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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信息结构的无定式把字句分析

2020-01-07刘欣朋

关键词:谓语宾语交际

刘欣朋

(1. 北京语言大学 预科教育学院,北京 100086;2. 华北电力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北京 102206 )

一、关于无定式把字句

“无定式把字句”指的是介词“把”(或“将”)的宾语为“一量名”短语的把字句。如“他不小心把一个杯子摔碎了”。相对于宾语有定的把字句来说,无定式把字句在现代汉语中是受限的。吕叔湘(1948)认为把字句的宾语必须有定,并得到许多权威学者包括赵元任(1968)的认同。朱德熙(1982:187)指出:“‘把’字的宾语在意念上总是有定的”。但有些学者也指出把字句的宾语有无定的例外。例如,王还(1959:16)曾认为:“我们承认在‘把字句’中,有定的宾语比无定的宾语多得多。”但是无定式把字句确是存在的,王还先生举了两个宾语无定但合格的例子:“我把一本非常急需的书买了/他把两首很难做的诗作了”。

有不少学者对无定式把字句进行了研究。张伯江(2000)认为有定、无定的概念在汉语中是十分模糊的,没有很好地区分是说话人识别或者是说话人认为听话人能识别的情况。陶红印、张伯江(2000)确认无定式把字句存在的同时,详细分析了无定式把字句从近代到现代的发展演变情况,认为“把一个+及物动词”的格式是现代汉语无定式把字句的主体,“把”后的宾语“一量名”主要用于通指意义,其次是引进偶现新信息。储泽祥(2011)认为:无定式把字句在现代汉语中是受限制的格式,不能表达祈使语气,它实际上是一种扭曲现象,它必须同时满足事物首现、把字句句法、听说双方未知已知对立等不同方面的要求,正是因为无定式把字句具备这种能力,它才得以存在于现代汉语之中。俞志强(2011)认为应该注重宾语的属性是否明确,关注宾语与语境的关系是否和谐。

二、有定与无定在把字句中的表现

(一) 有定与无定与“提宾”

有不少人认为把字句的作用是“提宾”,将原本在动词后面的宾语提到动词的前面。比如杨寄洲先生的《汉语教程》在向学生解释把字句的成因时说:汉语句子的谓语动词和结果补语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中间不能再有其他成分。当谓语动词“在”“到”“给”“成”等做结果补语时,他们的宾语必须紧随其后。而谓语动词本身如有宾语。则这个动词既不能置于动词之后,也不能置于结果补语之后,更不能置于“动词+在/到/给/成”“的宾语之后。因此,必须用“把”将谓语动词的宾语提到动词前面,组成把字句。结构如下:“(主语+)把+宾语+动词+在/到/给/成+宾语(+了)”。比如“他把那本书放在桌子上了”。认为,把字句的宾语前置是句法结构的原因,即动词后面的复杂成分导致。但是我们认为这种宾语前置的原因并不全面。首先,这种说法没办法解释这个句子:

(1)a. 他把你给的钱花了。

b.*他花了你给的钱。

(2)a. 他把蛋糕吃了。

b.*他吃了蛋糕。

在这个句子中,动词“花”后面并没有补语,但我们也需要用“把”将“你给的钱”提到动词的前面。否则,在b 中,两个句子都不能独立成句。进一步分析宾语的特点,我们会发现上述能成立的把字句,宾语或者是光杆名词、或者有修饰语对宾语进行限定,从而激活听话者已有的认知概念,比如例中的“你给的钱”和光杆名词“蛋糕”。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把字句宾语要求有定的表现。以前我们说把字句要求宾语“有定”,但在本文看来,也许正是因为宾语的“有定”,导致它无法自足于动词之后,而必须在动词的前面挤占一个位置。反之,这些有定的宾语如果不用“把”前置,而是置于动词之后,则成立度低,往往需要以来其他的语用条件,或者句后有其他的补足信息:“花了你给的钱,又来找我借”,或者前面的成分有语用重音,起到指别的作用:“他花了你给的钱”。

