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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病隙

2019-12-19李庆芝

地火 2019年4期
关键词:三姐针头母亲

天地载物,心界承情。

岁月中,与母亲相伴过的日子,

无论悲苦,无论辛酸,

即使滂沱成雨,

终会化为日后的彩虹……

——题记

母亲病重时,我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柴达木油田钻井队工作。上世纪90年代初,通讯远没有今天这样方便。在井队,接到家里发来的电报,知道母亲胃癌须手术的消息时,时距已是一个星期后了。

一条蛛丝般纤细的简易土路,飘在北山的沟壑与山谷间。忽隐忽现中,一头向荒山深处延伸,一头是回家的路。

得到队长特许的一个星期的假后,我搭了一辆给井队送生活水的解放牌汽车,从半山腰的井队出发了。车很快淹没在了荒山中。

穿越北山,时逢4月,寒风鼓足了勁,直往车里钻。

汽车在弯弯曲曲中,依山盘旋。行至高坡,只见眼前一线天。别无选择,司机一踩油门,车嘶叫着,直向天空驶去。心揪成一团,胸口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出,未等喘息,车继而急转直下,路紧贴着深不见底的沟壑,俯冲之势,不容直视。至狭窄处,土路两边,均为深谷,稍有不慎,人车即可跌入,有被摔得粉碎的危险。车行至荒山与荒山的夹缝中,心不由得向大山挤去,此时,也唯有这荒山,给人以安全感。起伏的荒坡,高低不平,错落有致,或隆起或凹陷,连绵不断中向天边推进。司机是位中年人,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远处偶尔可见露在深山中的钻塔顶部,很快淹没在荒芜的大山中了。

心一沉,眼一闭,任由车行。

走出北山的那一时刻,尽管母亲的病,时刻揪着我的心,而我终是忘记了眼泪。

承载50人的大客车,从花土沟经越德令哈再达西宁辗转到大通县煤矿医院,待风尘仆仆赶回到母亲身旁时,已是两天后了。

久病床榻的母亲,静静地端详着我,惊喜之情无以言表,可眼里却噙满了泪花,那一双曾经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六个儿女的手已是那样的枯瘦,一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放松,似乎稍一松手我便又会远离而去。此时此刻,我真正望见了母亲一颗思儿念儿的心。看着母亲因病魔折磨得干瘦的身躯,望着母亲落叶般憔悴的面容,常年工作在野外的我因未能尽一份女儿的孝心而深深地愧疚着。

回家的第一天,医生便告知,母亲的病很重,不容耽误,第二天准备手术。

心在热锅上一分一秒煎熬了五个小时后,一个塑料袋内血肉模糊的病灶,被护士拎出,示于眼前,并被告知,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二,让家属拿去做活检。惊愕中,我的心被锋利的手术刀活生生地割着。不敢想象,在漫长的手术过程中,母亲承受了怎样的一段时光。

医生告知,手术很成功。可是成功的手术终是无法再寻母亲曾健康而充满活力的从前。

夜里,我和三姐约好轮流值班。三姐后半夜,我前半夜。

昏黄的灯光,映着母亲的脸,母亲的脸显得更加蜡黄。微弱的呼吸声,从母亲的胸口传出,却被鼻孔和口腔的救生插管阻碍,借着口中的缝隙,母亲艰难地呼吸着。

夜沉沉地压下来,母亲如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在风中喘息。

突然,母亲眉头紧蹙,眼睛吃力地睁开,示意着什么,又无力地合上了眼皮。嘴唇欲动,终难成言,焦躁中头部左右摆动,扯得插管跟着乱舞。夜,也跟着躁动起来。就在我不知所措中,三姐已扑向母亲,她轻轻掰开母亲的嘴,迅速俯下身,口对口吸着,不一会儿,一口痰,从三姐的口中吐出。母亲安静了下来。夜也安静了下来。望着三姐,我的泪水不禁涌了出来。

病床上的母亲,浑身上下密布了各种救生插管,动弹不得。而我被队上特许的假期已临近了。

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星期的假,飞一般就到了。井队执行的四班两倒制,人员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能违背。

母亲手术后第三天,身体仍被各类医用插管五花大绑着,而我在泪眼婆娑中不得不向母亲道别。

三姐将我送出医院门口时,说,家里有哥哥姐姐还有我,你就放心走吧。我知道,正在医学院就读的三姐,告假回来,昼夜照顾母亲已有多日了。道别之际,我和三姐紧紧拥抱着,三姐在哭,我也在哭。

