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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旅程

2019-11-12伍欣欣

北极光 2019年2期
关键词:白文亭亭徐克

⊙伍欣欣

15

李娜娜跟柳郁南厮打过后,坐车回景阳小区找徐克去了。她一口气跑到三楼,用手砸门,砸了好半天,也没人开门。她拿出胡匙开了门,里面没人。她坐在沙发上打徐克的手机,徐克的手机关机,她又打徐克的传呼,徐克不回。她按照常规判断,这种情况下徐克肯定是在和人打麻将。想到徐克现在正和人打麻将,李娜娜就更加生气了,她铃起小包,锁上门,风风火火地去找徐克了。徐克常去的几个地方,李娜娜都知道。她果然在徐克的一个朋友家找到了徐克。徐克看见李娜娜来了,忙把麻将交给旁边的人,他跟着李娜娜从屋里出来。他们在马路边停住,李娜娜说:“你就知道打麻将,再不会干别的了?你打麻将是管吃,还是顶喝?”

“你把王西赶走了吗?”徐克问。

李娜娜瞪了徐克一眼说:“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要不赶王西,老柳头还不会打我呢,这回倒好,我挨了老柳头一耳光。”

“老柳头动手打你了?”徐克显得吃惊,心里却暗自高兴。他想柳郁南动手打了李娜娜,就会激起李娜娜的愤恨,他现在就是想让李娜娜恨柳郁南,只有李娜娜恨柳郁南,李娜娜才会照他的安排去做,他的目的才会达到。

李娜娜看了一眼天空,叹息了一声。

徐克说:“柳老头和你不一条心了,如果他跟你一条心,他就不会因为你撵一个跟他从没见过面的外甥女而动手打你,不管咋说,你也是他的老婆呀。”

“我不是他老婆,我是你老婆。”李娜娜直视着徐克。

徐克听到这句话觉得不舒服,也不顺耳,虽然李娜娜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还是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他说:“你是谁的老婆先别管,要紧的是你下一步想咋办?”

“你这是说话吗?我成了什么人了。你找我时,我就跟老柳头睡觉了,就嫁给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你又在意了,你早干什么了?”李娜娜没有料到徐克会这么说。徐克的这句话伤了她的心。

徐克解释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在意,我不在意行了吧,你先别说没用的了,你说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让你给我报仇。”李娜娜说。

徐克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报什么仇?难道说你是想让我去收拾老柳头?我跟你说,这可不行,我去了,别人不就都知道咱们的关系了?这样会坏了大事,你可不要因小失大。眼下你是吃亏了,但你要往长了想,往远了看,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凭什么打我。”李娜娜说起来,还觉着委屈。

徐克责怪地说:“都是你自己找的,如果你听我的,早点毒死他,现在哪有这么多烂事。你要不毒死他,今后说不上还会生什么事情呢,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他让他外甥女来渤海,这么大的事他都不告诉你,他还能跟你一条心?说不定他还想毒死你呢。现在不是你毒死他,就是他害死你,真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你再别无选择了。”

“没那么严重吧?”李娜娜拿不定主意了。

徐克泄气地说:“你还不信,我也没办法,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会走到这个地步。这可不是一件筒单的事。我的心很烦,也乱乱的,我想静一静。”李娜娜说。

徐克趁热打铁,一心想说服李娜娜,他说:“其实事情很简单,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要你敢下手,你先下手,就行,现在是谁先下手谁先胜。”

“你说得轻松,他又不是个小猫小狗,说毒死就毒死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毒死是要犯罪的。”李娜娜再次重复她重复多遍的话。

徐克每次让李娜娜动手,李娜娜都是这样一种心情。他不能强迫她,只能怂恿她去做,他说:“你要是还这样想,那我就没话可说了,说了也是多余。”

“毒死他。”李娜娜自言自语地说。

徐克高兴地说:“对,毒死他。”

“毒死他不会有人知道吧?”李娜娜拿不定主意。

徐克说:“不会有人知道。”

