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语言类型学视角的汉语情态研究现状与展望*

2020-01-16张秀松

关键词:情态副词语义

张秀松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类型学视角的汉语情态研究主要有两种取向:一是利用语言类型学对情态范畴的跨语言研究成果来辅助发现汉语情态表达式的共时多义模式和历时演变路径,以及汉语情态意义的语言表示手段;二是利用汉语情态表达式的共时多义性和历时演变研究成果来检视语言类型学领域与情态相关的研究结论的跨语言有效性。

汉语界对汉语情态的传统研究,比如对情态动词、情态副词等情态表达所做的研究或侧重句法特征,“或侧重具体词语的语义描写与辨析,但没能有意识地将它们纳入人类语言的情态研究中来。”(1)徐晶凝.现代汉语话语情态研究[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30.20世纪80年代开始,海外汉语界开始了自觉的汉语情态研究,特别是对情态动词的研究,如Tsang(2)Tsang,Chui-Lim.A Semantic Study of Modal Auxiliary Verbs in Chinese[D].Standford:Standford University,Ph.D.Dissertation,1981.、Tiee(3)Tiee,Henry Hung-Yeh.Modality in Chinese[A].Studies in East Asian Linguistics[C].Los Angeles:Department of 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ultures,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1985.、词库小组(4)词库小组.中文词类分析(第三版)[M].台北南港:中央研究院资讯科学研究所,中文词知识库小组,1993.、汤廷池与汤志真(5)汤廷池,汤志真.华语情态词序论[A].第五届世界华语文教学研讨会论文集[C].台北:世界华文出版社,1997.、黄郁纯(6)黄郁纯.汉语能愿动词之语义研究[D].台湾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9.等。这些研究基本都采用Palmer著《语气和情态》(7)Palmer,F.R.Mood and Modality[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1986.一书的理论框架。首先,确定情态动词的鉴别框架,然后,将其分为动力情态、道义情态和认识情态三类。当然,这些研究还多沿袭Palmer的错误做法,将传信意义视为一种情态意义。国内对汉语情态的专门而自觉的研究大概始自廖秋忠《〈语气与情态〉评介》(8)廖秋忠.《语气与情态》评介[J].国外语言学,1989,(4).。其后,2002年4月第12届现代汉语语法学术讨论会(湖南·长沙)将情态确定为会议的两大主题之一。

一、类型学视角下汉语情态的范畴化研究

(一)汉语情态范畴的边界模糊性研究

张秀松考察了情态动词与实义动词(特别是心理动词)、副词(特别是评注性语气副词)之间的界限模糊性以及情态词内部次范畴(动力情态与道义情态、根情态与认识情态)之间的界限模糊性,从而对“情态动词在很多语言中是比较特殊的词类,语言学家对其名称、范围、归属、分类等历来莫衷一是”这一现象作出了解释。(9)张秀松.情态动词范畴的界限模糊性[J].淮阴工学院学报,2004,(6).张文发现,情态动词在汉语中跟在英语等其他语言中一样往往具有规则多义性。第一,同一个情态动词常兼有根情态和认识情态两种意义。例如:

1)a.他身体不太好,明天不能来开会了。(能够)

b.他身体不太好,明天开会能不来。(可能)

2)a.你能只考虑个人利益吗?(可以)

b.满天星星,怎能下雨呢? (可能)

3)a.你必须照顾好你妈妈。(必须)

b.甲:你要照顾好妈妈。乙:那是必须的。(东北话)(肯定)

例1)中“能”的多义模式(动力情态-认识情态)类似英语can,例2)、3)中的“能”“必须”的多义模式(道义情态-认识情态)类似英语may、will、must。第二,同一个根情态动词往往兼有动力情态和道义情态两种用法,如例4)、5)。

4)a.你能帮我打开这把锁吗? (能够/可以) b.我能。(能够/可以)

5)a.他搬得动钢条,不需你帮忙。(能够) b.我军不得不撤到壕沟里。(可以)

c.你得早点来。(必须)

第三,同一个动力情态动词可兼有参与者外在情态和参与者内在情态两种意义,如例6)。

6)a.你要当心。(外在需要,动力情态) b.我要去。(内在意愿,动力情态)

张文揭示,当情态词M出现在“M不VP”结构中,它倾向于理解为认识情态;出现在“不M VP”中时,它倾向于理解为根情态。例如:

7)a.这封信他会不写吗? (可能) b.这封信他不会写吗? (能够)

8)a.这么晚还不见人影,该不来了吧? (很可能) b.你不该来,多不安全啊。(应该)

结合多义情态动词在交际中的上述义项提取策略,张文论证,汉语根情态词与实义动词之间界限模糊,而认识情态词与副词之间界限模糊。该文还从言语交际中听说双方之间对情态词意义的解读差异角度探讨了有些情态词的规则多义性的形成。比如,例4)中“能”之所以既可表示‘能够’义,又可表示‘可以’义,可能是因为例4)这样的问答语境及间接以言行事的语用策略所致。言者为了遵循礼貌原则,给对方留有拒绝的余地,通常会把自己的祈请意图弱化,用询问实施某行为所必需的主客观条件是否具备来间接实施祈请。比如,例4)中言者的交际意图是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帮忙开锁,但他首先将其弱化为对对方是否具有开锁能力(即能否开锁)的询问。听者根据自己的交际经验自然可推知言者的交际意图,从而通过在‘能够’或‘愿意’意义上使用“能”作答,来表明对方的祈请行为没有遇到自然力或交际力的阻碍。也许正是在例4)这种问答语境中“能”从‘能够’义引申出了‘可以’义,从而实现了从只适用于自然力到还适用于社会交际力的演变。