踏向荒原的路,是那般漫长。日子被黄沙凝固了。一日日,除了天空是变换的,进尺是变换的,搬迁是变换的,其它似乎都是恒定的。远处一年四季积雪的昆仑山是恒定的,眼前不容一草一鸟荒芜的沟壑和山脊是恒定的,耸立在山脊的钻塔并与之相依的柴油机和钻机的轰鸣声是恒定的。每日守着钻塔,虔心祈祷,祈愿母亲的病也在恒定中不再恶向发展。

再次见到母亲已是数月后了。母亲更加消瘦了,脸色枯黄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整个身体像被风干了的枯树。

一日,病房里来了三五个实习护士,他们将母亲每日的输液药物挂到架子上,在一位老护士的讲解中,开始学着扎针。实习对象,是我的母亲。

一位短发小女生首先实习扎针。母亲微笑着,将手伸向了她。许是没有见过这般枯黄而干瘦的手,她先是一愣,继而用黄色橡胶皮管绑住了母亲的手腕。尽管她很用心地找,可是在这双手上,她没能找到使她一针即可让血自血管返流,适合她扎下去的明晰的血管。她仔细找了半天,摇摇头作罢了。另一个再上,是一位胖乎乎的姑娘,似乎比先前那位姑娘更有勇气一些。她拿起针头,在母亲握紧拳头的手背上,一下戳了进去,只见她手里的针头,将母亲手背上干瘪的皮挑起,左右探着,随后再深扎下去,而母亲紧闭着眼,一声不出。不一会儿,胖姑娘额头的汗珠子渗了出来,可是针头在母亲皮下左右开战后,终也无果。针头终于败将般,退了出来。可是胖姑娘仍不甘心,只见拨出的针头,再次扎进了母亲的手背,并左右突击。母亲实在难忍时,也只是皱皱眉,闭目不语,握紧的拳头还是那么执着地伸给这位女生。

看着母亲枯黄的脸,看着那双干枯的手,看着那个在母亲的手上盲目扎去的针头,一针针直戳着我的心,疼痛难忍……

第二日,我给母亲梳洗完毕,母亲正在歇息,昨日的那群实习生又来了。她们挂好药水,围向母亲。再一看,母亲微笑着,已将握紧拳头的手,伸给了她们。我一下冲了过去,伸开双臂,护着母亲,不容她们靠近。

谁扎?

我。胖姑娘说。

敢?

敢!

今天你们休想再试!你们谁敢扎,试试!

看着我势不可当的样子,一摔门,她们走了。几位病友愣神地看着我。

我去找护士长。

护士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一边给杯子倒水,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你还会挑选人?你要明白,病人要服从医院的安排,大家都挑选扎针的人,我们的工作怎么干?那还成什么体统?

体统?你们医院的体统我不懂!作为病人家属,我只希望,病人在自身病痛之外,不要再遭受不必要的外来強加的疼痛。如果是您的母亲,您也会是一样的态度吗?

临近中午时,护士长踱着步来了,给母亲扎上了针。

药水一滴滴顺畅地流进了母亲的血管,而母亲心里并不顺畅。母亲一直埋怨我,实习护士来医院就是来实习的,你不让她们实习,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

病魔变着花样一刻不停地折磨着母亲。因为病理,母亲已有五天解不出大便了。帮助解便的药物果导片,已不起作用了。这对于倍受疼痛折磨的母亲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罪,心下怎忍?

在卫生间一侧,我用手为母亲抠着粪便。母亲发现后不让,要我找根小棍子。我连忙起身,顺从地跑到外面,找了根手指粗的木棍,放到母亲看不到的地方,用手继续帮母亲抠着排便。

母亲像是发现了什么,微弱的声音急切地问道,芝儿,你是用棍子,还是手?

棍子。

母亲松了口气,哦了一声。

痛吗?

母亲说,不痛。

待将母亲扶向病房躺下,母亲和悦地说,这会儿,肚子舒服多了。她伸出手轻轻摸着我的脸说,真是难为我的丫头了。

我双手捧着母亲的手,在我的脸上摩挲着,眼泪不由得溢满了眼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想,母亲生养我,哪一天不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我?

