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祥

一

李俊峰接到单位通知，让他去大湾村当扶贫驻村队员，他有点懵，因为他前一个月刚考过行业内的烟草专卖高级管理员，作为烟草专卖管理所长和高级管理员，他和他的同事和公安部门刚刚破获了一起国家级的烟草网络案件。这个网络案件的破获，为整个市烟草专卖局的案件侦查填补了一项国家级网络案件的空白，李俊峰和他的同事获得省烟草专卖局和省公安厅的嘉奖。当时，他还沉醉在作为一个侦查员的成就感中没有缓过神来。但当领导给他做工作的时候，他听懂了领导的意思。作为一个扶贫队员，首先要有耐心爱心，第二要有担当，三要有极强的电脑操作和档案管理能力，领导同时重复了李俊峰同志的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发生在李俊峰参加工作的一九九七年：那年春天，李俊峰作为烤烟生产施肥后援队员，被安排在新山傈僳族乡岩门村瓦谷村民小组发烤烟肥料。

瓦谷整个小组的村民住在一个悬崖的平台上，进村公路坑坑洼洼，灰尘满天。村民思想落后，房屋破烂，经济困难，整个村只有一个初中生。村里主要种植玉米和洋芋，烤烟种植还在起步阶段，处于粗放式管理的状态。

这个组全部是彝族支系他留人，没有一家汉族，年龄大的老人不会说汉话，李俊峰虽然也是少数民族——傈僳族，但他也听不懂彝族支系他留话，直到一个月的蹲点工作结束，他只学会了一句他留话：“妮读，租足”（坐下，吃饭）。

李俊峰在发放烤烟肥料的同时，走访了村子里的全部农户，每家每户的情况他都了解，包括哪家的儿子找不着媳妇，哪家的女儿嫁在外面又离婚了回来住，他对这里的村民的贫困感到触目惊心，有些家庭的全部财产仅值一千元，他感到无能为力，唯有动员村民种好烤烟，提高经济收入才能改变贫困的面貌。

李俊峰在县里是下围棋和象棋的高手，白天去了解情况和发放肥料，晚上休息时间不下棋就浑身不舒服。在村子里熟悉了就和一个叫蓝小军的年轻人下象棋，这个蓝小军是个话痨，下象棋也下得差，只是李俊峰面对这个跟外面的人都不愿意多交流的村子，也只有和这个象棋水平狗屎的人下棋打发时间。

有一天晚上，蓝小军没有按时来他住的村民家和李俊峰下象棋，李俊峰觉得有点奇怪，这个话痨，这个喜欢蹭烟抽的他留小伙子居然会失约！于是，李俊峰向房东找了个电筒，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去蓝小军家。进入蓝小军家，发现一家人在给一头大水牛灌草药，这头大水牛奄奄一息，但还是讨厌主人给它灌草药，把蓝小军一家人整得筋疲力尽还是没有灌进去。

山里的村民生病没有找医生医治的习惯，牲畜就更不用说了，水牛病了也只是凭经验去山上找草药来医治，也不管是得的什么病，要不就去请村子里的“多系”来驱鬼，还美其名曰“神药两医”。

李俊峰把身上的两百元交给蓝小军，并打通了在乡政府当畜牧兽医站长的同学的电话，叫他明天过来帮忙医治瓦谷村的一头水牛。当蓝小军一家人真心感谢李俊峰帮助的时候，李俊峰只对蓝小军的父亲说了一句话：“牛医好了，晚上叫你家蓝小军过来和我下象棋。”

第二天，单位叫乡政府办公室通知李俊峰回单位开会，李俊峰才发现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只好找村长借了二十元坐车回华坪。

后来，整个公司的同事都知道，李俊峰是一个很“抠”的人，抽低档烟，很少请朋友下馆子，但都知道他见不得穷人，见不得人家穷。

领导随后表达的意思是：他是一个有爱心有耐心的人，一个懂挂钩村傈僳族语言的人，一个懂电脑和信息管理的人，一个维护大局服从组织的人。李俊峰想想，这些要求和一个驻村扶贫队员应该具备的素质，自己好像都有，于是就说：“领导，我服从单位的安排。”