(二)汉语情态范畴的小类研究

李明(10)李明.汉语助动词的历史演变研究[D].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1.、朱冠明(11)朱冠明.汉语单音情态动词语义发展的机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6); 朱冠明.情态动词“必须”的形成[J].语言科学,2005,(3).根据汉语中“可”“足”的使用,如例9)、10),提出了“估价类”情态。例如:

9)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诗经·风·柏舟》)

10)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礼记·表记》)

11)他不配当班长。

12)这本书值得看。

李明将估价类情态与认识情态、道义情态等并列。朱冠明则采用Palmer(12)Palmer,F.R.MoodandModality[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1986.的做法,将其归入道义情态。张定则将其处理为“后-情态”。理由是估价类情态缺乏足够的跨语言共性。(13)张定.语义图模型和汉语几个情态词的语义演变[Z].第二届汉语历史词汇与语义演变学术研讨会(浙江·杭州)论文,2010.我们认为,“可”“足”“配”“值得”表示的就是动力情态,即参与者内部情态(participant-internal possibility)的一种。参与者内部情态就是主语所指称的人或物作为某事态的参与者必须具备的内在条件。如果主语指人,则这种内在条件就是指主语执行某行为的能力、意愿和胆量(采用Talmy认知语义学的术语,就是社会-自然力和心力)。比如,“我能用左手写字”中的“能”表示我具有用左手写字的能力,“我要用左手写字”中的“要”表示我具有用左手写字的意愿,“我敢用左手写字”中“敢”表示有胆量。意愿是驱使行为人做出某行为的心理动力,因而可简称为“心力”。如果主语指物(或拟物化的人),则这种内在条件指主语自身具有某种适合承担某行为的物性(qualia)或品质。比如,“可卷”是说具有一种能被卷起来的性质,“足信”是说完全具有一种可被信赖的性质,“不配当班长”是说不具有当班长的内在条件。所以,主语指人或指物的不同不影响对句中情态动词表示参与者内在情态的本质的认定。要言之,参与者内在情态表示主语具有某种能力、意愿、胆量或(适合承担某行为的)性质。因而“估价类情态”既不必单列一类,又不宜归入道义情态,而是不典型的动力情态,因为物性是物体的一种抽象的能力,正如意愿是人的一种抽象的心力(心理驱动力)一样。当然,不单列“估价类情态”并非因为缺乏足够的跨语言共性。在很多印欧语中,往往用特定的词缀来表示这类情态意义。

史金生考察了汉语中表示广义情态的语气副词的类别,以及不同类别的情态副词的共现顺序和这种共现顺序背后的认知-语用原则(即管辖范围原则、主观程度原则、连贯原则和凸显原则)。(14)史金生.语气副词的范围、类别的共现顺序[J].中国语文,2003,(1).

(三)汉语情态系统或其子系统的勾勒

贺阳(15)贺阳.试论汉语书面语的语气系统[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2,(5).、齐沪扬(16)齐沪扬.情态语气范畴中语气词的功能分析[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3).构建了现代汉语详尽的语气系统,把其他学者认作情态的范畴完全囊括其中。鲁川不赞同这种做法。(17)鲁川.语言的主观信息和汉语的情态标记[A].语法研究和探索[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他主张区分语气和情态。语气是对人的,情态是对事的。语气体现言者跟听者交际的意图:是告诉他某些信息[陈述的(事态信息)、感叹的(情感信息)],还是让听者做某些事情[祈使的(做事)、疑问的(答题)]。并且语气体现为对听者的“态度”。同样都是祈使,既可表现为声色俱厉的命令,也可表现为温和婉转的恳求。同样是疑问,既可表现为虚心求教的询问,又可表现为咄咄逼人的反诘。我们认为,鲁川的建议比较合理。

谢佳玲基于海外汉语界的情态研究和她对汉语中表示情态的实义动词、助动词、副词的考察,勾勒出了如下表1所示的汉语情态系统。(18)谢佳玲.汉语的情态动词[D].台湾清华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

表1 谢佳玲(2004)所列汉语情态系统

表1中,谢佳玲把表示信息来源(如:引证、觉知)的证据意义也归入情态义。这有些不妥,因为这些是传达信息来源的,即表示传信意义而非情态意义(其情态意义至多是其传信意义的派生意义)。与Palmer(19)Palmer,F.R.Mood and Modalit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的理论框架相比,谢佳玲增加了一个评价情态。她列出的评价情态系统如下表2所示:

表2 谢佳玲(2004)所列汉语评价情态系统

观察可知,谢所谓的“评价情态”意义其实就是料悟、追究等口气意义。谢把口气意义归入狭义情态,而把动力情态排除在狭义情态之外。我们认为这种做法不妥。虽然有些情态词兼有评价功能[比如“恐怕、别是、怕是”在表示可能性认识情态义(例:他怕是不来了≈他可能不来了)的同时,也带有评价功能——表示判断主体对某事态发生持担心或焦虑心理。“搞不好、备不住”在表示可能性认识情态义的同时,兼表言者对相关事态的不合意性的主观评价],但是,评价义不是其主表意义,而是其语法化前的源义。随着语法化的进一步展开,这种意义或会消失殆尽。比如“这只西瓜怕有10斤吧?”中的“怕”已经没有担心义。所以,表示评价的口气意义充其量只能归入广义情态,而动力情态意义才应归入狭义情态。