与母亲同病房的病友有六人,多是重症。不到两米之隔,和母亲对床的病友,是一位身患肺癌的近七十岁的老妇人。每日里,五六个儿女全围在她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每日住院花销的事。

老妇人每喘出一口,就像是在拉风箱。有时,一口气出不来,憋得脸紫红,一连的咳嗽声,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一声紧似一声,半天也停不下来。老妇人的主治医生是一位长得非常结实的藏族小伙子。逢到抢救时,这位主治医生会立刻冲进双扇门,迅猛中双膝跪在老妇人身上,用双手使劲按压心脏,或用一根胳膊粗的电棒,猛击老妇人前胸,老妇人的身体随着电流强大的压力,被弹离床面,又重重摔在床上,反复多次。而老妇人多以重新醒来作为回报。每每伴随医生护士急切的抢救,老妇人的儿女们,发出不同程度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病房,就再无安宁。

母亲和病房所有病友一样,坐在床上默不作声,只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待一切过去了,病房终于恢复了平静。我听到母亲轻轻唤我。

母亲对我轻声耳语,芝儿,生死天定!世上不管什么样的人,最终都会被老天收走的。如果我不行了,记住,千万不要像这样抢救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走,答应我!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我懂母亲。母亲清苦了一生,但一直尊严地活着,即使到了生命凋零的最后一刻,母亲也希望自己尊严地离开。

当那日医生郑重地告诉我,母亲的癌已从胃部扩散到淋巴且已转移到肠内时,我明白母亲的病已到了晚期。为了不让母亲再受病房抢救病人时的纷扰,让母亲的心能得到些许安宁,我向医生请了几天假,立了一切后果由家属负责的保证书,接母亲回家了。

回家的那日,母亲很开心。她躺在床上,十分安详。看着母亲慈爱的双眼,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说,妈妈,我给你唱首歌吧!母亲和悦地说,好!听听我丫头的歌声。

我开始诌了。握起一个玻璃茶杯作了话筒。立正,抬头,挺胸,大声报幕:下面由世界歌星李庆芝为亲爱的妈妈献上一首《烛光里的妈妈》。待我俏皮地报完幕,我看到了母亲干瘦的脸上,漾开了花。

妈妈,我想对您说

话到嘴边又咽下

妈妈,我想对您笑

眼里却点点泪花

噢,妈妈

烛光里的妈妈

您的黑发泛起了霜花

噢,妈妈

烛光里的妈妈

您的脸颊印着这多牵挂

……

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放开了歌喉,而脑海里顿生出许多画面。

小时候,我身患中耳炎打完针后,母亲用娇小的身子背我回家的情景;学生时,母亲白天忙忙碌碌,夜里一边伴我读书一边纳着鞋底,陪伴我完成作业的情景;我被招工成为青海油田钻井队一员,那个烟雨濛濛的秋日离别故乡,车徐徐开动时,母亲恋恋不舍中含泪的目光,依稀眼前;在井队工作中,因柴油过敏,母亲为我寄来厚厚的塑料皮手套……一个个画面接踵而来。母亲的情,怎能数得清道得完?

噢,妈妈相信我

女儿自有女儿的报答

……

可是,可是,洪荒无边,女儿用什么来报答母亲?

歌声从高亢转而低回转而无声。一歌未了,泪已决堤。

强压心绪,待稍作平复,转而向着母亲时,只见母亲枯瘦的脸庞泪水纵横,稀疏的睫毛被泪水沾连。

许久,母亲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的丫头在那个荒滩滩里,是怎么想妈妈的。

母亲的话,再次使我泪涌。

回想自己在荒原中,独饮漠风,抡着18磅重的榔头冲着铁桶内的烧碱,轮番挥舞;静守荒原,与男儿一起拎着50斤重的重晶石粉,一袋袋投入搅拌机配制泥浆;守望钻塔,披星戴月,辗转井场。奔走荒山,迹留戈壁,静守大漠,从不言苦。想家的时候,看看星空;委屈的时候,将泪水悄悄咽下。混迹于男儿之间,自以为足已坚强。而在母亲的身旁,一颗女儿心一层一层被剥离开来,竟是这般冰晶脆弱。

癌症晚期,疼痛是最难忍受的折磨。疼痛袭来时,肠胃被刺激得直吐。吃饭是件很痛苦的事。食进半口,病魔会将肠肠肚肚翻个遍,一股脑儿全部吐出挖干净,直至将黄色的胆汁吐尽,方罢干休。

杜冷丁能够止痛,却极其昂贵,也极其难得。一日,朋友托人再托人,求得一支,暗自欣喜。

在家中,我按照三姐教我的方法,在蒸锅里倒入水,将铁制针头、玻璃注射器,一并放入蒸锅里高温蒸。交待的时间到,我学着三姐的样子,把手洗干净,将一剂小拇指样粗细的小瓶玻璃容器内装的杜冷丁药,小心翼翼地用夹子敲开,将药吸入玻璃注射器内,把里面的空气排干净,对着母亲臀部“啪”一针扎下去。定睛一看,完了!针没有扎进去,针头却拐向一边,弯成了60度。

我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连忙问母亲,痛吗?

