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松

（作者系原湖北省财政厅副巡视员，曾长期从事财政监督工作）

深秋时节，空气里涌动着寒意。踏着晨露秋霜，漫步在东湖边的林间小道上，片片秋叶在眼前轻轻飘落，把小路两旁点染得一片金黄，远远望去，犹如一幅镶在深秋风景里的油画，撩人遐想。

一阵风儿掠过，落叶开始在地面欢快地滚动嬉戏，继而随风而起，卷着满身尘粒从我头顶呼啸而过。那小小的生灵，时而向上翻飞，时而向下滑行，曼妙轻柔，婀娜多姿，好像和我玩着没有规则的游戏。每片扬起的落叶都是这场舞会的主角，它们借着风力在空中舞动着不同的旋律，竭力不让自己落下，轻盈的身影在摇曳中呈现出一个瞬间的定格，像是在表达对生命母体的无尽眷恋，抑或是在完成一次生命旅程的完美谢幕。

当瞬间的美好化作一缕清风消散于天际，空中的落叶显出了几分疲惫和无奈，再一次从空中飘回大地，静静地躺入透着香味的泥土之中。没有忧戚，没有哀怨，没有呻吟，显得那么恬适和安然，似乎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寻到它们的归宿。

冥冥之中，我有些惶惑了：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年年相遇落叶的秋天，怎么从未见过这样美轮美奂的景致？或许，是城市的高楼大厦遮挡了我的视线，让我与这小径别致的秋色擦肩而过；或许，人近暮年才会有慕恋秋色的逸情雅趣；或许，我生命的本体原本就与这落叶有着不解的情缘……无论是哪种或许，我对眼前的落叶确实怀有一种 “初恋”的情愫。

曾经，落叶是那么年轻，那么葱郁，染着醉人的春光，沐浴雨后的朝阳，高悬枝头，迎风摇摆，舒展着青春的活力。如今，为了一个归根的信念，它们选择了飘零，飘零在这个果实丰盈、麦浪飘香的季节，去反哺滋养它的土地。这是生命的涅槃与终结，还是生命的延续与重生？

中国的传统文人对秋天总会引发翩翩联想：从“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到“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从“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到“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到“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文人墨客的悲凉心境尽在其中。在我看来，南国的落叶既没有杜甫笔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样壮观，也没有王昌龄描绘的“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那么悲切。在这里，每一片落叶都在吟唱，都在呼唤，都是一段自然景致的音符，都是秋韵里捧出的一首生命礼赞。

深秋的落叶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寓意呢？是年轮的复苏，生命的成熟，还是命运的归向？此刻，我驻足在路边一棵成年的樟树下，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刚刚被风吹落的树叶。这片叶子呈橙黄色，叶径微微凸起，清晰可辨，仿佛是它生命跳动的脉络。叶的尾部还留存着一小截绿根，让我感受到它体内仅存的活力。捧着这片不起眼的落叶，我似乎与它有了心灵的对白，似乎体味到了它蕴含着的无言心曲：在风烛残年的日子，用最后一片绚丽的金黄涂抹人间万象，把最原始、最纯朴、最真切的爱意奉献江河大地，只为一分感恩，一分报答。这种领悟足以让人的心智得以升华，灵魂得以安顿。

记得年轻时，曾无数次地搜肠刮肚，堆砌美丽的文字，描绘春天的繁丽，赞美充满生命绿色的青青绿叶，未曾想过它会枯黄，甚至飘零。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常常笑谈自己“垂垂老矣”，对秋天有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期许，喜欢它的色彩，喜欢它的空灵，喜欢它的神韵，更喜欢它那纷纷扬扬落叶的意境。这个时节，总是让人有些怀旧的念想，每当秋风开始吹过，那枝头颤动的黄叶总能引发我的思潮，是感叹生命的无情，还是惊艳于落叶的壮美，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让我震颤的是，落叶以飘逸方式点缀着城市中流动的美丽，有了它们，才有完美无缺的秋天，从它们黄里泛青的底色里，我看到了它们对季节的敬畏和尊重，也懂得了对尘世沉默、隐忍和宽恕。我想，无论我们处于生命年轮的哪个阶段，当我们开启尘封的记忆，让袅袅情思乘着落叶的风帆飘逸起伏时，都会在感念中卸下身心的疲惫，忘却人世的纠结，追寻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梦……

午后，一场雨袭来，洗落了满树残留的黄叶，洗落了万里霜天灰蒙蒙的尘埃和秋天美丽的童话，也洗落了我心头仅剩的一点缠绵。多年的思维模式，早已把秋天积淀成为一个复杂而厚实的季节。

雨后的空气骤然变得湿润和清新起来，天空格外明净和高远，路边的落叶经过雨水的浸润，看上去更加清晰鲜亮。雨水中的叶子就像散落的五线谱，摆弄着各种姿态，严丝无缝地贴着地面上。马路两旁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稀疏的枝条，没有树叶的陪伴，它们显得那么孤单，在萧瑟的寒风里不断地摇晃和撞击，发出“吱吱”的声响，让人多少有点荒芜、失落的意味。

落叶无言。一片树叶由绿变黄，由生到落的演绎，正是人生旅程深刻的隐喻和真实写照。走在深秋的暮色里，心头满是飘飞的落叶，让人平添几分归隐田园的心境，也更加向往“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闲适，不是我贪图安逸，而是我太需要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