彭利贞勾勒了汉语情态动词表达的情态系统以及情态范畴与其他范畴之间的选择关系。(20)彭利贞.现代汉语情态研究[D].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彭利贞.现代汉语情态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冯军伟勾勒了汉语认识情态系统。(21)冯军伟.现代汉语认识情态研究[D].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作者打破了研究对象的词(语)类界限,把“认为、担心”类实义心理动词、“肯定”类狭义情态副词、“哪怕”类连词、“恐怕”类语气副词和“NP V起来 AP”结构都纳入考察范围。把汉语认识情态分为可能认识情态、必然认识情态、断言认识情态、评估认识情态(按:不同于谢佳玲(22)谢佳玲.汉语的情态动词[D].台湾清华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提出的评价情态)和担心-认识情态(详见下文)等类型。冯主张“我们认为”表示断言认识情态,“NP V起来 AP”表示评估认识情态。其实,冯的分类中“可能认识情态”和“必然认识情态”应合并为一类,即认识情态。断言认识情态就是模态逻辑中的“知道”逻辑研究的非现实情态。

综上所述,情态是个原型范畴。在汉语中,最典型的情态是由情态动词和情态副词表示的动力情态、道义情态和认识情态等非现实性情态。次典型的是叙实性情态。不太典型的情态是口气副词表示的口气。最不典型的情态是少数语气副词(如反诘语气副词)和语气词表示的意义。认为最后一种意义(即语气词表示的意义)是情态意义的学者较少。

二、类型学视角下汉语情态范畴的语法化研究

(一)汉语情态意义的共时语法化研究

从事汉语情态意义的共时语法化研究的主要有徐晶凝、石毓智、陆丙甫等。徐晶凝(23)徐晶凝.现代汉语话语情态研究[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通过对英语、日语、汉语的比较考察发现,“现实情态-非现实情态”的对立在英语、日语中已语法化,主要通过英语中“直陈语气-虚拟语气”的对立和日语中“终止形-假定性”的对立来表示,而在汉语中还没有语法化。但汉语也有表示这种对立的语言手段。比如,通过情态实义动词的叙实性差异(如“知道、后悔”等动词的叙实义、“以为、假装”等动词的反叙实义、“听说、相信”等动词的非叙实义)、连词(如“虽然-即使”)以及否定副词“没-不”或频度副词“又-再”的对立来表示。关于“现实情态-非现实情态”的对立在汉语中的句法实现,石毓智有过深入考察。他发现,有些词语组合只能出现在现实情态句中,而有些词语组合只能出现在非现实情态句(如疑问句、否定句、条件句)中。(24)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对称与不对称[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1:47~50.例如:

1.当宾语有数量成分时,谓语动词在陈述句中不能直接加“不”否定,而在假设句、条件句、疑问句中则可以。试比较:

13)a.一间屋子住四个人。 b.*一间屋于不住四个人。

c.一间屋子不住四个人就有人没地方住。 d.你这一间屋子不住四个人吗?

14)a.一条裤子穿三年。 b.*一条裤子不穿三年。

c.一条裤子不穿三年他是不肯换新的。 d.你一条裤子不穿三年吗?

2.动词重叠式在现实情态句中不能被“不”或“没”否定,而在表示非现实情态的条件句或疑问句中则可以。试比较:

15)a.每天早上都锻炼锻炼身体。 b.*每天早上不(没)锻炼锻炼身体。

c.每天早上不锻炼锻炼身体就很难受。 d.早上你没锻炼锻炼身体吗?

16)a.每星期六都看看电影。 b.*每星期六都不(没)看看电影。

c.每星期六不看看电影就会觉得少了什么。 d.你上星期六没看看电影吗?

3.动词加“着”表进行态,在陈述句中不能加“不”否定,而在表示非现实情态的条件句、疑问句中则可以。试比较:

17)a.他听着收音机。 b.*他不听着收音机。

c.他不听着收音机就学不进去。

18)a.他拉着自己的车子。 b.*他不拉着自己的车子。

c.他觉得,不拉着自己的车子,简直像是白活。

关于“现实情态-非现实情态”的句法对立。(25)张雪平.非现实句和现实句的句法差异[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9,(6).