二

大湾村离县城五十公里，离乡政府三十公里，中间要经过一条极其险峻的悬崖公路，虽然已是水泥路，但路面窄，急弯多，无挡墙，下面是悬崖峭壁，李俊峰被安排到大湾村当扶贫队员，第一次坐车经过这里就感到心惊肉跳，真怕年纪轻轻就在这悬崖公路上报销了，搞得公司的驾驶员笑话李俊峰是自己见过的最胆小的男人。

大湾村一条河水穿村而过，大部分的村小组就在河两边，村委会位于河左岸的冲击带上，村委会下排的房子还保留有五六十年代四合院的格局，据说是华坪最后的四合院，已被县文管所申报为市文物保护建筑。上排新修了三层的砖混建筑作为村委会办公场所。现在的村委会，主体是村委会，其实门口挂着五六个牌子，村委会、党支部、监委会、服务站等等，十来个人上班，相当于县里有些偏门的科级单位的人数。

村委会的干部民族成分很丰富，大湾村所有居住的民族村委会都有干部，很有点统战的味道。支部书记李有才是汉族，村主任亚德高是傈僳族，监委会主任项宗华是苗族，其他的副主任中还有彝族支系他留人，壮族支系仲甲人和藏族。总之，村委会的人说话都把自己民族的口音带上，相互都会说对方的语言，谈事唠嗑都随时切换语言，让刚来的李俊峰摸不着头脑。

大湾村共有四家单位挂钩扶贫工作，县烟草公司、县城建局、县建设银行和市人防办。为了加强扶贫攻坚工作，乡里派一个女副科级干部任村党总支第一书记，扶贫队长是市人防办的副科级干部，同时兼任乡党委副书记。

县乡对村的扶贫攻坚总基调是整合资金完成大的基础建设和发展项目，各单位按标准要求补齐挂钩户的短板。扶贫工作队员的主要任务是调查遍访挂钩户的基本情况，研究分析发展措施并具体落实。李俊峰用了一个月时间终于详细调查了解了本单位挂钩的五十一户挂钩贫困户情况，认真分析了挂钩户的土地、劳力、水源设施等问题，认为要让挂钩贫困户尽快脱贫出列，重点要放在烟草产业脱贫上，烟草公司结合产业优势，在烤烟任务分配上给予大湾村一定的种植合同倾斜，并加强技术培训和规范管理，力争每户挂钩户每年达到二万元以上的收入。

李俊峰将产业扶贫的实施方案向单位领导做了汇报，通过班子领导研究，做了一些局部的调整，最终挂钩扶贫点烟草产业扶贫的方案确定下来，并紧锣密鼓地进行了实施。

三

大湾村虽然有丰富的水资源，土地也很肥沃，按土地面积和人口计算，应该是很有种植条件了，但奇怪的是这里的好田好地都不是大湾村的，而是远离大湾村二十公里外的丁王村的，要种好田好地，还得给这些外乡人租种。

据说解放前的老前辈些没钱买鸦片抽，烟瘾发作了把田地换鸦片抽了，当年的老辈的败家行为造成现在每人只有一亩左右田地的窘境，以前傈僳族广种薄收的种植习惯在这里行不通。所以，相对来说这里的傈僳族比其他地方的傈僳族更加精细，也迫使很多人走出村子到外面打工谋生，或者成立小建筑队给农村修房造屋。

九发才是第一个到丽江租地种大棚蔬菜的大湾村人，祖宗留下的地到他这辈三兄弟每人只有九分，加上成家后娶进来的媳妇和出生的儿子，每人只有三分地。指望在这块薄地上发财致富有点不现实，所以，九发才把地留给兄弟种烤烟，自己带着媳妇到丽江城边租了十亩地搞大棚蔬菜种植。

九发才在丽江种大棚蔬菜第一年只找了点生活费，主要原因是一家两个劳力只租了两个大棚种蔬菜，形不成规模效益。第二年，一个在丽江市政府工作的亲戚引荐，与丽江超市和香格里拉超市的老板达成初步的销售协议，但超市老板也给他定了苛刻的蔬菜农药残留标准和每天的供应量。农药残留标准可以做到，但按这个供应量标准两个大棚是不够了，只有扩大规模才做得成这笔生意了。