“如果不毒死他,他也不会把财产留给我,到时候我可能是一无所有。”李娜娜体验过没钱的滋味,她把钱看得很重。

徐克看娜娜动心了,忙给她打气说:“不杀了他,他那一百万的财产能到手吗?你能光明正大地和我和儿子在一起吗?你用一次冒险,换取一生的幸福,我看是值得的。”

李娜娜听出来徐克是故意把“儿子”两个字说得很重,她也明白徐克的用意。

徐克问:“王西走了吗?”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肯定会搬出去的,但不可能回东北,他们把户口都落在渤海了,还能走吗?再说,白文良又找到了工作。”李娜娜想王西是不会回东北的。

徐克说:“如果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回东北就好了。”

“这不太可能。”李娜娜认为这个想法是不现实的,不可取的。

徐克说:“王西搬出去也是一次机会,趁她对渤海还不熟悉,把老柳头毒死。等王西熟悉这里的情况了,再毒死老柳头,危险性就更大了,说不上会弄出啥事来。”

为了证实王西和白文良搬出去了,也为了证实王西不常来海情酒店了,更是为安全着想,李娜娜和徐克过了好多天才动手。在这些日子里徐克对李娜娜百般温柔、体贴,让李娜娜时刻感觉到爱的力量。徐克要促使李娜娜为了得到这份爱的自由和幸福,去杀柳郁南。

那天,徐克坐车跟李娜娜一起来到海情酒店。李娜娜临下车时,徐克用手使劲握了一下她的手,暗示她一定要成功,不能失败。李娜娜没有看徐克,头也没回地下车了。李娜娜走进海情酒店好一会儿,徐克才坐车离开。

李娜娜这些天不常在酒店里,对酒店里的员工也很好,一改原来的态度,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经常说一些在员工看来不着边际的话,偶尔问一下王西来过没有。酒店的员工告诉她,王西走后一直没有来过。她心里高兴,心想这个东北女孩,还真算是有志气,说一不二,说到做到。她把随身带的包放在一个非常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还时不时瞧上一眼,显得总不放心。这一整天,她都没有离开海情酒店,直到晚上酒店的员工都下班回家了,她还在酒店里。

每天酒店的员工下班后,酒店里只有柳郁南一个人,他常年住在酒店里。李娜娜不走,柳郁南也不理她。柳郁南这些天一直在考虑是否跟李娜娜离婚,还没有拿定主意。他知道李娜娜不跟他一条心了,他管不住,也不想管了。他不能给李娜娜男人的力量;他满足不了李娜娜的性欲;他不能使李娜娜怀孕,他也就失去了做男人的勇气和做丈夫的尊严。

一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柳郁南发现了李娜娜跟徐克私通。开始的时候,他一直想把事情揭开,经过思考,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想自己都这个年龄了,又是自己有病,就装作不知道吧,可是后来他又知道了李娜娜跟徐克生了孩子。生孩子要比单一的偷情更严重。两个私通的人要是有了孩子,那就不是一般的私通关系了。她肯定和自己不一心了。这回他气得病倒了。果然,他发现李娜娜开始偷着藏钱,并且数目不小。柳郁南是白手起家的人,经历过不少的苦难和风雨,他很看重钱,可是他又一想,自己无儿无女的,留着钱也没用,只要生活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就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西的到来,会使李娜娜如此大发雷霆,假如李娜娜不这样撵王西,假若李娜娜能对王西宽容一些,他还会忍让李娜娜,也会忍让她的私通。但现在柳郁南不能不认真考虑摆在他面前的事了。王西也好,李娜娜也好,总是他的心事。

李娜娜在柳郁南不注意的时候,从随身带的小包里取出了一小瓶化成液体的安眠药,利索地倒进了柳郁南常用的喝水杯里。她做完这件事时,心里特别紧张,她对柳郁南说:“坐下来喝杯水吧,都忙一天了。”就去给柳郁南倒了水,又加了糖。柳郁南觉着李娜娜的态度反常,他接过水杯,看着李娜娜,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温暖。他忘掉了跟李娜娜的所有不快乐的往事。李娜娜去了卫生间。柳郁南想起了厨房里的电闸还没拉下来,就把端到嘴边的水杯放在了桌子上,去了厨房。他从厨房里回来的时候,小花猫正在幸福地喝水杯里的水呢。他非常喜欢这只小花猫。他没有赶小花猫,用手抚摸着小花猫,看着小花猫把水杯里的水喝完。