陆丙甫从语言类型学角度考察了汉语情态词的语法地位。为了科学回答“汉语中表示能力、意愿、义务的动词叫‘能愿动词’好,还是叫‘助动词’好?”“[Modal+VP]应分析为状中结构、述宾结构还是连谓结构”等问题,作者首先全面勾勒了世界语言情态义的语法化形式[含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小品词、动词形态(如表示情态意义的词缀)、名词形态]。然后,用语言类型学研究中“表象比本质更丰富多变;意义越必不可少,表示该意义的形式越单纯”的规律论证“情态范畴的语言实现是表象,意义是本质;情态意义不是必不可少的,情态意义的表现形式复杂”。最后,作者强调,根据语言比较的“求大同存小异”原则,不宜把情态表达式视作句子主要成分,因而[Modal+VP]应分析为状中结构。在对世界语言情态义的语法化的勾勒过程中,作者不时拿它们跟汉语对比。比如,把汉语“看来”跟英语“I think”一样看作情态插入语、把汉语中夹在述语和补语之间表示可能性的“得/不”跟日语中可能式标记——后缀rareru/reru相提并论,认为它们都是表示情态的词缀。(26)陆丙甫.从语言类型学看模态动词的句法地位[A].语法研究与探索(第14辑)[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此外,陈燕(27)陈燕.从Halliday的功能语法对比研究英汉情态用法[J].四川教育学院学报.2007,(1).、魏在江(28)魏在江.基于功能的英汉语情态隐喻对比研究[J].现代外语.2008,(3).分别对英汉情态动词和情态隐喻(关于情态隐喻,参见上文),做了对比考察。比如,陈发现汉语情态动词能够独立回答问题,而英语情态动词不能。

(二)汉语情态表达的历时语法化研究

1.汉语情态动词的语法化研究

汉语情态表达的历时语法化研究主要集中在情态动词、(广义)情态副词等情态表达式上。从事情态动词的语法化研究的学者,主要有李明、巫雪如、吴春生和马贝加、夏赛辉和张文忠、朱冠明等。下面按照研究主题的性质分组介绍以上学者的研究。

李明先后考察了情态助动词的历史演变和“容”“许”“保”等实义动词向情态动词(少数是情态副词)的演变。李明揭示出的语义演变路径有:

容许 > 可能、可以 如:容、许

不劳烦 > 不必 如:不劳、不烦

恐怕 > 表示不安的推测语气 如:恐、怕、恐怕

保证 > 肯定,一定 如:保、管、管保/保管、包、包管、准保/保准、保证、包保

作者发现,“容/许”“烦/劳”“许/准”在提升结构中表示情态意义,是在“不容/不许VP”“不烦/不劳VP”“不许/不准VP”这类常用格式中通过重新分析实现的,而不是通过宾语子句的主语向母句主语的提升移位实现。“欲”“保”等动词转化为情态动词或情态副词,是在话题向主语重新分析的过程中实现的。此外,“保”等动词也可以直接在“保NP VP”这类格式中被重新分析为情态副词。(29)李明.汉语助动词的历史演变研究[D].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1;李明.汉语表必要的情态词的两条主观化路线[A].语法研究和探索(十二)[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李明考察了汉语表示必要的词语的两条主观化路线。他认为,汉语表示必要性的情态词除了“必要性>必然性”这种演变外,还有“客观必要>主观必要”的演变。把情态分为根情态和认识情态无法反映汉语中的第二种演变。作者比较了Sweetser等人主张的“根情态>认识情态”的演变路径和Bybee等人主张的“施事取向的情态>言者取向的情态;施事取向的情态>认识情态”的演变路径。认为后一种更科学,因为言者取向的情态很少向认识情态发展。需要指出的是,正是因为作者继承了Bybee等人的做法,把命令、禁止等语气意义看作情态(Bybee等叫作“指向言者的情态”),所以才会觉得Sweetser等人总结出的规律不够准确。(30)李明.汉语表必要的情态词的两条主观化路线[A].语法研究和探索(十二)[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不过,作者发现的“主观必要>言者取向的情态(即禁止等语气意义)”(如“不要、不用”等的语义演变)确实是一种有规律的语义演变,体现的是Traugott等人所说的主观化倾向。

朱冠明(31)朱冠明.汉语单音情态动词语义发展的机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6).以“能”“须”为例,考察了汉语单音情态动词语义演变的机制。他发现:单音情态动词的语义演变是渐进的,从一种情态义发展出另一种情态义,中间往往存在过渡状态。所以,转喻是汉语单音情态动词语义演变的最主要的机制。相比之下,隐喻往往只在个别的演变案例中发生作用。作者列出的“能”和“须”的语义演变线索分别是:

(按:“中性可能”在侯瑞芬2009(32)侯瑞芬.从力量与阻碍看现代汉语情态动词“可以”“能”“会”[J].语言学论丛,2009,(40).等文献中又叫“条件可能”。例如:从苏州一小时就能到上海。)

(按:“中性必要性”在有些文献中又叫“情景必要性”。例如:要到花园必须经过这条小道。)

图1朱冠明(2003)所列情态词“能”“须”的语义演变路径

吴春生和马贝加考察了“须”的语法化。(33)吴春生,马贝加.“须”的语法化[J].温州大学学报,2008,(3).朱冠明借鉴西方语言学基于跨语言考察所取得的情态研究成果,考察了汉语情态动词“必须”的形成和演变,发现:“必须”来源于情态动词“必”和“须”的连用,大约在唐代早期凝固为一个双音词。最初“必须”有表示动力情态(即图1中的中性必要性)和道义情态两种用法,这两种用法一直沿用至现代汉语。随着认识情态义“须”的出现,至晚在南宋初年又产生了认识情态义“必须”,但这一意义的“必须”至清代消失。(34)朱冠明.情态动词“必须”的形成[J].语言科学,2005,(3).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朱冠明针对的当是共同语的情况,因为认识情态义“必须”在有些汉语方言中仍在使用,如例3)b所示。夏赛辉和张文忠考察了汉语或然性认识情态动词“应、应该、应当”的语法化,发现汉语认识情态动词的语法化路径是“实义动词>弱道义情态词>或然性认识情态词”。(35)夏赛辉,张文忠.汉语或然性认识情态动词的语法化研究[J].求索,2010,(6).