李俊峰在动员村民金融贷款搞产业的时候，听说九发才要扩大大棚蔬菜规模，觉得这是一个挂钩户走出去发展的机会，就和九发才电话联系，商量是不是可以带几户贫困户出去一起做，而由李俊峰协调金融扶贫项目贷款，整合资金入股统一管理经营。九发才认为可以，村子里的人都有亲戚关系，抱团经营也有个照应，同时也扩大了经营规模，能达到超市每天要求的供应量。

这里的傈僳族都没有贷款经营的意识，让几户贫困户贷款都很不乐意，觉得他们本来就穷，再背几万元的债务晚上睡不着觉。李俊峰和村主任亚德高一家一户做思想工作，讲明这是党和政府的金融扶贫政策，国家补贴利息，要抓住这次机遇走出去发展，当然一点风险没有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有压力才会有动力。通过多次做工作，三户贫困户还是同意了贷款。

三户贫困户的金融扶贫贷款加上九发才的资金投入，蔬菜大棚种植规模发展到四十亩，严格按照超市的要求标准种植，各种时鲜蔬菜每天供应丽江和香格里拉的四个超市。年底，三户贫困户每户分红五万元，大家都很高兴，村委会和挂联单位也把这个例子作为“走出去”的典型汇报给上级领导，希望为走出去发展的村民争取一定的补贴资金，带动更多的村民出去发展。

八组的挂钩户中走出十户去丽江种大棚蔬菜，这十户的土地又流转给组里的其他挂钩户种烤烟，通过认真的管理和烘烤，最高的一户收入十万元，修建了组里第一家小洋房和卫生厕所，当年脱贫出列，凸显了烟草产业扶贫的优势。

四

乔双保今年三十五岁了，总是喝酒不做事，家里两个老人都七十出头了，每年种六亩烤烟基本上是两个老人在干活，每年有两万左右的烤烟收入。只是喝酒成瘾的乔双保很颓废。乔双保颓废的主要原因倒不是酒，而是娶不到婆娘。十年前的乔双保长得还是有点帅哥样的，只是当年找的对象眼睛有毛病，一到天黑就有点看不见路。她妈不同意，说睁眼瞎会拖累这个家的，这门亲事就这样了结了，同时也断送了乔双保一辈子的婚姻之路，这是乔双保父母多年后才认识到的。

大湾村共有二千五百人左右，三十岁到五十岁的光棍居然有五十一个，这是李俊峰遍访后得出的数据，这让李俊峰很吃惊。所以就能想象乔双保这样酗酒不干活的光棍想找到一个对象成家的难度了。

李俊峰感到很意外，乔双保家居然是他自己的挂钩扶贫户，公司随机分配挂钩户的时候怎么这么巧，而公司没有人知道乔双保是李俊峰的亲表弟，也就是说乔双保的妈妈是李俊峰的姨妈。这个巧合李俊峰在村主任亚德高那里找到了答案，亚德高知道他们的亲戚关系，亚德高把这个全村最难缠的挂钩户推荐给了李俊峰这个驻村扶贫队员。

乔双保家的家庭情况，其实李俊峰不看调查情况表也清楚，作为外甥，李俊峰每年都来看望姨妈一两次。这家里除了姨爹姨妈，乔双保外，还有一位表妹嫁在攀枝花。去年表妹和表妹夫去丽江租地搞大棚蔬菜种植，产品供应丽江和香格里拉的超市，听说效益不错，每年一家人有五六万的纯收入。

年初，李俊峰了解到姨爹种烟没有胶管引水灌溉，想叫李俊峰向乡政府村委会和烟草公司要两圈胶管。李俊峰想想自己是驻村队员，挂钩户又是自家亲戚，去村委会和公司协调胶管不恰当，就自己拿了一千元给姨爹，叫他自己去买胶管。后来乔双保不知在哪里听说李俊峰要给他家买胶管，烟收完了还不见给他钱，就打电话骂李俊峰：“老表，你要给我家买胶管，烟收完了还不见你的钱，你是不是骗子呀。”李俊峰说：“我干嘛要拿钱给你呀，给你你会去买胶管吗，买酒还差不多，你要胶管问你爹去。”乔双保才知道绕开了他，胶管早买了就是不告诉他，这让感到很没面子。