李娜娜站在门口傻了眼。她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来,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她一句话没说,转过身,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酒店。

柳郁南没想到李娜娜的神情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他走到酒店门口时,李娜娜早不见踪影了。他看着茫茫的夜色,万千惆怅。他回到屋里,很不解,正在这时,小花猫躺到了桌子上,在桌子上直瞪腿,嘶叫着。小花猫的惨叫,让柳郁南觉醒了,他马上明白了李娜娜刚才跑的原因。小花猫惨死在桌子上,柳郁南简直是被气疯了,他心闷得慌,脸色从黄变白,又从白变紫,越来越难看,越来越吓人。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整个身体都在颤动中,很长时间过后,他才终于说出一句话:“狗娘养的,想毒死我。”说完,人就一头栽到地上了。

李娜娜心里慌得很,跑在路上,还不时地回头看着,生怕有人追上来。她回到景阳小区的屋中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瘫在了地上,她的表情把徐克吓坏了。

徐克的困意荡然无存,急切地问:“怎么样?”

李娜娜喘着粗气。

徐克又问:“怎么样?”

“被猫喝了。”李娜娜说。

徐克责怪地说:“怎么能让猫喝了呢。”

“别说了,我心里乱乱的,我都快被吓死了。”

李娜娜用手插着胸。

徐克说:“猫呢?”

李娜娜看着徐克不说话。

徐克说:“你没把猫拿出来?”

“没有。”李娜娜说。

徐克说:“你咋不把猫拿出来呢?”

“我看见猫把药喝了,我都慌了,哪还有心思去拿猫。”李娜娜说。

徐克说:“你这个女人,办事可真笨。”

“你不笨你去干,你别让我干,你不出面,你躲在背后还说这说那的,你还是男人吗?”李娜娜生气地说。

徐克说:“你如果不把猫拿出来,扔掉,不就让柳郁南抓住证据了吗?他不给你弄个杀人罪才怪呢。”

“反正老柳头又没有死。”李娜娜说。

徐克说:“那你也应该把猫扔掉。”

李娜娜没说话,她想徐克说得是对的,她是应该把猫扔掉的,可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事情已过去了,她是不可能再回海情酒店去拿猫了。就算她回去拿,老柳头也未必给她,更未必让他拿。两个人成了仇人,再见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徐克对没毒死柳郁南非常不满意。

两个人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夜更深了。

李娜娜担心地问徐克:“你说老柳头会到公安局告我吗?”

“告什么?”徐克说。

李娜娜说:“我往他水杯里放安眠药呀。”

“不会,你又没毒着他。”徐克说。

李娜娜心有余悸地说:“不会给我算杀人未遂吧?”

“不会。”徐克说。

李娜娜说:“真的不会?”

“那也没法说。他的想法,我哪能知道,你要问他才行。”徐克漫不经心起来。

李娜娜说:“你别吓我,我真的害怕。”

“活该,你自己找的。”徐克恶狠狠地说。

李娜娜把眼睛睁得特别大,看着徐克,黑夜中看不清,她感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陌生了,她后悔听从他的话去杀柳郁南。

徐克说:“我早就让你毒死他你不听,你怨谁,你早点弄死他,根本不会有今天的事,你说,你不是自找的吗?”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你一点钱不挣,让我养活你,让我去杀人,你还算个男人吗?”李娜娜声音很大。

徐克抬手给了李娜娜一耳光说:“臭不要脸的,没钱我要你,那可是美死你了。你被老柳头睡够了,玩烂了,没人要了,我要你就不错了,你还觉得委屈,你委屈什么?”