下面再看一下“一量名”结构在句子中位置的表现:

(3)a. 我在你的桌子上放了一本书。

b. 我放了一本书在你的桌子上。

c.*我把一本书放在你的桌子上了。

(4)a. 我带给了赵四一本书。

b. 我带了一本书给赵四。

c.*我把一本书带给赵四了。

例中句a 的成立度最高,没有任何限制;句b 也可以成立,但往往出现在口语语体中;句c 则不能成立。“一量名”结构在句子中的位置越往后,句子的成立度就越高,用“把”提宾之后,句子的可成立度反而降低了。这说明“一量名”结构倾向于挤占句子后面的位置,这正好可以与上文中的“有定形式挤占动词前的位置”互为论证。

而“一量名”结构一般认为是无定的,所以我们只能将它们放在动词的后面,比如例(3)(4)中的“一本书”。这跟无定式把字句合格度低的原因一致,都与宾语无定和有定的性质有关。那么,宾语的有定与无定该如何界定呢?它跟把字句句法结构的形成有什么样的关系?既然把字句宾语要求有定,那为何“一量名”短语这种典型的无定成分可以进入到把字句的宾语位置?接下来,我们将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二) 关于有定和无定

如果从句法层面讲,我们一般将名词性成分按照“定指”与“不定指”进行分类,单从句法形式上来讲,“定指”的名词性成分占据把字句的宾语位置都没有问题:

(5)我把他喊来了。

(6)我把那本书给他了。

(7)我把书给他了。

但是句法层面的定指与不定指并不等同于“有定”和“无定”。张伯江(1999)认为:“‘有定”‘无定’本是针对语用现象的,它们分别表示的是说话人意识中已知还是未知,‘把’字句中‘把’的宾语一定是已知的,也就是说话人事先选定的一个事物”。我们比较认同这个观点。把字句对于宾语的有定和无定要求比较高,而有定与无定是语用层面的概念,跟语法形式没有直接的联系。例中,名词性成分无疑具有高度的定指性,所以往往能合法的出现在把字句的宾语位置,于是我们也认定这类定指性成分可以无例外担当把字句的宾语。但我们在从句法成分层面进行分析时,却忽略了其中更深层的语用因素:上述例子中,不管宾语的语法形式是什么,说话人都会预设其指称的概念是听话人已知的,它们能激活听话人脑中已有的认知概念,并将其作为话题,然后再围绕着这个话题继续交流。上述三个例子中,如果“他”、“那本书”和“书”所指称的概念听话人并不知晓,那么我们以前认为理所当然成立的句子在语境中能否使用也就成了问题。比如,生活中当我们打错了电话时:“我把信寄出去了”,光杆名词“信”是定指形式,但是听话者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因为这封“信”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当中。我们在考察能进入把字句宾语位置成分的特点时,也不能只从句法层面着眼,还要语境和预设等语用因素。

三、再释把字句宾语的有定

我们认为,上文中所提到“一量名”结构倾向于挤占句子后面的位置,以及把字句中要求宾语有定,跟汉语的信息结构有很大的关系。一般来说,汉语句子的信息结构为:旧信息在前,新信息在后,人们在用语言进行信息传递时往往将交际双方共知的信息放在句子的前面,作为话题;后面要传达的是围绕着话题发生的新信息,这样当句子完成时,也就达到了信息传递的目的。传达新信息也体现了交际的价值。比如下面两个句子:

(8)我吃了一个苹果。

(9)苹果我吃了。

句(8)中,“我”是句子的话题,“吃了一个苹果”传递的信息是“‘我’做了什么事情”。当我们把光杆名词“苹果”放在句首作为话题,我们认定它一定是交际双方所共知的事物,所以可以省略掉修饰语,这符合语言交际的经济性原则。放在的句首的“苹果”前面不能再加“一量”结构:

(10)*一个苹果我吃了。

有定名词代表的是交际双方的已知程度高的事物,我们也很难把它放在句子的后面:

(11)*我吃了苹果。

(12)*我吃了这个/那个苹果。

例(11)(12)不成立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不能将双方共知的旧信息放在句子的后面作为交际者要传达的信息内容,这是不符合汉语使用者的思维习惯的。

汉语这种“旧信息+新信息”的信息结构对于汉语句式的制约作用是相当大的。我们认为,这个规律在把字句结构的形成过程中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把字句作为汉语中的一个独特句式,它的信息结构也要受到“旧信息+新信息”规律的制约。把把字句结构分成三个部分:主语、宾语和谓语成分,而且他们的信息的已知程度可做一下排列,从前到后依次是:主语>宾语>谓语成分。我们把宾语单独作为一个结构,而把谓语成分放在一起作为一个结构,是因为宾语成分前置以后,脱离了它的常规位置,因此也拉开了他动词的距离。当主语(可能没有)作为话题被确定时,较之于后面的句子成分,他一定是最接近交际双方的共同认知的。同样,根据第二部分所述内容,已知信息可以合法的出现在动词前面,而未知信息则倾向于放在动词后面。据此我们可以推测,把字句的宾语之所以前提是因为它的已知程度高,是双方所共知的旧信息,因此它的话题属性也高,通过前置可以将宾语作为一个次话题,将表达更大的信息量的谓语成分放在句子的后面,作为新信息传达给听话者。这样,当宾语的信息已知程度要高于后面的谓语成分时,汉语句子信息结构的分布规律要求用某种语言手段将其前置,从而凸显谓语成分作为新信息的价值。

这个假想我们可以进一步分析:

(13)他把房子卖了。

(14)他把房子买了。

例(13)可以不依赖任何语境独立成句,但(14)必须依赖于特定的语境才能存在。以往在研究这个现象时,经常从“卖”和“买”语义特征的不同的角度来解释。但我们认为,这同样可以用信息结构的规律来解释。从信息结构的规律角度来说,“房子”必须是已知信息,然而上述两句中的宾语“房子”是光杆名词,在没有其他语境限定的情况下,根据距离象似性原则,我们只能认为“房子”与文中最近的人称代词“他”有领属关系,“房子”为“他”所有。(13)句的语义“他卖他的房子”是没有问题的,(14)句语义“他买他自己的房子”有逻辑冲突,所以必须用特定的语境来提示,这个“双方共知的房子”可能是交际者“刚刚一起去看过或者谈论过的房子”。再看下面两个句子:

(15)a. *他们把房子建了。

b. 他们把房子建好了。

c. 他们把房子建在了学校边上。

(16)a. 他们把房子拆了。

b. 他们把房子拆完了。

c. 他们把房子拆得干干净净、片瓦不留。

上述两例中,(15)a 是不能成立的。有学者比较(15)a 与(16)a 时,从宾语“房子”说手,认为跟宾语的自立性有关系。但是b、c 中的宾语没有变化,句子却能成立了,所以(15)a 不成立的原因不会只是自立性的问题,还与句子中的其他成分有关。(15)b、c 与a 的区别在于动词后面有补语表达更丰富的信息。我们从动词和宾语的关系来分析这三个句子的宾语,可以发现,如果核心动词是“建”,那么作为已知信息的“房子”必然是未完工的状态,b 交际双方获取双方“房子”信息时“可能是个蓝图”,也可能“正在建设但未完工”。c 交际双方获取双方“房子”信息时“房子只是个蓝图还未开工”。不管如何,放在都处于“未完工”的状态,那么根据Lakoff(1987)提出的“理想化认知模型理论(ICM)”,在人与“未完工的房子”的典型互动行为里,“建”与“未完工的房子”的概念关联是规约性的,我们在讨论“房子”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和“建”有关的信息。换句话说,在这样的语境预设下,动词“建”通过宾语“房子”的可推测度高,那么根据信息结构的规律,“建”就不足以单独作为一个具有丰富信息量的句法成分置于动词之后,而必须在其后加上补语表达更丰富更新的信息内容。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以前所说的把句子宾语要求有定,并不是句法形式上的要求,即使形式定指的名词性成分,在听话人没有相关预设的情况下也不宜进入把字句的宾语位置。把字句的宾语有定可以从信息结构的角度来解释,从“旧信息+新信息”的排列规律,或者把信息大量放在句子的后面。把字句不应该是只要求宾语有定,而是从宾语与后面的动词或者谓语成分所表达的信息新旧程度着眼,要求宾语的已知程度更高。这样,把字句排斥以“一量名”结构为代表的无定宾语,原因是“一量名”结构所表达的一般是新信息,不宜前置放在动词前面。但是如果在特定的语境条件下,数量短语表达的信息的已知程度高于动词或谓语成分,或者在更大的语境下,“一量名”的新信息功能被弱化,又或它传递的信息量远低于谓语成分的信息量,“一量名”结构具有了进入把字句宾语位置的条件。

四、无定式把字句的信息结构

根据上述分析,把字句要求的有定,其本质是要求宾语的信息内容的已知程度高于其后面的句子成分。那么,即使在形式上的有指成分,如果在更大的语境中不符合已知程度高的条件,存在就不合法。反过来,即使宾语是以“数量结构”为代表的不定指形式,只要其后面的语言成分能表达远高于它的信息量,那么就可以作为合法的存在。

(17)a. *他们把一座房子建了。

b. *他们把一座房子建好了。

c. 他们把一座房子建在了学校边上。

例(17)跟(15)中三个句子的结构完全一样。两例中的a 显然都不成立,而且(17)a 可成立度比(15)a 更低。(15)b 与(17)b 的区别在于宾语“房子”和“一座房子”,根据“宾语无定说”,(17)b 不成立的原因在于“一座房子”的无定,而我们认为是因为“建好了”的表达的信息量不够,“一座房子”作为不定指形式,它本身也有新信息的特征,“建好了”所表达信息的量未必高于“一座房子”。在双方信息新旧程度或者信息量没有很大差别时,应该采用汉语无标记的SVO 句式:“他们建好了一座房子”,整个V+O 结构作为表达新信息的手段。(17)c 中,宾语仍然是不定指形式“一座房子”,但是“建在了学校边上”具有充足的信息量,它的语义内容不但包含“建好了”,而且有方位信息“学校边上”,使它具有足够的交际价值,足以压倒同样是未知信息的宾语“一座房子”,作为最重要最值得关注的新信息传递给听话者,所以句子的成立度也变高了。此时“一座房子”虽然还有新信息的特征,但是具有更大信息量的“建在了学校边上”作为说话者的主要交际目的,使得“一座房子”的交际价值降低,不得不前置到动词前面。

之前所说的新旧信息的区别和分布,我们认为很大程度上体现的是信息的交际价值。信息越旧,作为双方共知的概念,就越容易被包装为交际的话题放在句子的前面。信息越新,内容越详密,交际价值越高,就越容易作为交际者传达的主要内容放在句子的后面。交际价值在汉语的语篇组织和话语交际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18)他洗干净了一个杯子。

(19)他踩死了一只老鼠。

上述两例都是汉语中典型的SVO 句型,句法结构完全一样,从静态的角度分析,是两个完全合法的句子。但是若在交际中,没有其他语境预设,说话人向听话人传递一个事件信息,那么(18)中除非后面有补充信息继续介绍“这个杯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否则听话人就会不知其所以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因为“这个事件”的交际价值不够。相比之下,(19)就自然得多。