经理很忙，难得亲自下来走访，李俊峰在村委会把最近的扶贫工作简要地给经理汇报完，就带经理去走访了他自己的挂钩户。经理挂的这家主人叫张国明，张国明家境不错，致贫的原因主要是有两个孩子在读大学。经理认真了解了张国明家的情况，重点了解了两个孩子的读书情况，准备联系两个做慈善的朋友资助两个孩子。张国明说话很得体，也没有提出别的要求，说只要孩子毕业了就熬过来了，感谢领导的关心帮助，临走非要留客吃饭，经理客气地拒绝了。

一出大门，经理说，小李，听说你那挂钩户很特别，我们去做做他的思想工作，李俊峰心里说，我那表弟已经酒入膏肓了，还做什么思想工作。

走进乔双保家，院子里几个人在搅拌水泥沙子硬化院坝，乔双保父母在做饭，就是不见乔双保。李俊峰问姨妈，乔酒罐哪里去了。姨妈刚想说话，姨爹抢过话头说：“你那个老表酒癫子不知死哪里去了，老子忙得要死，他一天喝酒不干活，哪天你叫派出所拉他去关几天戒酒。”正说着，乔双保酒气冲天从外面进来，看见他们很惊奇，说：“老表来了，我杀鸡，老表去买酒。”老爹提着一茶壶开水吼他：“闭嘴，滚回你的房间。”乔双保见了老爹和茶壶，不敢再吭声，但也不回屋里，远远站着看李俊峰和经理跟他父母了解情况。临走时，乔双保突然跑过来拉住经理的衣服，涨红了脸憋出几句话：“领导，听说你们扶贫给贫困户发媳妇，给我也发一个，我有婆娘了就不喝酒了，好好干活。”经理憋住笑，说：“小伙子，你要好好干活，有钱了才讨得到婆娘，你喝酒不干活，谁嫁给你。”李俊峰也感到很好笑，这人哪里听来的扶贫发媳妇，就傈僳话骂他，叫他别来烦领导。

走在路上，经理说，我们要对贫困户用心用诚用情，不能简单粗暴，要注意态度。李俊峰说，没事，那人是我亲表弟，我是他表哥，我在教育他。

乔双保酒后要领导发媳妇的胡言给李俊峰提了个醒。省里来交叉验收的时间也要到了，各家各户存在的短板也基本上补好了，基础资料也完善了，就怕这乔双保在检查验收人员面前不按事实乱说，李俊峰想，是不是检查组来的时候找个人把他带到后山林子雪藏半天。

乔双保父母种烟技术还不错，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但凭五六年烟科技术员的耳闻目染，各个节点都知道怎么操作，实在不懂的去问驻村烟科技术员。一家人烤烟种植每年除了投入，还是有两万元左右，按照县政府每人四千五百元收入的标准，也算脱贫了，只是县里有个“脱贫不脱钩”的要求。所以，李俊峰离开大湾村回单位，其实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五

四组的建档立卡户李光顺今年五十三岁，家里七个人，两老七十几，年老多病，干不了活，就在家照看五头猪和二十只鸡，家里的劳动力就自己和媳妇、儿子两口子。去年种了三亩烤烟，技术管理不错，每亩收益五千元。但主要还是熟田熟地少，山地又都种了核桃和花椒，形不成规模效益，贫困的面貌还是改变不了。

今年有五户农户去丽江种植大棚蔬菜，家里的地准备租出去。

最先听到这个消息的是李俊峰，李俊峰联系银行给那五户办理金融贷款。于是，他把信息告诉了李广顺，李广顺很高兴，但有点顾虑，他和其中两家有点过节，怕他们不租给他。李俊峰电话里给他打包票，说没事，这事他来做工作。

李俊峰来给这五户做工作的时候，果然有事。有家问好的儿媳妇被李广顺的儿子挖了墙角，现在人家虽然找到了媳妇，但一直还耿耿于怀呢。有家的老头说李广顺是傈僳“东巴”，自己生病就是李广顺做法使怪的，自己的地空着都不租他家。还好李俊峰打听到这两户还是自己老家的远房亲戚，晚上在家商店买了几斤酒和一些东西，并邀请了村主任一起去拜访了两家亲戚。