“你打我?”李娜娜捂着脸。

徐克说:“打的就是你,不打你打谁。”

“你这个没人心的,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李娜娜说。

徐克说:“你真聪明,不得好死这个字让你用上了,你要明白,不得好死的是你,不是我。等着吧,看老柳头怎么收拾你,说不定公安局正在找你呢。”

李娜娜本来想跟徐克争吵,徐克一说到柳郁南,说到公安局,她就失去了争吵的力气。她还是非常担心,毕竟是往水杯里放药,毕竟是想杀人,虽然杀人没有成功,但这个事实是存在的。杀人不是一件小事,这是犯罪,她这样一想还真后怕。

16

王西正准备去飞宇针织厂上班时,海情酒店的服务员小红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小红进门时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不停,说不出话来。王西不知道小红一大早来找她有什么事情,笑着说:“你就不能慢一点,慌什么?着火了,还是死人了?”

“王姐,柳老板……他……他……”小红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语无伦次了。

王西忙问:“我舅怎么了?”

“柳老板……柳老板……”小红看着王西仍说不出话。

王西似乎感到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急着问:“你快说话呀!”

“柳老板死了。”小红说。

王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红,你再说一遍?”

“柳老板死了。”小红说。

王西头嗡的一声,差点摔倒。

小红安慰说:“王姐,你别急。”

“什么时候死的?”王西过了一会儿问。

小红说:“今天早晨发现的。”

“怎么死的?”王西问。小红说:“不知道。”

王西这时才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她拉起小红就往海情酒店跑。从王西的住处,到海情酒店都是一些小街道,坐车比走更慢。她们走的是小路,小路比大路近得多。她们一口气跑到了海情酒店。柳郁南的尸体就躺在小屋里的地上。酒店里的员工都站在饭厅里,都把目光投向了王西。王西很害怕,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死的人正是她的舅舅柳郁南。柳郁南活着的样子是慈善的,死的样子却是那么吓人。有客人来吃饭,一进酒店,就退了出去。王西让小红把停业的牌子挂出去,闭门谢客。王西问:“通知老板娘了吗?”

“通知了。”有人回答。

王西问:“通知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了。”有人回答。

王西又问:“她怎么还没来?”没人说话。没人知道老板娘为什么没来。王西对小红说:“再给老板娘打个电话。”

小红刚拨通了李娜娜的手机,李娜娜就从酒店外走了进来。她进来的时候,她包里的手机还在嘟嘟地响着。她看了一下,关了机。她缓缓地走到柳郁南的尸体前,不惊不慌,没有一点悲伤,她说:“别大惊小怪的,可能又是心脏病犯了,他都死过不知多少回了,要不是我照顾得好,他根本活不到今天的。”

“舅妈,我舅的心脏病经常犯吗?”王西问。

李娜娜说:“三天两头犯。”

王西也亲眼看见过柳郁南犯病。

李娜娜的眼睛一直在看桌子上的死猫。她装做很自然的样子,拎起死猫往外就走。她的这一举动引起了王西的注意。如果李娜娜不拎那只死猫,王西是不会注意到这只死猫的。她把目光投向李娜娜时,发现李娜娜的神情反常,于是王西想到了一个跟谋杀有关的事情。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李娜娜面前说:“舅妈,猫怎么了?”

“啊,猫死了,我把它扔掉。”李娜娜有点心慌。

王西在瞬间里,就把李娜娜手中的这只死猫,跟柳郁南的死联系在了一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娜娜,她的目光带着洞察力,像个侦查员在对待罪犯似的,她说:“舅妈,猫不能扔。”

“为什么不能扔?猫已经死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吗?”李娜娜此刻并不知道王西心里想的事情,她更不明白王西留下死猫的意图。

王西没有对李娜娜提出的疑间进行解释,她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她严肃地说:“舅妈,咱们应该先报警。”

“报警?”李娜娜一惊,她没想到王西会提出这个问题。

王西重复着说:“对,报警。”

“报警干什么?”李娜娜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王西本不想说出自己的看法,李娜娜这样一问,逼她非说出来不可,就不得不说出来,她稍微想了一下说:“我怀疑我舅舅是被人害死的。”

“你疯了,你说疯话。你才从东北来不清楚,你舅舅有心脏病好多年了,你问一问酒店里的人,谁不知道你舅舅有心脏病。你说你舅舅是被人害死的,那你说,是谁害死了他?证据呢?没有证据,你就不要胡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是可以随便说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李娜娜能说出这些话,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发挥得不错,当然这件事跟她有着重要关系,她要阻止王西报警。她不知道王西报警后会是什么结果,但她非常害怕,也不敢想象。

