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燮山

何谓“登东”？就是“如厕”。

上古时候，称厕所为“”，《说文解字·囗部》说：“厕也，从囗，象豕在囗中也。”因此，这是一个会意字：猪在圈中。这或许说明，那时的厕所与猪圈是在一起的。《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袁赞诸葛亮之文：“亮率数万之众，其所兴造，若数十万之功，是其奇者也。所至，营垒、井灶、圊溷、藩篱、障塞皆应绳墨……”其中“圊溷”就指厕所。但在众多的厕所名称中，还是“厕”这一名称用得最多。例如，《史记》卷九《吕太后本纪》写吕后残害戚夫人后，“使居厕中”;《史记》卷八十六《刺客列传》写豫让谋刺赵襄子时，“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史记》卷七《项羽本纪》和卷九十五《樊郦滕灌列传》，均写到鸿门宴，当刘邦在宴会中处于危急之时，樊哙闯入帐中持剑保护刘邦，使刘邦乘间“如厕”，得以逃离鸿门，“归走霸上军”。此外，《史记》卷七十九《范雎蔡泽列传》写范雎被魏相笞击，“雎佯死，即卷以篑，置厕中”。又如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汰侈第三十》第二条载：“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同书《纰漏第三十四》第一条载：“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关于以斗富闻名的大富豪石崇的厕所，《晋书》中至少有二处记载其事。卷四十一《刘传》载：刘“尝诣石崇家如厕，见有绛纹帐，褥甚丽，两婢持香囊。便退，笑谓崇曰：‘误入卿内。崇曰：‘是厕耳。曰：‘贫士未尝得此。乃更如他厕。”卷九八《王敦传》载：“石崇以奢豪矜物。厕上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沉香汁。有如厕者，皆易新衣而出，客多羞脱衣，而敦脱故著新，意色无怍孳。”

在中国民间，厕所有厕神。南朝宋刘敬叔所著《异苑》卷五载：“世有紫姑神，古来相传，云是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一说：“旧俗正月望夜迎厕神，谓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时皆可召。余少时见小儿辈等闲则召之，以为嬉笑。”这似乎说明，在北宋时还普遍使用“厕”这一名称。但周密的《齐东野语》卷十“都厕”条则说：“《刘安别传》云：‘安既上天，坐起不恭。仙伯主者，奏安不敬，应斥。八公为安谢过，乃赦之，谪守都厕三年。半山诗云：‘身与仙人守都厕，可能鸡犬得长生？然则都厕者，得非今世所谓都坑乎？”由此说明，当时民间将“厕”称为“坑”。

后来在小说中，将“如厕”一事取了个雅名，叫“登东”。因为在传统建筑中，厕所建在院子的东侧，故俗称厕所为“东圊”或“东厕”。冯梦龙《古今小说》第三十八卷《任孝子烈性为神》大约为元代或明初的小说，小说写南宋光宗绍熙年间临安城江干牛皮街的任，娶妻梁氏，但婚后梁氏暗地里仍与旧情人周得往来。一天，梁氏回了娘家，周得赶来相会，不料夜间任因误了出城的时刻，也到岳家来歇宿。周得一时无处躲避，“想空地里有个东厕，且去东厕躲闪”。此时“任却去东厕里净手”，于是两人相遇，便在东厕里动手打了起来。这篇小说将厕所称为“东厕”。又如成书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署名为古吴墨辑的《西湖佳话》卷十五《雷峰怪赜》中写道：“忽一会儿，白娘子要登东……李克用……悄悄跟到东厕……”后来人们干脆将“东厕”简称为“东”，将“如厕”或“登厕”“登坑”这样直白的词，用一个较为隐晦而雅气的词“登东”来替代。在《古今小说》卷十八《杨八老越国奇逢》中，将厕所称为“茅厕”。但就是这又脏又臭的茅廁帮随童躲过了一劫。随童是小说主人公杨八老的小厮，十九年前随主人自福建漳州回老家陕西，行至汀州，遇到大队倭寇烧杀抢掠，杨八老被倭寇掠去当了“炮灰”，而随童“与主人分散，躲在茅厕，侥幸不曾被倭贼所掠”。

“登东”在一些小说中是一个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场景。冯梦龙的《警世通言》中，《钝秀才一朝交泰》《吕大郎还金完骨肉》《拗相公饮恨半山堂》等，均有与“登东”有关的情节。

又如写明代实事的小说《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古今小说》卷四十），在写到差役李万押解忠臣之子沈小霞到济宁东门时，因内急上了个茅坑，被机智的沈小霞逃脱至冯主事家中复壁内藏身，事后李万道：“我只登了个东，被蛮子（指沈小霞）上前了几步，跟他不上。”在这里，差役的登东成了主人公改变命运的关节点。

在人们的生活中，“登东”只是一件细琐的小事，但是在小说作者的笔下，这样的小事或与人物的命运攸关，或用作铺垫，或用作讽喻手段，都成为与小说主题相关的不可或缺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