华坪的傈僳族基本都是同族认亲，酒过三巡，李俊峰提出租地的事，亲戚虽然有点不乐意，但因为前几天李俊峰才给他们协调了十万元的无息贷款，又是自家远房亲戚，再加上李俊峰和村主任给他们讲了很多道理，告诉他们邻里要团结，不要去纠结以前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事，这两家犹犹豫豫还是答应了，只是每亩租金比村子里的价格高五十元。李俊峰想每亩多五十，十亩也就五百元，也不是大事，就代表李广顺同意了。

李俊峰聊天的时候，了解到这两家老人的实际情况，年轻人都出去发展了，老人们又年老多病，家里经济也困难。李俊峰认为他们已达到了办低保的条件，就承诺他们联系有关部门办低保，有点固定的经济收入，让年轻人安心在外面发展。出门的时候两家人都很高兴，毕竟村主任和李俊峰给他们办了实事，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两家人的工作做通了，其他的三家更没什么问题，只是要求租金都一样。这个要求，李俊峰之前也想到了。

李广顺家土地难题解决了，李俊峰给公司分管烤烟的领导做了汇报，要求烟站给他家安排十三亩的种植合同。领导说你有把握他能种好十三亩。李俊峰说按照他去年的种植水平，应该没问题。

好事多磨，正当李俊峰一切准备就绪准移栽烤烟的时候，李广顺开三轮车去烟站拉烤烟化肥的路上和一辆大车错车时翻进了公路侧沟，伤到了大腿拉伤了肌肉。住在县医院的他心急如焚，心想这烤烟种不下去，不要说找钱，还得付给人家六七千元的地租。

听到李广顺翻车住院的消息，李俊峰也急了，李广顺种烟可是自己给领导打了包票的，顶梁柱住院，家里人六神无主，三个劳力也不能把十五亩烤烟按时移栽在地里，错过了移栽季节，烤烟收入也会大打折扣。正当李俊峰考虑怎么帮李广顺度过这个难关的时候，手机短信上收到公司党建办要组织党员团员下乡帮助烟农移栽烤烟的通知。李俊峰顿时觉得这是一个转机，赶紧给领导汇报这家的实际情况，看能不能把原来确定的支部活动地点改在这家农户。

通过协调和倡议，党总支和团支部动员了全部的党员和团员三十多人，利用星期六星期天，热火朝天地帮李广顺移栽了两天的烤烟，剩下的零星地块已经不是大事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广顺知道了这个消息很感动。

一年快要结束了，经历了些困难和波折，李广顺的烤烟收入还是不错，十三亩烤烟收益九万七千元，除了地租、请工和肥料农药的投入，净收入有七万多元。家里养的五十多只土鸡也通过李俊峰的帮忙推销变成了钱，一家人都信心满满的开始在烟地里种植冬早豌豆。

六

大青沟到村委会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但这里没有公路，村子前面是百丈悬崖，进村委会的公路就在对面，但要走到对面，需要走到沟底再往上爬，一个小时才能走到公路。崎岖小路有一处要从悬崖边贴身而过，成年人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小孩走路上学更让人提心吊胆。这里曾经发生过有人晚上掉进大沟里的深潭十天后才发现尸体的恐怖事件。

大青沟只有一户农户，这里有二十几亩好田好地，但别的村民都不愿意来这个相当于孤岛的地方居住。居住在这里的这户人家叫谷兴富，家里五口人，养着二十多只土鸡，房屋破旧，家境贫苦不堪。他家屋后有一片核桃林，可是因为交通不便，外面的人很少进来，他也没有机会把农产品变成钱。

李俊峰第一次看到谷兴珍时觉得很意外，看起像六十岁的谷兴珍其实只有四十三岁。浮肿的脸，粗糙的手，五指张开的双脚没有穿鞋，好像压根就没有穿过鞋，身上的衣服倒没有破，但汗迹斑斑。站在她旁边，一股莫名的怪味直冲鼻子。

