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浪漫主义的奇葩

2019-12-10郁玮

北方文学 2019年33期
关键词:浪漫主义

郁玮

摘要:《鬼恋》是徐訏的成名作,将中国传统的人鬼故事原型,放在现代语境下进行改编和置换。凭借其奇特诡异和富有现代性的创作风格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后期浪漫主义的一朵奇葩。徐訏的创作有其独特的哲学意蕴和人性意识。本文将从徐訏的创作个性、《鬼恋》的人物形象以及其现代性叙事特点的角度,分析《鬼恋》的浪漫主义特色及其独特价值。

关键词:鬼恋;徐訏;浪漫主义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徐訏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和鲜明特色的作家。其代表作《鬼恋》浪漫而诡异的文风下深藏着徐訏对于美的思考和人生理想的探寻。徐訏的创作既不唱田园牧歌,也不为革命擂鼓,他真正地将文学着眼于人本身,关照现代社会人的生存状态,具有哲学的高度,这和他的创作个性有关,并通过人物形象的塑造和现代性叙事的特点体现出来。

一、徐訏的创作个性

创作个性一般指作家在创作实践中养成并表现在其作品中的性格特征,它制约和影响着文学风格的形成和表现。《鬼恋》诡谲文风下之所以蕴藏着对人性、理想的探寻以及现代性的叙事模式与徐訏自身的修养、经历、世界观密不可分。

第一,他的童年经历对他的人格形成和文学创作有着潜意识的影响。弗洛伊德尤其强调童年记忆、童年创伤对一个人的重要影响,童年如猛兽,父母的离异使他从小缺乏母爱,他一直渴望爱,潜意识里将这种追求倾注到了笔下的人物中。他笔下的女性形象都具有双重功能,她们既是母亲又是朋友。母爱的缺失,成年后或许转变为一种对于友情的渴望。他在《谈友情》中写道,“友情似乎是一切人类往还最基本的情感。父子母女的情感本不是友情,但在孩子长大了以后,如果没有友情,那就只剩了一种责任的包袱,夫妻间的爱情,如果没有友情,爱情一定不能维持长久。这因为‘爱的要求是无限的,而友情则要求互相尊敬,自然而平淡。”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徐訏笔下的“鬼”。她不愿和“人”做恋人,认为恋爱是一件极其幼稚的人事,而朋友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现在起大家不要自寻苦恼,我们过我们快乐的友谊。”鬼只愿和他做永远的朋友,事实上正是因为鬼是爱他的,对鬼而言,友谊是比爱情更坚固的感情。

第二,徐訏本人有着深厚的哲学和心理学基础,1933年北大哲学系毕业后转心理学读研。1936年又赴法国巴黎大学攻读哲学博士。哲学和心理学的深刻影响了徐訏的创作个性,在他看来“文学与哲学,说他们像亲戚关系亦无不可。”用小说进行哲学思辨成了徐訏创作的一大特色。《鬼恋》中的对话常常带有哲学思辨的意味,譬如其中人与鬼对于“美”的争论,美的东西就一定好吗?最美的东西也可以骇坏人,美就在不能够过分,一过分就是不美。美真的存在吗?人间腐丑的死尸,是任何美人的归宿,所以人间根本是没有美的。“鬼”对于美的哲学思辨深深吸引了“我”这个人,也带给读者关于美的思考。

第三,法国哲学带给他价值观念的变化。法国文学的浪漫气质和自由氛围对徐訏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受到萨特等人的影响,这一时期他的创作个性成熟,从早年带有左翼色彩的现实主义风格,转变为浪漫主义的哲学思辨。人性解放的浪漫主义和忠于人性的写实主义成为了徐訏创作的主要价值取向。跳脱出海派文学的纸醉金迷,从《鬼恋》开始,徐訏逐渐淡化革命背景,形成了自己獨树一帜的富有哲理性的浪漫主义作品。“革命和情爱是中国现代文学特征的两个非常有力的话语,”(2)《鬼恋》的故事就发生在革命的背景之下,“鬼”原本是个革命者,但小说对于这一革命背景并未详加叙述,也不像一般革命浪漫主义,以革命为主爱情为佐料造一个革命胜利的团圆结局,而是用她选择不做人去做鬼的心路历程来关照人性,表达对人生理想的疑惑。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正是由于徐訏自身具有的中西哲学、心理学的学养以及欧洲游学的经历,他的作品渗透着一种浓厚的现代意识和哲理思辨色彩。(3)这也正是他以《鬼恋》为代表的作品的独特魅力和价值所在。

二、“鬼”的人物形象:双重性

《鬼恋》所采取的人鬼恋故事脱胎于中国传统民间故事,是人鬼相恋爱情模式原型的现代变种。从《山海经》中有关帝女的神话传说,到《聊斋志异》聂小倩人鬼相恋,人鬼恋已经成为了一种创作原型,蕴含了集体无意识。《鬼恋》脱胎于传统故事原型,加之以现代的改造,赋予它时代性,这在“鬼”这一形象的双重性上得以体现。