王西没有证据,也说不出是谁害死了柳郁南,她只是凭着一种感觉来判断柳郁南的死因,这种感觉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她不能把感觉说出来。如果只凭着感觉就说谁是杀人犯,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李娜娜看王西沉默了,似乎觉得把王西说服了,缓和了一下态度,接着又说:“王西,你舅舅有心脏病,平时一犯病,说死就死过去了,他的死很简单,肯定是心脏病发作了。你舅舅做生意从没得罪过任何人,跟谁也没仇,也没恨,谁害你舅舅干什么?你舅舅死了,你难过,我理解,其实我比你更难过,我跟他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王西仍在想着猫的死因,她不相信猫跟柳郁南在相同的时间死去,是一种巧合,是一次偶然,她还是对柳郁南的死有疑虑。她坚持自己的观点说:“舅妈,就算我舅舅不是被人害死的,也应该先报警,报警又不花钱,也不费事,让警察来做个鉴定多好,也放心。如果不是被人害死的更好,要是被人害死的,不就可以抓到凶手了,这不是很好吗?”

“王西,我提醒你,你要明白在这里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你要是主人,我不多说,我是主人,就要听我的。这件事该怎么办,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教我。”李娜娜看跟王西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她不相信她阻止不了王西。她一定要阻止王西报警。她手里的死猫往下坠,她的手也累了,她往上提了提,不再理王西了。她转身急匆匆地朝海情酒店门外走去。正好一辆来拉垃圾的车在酒店门口装垃圾,她一扬手,把死猫扔到垃圾车上。

王西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110报了警。但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李娜娜,看死猫被扔到了哪里。李娜娜把死猫扔到了垃圾车上,转身回了酒店。王西出了酒店,追上垃圾车,把死猫从车上拿了下来。

开垃圾车的司机说了一句:真是有病,一只死猫也扔了拿,拿了扔的。

警车来了。从车上下来三个警察。警察走进海情酒店看柳郁南的尸体躺在地上,问:“谁报的警?”

“我。”王西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拎着死猫。

警察问:“你为什么报警?”

“我怀疑我舅舅是被人害死的。”王西面对警察说出她报警的原因。

警察问:“你怀疑是谁害死了你舅舅?”

王西把自光移向了李娜娜。

警察也把目光移向了李娜娜。李娜娜不敢正视王西,也不敢看警察,她的心在颤抖,她没想到,就在她出去扔猫的这一瞬间,王西就会报警,她更不会想到,王西会认为杀死柳郁南的人是她。她没说话。现在,虽然大家都在看着她,但并没有谁说她就是杀人犯,只要没人说就行。警察问王西:“你怀疑是她害死了你的舅舅?”

王西没回答警察的问话。

李娜娜说:“不是我害死他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警察没理睬李娜娜,再一次问王西:“你是怀疑她害死你舅舅的吗?”

“不是。”王西的目光从李娜娜的身上移开。

警察问:“那你怀疑是谁?”

王西仍然没回答。

警察对王西的沉默失去了耐心,大声说:“快说,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呢?”

王西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一件人命案,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据时乱说的,说出来是要负责任的。

警察看王西不回答,就换了一种问话方式,说:“你为什么怀疑你舅舅是被人害死的呢?”

“那只猫死了。”警察的这句话让王西找到了一个话题,找到了一个向警察诉说的突破点,她来了精神。

警察这回更加仔细地看着王西了,并且把目光集中在王西手中的猫上。那只猫确实是死了。警察重复着说:“猫死了,你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把话完整地说出来?你能不能把你的意思直接告诉我们?我们是在破案,不是在演电视剧,不是在猜谜语,你不要故意给我们留悬念好不好。”