谷兴珍一双呆滞的眼睛默然地看着李俊峰等一帮陌生人。站在李俊峰后边的村主任亚德高说，这是我们村唯一没有身份证的村民。因为没有身份证，所以低保医保什么都办不了。李俊峰听了很吃惊，说那干嘛不给她办。亚德高的眼神好像在躲避什么，用别的话岔开了这个话题。李俊峰也不好追根问底，心想主任可能有什么不好明言的。

四十三岁的谷兴珍是重度风湿性关节炎和轻度痴呆病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干不了活，谁也说不清楚。她没有成家，当然即便是村子里五十多岁这辈子找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也没有要娶她的想法。父母去世后，她就和哥嫂谷兴富一家住在一起，好在哥嫂和侄儿对她好，饿不着她冷不着她。哥嫂也是贫困户，她一年的慢性病药钱对哥嫂来说是一笔无法承受的负担，村委会的零星补助对她来说是杯水车薪。但申请低保、新农合医保绕不开的一个问题就是身份证，没有身份证什么都办不了，村委会的干部想帮她也是无能为力，而身份证办理需要自己到派出所照相，谷兴珍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对于如何办理医保、低保那些程序完全一头雾水搞不明白。

没有身份证是谷兴珍脱贫出列的一个硬伤，李俊峰感到莫名的恐慌。终于，在县乡的共同努力下，进大龙洞小组的水泥路打通了，李俊峰想到是该解决这个难题的时候了。

李俊峰自己出了三百元请了一辆出租面包车出现在谷兴珍门前的时候，谷兴珍正蹒跚着走出大门准备晒太阳。谷兴珍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车”这种东西，以往都是在门前晒太阳时看到车在对面的公路上跑来跑去。谷兴珍的汉语表达很困难，好在李俊峰也是傈僳族，他和谷兴珍用傈僳话交流了好一会，加上亚德高的解释说明，谷兴珍终于听懂了两人的意思。她心情舒畅起来，慢慢走回家，在嫂子的帮助下，穿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双亚主任带来的新鞋子， 坐上车去新庄派出所办理身份证。

一路上，谷兴珍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第一次坐车，第一次走出大青沟。李俊峰想，如果没有党和政府的扶贫攻坚政策，谷兴珍怕一辈子就老死在这个山村孤岛上了。

车开到派出所，李俊峰到服务大厅说明情况，出来看到谷兴珍还颤颤巍巍地走不了几步，干脆俯下身子把她背进派出所，把各种手续和照相做完，把李俊峰累得满头大汗。

两个星期后，派出所通知村委会，告知谷兴珍的身份证可以领了。李俊峰很高兴，租了个“摩的”从村委会赶到派出所。派出所的户籍警说身份证要本人来领。李俊峰说，我是烟草公司驻大湾村扶贫工作队员，我帮她领了去办低保手续，前几天我找车把她送下来，把她背进来照相的那个病人，你说她能来吗。户籍警还在念叨说这是规定，好在所长从旁边走过，所长知道这个情况，说小李为这个贫困病人已经全力以赴了，服务群众规矩是要的，但也应该灵活一点。

带着村委会开具的手续和材料，李俊峰马不停蹄地赶到县城。各个部门听说这个特例都迅速办理，一路很顺利。按照流程，再过一个月，谷兴珍的低保、新农合、慢性病补助就应该到位了，到时再见到这个可怜的女人，就不会再有那种无助心酸的眼神了，李俊峰终于松了一口气。

七

李俊峰走访大湾村最后一个小组松坪，这个村民小组差不多是大湾村委会的一块飞地，地图上看像一只胳膊伸进另外两个村。这个村民小组只有十户村民，全部是傈僳族。李俊峰注意到信息表上有户人家只有一个人，叫几丽山，初中毕业，十八岁。但这个人每次走访都不在家，电话联系说在荣将镇一家钢门钢窗厂打工。

几丽山是个苦命的孩子，十岁的时候父母不幸去世，住在本村的舅舅把他养大。初中毕业后，自尊心极强的几丽山不顾舅舅的挽留，执意回到自家的老屋自己生活。他觉得舅舅把他养大并供养他初中毕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自己不能再给舅舅一家增加负担。

十几年没有住人的老屋早已破败不堪。在舅舅和村子亲戚的帮助下把老屋修缮完毕，添置了些生活用具，几丽山终于住进了自家的房子，感觉很踏实，一种灵魂归来的舒畅感顿时萦绕在他身上。