首先,“鬼”具有神性。开篇“我”被鬼的美所震撼,“‘我在想,想这实在有点奇怪,问路的人竟不叫别人先生或长者,而单单叫一声人,难道你是人或者是上帝吗?我心里觉得她的美是属于神的,所以无意识地说出这神字。”(4)鬼的相貌很美,雪白的肌肤和清冷的气质像极了远离人世的神;鬼的性格具有神性,让人如沐圣光,感受到圣洁的抚慰。比如“我”在和她的交流中为她的博学所倾倒;后来的周小姐爱上了女扮男装的“鬼”,“女子?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这个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会见他,永远同他在一起。”这是一种超越性别的感情,可见,她爱上的是“鬼”那种清冷卓绝又带有超脱俗世的美,爱的是“鬼”身上的神性。

与以往人鬼恋小说中女鬼因贪恋人世而依附于阳世中的男人,位于从属地位不同,在小说中,“鬼”因着这种神性,在人物关系中始终占据着支配和主导地位。她神秘而自主,“人”找不到她的踪迹,她拒绝与“人”发展成为恋人,只要保持朋友关系,当“人”想要进一步发展时,她选择离开;她拒绝爱,拒绝入世,选择从俗世中脱身。

其次,“鬼”具有人性,她并不是真正的鬼。小说开篇就向读者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个半夜寻埃及烟抽的女人究竟是人还是鬼?在吊足了读者胃口之后,作者借人物之口告诉读者,“(鬼)自然以前也是人,而且我是一个最入世的人,还爱过一个比你要入世万辈的人。”原来鬼是一个革命工作者,她进行过十八次暗杀,待过潮湿黑暗的牢狱,在海外流亡,“但是以后种种,一次次的失败,卖友的卖友……同侪中只剩我孤苦的一身。”她在出世前有过炽热的革命抱负和浓烈的爱,有着一股子人性,然而现实却将她的理想抱负和爱统统粉碎,撕裂。人心易变,理想难寻,于是她“尝遍了这人生,认识了这人心。我要做鬼,做鬼。……冷眼旁观这人世的变化。”与传统人鬼恋中,主人公总是冤死而被迫成鬼不同,小说中的“鬼”是主动选择出世,冷眼旁观这世界。

总的来看,我们认为小说中的“人”与“鬼”是一体的,看似是两个不同的主人公,但事实上他们是一个共同体。“人”和“鬼”是同一个人的两种心理状态,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人”是理性压抑下的自我,而“鬼”是自然欲望下的本我,人与鬼的对话不过是一场自我的拉扯。一个是积极渴望入世的“人”,另一个是被现实所伤害而选择出世的“鬼”。我们就像一个左右摇摆的天平,时而偏向鬼的一边,譬如“我”在为鬼所倾倒的那些日子里完全忘记了世俗的生活,一心只追求着鬼;时而偏向人的一面,譬如我因为鬼而大病一场,醒来后“我”知道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我”对周小姐说,“希望你忘记她,你年轻,你有你的工作与前途……”这更像是他对自己的警醒。这时候“我”又是入世的人了。小说最后将天平落在人的一边,或许也透露出作者的态度:相比较非理性的生活,人是需要理性的。

这带有精神分析意味的人鬼双重性,和雌雄莫辩的鬼神双重形象,加深了小说的哲学意蕴,也更添诡谲奇异的浪漫主义色彩。

三、现代性叙事:注重心理描写

在现代文学语境中,徐訏对生命之存在采取了别样的透视方式。神秘色彩与非理性的呈现反而能够引发人们对理性力量的关注,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战时舆论覆盖下的对个体价值的忽视。(5)

这种别样的透视方式表现为对人物心理的剖析和描写,甚至带有一些意识流的创作手法。比方说小说的结尾处写道,“现在是冬天,去年冬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冬天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冬天是重来了,冬天的邂逅是不会再来的。”这一段有关时间的叙述,若是略去标点,那涌动的时间的虚无感和不可把握的人生,像极了福克纳小说中主人公昆丁对于过去现在将来的“我”的思考。

又比如小说中的“人”对鬼感到恐惧时的心理活动:“我感到寂寞,我感到怕,我希望附近火起,有救火车敲着可怕的铃铛驶来,那么它会提醒我这还是人世;我甚至希望有枪声在我耳边射来……”在诡异凄冷的环境下,“我”的这种真实的恐惧借心理描写表达出来,加深了诡异的气氛,令读者感同身受。他也用独特的心理体验来抒写“美”,譬如他用心理活动来描写鬼的美貌:“这使我想起霞飞路上不知哪一段的一个样窗里,一个半身银色立体形的女子模型来。这脸庞之美好,就在线条的明显,与图案意味的浓厚,没有一点俗气,也没有一点市井派头。”形象而又不落俗套,衬托出“鬼”的气质脱俗,但又写她像样窗里的模型,气质脱俗的同时又增添了不真实和冰冷的气息。