巫雪如则系统考察了先秦汉语情态动词的形成和演变,涉及“可、能、欲、愿”等情态助动词以及词义中隐含情态义的所谓情态实义动词“信、命、禁”等,并通过语义地图展示其在语义演变方面跟外语对应词语的共性和差异。(36)巫雪如.先秦情态动词研究[D].台湾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

2.汉语情态副词的语法化研究

这里所说的“情态副词”相当于传统语言学中的“语气副词”。汉语情态副词的语法化包括情态副词的历史形成和向其他更虚的词语的演变。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者主要有董正存、谷峰、雷冬平、刘云、石毓智和白解红、张秀松,等等。下面按研究对象的性质,将以上学者的研究分成几组,依次介绍。

董正存考察了情态副词“反正”的形成原因及其向话语标记的语用化(董文称之为“语法化”)过程。(37)董正存.情态副词“反正”的用法及相关问题研究[J].语文研究,2008,(2).雷冬平考察了近代汉语中正反叠结情态副词“长短、左右、好歹、横竖、死活、反正”的语法化。作者发现,现代汉语中最常使用的是“反正”,而在清代则是“横竖、左右、好歹”三足鼎立,在元明则是“左右”和“好歹”二分天下。就高频使用来说,呈现“左右、好歹>左右、好歹、横竖>反正、死活”这种历时更新关系。作者从认知角度对上述规律作出了解释,认为“左右”“好歹”是极性反义词,对中间状态(中、不好不坏)覆盖不全,而“横竖”“反正”“死活”是互补反义词,两极之间无中间状态。而从本义来说,“横竖”只表示空间方向,“死活”本来只表示生命体的生存状态,“反正”的意义则比较概括和宽广。(38)雷冬平.近代汉语常用双音虚词演变研究及认知分析[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刘云考察了现代汉语情态副词的历史形成。作者根据源义将现代汉语情态副词分为14个次类,并逐类考察其典型成员的历史演变,特别是语义演变。作者发现,“十有八九、八成、多半、大分”这些表示高或然性的词语发展出认识情态义时一般表示‘很可能’义。这跟欧洲语言中有词语从‘全部’义发展为‘确定、肯定’义是相通的。作者指出,当言者认为某事为真的可能性大时,会选择“八成、大概、准”这类肯定形式,认为某事为真的可能性低时,常会选择“未必、不见得”这样带否定成分的词语。当然,刘云的这一解释是倾向性的,难免会遇到例外。比如,“搞不好”带否定词,但在表示认识情态时,暗示言者认为某事态出现的可能性较大。作者在考察“保证、保险”等“保”系词的历史演变时说“类型学研究发现‘promise’义词语和‘threat’义词语常演变为认识情态词。汉语中只有前一种演变,即‘promise’>‘necessarily’”。(39)刘云.现代汉语认识情态副词研究[D].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作者的断言有些绝对。古汉语中“殆”的语义演变展示的就是后一种演变,即‘threat’>‘probably’。刘云对一些旧现象提出了与以往研究不同的看法。比如“准”类情态词(如“准、定”),香坂顺一认为源自‘允许’义词语。(40)香坂顺一.白话语汇研究(江蓝生、白维国译)[M].北京:中华书局,1997.刘云则推测它们源自‘准确’和‘确定’义形容词。该推测当是合理的。香坂顺一所主张的“允许>肯定”式语义演变在世界其他语言的情态词演变史上也较为罕见。从‘允许’义发展出的认识情态义多是‘可能’(如英语may及汉语“或许、兴许、也许”的语义演变即是如此)。最为重要的是,刘云发现了汉语中很多具有类型学价值的语气副词语义演变模式,比如“看光景”的截略式“光景”在北京话中可以表示‘(看样子,)可能’义。这些现象与其说是词项的语法化,毋宁说是有关语法结构的语法化。因为相关语义演变是转喻型而非隐喻型的,源式与靶式之间的语义关联度不如源式所在结构与靶式之间的语义关联度强。刘云还考察了北京话中“定不得、说不定、没准儿”和“高兴、凑巧、好不好、慢吓手、不招服”向认识情态副词的语法化,把其语义演变路径概括为“不确定>可能”,认为“高兴、凑巧、好不好、慢吓手、不招服”等先在条件句中通过各不相同的方式获得不确定义(例如:‘高兴/凑巧’>‘不高兴/不凑巧’>,不确定,),而后从表示、不确定、义演变为表示、可能、义。(41)刘云.从不确定到可能——论北京话中一条具有共性意义的语义演变路径[Z].第七届《中国语文》青年学者论坛(2019.10.26~27).西安:陕西师范大学.