第四次走访松坪，李俊峰终于见到了几丽山，这是个俊朗的小伙子，只是有一种和他年龄不匹配的孤僻和忧郁。几丽山话不多但很懂得礼貌，李俊峰通过沟通，了解到他目前在华坪荣将一家个体钢门钢窗厂打工，每月有二千五百元的收入，基本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他每个月回来几天管理自家的花椒和核桃，花椒和核桃没有挂果，暂时没有收益。

通过县乡村和挂联单位烟草公司扶贫项目的落实，整个松坪村民小组已焕然一新，进组公路全部硬化，每家每户院坝硬化、房屋抗震加固，房顶新式瓦翻新，“七有六件套”等生活用具发放到位。通过产业扶贫项目的实施，村子里已经发展了一百亩的烤烟和五十亩的天门冬种植，加上原有的花椒、核桃和养殖产业，松坪已经走上了一条长短结合、种植和养殖结合的脱贫致富的路子。

几丽山的房子也修葺一新，他打算不在外面打工，回家专心搞种植和养殖。但李俊峰认真了解了几丽山的情况，认为他土地少，劳力少，经济条件差，而农业种植和养殖需要一个时间周期，需要长短互补，几丽山不具备这些条件。而且李俊峰刚刚了解到“东西合作”的教育扶贫相关政策。李俊峰有一个想法，就是动员几丽山去上海职业学院读书，找相关部门资助生活资金，学习实用技术，然后在城市里就业。

动员几丽山去上海职业学院读书费了李俊峰好多心力，李俊峰给他讲了很多的例子以及国家“东西合作”教育扶贫政策，国家免学费和补助生活费并且还推荐就业单位的机遇。

但针对这个动员建议，第一个不同意的是他舅舅丁学富，丁学富认为这孩子从小父母去世早，缺乏家庭的关爱，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流不爱说话，一个人孤身去遥远的上海怕被人欺负和排斥，而在老家有什么事自己和亲戚可以照顾帮助他。

几丽山本人也不愿意去上海读书，觉得自己初中基础差，毕业又是两年多了，原先的基础知识早忘了多半，无亲无戚的怕生活不习惯。

在一个在县政府工作的亲戚的劝导下，几丽山终于愿意到上海职业学院读书，亲戚给他举了很多例子，总之一个观点就是“读书是年轻人改变命运最好的机会”。

几丽山孤身一人从昆明坐高快去上海职业技术学院报道，学习电梯安装与维修技术。在这里，他接触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始，老师和同学都听不懂他家乡的方言，他只有憋着生硬的普通话和同学交流。后来慢慢习惯了，孤僻的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眼界开阔了，思想转变了，觉得真的要感谢扶贫队员李俊峰，感谢他的苦口婆心的动员，让他一个山村穷孩子还有机会到大城市读书学习。

李俊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怀疑是不是几丽山在接电话，这个说着普通话的几丽山和一年前还说生硬方言的几丽山判若两人，

真的是环境改变人。李俊峰询问了他最近的情况，得知他学到了很多的知识，并且对所学的专业很有兴趣，还了解到这个专业在上海也有很好的就业环境。李俊峰听了很高兴，告诉他不要担心生活费的事，乡政府和村委会为他争取的补助快要到位了，到时给他打在银行卡上。公司的帮扶人李姐给他寄过来御寒的衣服，让几丽山感到家乡人的关爱和温暖，想一定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不能辜负家乡人的希望。

八

连着几天看着电脑处理资料和归档，李俊峰感到身心疲惫，半夜突如其来的腹部疼痛把他疼醒了。心想吃点止疼片会好，药吃了一个小时还在疼，只得叫醒住在村委会旁边的亚村长，请他把自己送回县城去医院检查。回到县城，接到李俊峰电话的妻子也从工作的乡下变电站赶到医院。各种检查下来忙了一个小时，医生得出的结论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动手术。