另外,在汉语的形容词谓语句中,一般不用光杆形容词做谓语,用光杆形容词作谓语的句子往往具有指别的功能。我们认为,这同样跟句子成分所指概念的交际价值有关。

(20)a. 他聪明。

b. 他很聪明。

(21)a. 今天热。

b. 今天很热。

以上述两例为代表的性质形容词,是从性质方面对事物和事件进行分类的基本范畴。这些上位范畴的所指是对人们认知概念的一个基本的分类,在对某个话题进行描述时,这种基本分类所表达的信息是不够详尽的,其附带的交际价值也就不足,所以我们经常会用副词对其进行修饰,以达到描述更为详尽的目的。

五、无定式把字句在篇章中的表现

从上文可知,把字句宾语的有定与无定,并不取决于其自身的形式特征,而其所指信息的已知程度要高于其后的动词或者谓语成分,也就是说,宾语表达的信息量要低于其后动词或谓语成分表达的信息量。信息量的多少跟交际双方的认知范围和交际内容密切相关,他们在语言中往往就存在于把字句的上下语篇当中。

所以下面我们对无定式把字句在语篇中的存在情况进行考察,以期发现更深入的语言现象,并证明我们上文提出的观点。我们收集了一些现代文学作品中(以老舍作品为主)的“一量名”结构作宾语的把字句的语料,以此分析无定式把字句在语篇中的表现。

(一) 无定宾语跟主语存在领属关系

在许多无定式把字句的用例中,宾语并不是任指的,它们的所指跟主语具有领属关系。

(22)他看看老婆,一个劲地想把一个呵欠压下去。她挺有情意地冲他挤了挤眼,一本正经地说,她不再喝......(《鼓书艺人》老舍)

(23)因为必须开会!”他把“必须”念得很响,而且把一只手向上用力的一伸。台下又鼓了掌。他张着嘴等候掌声慢慢的停止...... (《四世同堂》老舍)

上述两例中的宾语“一个呵欠”、“一个拳头”跟主语“他”有明显的领属关系,可以理解为“他打的一个呵欠”和“他的一只手”。

在此类把字句中,当主语已经确定为句子话题时,跟主语具有领属关系的事物容易由主语推知获得了明显的限定性,我们将其放主语之后,动词之前作为句子的次话题,而将能表达更大信息量的谓词结构放在句后,来对话题和次话题进行描述。

(二) 无定宾语跟语境存在广义领属关系

在一些语篇中,把字句事件发生的语境对把字句宾语起了很大的限定作用,如果从一个更大环境的角度去看,这些宾语往往是在这些环境所包含的事物。

(24)父亲也不出门,在花园中收拾花草。把一串大绿香蕉也摘下来,挂在堂中,上面还拴上一些五彩纸条儿,真是好......(《小坡的生日》老舍)

(25)学务大人把一支铅笔插在嘴里,随着老张的讲授,一一记在小笔记本上。写完一节把......(《老张的哲学》老舍)

例(24)中,上文已经说明了时间发生的地点—花园。交际者在接触到“花园”这个概念时,会很容易激发“花园”认知域中的“花草树木”概念,那么,把花园中的某种植物—一大串绿香蕉用来做话题,也就很自然了。当然,花园中可能有很多种植物,并不只有“香蕉”一种,但是“花园”的出现还是能大大地降低“一大串绿香蕉”未知度。同样,(25)把字句事件发生在学校课堂上,“学务大人”正在听课,那么交际者可以激发的跟其有关的事物不外乎“笔、本子、书、课桌椅”等等。再看下两例:

(26)特别使小羊圈的人们兴奋的是一个青年汽车夫,在南口附近,把一部卡车开到山涧里去,青年和车上的三十多名日本兵,都摔成了肉酱。......(《四世同堂》老舍)

(27)马先生又闭上了跟,一手摸着胸口:“渴!”马威在椅子上打盹,脑子飘飘荡荡的似乎是作梦,可又不是梦。听见父亲叫,他的头往下一低,忽然向上一抬,眼睛跟着睁开了。电灯还开着,他揉了揉眼睛,说:“父亲,你好点啦?”“马威!我渴!马威!你在那儿哪?”