母亲说,不痛。

看看针头,我好生奇怪,针头都歪成这样了,母亲怎么没有痛呢?

不一做二不休!我从工具箱取出一把手钳子,将针头夹直,再次投进蒸锅里高温蒸。第二次,我瞄准目标,再次扎了下去。好了,这次针头是稳妥扎进了母亲的肌肤里。我一边慢慢推着药一边问,妈妈,痛吗?

母亲闭着眼,说,不痛。

瞬间,我感觉自己酷极了,连针都会扎了。

那夜,母亲并没有我想象的能睡上一个好觉,仍是闭目忍痛、呕吐。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拿着装杜冷丁的空药瓶给医生看,才知道,那个杜冷丁早已过期了。

现在回想当时给母亲扎针时的情景,不禁泪流!殊不知,那是母亲的胸怀,包容了我所有的鲁莽和无知。

日复一日,母亲在病痛中煎熬着,只能靠麻醉等药物来稍稍减轻疼痛,维持着随时都会被死神吞噬的生命。母亲却告诉我,她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胃溃疡,吃点消炎药就会好的,可病房的病友们分明告诉我,母亲早已知道自己的病,也知道这是一种无法治好的病。邻床那位高位截瘫的大姐一日哭着对我说:“你妈妈是个大善人啊!自己的病那么严重,有时还给我按摩腿,常常安慰我。”她哭得很伤心。我明白,那不是因为自己,而是被一颗慈母的心深深地感动着。

母亲的病一日日恶化着,我的假期一天天临近了。一日,母亲用微弱的声音说:“芝儿,该回去上班了,家里有你的哥哥、姐姐你就放心走吧。无论在哪里,工作了就是国家的人了,我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上班的时间,走吧。”

我哽咽着说:“我不能离开您啊,不能离开!您就成全我的一片心愿吧,不要再让我的心里留下太多的愧疚。”但是,在母亲执意催逼下,我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回归大漠的旅途,尽管深深地知道,这一次离开将是与母亲永远的诀别……

终于等来了秀,她从家乡千里迢迢地赶回井队。我不敢问她关于我母亲的消息。她静静地望着我,眼圈内早已注满了泪水,轻轻地从布包里取出一刀烧纸放到桌上。我明白了,母亲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秀说,母亲临终前,嘱咐哥哥不要给我发电报,怕我情绪不好影响了工作,还说在那样艰苦的地方工作,已是十分不易。我知道,母亲是不愿让我这个在异地工作的女儿有丝毫的牵挂。

秀还言,听三姐说,母亲在弥留之际,常常唤着我的乳名……

肆意的漠风迎合着我悲泣的声音,被风挟起的沙粒冷冷地扑打着我泪流满面的脸。千里之外,女儿无法走近墓前,为母亲坟前撒一把黄土,烧一炷心香,只能在这漫无边际的戈壁滩里朝着家乡的方向为母亲送一把纸钱。

带泪的纸钱一张一张焚化着迎风飞舞,我相信,那是母亲在天之灵正在接纳着女儿一颗虔诚的心。

十一

母亲去世后第二年五月初的一天,我接到三姐寄来的家信,信中说,父亲病重,让我速归。我请了假,匆匆赶回家中。

未及家门,远迎我的是三姐。她一见到我,便抱着我痛哭。我心里感觉不好。

问,爸爸呢?

三姐抽噎着说,爸爸走了,已经一个星期了。

顷刻间,我的头炸开了……

十二

母亲走时,享年65岁。一年后的同一个月,父亲随母亲而去。

父母相继驾鹤西去,上苍没有给我机会,让我送送父母。

两座坟,在故乡不高的山坡上。山坡自东而西延伸着。左边睡着我的母亲,右边睡着我的父亲。

左边母亲的坟上,不知什么时候,稀稀疏疏长出了几根青草,在高原的风中摇曳。右边是父亲的坟,被新土隆起一座小小的山包。

我跪在父母的坟前,哭出声来,一任泪水捶打着地面。

……

再次踏入荒原走向井隊,正值大漠落日圆时。血红的太阳四散着光芒,铺天盖地。染红了北山,染红了戈壁,也染红了我脚下的路。

山脊之上,钻塔耸立。血色黄昏,心泪不止。大山剖开血样的胸膛,任我的嚎啕声,漫过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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