谷峰(42)谷峰.先秦汉语情态副词研究[D].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对先秦汉语情态副词的语义演变,以及句法特征、话语功能、与其他情态词的组合方式、与时、体等的选择关系等展开了研究。他发现:第一,情态副词在句法位置、可移动性等方面存在古今差异。既往研究多认为情态副词能否移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音节数。双音节比单音节更灵活。谷峰发现,先秦汉语的情况有所不同。表评价的“曾、宁”,表认识的“允、固、必、其、将、庶几、意、意者、其诸、或者、得无、盖”,表祈愿的“其”都可用在主语前,移位与否的条件在于:(1)主语在句法上应当是“轻成分”:代词(如“或、莫、实、我、汝、尔、谁、孰”等)或简短的名(短语);(2)主语是对比焦点;(3)母句动词为认知动词且其前无其他状语修饰时,“诚、固、必、将”等可从子句中提升至母句动词前。通过考察与否定词的相对位置、进入内嵌小句的情况等方面,谷文建立起了如图2所示的先秦汉语情态副词的层级系统。

图2 谷峰(2010)所列先秦汉语情态副词层级系统 图3 谷峰(2010)所列先秦汉语情态副词意义

该层级图证实了Cinque(43)Cinque,Guglielmo.Adverbs and Functional Head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关于状语共时层级分布与历时演变序列一一对应的假设。谷峰还基于对相关现象的类型学考察,勾勒出了先秦汉语情态副词所表示的若干意义之间的连续体(如图3所示)。谷峰预言该图不仅能反映共时分布,也应该是情态语义发展的普遍图式。

石毓智和白解红参照英语will、shall的语义演变,考察了汉语中将来时标记“行、将、欲、要”向认识情态副词的演变。作者为将来时标记经常演变为认识情态标记提供的解释是将来时所指都是未发生的事件,人们对其判断往往具有很高的主观性。(44)石毓智,白解红.将来时标记向认识情态功能的衍生[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1).

张秀松从认知图式的侧面转换和领域扩散的角度探讨了汉语‘终竟’义语词向语气副词(包括‘毕竟’义评注副词、‘究竟,到底’义疑问语气副词、‘倒是’义祈使语气副词、‘一定’义认识情态副词)的历时演变,从语法化角度对‘终竟’义语词与‘反正’类正反叠结语气副词的多义模式具有相似性作出了解释。(45)张秀松.认知视角下终竟义语词的共时变异与历时演变研究[D].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

3.汉语情态语气词的语法化研究

按照广义情态观,汉语句末语气词也是情态词。徐晶凝认为,它们表示的意义属于情态意义中的交互主观性部分,主要表示言者对交际参与者的态度。(46)徐晶凝.语气助词“呗”的情态解释[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7,(3).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者有孙锡信、徐晶凝等。孙锡信立足近代汉语考察了汉语语气词的历史形成。(47)孙锡信.近代汉语语气词——汉语语气词的历史考察[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9.徐晶凝对现代汉语语气词“吧”和“呗”作出了情态解释,并立足现代汉语对它们在祈使句中的用法的历史形成作出了推测。她认为,汉语情态研究除了借鉴印欧语情态研究重视义务情态、认识情态等情态意义的主要实现形式——情态动词——的研究的做法外,还要加强对语气词的情态研究。分析“吧、呗”等语气词的用法应重视它对句子的情态表达的贡献。她借鉴日语推量式的研究成果,提出:“吧”的情态语义是“对命题内容作出推量,并要求确认”,它关心的是听者是否认可命题为真,因而可视为认识情态标记。(48)徐晶凝.语气助词“吧”的情态解释[J].北京大学学报,2003,(4);徐晶凝.语气助词“呗”的情态解释[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7,(3).她认为“吧”大量运用于祈使句是其情态语义语用化的结果。例如:

19)这时杨校长检查完过来说,该散了吧,这样影响不好。

上例中言者表达的字面意义是“我推测你们应该散了,(你们认为)对吧?”。从这种字面意义,听者可以推导出言者的言外之意“我请求/建议你们散了”。这种会话含义一旦规约化,“吧”就获得了在祈使句中表示委婉祈使语气的用法。“吧”为什么不能用于是非问以外的问句和感叹句?用于祈使句表示的祈使语气为什么比较委婉?这些都与“用求证方式来委婉祈使听者做某事”这种语用策略有关。这种策略广泛见于世界很多语言。日语中也有情态语气词,但与“吧”等“关心命题的真值”不同,它关心的是听者和言者双方的和谐一致的关系,与命题真值没有直接关系。徐晶凝(49)徐晶凝.语气助词“呗”的情态解释[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7,(3).还揭示了语气词“呗”的情态意义,认为其核心情态意义是述唯弃责,即:无论言者是在回答听者的询问还是给某论断提供解释或理由,抑或是在发出一个祈请,言者都认为“自己所说的是唯一可能的(解释或选择),而且主观认为那是听者或大家都应当知晓的,他只是将这种可能性说出来而已”;另一方面,“呗”暗示言者没有经过积极思考轻率发话,并放弃自己可以对听者的交际身份作处置的责任。换言之,说话人对于听者应当如何对自己所说的话做出回应(是认同还是拒绝,是给以确认还是给以关注,等等)是不加要求的。他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话说出来而已,听者如何回应他是不关心的。例如:

20)——“为啥要给他们献花?”

——“因为他们的歌唱得好呗。”我笑着说,“等你当了歌星就知道了。”

21)——小姚对小齐说“你跟你们单位的领导讲一讲吧!”

——小齐明知故问:“讲什么呀?”

——小姚说:“讲讲咱们的实际困难呗!”

