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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的仆人与滚圆的零蛋

2019-12-10沈丽娜

北方文学 2019年33期
关键词:仆人小说

沈丽娜

瑞士文学史上的传奇作家罗伯特·瓦尔泽一生共创作了九部长篇小说,他颠覆了西方小说的叙述传统,其作品具有“零情节”、“语言荒芜”,以及“滚雪球式的叙述方式”的特点。

瓦尔泽轻视情节的故事性,既不致力于演绎颠荡起伏的动人情节,也不刻意塑造令人感触的人物形象。其小说人物少、情节简单,甚至是零情节,大量的篇幅用来描写人物的观察、感受、反思及想象(梦境)。这种从整体上来看似乎无内容的叙述方式也被称为无事物的叙述。他的小说还具有叙行的特点,像散步那样随意,无目的性,采用了类似于现代电影中蒙太奇和考拉奇的方法把各种事件像马赛克一样拼凑在一起。

日记体小说《雅考伯·冯·贡腾》正是这样一部小说,它像是现实的童话小说,以虚构色彩为主,没有完整的情节,不同于德语文学中传统的日记小说,它不再是主题对自我经历的阐述,而是一种与现实相悖的、梦幻般的窃窃私语,语言朦胧切朦胧两可,给人一种昏睡和梦呓的感觉,这种语言暗示了对不合理现实的消极反抗。

来自贵族家庭,父亲是政府议员,母亲是贵妇人的雅考伯家境可谓优越,本可以衣食无忧,不去考虑现实生存问题,尽管如此,他从一开始就拒绝扮演社会角色,离家出走来到仆人学校就读,甘心做社会的底层人物,自愿选择边缘的另类生存方式,在一个现实之外的世界中实现自己的人生计划,即追求自由与渺小。之所以追求自由是源于他对自我身份的保护,为了能在异化的世界中保持自我。他不愿与自己功成名就的哥哥来往,他完全排斥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活,早已洞察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虚妄面目,人沦落为工业文明的奴隶,更是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目的的工具,而完全湮没在物质世界中。

班雅曼塔学校是一所与外界完全隔绝,培养俯首帖耳顺从的仆人学校,是与利欲熏心的大城市相对立的另一个世界。小说中表现了消极自由,即无论是在上层社会还是普罗大众中都存在的恐惧感、孤独感和工具地位,人就像一个小小的可有可无的齿轮,没有安全感。雅考伯选择了逃避这种自由,而仆人学校成了他精神上的庇护所。班雅曼塔學校是如何培训学生的呢?学生们每日翻来覆去地学习《何为班雅曼塔仆人学校之宗旨?》,教会学生微不足道、一无所有、注定要服务别人的侏儒,不可以笑,始终保持严肃,能力、意识和个性都收到压抑。

书中雅考伯和校长的关系也颇为奇妙。校长是权力的象征,对学生具有绝对的统治权,具有施虐冲动,而必须学会如何做好仆人的学生们则有受虐冲动的种种表征。即便如此校长与雅考伯的几次对话中俩人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校长一次又一次地坦诚他对雅考伯的赏识与喜爱,他放下身段,希望俩人能成为好友,而雅考伯却始终态度冷淡,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直到最后一次他故意折磨校长并从中取乐,在此过程中校长有主人变成了仆人,而仆人变成了主人,掌握了主动权。主人需要仆人,孤独的校长班雅曼塔因为依赖雅考伯,所以认为在他身上获得了新生,找到了生活的方向。两人最终达成默契,决定远离尘世一起出走荒漠,寻求精神上的自由。

主人公躲在仆人面具之后可以通过从下到上的视角仰视所谓的崇高,从而揭露崇高的虚妄与可笑。通过反仆为主的方法,瓦尔泽颠覆了资本主义社会建立在财富基础上的社会秩序,彰显了强弱、胜负以及崇高与卑微之间的辩证关系。小人物虽然物质匮乏,但灵魂并不低贱,他们不认同追求名利的价值观,自甘堕落,甘为仆人,其实也是他们的一种反抗。不断求职,四处游荡,为了保持自由,面对社会的主流他们也勇于发出反抗的声音,虽然这种反抗是柔性的,带着反讽的智慧与无奈,但他们仍然是英雄,不过是失败的英雄,消极的反面的英雄。他们的伟大以及不合适宜恰恰在于在功利的社会中能始终坚守非功利的态度。

《雅考伯·冯·贡腾》中的渺小是主人公对工业文明中一切物欲的放弃,甘愿做社会的底层,然而渺小不是单纯的渺小,不是最终目的,而是实现该目的的手段。渺小也可以变成宏大,正如主仆关系的反转使得仆人在这种关系中掌握了主动权。渺小到微不足道,与社会地位与财富拉开了距离,不屈从,无欲无求不追名逐利让底层的人却也拥有自由呼吸的空气。自我放弃其实是为了保护自我不受异化,捍卫自我与自主性,仆人只需服从,无需担当任何社会责任。没有放弃自己的自主性,始终保持独立的人的身份,如雅考伯自豪地说:“说到底,决定最终还是我自己做,只有我一个人能决定。”

渺小的极端化是零(Null),雅考伯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就是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滚圆的零蛋。这个零蛋象征着一种不予外界同流合污,只存在于自己封闭的世界,享受着自己的自由与安全。雅考伯最终出走代表远离文明的沙漠,通过这种极端的脱离社会的方式来实现精神与心灵的自我,有一定的乌托邦色彩。

瓦尔泽曾说过他宁愿写些微小的东西,而不去写宏大而毫无意义的东西。在推崇宏大叙事的20世纪,瓦尔泽对小的美学追求发出了孤独的异音。受尼采的超人论的影响,人人都想做超人的时候,瓦尔泽却只追求渺小的仆人角色,他本人曾在柏林时期有过在仆人学校里学习如何侍奉贵族的经历。他的仆人想法来源于对渺小和卑微的爱,在社会下层他才能自由呼吸。他变得渺小,回归卑微,置身于命运和世人的嘲弄之下,才是他的反抗姿态,从该意义上来说,他才是真正的反面英雄,真正的超人。如他本人一样,他笔下的雅考伯冯贡腾在班雅曼塔仆人学校里接受培训,毫无进取心,从来不想改变境遇,甚至不想走进生活,而是站在生活的门槛前停下脚步,想象门里面的世界,就这样漫步目的地游荡,最后一无所成,变成了滚圆的零蛋(Null),然而他们的无用正是代表他们的价值。按照当时的工作伦理观点,即工作是好事,不工作是罪恶,是反常,是种社会疾病。因为这种伦理观造成了人的物化、机械化与工具化,扭曲变形的金钱至上的价值取向导致了人机关系的冷漠与人的精神危机,瓦尔泽的主角同他本人一样都放弃了功成名就的价值观,这与当时的主流价值观显然是格格不入的。

主人公正如作者本人不愿顺从社会,墨守成规,而是站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对立面,挑战传统,披露文明社会的种种弊端,通过自我损失,以滚圆的零蛋为人生的奋斗目标来颠覆统治与权力。瓦尔泽因他的思想超越了所处的时代,始终没有为评论界和广大的读者所接受,而成为了孤独的独行者、边缘人。这部作家本人很喜欢的小说结果却销售量很差,又因为作家不愿意改变自己的风格来迎合世人而最终导致了他彻底放弃了其作家梦。

参考文献:

[1]Robert, Walser.Jakob von Gunten[M].Frankfurt/M.Suhrkamp Verlag,1967.

[2]阎寒.天才的画像:瑞士德语文学十大家[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

[3]雷海花.罗伯特·瓦尔泽小说中的现代边缘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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