马威把一碗凉水递给父亲,马老先生摇了摇头,从干嘴唇里挤出一个字来,“茶!”

在(26)中,把字句主语是“一个青年汽车夫”,那么他的职业也很容易能激活交际者认知中的“汽车”概念。(27)中上文中父亲两次说出“渴”,那么在把字句中当儿子和父亲发生行为上的关联时,我们很容易就能推知到宾语是“水”一类可以喝的事物。

(三) 无定宾语在上文中已经出现

我们认为,当语篇中出现新事物时,一般用数量短语作定语来表示;如果这个事物再次出现在语篇中,我们会使用各种回指手段,比如人称代词、指示代词等来指代。但是在我们找到的语料中,无定式把字句的宾语虽然形式上是一量名结构,但是在上文中却已经出现过,并不是我们认为的新事物。

(28)她把点心包打开,叫兄弟吃,她半哭半笑的说:“兄弟,吃罢!啊!没想到你现在受这个罪!兄弟!不用着急,有姐姐活着,我不能错待了你!吃罢!啊!我给你挑一块。”她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

他把一口点心嚼了有三分钟,然后还是用茶冲下去。

这例中,两个数量结构形式的宾语“一口点心”不具有引入新事物的功能,在语境的作用下,形式上无定的宾语被赋予了有定的特征。这种现象,张伯江在(2009,198 页)也曾提到过,他发现“以‘一X’形式传递的已知信息不完全是对上文的名词所指的简单重复”,“常与描写性定语相伴”。在这类句子里,无定宾语往往强调的是定语所展现的宾语所指的特征,“一量”结构所指的无定意义被弱化,再比如下例:

(29)自从界墙上的八卦画好,门上的镇物悬起,对面的中法银行的生意便一天低落一天,不到二年竟自把一座资本雄厚的银行会挤倒歇业......

(四) 无定式宾语自身的信息建构

语言的数量象似性认为语言结构的成分越复杂,它所表达的信息量就越丰富、越细致。在有些无定式把字句的宾语中有着比较复杂的宾语:

(30)赵子曰敛了敛神,彻底的还了她一笑。她慢慢的走过来,把一条小白纺绸手巾扔在他脚上。他的魂已出壳,专凭本能的作用把那条手......(《赵子曰》老舍)

(31)铁锁这时只求得能分手就好,因此便把一个月工夫换来的一身单军服脱下交给他们,第二天彼此就分手了。(《李家庄的变迁》赵树理)

我们认为,这些较复杂的定语通过对宾语进行详细的描写,可以丰富宾语所指在交际者脑中对于宾语的概念构建,即丰富交际者关于宾语所指的认知域。这种方式我们从信息的角度可以称之为“信息建构”,使一个全新的信息具有“半激活概念”的特征,从而提高其信息的已知度,增加其在语序中前置的可能性。

六、小结

根据上文的论证,我们在归纳把字句宾语的特征的时候,必须摆脱单纯从形式出发的方法,结合语用的因素进行多角度的分析,不能简单的说成“把字句的宾语必须是有定的”。

汉语句式“旧+新”的信息结构体现了说话者的某种思维模式:将旧信息放在句首作为话题,并围绕其展开叙述;将新信息置于句后,作为更具有交际价值的内容进行传递。通过对把字句和无定式把字句的分析,我们认为,汉语句式的信息结构对于把字句宾语前置的形成起了很重要的制约作用。在大多数情况下,把字句的宾语前置与汉语句式的信息结构有关,因为宾语的信息已知度高于后面的谓词性成分,它所传递的信息的交际价值就弱于后面的谓词性成分,根据汉语信息结构规律,需要将其前置到谓词性成分之前。在多种语用因素的作用下,无定式把字句中的“一量名”形式的交际价值弱于句中的谓词性成分,需要将其前提以突显更具交际价值的谓词性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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