22)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

例20)-22)中的“呗”字句分别可以替换为“当然是因为他们的歌唱得好”“当然是讲讲咱们的实际困难呗”“要来当然可以来”。可见,“呗”暗示确是信息的显见性(即认为交际各方都应当知晓某信息)。

顺便说一下,对汉语情态语气词的研究不限于其语法化,也有汉外对比考察。比如,綦甲福和邵明对德语情态小品词与汉语语气词进行了对比考察。(50)綦甲福,邵明.德语情态小品词与汉语语气词对比分析[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6).

4.汉语其他情态表达的语法化研究

鹿钦佞考察了动补结构“搞(弄,闹)不好”向表示可能性推测语气的情态词的语法化。作者将现代汉语中的“搞(弄,闹)不好”分为三类:VC1是意义实在的动补结构,可独立作谓语;VC2是假设关系复句中的假设分句,跟正句之间界限模糊的“搞(弄,闹)不好”。它既可以表示‘做不好,完成不好’义,又可以表示‘也许,可能’义;VC3是只表可能性推测语气的情态词,它不必用于假设关系复句的假设分句中。作者指出,VC1→VC2→VC3的演变是认知前景凸显促动的,有一系列的句法、语音表现。比如,句法上从可用“做不好”替换到不可替换、从关联消极义命题到关联泛态度命题、从关联将来命题到关联泛时命题、从有对应的肯定形式到无对应的肯定形式、从双命题结构到单命题结构,从C重读到整个VC轻读。(51)鹿钦佞.“搞(弄,闹)不好”的功能及其语法化[J].汉语学习,2008,(1).其实,“搞(弄,闹)不好”与下文所述“怕”“别”的演变有些相似,都例示了“担心-认识情态→认识情态”的演变路径。韩启振对动补结构“说不准”向认识情态副词的语法化进行了考察,认为:它是双小句构式“(S)+说不准+小句宾语”语法化的附带现象。(52)韩启振.“说不准”的语法化[J].汉语学习,2011,(4).事件在时间上延展的基本认知经验、“说不准”的主观能动语义及篇章中的背景信息地位是其演变的动因。

三、类型学视角下汉语情态表达的认知研究

在类型学视角下从事汉语情态表达的认知研究的学者,主要有高增霞、侯瑞芬、张秀松等。高增霞和侯瑞芳关注的分别是担心-认识情态表达和根情态。张秀松主要关注担心-认识情态,兼及根情态。下面按照研究对象的性质分组介绍相关研究。

高增霞(53)高增霞.汉语担心-认识情态词“怕”、“看”、“别”的语法化[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3,(1).参照斐济语等外语中的类似演变,考察了汉语“怕、看、别”的语法-语义演变。作者列出的这3个词的语义演变路径是:

怕:害怕 → 担心 → 担心-认识情态 →认识情态

看:观看 → 提醒注意、警告告诫 → 担心-认识情态

别:禁止劝阻、警告告诫 → 担心-认识情态 → 认识情态

比如,“别”的演变可以例示为:你别再抽烟了。(禁止劝阻)/ 你当心点,别摔着了。(警告告诫)→你别在骗我吧。(‘担心有可能……’)→别是他有事不来了吧。(‘可能’)。再比如,“怕”的语法-语义演变,高表示为:Pa.害怕(动词)→Pb.疑虑担心(动词)→Pc.既担心又推测(副词)→Pd.推测(副词)。下面为Pa、Pb、Pc、Pd各举一个例子:

23)小偷怕警察,老鼠怕猫。

24)小汉见他脸上红扑扑的,怕他已受了凉,又给他添了件外衣。(王彪《越跑越远》,《钟山》200l-3-192)

25)你去的话,怕有生命危险。

26)老没见赵老师露面,怕是叫外国请去演讲了。(王朔《你不是一个俗人》)

其中,Pc是担心-认识情态用法,Pd是单纯的认识情态用法。高增霞认为,汉语中的“看”经历了跟“怕”类似的演变:Ka.视觉活动动词→Kb.表示警告威胁语气的准连词→Kc.表示提醒关心语气的担心-认识情态标记词。高为Kb、Kc举的例子是:

27)你要是眼睛不瞧着地,摔了盆,看我好好揍你一顿。

胡说!再麻烦,看我不带你到局里去!

28)一个人不能去,看掉在沟里头。(老舍《龙须沟》)

姥姥,你上来走,看青苔滑倒了。(《红楼梦》40回)

张秀松从语音强化、语法搭配复杂化、语义虚化、语用功能专一化等方面考察了汉语担心-认识情态标记“看”的形成。(54)张秀松.情态标记词“看”的语法化[J].南华大学学报,2006,(3).跟高、张两位观点不同的是,我们认为,虽然在语义演变趋向上“看”跟“怕”“别”的平行性不容忽视,但是现阶段“看”似乎还没有表现出向认识情态标记演变的倾向。虽然Kb语法分布跟因果关系连词中的结果连词相似,但它主要不是表示因果关系。Kc虽然带有暗示相关事态可能出现的认识作用,但主要表示的仍然是引起注意、要求小心。所以,Kb不能看作准-连词,Kc不能看作担心-认识情态标记词。

