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津

灾难不只代表着不幸，它也可能成为通往幸福的桥梁。

假日，湖边的草坪上围坐着一家人。年轻的爸爸从果篮里掏出香蕉，宝宝接过来，举到对面坐轮椅的老人嘴边，脆生生地说：“外婆，吃香蕉，甜呢！”站在不远处的章宬，举起相机，定格下这温馨的一幕。

19年前的5月，也是这样恬淡的假日，也是欢乐出行的一家人……那天，灾难没有眷顾生命的喜悦，狠狠击碎了一切。“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路基上，身边倒着面无血色的爸爸妈妈……”一场惨烈的车祸，让章宬的父亲当场去世，母亲颈椎折断，12岁的她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活的全部依靠。

“无情的命运把幸福击打得四分五裂，好在，我们可以把它拼回去。”19载春夏秋冬，这个遭遇磨难的家庭如今成了2019年全国最美家庭。

责任感让我有了力量

那场车祸，让章宬的右手臂粉碎性骨折。“爸爸永远离开了，妈妈高位截瘫，医生说她活不过7年。”章宬拖着打了石膏的右手，和外公外婆一起为妈妈的治疗奔波，那个夏天，她忽然长大了。

开学后，章宬去了寄宿中学。父亲下葬那天是个雨天，之后，每次下雨，她都跑出去，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直到浑身湿透。深秋的一个晚上，章宬压抑不住悲伤，接了3桶凉水，兜头泼下去。室友赶紧联系了章宬的外婆，外婆赶来，紧紧抱住她，说：“宬宬，难过就说出来、哭出来！”听到这句话，章宬放声痛哭。几个月来，她从来没有如此释放过，“原来，哭是一件这么好的事。从那之后，我情绪就好了很多。”

章宬好学，组织能力强，同学们选她当了班长，“外婆知道后，特别开心，让我负起责任来。”“责任”这个词，让章宬想起了爸爸。“他生前是旅游局的局长，非常敬业，我特别敬佩他。即使他不在了，也永远在我心里。”章宬的生活渐渐忙碌起来，每天除了学习，还负责校团委的工作。“我的精力被消耗掉，没时间想别的。责任感让我有了力量。”

每次回家，章宬都要帮妈妈翻身、按摩，她告诉自己不能灰心，自己坚强了，妈妈才有信心治病。章宬的妈妈吴小平以前在报社工作，多才多艺。如今成了一个高位截瘫的人，她无法接受：“那时我天天以泪洗面，无心管女儿。没想到她那么懂事。”章宬揽过妈妈的肩，对记者说：“一家人就是一个整体，我照顾妈妈，就像她以前照顾我一样自然。”

没被灾难压倒，它就能成为我的财富

“我从来不是一个缺爱的女孩。”章宬始终这样认为。父亲去世后，总有一位叔叔来家里看望她，“他是爸爸的好朋友，竭尽所能帮助我。”章宬还知道，外婆经常给班主任打电话，想办法帮她走出阴影。大家的良苦用心给了章宬温暖和力量，她的世界慢慢明亮起来。

吴小平出院后，章宬重新开始了走读生活。“一开始，我觉得妈妈只要活着就好了，后来希望她能恢复得更好，心情也更开朗些。”每天放学，章宬放下书包就跟着外婆一起忙活，帮妈妈翻身、拍背，帮外婆做饭。一开始只是用电饭锅煮饭，后来炒简单的菜，到过年的时候，她竟然可以做一桌子菜了！“别人眼中的技能，对我来说只是生活所需罢了。”章宬笑起来，“我想让家人吃得更好，就灵感大爆发了！”

渐渐地，吴小平的眼泪少了，笑容多了。她会招呼女儿打开收音机，听听广播，哼一曲歌。章宬感觉到，此时的妈妈，需要的已不仅是吃好睡好，还要有更丰富的精神生活。于是，她从“美食家”变身“发明家”。

吴小平的手指不灵活，吃饭要人喂，章宬反复观察后，做了一只“汤勺手套”，戴上手套，吴小平可以靠微弱的手指力量自己吃饭了！“我重新拿起勺子，就像重新掌控了生活。”吴小平觉得未来越来越有希望。

后来，章宬又用反光镜做了个支架，“这样，妈妈就能躺着看电视了。”一段时间后，她又鼓励妈妈坐起来，去外面看看，但是，只要一起身，吴小平就大汗淋漓。章宬和外婆带着她跑了很多医院，中西医都试过了，仍然无法解决。最后，章宬想，治不好就算了，但即便只能坐几分钟，也要让妈妈坐得舒服些。于是，她网购了一款坐垫，又根据妈妈的身体特点进行改良。吴小平坐上去之后，竟然没出汗，第一次就坐了一个小时，连医生都震惊。章宬说：“可能是坐垫调整了身体角度，不再压迫神经，就好了。”吴小平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是女儿的孝心感动了天地，“女儿这么用心，我不能让她失望！”

从那以后，章宬发现，以前是“肉食动物”的妈妈开始主动吃蔬菜了，“妈妈说，‘这样防止便秘，你们照顾我也省劲儿。”每天放学，章宬都发现妈妈在看养生节目，还经常催外公外婆出去散步，“她以前连自己都不关心，现在开始关心别人了。”后来，吴小平俨然成了家里的养生专家，给全家人设计食谱，作息更是规律得不得了。吴小平笑道：“都说‘放下手机，关注内心，我觉得我做得不错。你看，这车祸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每一个明天都比今天更好

2006年的夏天，外婆把两样东西交到了章宬手中：一个是浙江农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个是来自升华集团的助学金。章宬久久说不出话来，“因为給母亲看病，我们欠了很多债，如果不是这些好心人帮助，我走不到今天。”

进入大学后，章宬更加努力，多次获得校级、国家级的奖学金，她是学院团委组织部的部长，积极参加各项公益活动，并在2008年6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那年，章宬被评为优秀本科毕业生并顺利考上了研究生，还获得了大学生孝心奖励基金。

读研究生的时候，章宬遇到了爱人王开利，他们是同一个导师门下的师兄妹，特别投缘。学习之余，两人一起参加青年志愿者服务社团。每年寒暑假，王开利都和章宬一起回家。她有些歉意：“人家谈恋爱都是旅游、看电影，咱们是回家干活。”王开利却不在乎，乐呵呵地说：“旅游是为了心情好，我去你家心情就好。”

毕业后，王开利放弃去大城市发展的机会，和章宬回了老家德清。章宬在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工作，连续两年获得县建设系统宣传工作先进个人，她参加污水共治党员义工突击队，有空就去做公益。婚后，小两口攒钱买了辆小车，“这样，出行就方便了，周末能带着妈妈出去转转。”逢年过节，他们总会给妈妈买个礼物，烧几个拿手菜。章宬说，她特别喜欢《孝心无价》里的一段话：赶快为你的父母尽一份孝心。也许是一处豪宅，也许是一片砖瓦，也许是大洋彼岸的一只鸿雁，也许是近在咫尺的一个口信……在“孝”的天平上，它们等值。从伤痛里走出来的她比谁都明白：平淡的日子其实最值得珍惜。

如今，章宬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来看外婆的时候，3岁的大儿子会爬上床，帮她按按腿，揉揉手，嗲声嗲气地问一句：“外婆，舒服吗？”人们经常用“凤凰涅槃”比喻灾难之后的重生，章宬却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没那么夸张啦，我只是相信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说这话时，她笑靥如花，在这样的笑容面前，一切厄运都会望而却步吧。

（感谢浙江省妇联、湖州市妇联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