徐訏将西方现代派小说细腻的心理描写吸收进浪漫主义的创作中来,充满张力的感情、虚构的人物和故事、充满异域情调和神秘色彩与哲理的探讨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徐訏式的浪漫传奇。他用一种回归自然,追求自由的情调,用华丽、诡谲的词藻,抒写出与众不同的浪漫主义作品,使“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思潮一直匮乏的奇特想象、大胆夸张、传奇色彩、玄思以为、偶然性的情节等因素终于得以集中出现”(6),徐訏的《鬼恋》以及后来的《风萧萧》等,丰富了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表现形态。

四、《鬼恋》浪漫主义叙事的得失

总体而言,《鬼恋》是一部出色的浪漫传奇小说。创作技巧上,从新奇的取名到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都牢牢抓住读者的注意力,塑造了一个生动立体的“女鬼”形象。这个只在夜里出现、抽埃及香烟、穿着黑衣、面部雪白如神的女子,也许是徐訏风格的最佳代表;主题内涵上,《鬼恋》通俗而不媚俗,有着对爱情、理想等人性的观照和对于真、美的思考。

有评论家认为它过于关注营造神秘气氛,忽略了邏辑上的问题。中国台湾评论家周锦认为:“故事的内容虽无可厚非,但刻意地编制情节,点缀噱头、渲染些小风趣,彻底表现了海派作风。这对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并无益处。”也有学者认为小说结尾的故事发展不合情理,譬如这个“鬼”如此独特为何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独独引起“我”的注意,仿佛仅仅是为情节而生,而脱离了实际。

这些评论不无道理,但我们不妨这样去理解——《鬼恋》遵循的是情感的逻辑,而非现实的逻辑。本身这个故事就是浪漫传奇式的,是荒诞不合常理的,既然读者已经接受了这个虚构前提,在情感逻辑下体会主人公的心情与生存体验,才符合预期。

平常的谎言要说得像真,越真越有人爱信,艺术的谎言说得越假越好,越虚空才越有人爱信;平常的谎言,容易使愚人相信,艺术的谎言反而使聪明人接受。(7)《鬼恋》试图引导读者关注艺术上的空想,因为它的美是真实的。与其拘泥于这个谎言的破绽,不如从谎言中去发现真实。

《鬼恋》因着曲折诡谲的故事而抓人眼球,满足了当时战乱中生活困苦人们的精神需求;又借人鬼对照,拉开与现世的距离,审视现世世界;用出世和入世的两种人生状态的对比,告诉我们选择的勇气。伟大的艺术之所以大众化,是因为它不仅有娱人的力量,里面一定还有人生的意义。鬼恋的故事是假的,鬼是人,也是假的,可过分的美会骇人,这种荒诞的假又何尝不是真呢?

注释:

院志坤,论徐訏40年代法国浪漫主义小说创作,硕士论文,重庆师范大学,2013.

(英)刘剑梅,革命和情爱——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史中的女性身体与主题重迭,上海三联书店,2009.

孔朝蓬,独特叙事策略下的灵魂拷问——评徐訏的小说《鬼恋》,华夏文化论坛.

徐訏,中国现代文学馆编,《徐訏代表作:鬼恋》,华夏出版社,2011.

康馨,《鬼恋》叙事模式的现代性特征,山东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

刘中树、许祖华,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徐訏,阿拉伯海的女神

参考文献:

[1]刘中树,许祖华.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M].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刘增杰.中国现代文学思潮研究[M].河南大学出版社,1996.

[3]于萌.“人、鬼、神”的异质同构[J].名作欣赏,2015.

[4]王琬瑜.“自我”与“本我”的纠葛——对徐訏《鬼恋》的精神分析[J].白城师范学院学报,2013.

[5]孔朝蓬.独特叙事策略下的灵魂拷问——评徐訏的小说《鬼恋》[J].华夏文化论坛,2008.

[6]康馨.《鬼恋》叙事模式的现代性特征[J].山东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

[7]院志坤.论徐訏40年代法国浪漫主义小说创作[D].重庆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论文,2013.

[8]瞿志琪.徐訏三四十年代小说研究[D].吉林大学硕士研究生论文,2015.

[9]徐琼琼.论徐訏小说对生命意义的追寻[D].南昌大学硕士研究生论文,2010.

猜你喜欢

浪漫主义
十九世纪法国浪漫主义大师
论浪漫主义对新诗功能的影响
英国浪漫主义时期的出版经济与文学创作
舒伯特钢琴作品中的浪漫主义色彩探析
对《双城记》中对立特点所体现的浪漫主义色彩进行再次探讨
法式浪漫主义音乐会登陆杭州
论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演变
风景、地方与浪漫主义——华兹华斯的湖区书写
关于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思潮的反思
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女性作品文学性和主体性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