侯瑞芬(55)侯瑞芬.从力量与阻碍看现代汉语情态动词“可以”“能”“会”[J].语言学论丛,2009,(40).借鉴Talmy(56)Talmy,L.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I)[M].The MIT Press:Cambridge,Massachusetts,2000.提出的“力量-动态”模型理论,考察了现代汉语情态动词“可以、能、会”在表义特点和分布环境方面的差异,认为“可以”强调外部障碍的消失,“会”强调主体具有的稳定恒常的内在力量(如:鱼会游,鸟会飞,老鼠会打洞,辩士能说会道),而“能”则兼有内在力量和障碍的消失两种意义。今按:侯的表述再准确些就是:“会”强调主体具有实施某行为的内在动力(这种动力通常是生命体通过日积月累而养成的本领。故而“会”兼有“能够”和“善于”二义。试比较:小孩通常1岁就会说话了。你真会说话。),“可以”强调主体实施某行为的外在阻碍已被移除。“能”强调主体自身具有足以排除外在阻碍从而促成某行为或事件的具体力量(该力量往往是主体的某种本领在某时空中的具体体现)。侯瑞芬把“可以”“能”“会”的情态用法综合表3如下:

表3 侯瑞芬(2009)所列“可以”“能”“会”情态用法比较表

她发现,“可以”“能”“会”在表示能力时,其语义特征存在如下差别,见表4:

表4 “可以”“能”“会”动力情态义差异的语义特征分析(转引自侯瑞芳2009)

张秀松运用“力量-动态模型”理论考察了汉语‘终竟’义语词的认识情态副词用法,把‘可能’和‘一定’的认识对立化解为更基本的[+动力]与[-阻力](“一定”犹“无论如何”,表示对阻力是否存在及其强度的绝对排除)的对立,从而解释了‘终竟’义语词从事件情态向命题情态的扩散同时也是其使用的概念域从社会-自然域向认识域的扩展。(57)张秀松.认知视角下终竟义语词的共时变异与历时演变研究[D].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张秀松还利用模态逻辑理论,把、可能、与、肯定、之间的认识对立化简为、全部、和、部分、之间的对立,认为前一种对立是后一种对立发生语义主观化的结果。(58)张秀松.基于认知处理和逻辑规则的语义演变[J].中国语文,2014,(1).

四、类型学视角下汉语情态范畴的语义地图模型研究

在汉语语言学界,吴福祥、张敏以及谷峰、刘云、张定等学者,在类型学理论的观照下,基于对汉语情态范畴的语言实现及其历史演变的跨语言或跨方言研究,勾勒汉语情态范畴的语义图,并期望对情态范畴的跨语言或跨方言概念空间的勾勒起完善或修正作用。限于篇幅,这里主要介绍吴福祥和张敏的相关研究。

吴福祥研究发现,除汉语外,“获得”义动词语法化为情态标记主要见于少数民族语言及境外东南亚的非汉语语言。(59)吴福祥.从“得”义动词到补语标记——东南亚语言的一种语法化区域[J].中国语文,2009,(3).少数民族语及境外语言中的这些情况应该是对汉语里的相关形式及其演变进行语法复制的结果。吴先生认为汉语‘获得’义动词向情态标记的语法化路径如图4:

图4 “获得”义动词向情态标记的语法化路径(转引自吴福祥2009)

张敏在van der Auwera(1999)的研究的基础上,基于对汉语语料的考察,对van der Auwera基于对欧洲语言的考察所绘制出的情态语义图作出了修正。在van der Auwera(1999)所绘制的情态语义图上,参与者内部可能性(participant-internal possibility,比如动力情态)与参与者外部可能性(participant-external possibility,如表示境况可能性的情态。例:去火车站可以坐66路公交车。)直接相连。引申的方向是从内部可能性到外部可能性。在van der Auwera的原图上“可能性”节点并未跟任何“必要性(necessity)”节点相连。这使得该语义图无法通过汉语事实的检验。张敏提出,汉语方言中“得”的语义演变事实表明,原图中的可能性与必要性节点之间要增加连线,由内部向外部演化的方向亦须重新思考。张敏认为,原图问题的严重性显然与‘获得’义动词语法化为情态标记罕见于世界其他语言有关。(60)张敏.语义地图模型:原理、操作及在汉语多功能语法形式研究中的应用[J].语言学论丛,2010,(42).

五、类型学视角下汉语情态研究的展望

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情态研究,虽然如前几节所介绍的,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在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有机结合方面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在这方面,蔡维天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他通过考察汉语情态动词、情态助动词、情态副词在句法分布上的共现规律,确定这些情态表达式在句法树上的相对层级,并运用该层级为“要”和“会”等从词汇范畴演化为功能范畴、从表示个体的属性(能力、意愿)经过中介阶段(表示义务需求、习性倾向)而升华为表示事件的属性(未然性)的语法化规律提供了句法和语义上的验证。蔡先生论证情态词的句法分布分为:标补词层、屈折形式层、词汇层,它们的句法等级越来越低。语法化的过程就是其句法分布等级不断升高的过程。(61)蔡维天.论汉语模态词的分布与诠释之对应关系[J].中国语文,2010,(3).蔡先生相信这种发现具有跨语言普遍性。他提倡在语法化研究和句法层系研究的结合方面花大力气。

猜你喜欢

情态副词语义
副词“好容易”及其词汇化成因
韩国语副词“더”与汉语副词“更”“再”的对应
情态副词“说不定”的情态化研究
语言与语义
表示“推测”的情态动词
批评话语分析中态度意向的邻近化语义构建
“社会”一词的语义流动与新陈代谢
“吃+NP”的语义生成机制研究
副词和副词词组
情态动词专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