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川

（重庆市求精中学校 重庆 400015）

《马桥词典》究竟是何种文体，本身就具有很大争议性。首先，它并不是一本为词语作注释的典籍，而是通篇以词为切入口，以描写人们常用的词自然而然地展开话语情境，故事情节，进而勾画出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马桥词典》由词引出的各式各样的“故事”，抛弃了统一而完整的“故事”方式，在片段化的形式里融入了对人们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的关注。

以下选取《马桥词典》中具代表性的与普通话意义相冲突的语词，探究马桥方言与普通话的冲突与分歧，追溯马桥方言中的文化内蕴，展示独具特色与个性的民间文化。

一、与普通话的意义错结

（一） 觉与醒

在普通话意义里，“觉”通常指不聪明，糊涂的状态，比如“睡觉”。“醒”字没有贬义，都是与昏乱迷惑相对立，只可延伸出理智、清明和聪慧的含义。“醒”和“觉”是一对反义词[1]。然而在马桥人眼中，这两个词的意义却刚好调换了位置。“觉”在马桥发音qō，意指聪明。而“醒”是愚蠢的意思。

文学寻根，实际上是站在现代文化的制高点上，去烛照传统文化，理解传统文化生长、发展的根源，寻找当今文化的根，当今人性的根[2]。作者从爱国诗人屈原投江的罗地展开论述，探讨“醒”的本源。马桥人用“醒”来指代一切愚行。而马桥人不大可能理解屈原的壮行，他们对“醒”字的理解，隐含着一种独特的视角，这个字不能简单地用“愚”和“蠢”来代替，而是马桥人的一种独特思维。

（二） “懒”——男人的用法

地域的分布导致语言的多元化，形成具有特色的方言。文本中的“我”批评魁元及同乡的一个后生嫌恶干活累的工作，认为他们“懒”，他们却竞相承认自己的不作为。在他们的词典中，“懒”转变了原有的贬义，成为了一种享乐、舒适的代名词，成为了荣誉的象征。然而他们在评论女性的时候，看法却一致，比如夸赞哪家的媳妇勤快，讨论哪户的姑娘懒。正如在“小哥”一章，“小哥”意指姐姐，同理可证“小弟”指妹妹等等。女性的地位蜷缩在男名化里，成了依附于男性命名的从属。在马桥人眼中，新增了一部男性的词典，女性理所当然地被排除在外。

韩少功理性地思考了存在于马桥的这种怪异的语言模式，他对传统文化，对地域方言并没有全盘接受，而是进行批判性的思考，对当代社会生活中所存在的丑陋的文化因素继续批判，如对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层结构的深入挖掘。他正是在不断的怀疑和反思中，发觉到了人性的复杂，也让读者充分感受到了地域文化的多样性。

（三） 狠与怪器

在普通话里，“狠”意味着残暴，歹毒，不怀好心。如“凶狠”。但在马桥，这一词是能干，本领、技艺高超的意思[3]。如一个本领高强的人，就会被形容为“狠”，仿佛只要具备了知识与技能，就有了某种天然的可惧性和破坏性，就会打破原有的平衡，造成不安定因素。而“怪器”一词，以盐午为例，盐午虽然出生成分不好，但他很有才学，唱京剧，画像，刻字，治病，教书样样精通，他也竭力怪器地讨好干部和乡亲们。人们打心眼里佩服他，以他为马桥的骄傲，但上级在追查反动标语的制造者时，第一个就想到了盐午，原因是他有文化，有水平，最为怪器。

二、特色语词

味觉的集合——甜。马桥人对味道的表达很简单，凡是好吃的味道可一言以蔽之：“甜”。吃糖是“甜”，吃鱼吃肉也是“甜”，吃米饭吃辣椒吃苦瓜统统还是“甜”[4]。

在普通话的基本字义里，甜是像糖或蜜的滋味，喻使人感到舒服的，与“苦”相对[5]。但在马桥，所有的味觉都凝缩成了一种，这到底是当地人味觉的缺失，还是描述味觉的词语过于缺乏？

一个“甜”，揭示出了马桥人在味觉方面的盲区，这是文化在马桥的独特定格。这从一方面可以看出从前的马桥生活的困顿，不难想象当时的人们对食物的最低要求，即使是在生活逐步改善的七八十年代，这个词仍没有改变，或许因为习惯的沿袭，这个词已经植根于马桥人对味觉描述的固定意识之中。

三、个性彰显中的文化生命力

人们在使用语言的同时，也被语言赋有的固定意义所操纵和规范。“普通话”是一个权威称谓，它代表了一个标准而规范的语言体系，全面负责公共领域的语言交流。普通话的语言霸权主义——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同时无形地将马桥的生活排除到中心之外，使之成为无名的存在。在普通话迅速推及的时代，也是地域方言节节败退的时代，人们在丧失对当地语言的表达能力的同时，也被剥夺了话语权力，淡化了个性和生命力。

马桥方言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它不仅是地域独有的语言，反映着一个地方历史和文化的演变，在当今语言统一的时代，方言召唤着我们去感知存在于共性里的最本真的个性，挖掘整个民族的心理特质和人性的根本，叩问潜藏在地域语言里的灵魂。

四、结束语

作者在怀疑中看到了富于特色，具有独特表意特征的方言词汇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存在的艰难，他对普通话造成的语言个性化的缺失进行反思，呼吁“每个人都应当有自己的一部词典”。

语言的统一也即是普遍权利的统一，普通话词汇的意义在马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这种转变甚至与词的原义完全不相契合，这就形成了方言与普通话的文化冲突，这种冲突呈现的是对普遍权力的消解，从而呈现了一个多样化的，富于个性的民间文化样态。这种文化样态的呈现正是对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