是太平。墨子认为实现社会太平的根本之路是行“义”,具体来说就是“兼相爱,交相利”。为了让人更能重视并接受这一道理,他将义说成是天义,是天在尚义,天在“兼相爱,交相利”。基于天的绝对权威性,人不能不以天为则,于是,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即人与天的和谐,成了实现社会的和谐的必由之路。就实现人与天的和谐来说,《墨子》大体上提出了五种学说:

第一,提出“天志”说。将“相爱”与“相利”归之于“天志”,提出要“顺天之意”。关于这一点,上面有所介绍。

第二,提出“尚同”说。尚同,就是天下有一个共同的行事原则,这共同的原则必须兼顾大家的利益。怎样才能做到同?关键是选出一个好天子,什么样的人才是好天子?必须是“天下之贤可者”,“贤可”即“仁”,因此,“国君者,国之仁人也。”[1](p108)天下同于天子,天子又同于哪里呢?同于“天”。《墨子》说:“夫既尚同乎天子,而未尚同乎天者,则天葘将犹未止也。故当若天降寒热不节,雪霜雨露不时,五谷不孰,六畜不遂,疾葘戾疫,飘风苦雨,荐臻而至者,此天之降罚也,将以罚下人之不尚同乎天者也。”[1](p116)这里,最重要的是“同乎天”。“同乎天”包含着人与自然统一的意思。统一的前提是人在思想上尊重自然,其次是在行为上遵循自然规律行事。墨子将“五谷不孰,六畜不遂,疾葘戾疫”等一切灾难归之于人逆天,而解决这一切问题唯一之路是“上同乎天”

第三,提出“明鬼”说。《墨子》认为有鬼神,这当然是唯心的,也可以说是迷信的,但他的意图是让人守义,相爱,相利。“鬼”实际上代“天”行志。墨子制造鬼神说,是想借助鬼神的威慑力,将他的理论更好地推行到人民中去。

第四,提出“治天”说。墨子并没有明确地提出“治天”的概念,但从他对大禹治水的赞许,说明他认为这种治理是有利于百姓的,而且自然界也是可以治理的。

第五,提出“兼爱”“交利”说。墨子的思想核心是“兼相爱,交相利”[1](p156)“兼相爱”这爱如何“兼”,“交相利”这利如何“交”,《墨子》说:“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1](p156)

这种“兼相爱”关键处是视他为己,即将他人的国家视为自己的国家,他人的家视为自己的家,他人之身视为自己之身。概而言之,爱人若爱自己。“交”是相互的意思。“交相利”即相互生利,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这样做,就是爱遍天下,利遍天下。应该说,这种理念带有很大的理想性,在现实中未必能完全做到,但局部的有限的做到并不断地向前推进,还是有可能的。此种社会理念应该大力肯定。

值得我们重视的,兼相爱、交相利的重大意义还不只是为人类社会提供了一种先进的理念,而且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提供了一种先进理念。自然界中生活着的诸多动物、植物,它们与人类存在着生态的联系。生态关系是生态伦理的基础,生态伦理中有爱——具有生态意义的爱,虽然这种爱不能等同于人类之间的爱,但爱是肯定的。人与动物、植物的这种生态性质的爱,实质是人与动植物均得利,是“交相利”。某种意义上,无机物与人也存在着一种“相爱”“相利”的关系。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如果也能做到“兼相爱、交相利”,那就能实现人与生态的共生,人与自然的共荣。这不正是我们生态文明建设所主张的吗?放宽来看“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不仅含有人类社会和谐的意思,还含有整个宇宙和谐的意思、生态和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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