省交叉检查组到县城的时候，李俊峰的阑尾炎手术刚做了三天，驻村扶贫队长的电话打来说全村基础资料的情况，有些资料的逻辑关系只有李俊峰自己才清楚。李俊峰找到医生要求提前出院，主治医生觉得很惊奇，你们单位干什么呀，阑尾炎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出院，就不能安排别的同志去，离开你地球不转了。李俊峰面对医生的诘责，只得苦笑一声。

虽然心力疲惫和身体手术后的不适，李俊峰还是坚持坐上了单位来接他的车赶往大湾村。

检查组中有个女组员，检查资料特别细，好在大湾村的扶贫工作搞得很扎实，基本没有查出大的问题。

没想到检查组来个回马枪，县乡村的扶贫队员刚刚舒了一口气，检查组的电话就打到扶贫攻坚指挥部，检查组从去邻县的路上赶回大湾村，要随机抽查五户，一个小时内到达大湾村。扶贫队长接到电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还得了，这回马枪也太突然了，这边检查考评结束，刚刚安排连天连夜奋战的队员回家补休几天，还好大家在回家的路上不到半小时，村委会的干部赶紧分头打电话通知所有人回来配合检查。

检查组回马枪抽查的五户问得更仔细，那个女组员板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跟随的扶贫队长大气不敢出跟在检查组后边。李俊峰和主人说了一句傈僳话，被女组员吼了一声：“出去，别在这里教他说谎话，你这一套我见得多了。”吓得李俊峰赶紧闪在一边。回马枪没查出什么问题，只是有点资料上的瑕疵，女组员终于有点笑脸，走的时候给李俊峰表达了歉意：“我知道你们基层干部很累很辛苦，但这是我们的职责，刚才的话有点重，希望不要记在心上。”

第二次遍访又开始了，省市要求按照明细表逐条调查，各挂联单位对不到位的问题补短板，确保“两不愁，三保障”，“七有六件套”等落实到位，单位派来协助的同志走访了三天有事回去了，李俊峰只得一个人去走访。

阑尾炎手术基本痊愈了，但李俊峰还是感到身体有点不适。走访到苗族挂钩户项明东院子时，冷不防跳出一只狗，一声不响地跑到李俊峰后边，狠狠地咬了他小腿一口，疼得他忍不住叫了一声。项东明从屋里跳出来用苗族话骂看家狗，看家狗看着主人提着的棍子，吓得跑到猪圈去了。李俊峰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狗咬的伤口，而是担心刚才的一个激灵是不是把阑尾炎手术伤口挣了裂了，还好没有大的问题，倒把项明东吓得赶紧来查看李俊峰被狗咬的伤口。

遍访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考虑到过几天儿子要去北京参加艺考，到时补休几天送儿子去北京，李俊峰还是坚持了一天把遍访搞结束了才回到县城。妻子担心他被狗咬的事，一到家就赶紧带他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医生说你这人心有点大哦，狗咬了要及时打疫苗，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李俊峰没说话，妻子大声嘟噜：“他这人就是一个白痴，你给他说这些他听不懂。”

补休陪儿子在北京参加艺考的李俊峰收到同事发来的微信，告诉他被县里评为优秀扶贫队员的消息。李俊峰感到很高兴，扶贫工作虽然很辛苦，辛苦了得到上级和单位的肯定，他很有些成就感。

第一次来首都北京，离开工作上的烦恼，感到心情很舒畅，带着艺考结束的儿子去游览了故宫和长城，两父子站在“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大字下视频给乡下变电站上班的妻子看。妻子在视频里笑骂：“我在这里辛苦上班，你两个演气我拉仇恨呀。”

玩了两天，北京的大景点逛了几处，李俊峰又担心起工作来了，电话里了解到三组丁德华家儿子动员去县工业园单晶硅厂上班，一个星期又跑回来了。据说是工作生活不习惯，这孩子自由惯了，不习惯一天有人管。他寻思赶紧回去再做思想工作，单晶硅厂一个月有3000元收入，只要坚持上班，丁德华家2019年度的脱贫出列就没有问题了。

不想还好，越想越发现需要马上处理的事情有好多，李俊峰抱歉地给儿子做了解释，再加上儿子也要准备高考复习。于是，两父子赶到动车站，买了车票，坐上了回家的路。坐上动车椅子，两父子感觉困意袭来，降下椅子靠背睡觉，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