“这只猫原来活蹦乱跳的,没一点毛病,它突然死在了桌子上,并且跟我舅舅死的是同一个时间,我想很可能猫和我舅舅是吃了同一种食品死亡的,不然,我舅舅是不会跟猫在同一时间里死去的,我认为这不是巧合。”王西现在倒是像个破案专家了。她在心里瞧不起站在她眼前的这些警察了,她认为这些警察都是笨蛋,还不如她呢,警察只会问她证据,她要是有证据还找警察干什么。

警察觉得王西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于是就拿手机向上级做了汇报。上级让把猫拿去检查。三个警察告诉酒店里的人,屋里的东西谁也不能动,拎着死猫就走了。

李娜娜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王西,她真想吃了王西,王西装成没看见的样子,回避李娜娜的目光。李娜娜说:“王西,你为什么怀疑你舅舅是被人害死的呢?”

“直觉。”王西说。

李娜娜说:“你没根没据的,就凭直觉报警?你知道报警的后果吗?你真是太伟大了,你舅舅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懂情理的外甥女呢?”

王西不说话,也不想说,她只是在等警察的结果。

下午警车又来了,警察来了一大帮,拍照的拍照,堪查现场的堪查现场,忙了起来。警察还询问了酒店里的每一个员工。海情酒店里的员工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复杂性,他们想肯定是从死猫身上检查出了问题,要么绝不会来这么多警察,也绝不会把事情问得如此的细。警察临走的时候把柳郁南的尸体抬上了车,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做死亡鉴定,也把李娜娜带上了车。

李娜娜是有心理准备的。当她得知柳郁南死了的时候,就跟徐克商量好了对策。徐克告诉她死活不能承认是自己杀死了柳郁南,也不能承认往水杯里放药了,又何况自己亲眼看到是猫把药喝了呢,这样一想也就镇定了。

法医确实鉴定出猫是在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后死亡的,猫的死亡是安眠药所致,从此事判断柳郁南的死也不能排除是喝了安眠药所致,但法医在对柳郁南尸体进行解剖后,没有检查出柳郁南服药的结论。证明柳郁南确实是有心脏病,就决定由家属处理后事了。

李娜娜从公安局回来,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直截了当地对王西说:“王西,你舅死了,你在这里也没有必要了,我的话你又不信,也不听,你今后就不要来这里了。”

“我给我舅处理过后事就走。”王西说。

李娜娜冷笑说:“我是你舅的老婆,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在这里是多余的,也是没用的,你走吧。”

“你是你,我是我。”王西说。

李娜娜说:“你才到渤海几天,你把你自己的事管好就行了。”

“我……”王西想再争取一下。

李娜娜毫不留情地说:“王西,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不,你滚吧,滚吧!”

王西摔门而去。李娜娜没因柳郁南的死产生悲伤,心情反倒轻松了许多,她安排人处理后事,并决定明天就去火葬厂。王西回到家,一点也不想动,躺到床上就一直等白文良回来。白文良下班回到家,看王西没精打采的样子问,病了吗?王西一点反应都没有。白文良又问,被人家撵回来了?王西说我今天没去上班。白文良说那你干什么了?王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她哭得好伤心。

白文良被王西哭得莫明其妙,不知怎么才好,他安慰她说:“别哭,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呀?”

“我舅舅死了。”王西扑到白文良身上。白文良像是遭到了迎头一棒,他知道柳郁南的死对他们今后的生活意味着怎样的变化,他很清楚在未来的日子里,生活将是什么样的。他如同坠落在万丈深渊,心情也不好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找到一些话来安慰王西。王西哭过之后说:“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好了,人都死了,哭也没用。”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说怪不怪,我舅舅死了,那只猫也跟着死了。”

“猫也死了?”白文良看着王西等她往下说。

王西仍然怀疑柳郁南的死跟李娜娜有关。她说:“事情不会这么巧吧?我怀疑我舅舅是被人杀害的,于是我就要报警,但李娜娜死活不让,她的表情很紧张,我坚持要报案,李娜娜坚决反对,我们两个为这事闹翻了。后来我趁她不注意就打了110报警电话。警察来了,果然从猫的身上检查出含有大量的安眠药成分,警察也怀疑有人害死了我舅舅,就把我舅的尸体拉到公安局进行解剖,但在对我舅舅的尸体进行解剖后,没发现有药物成分,得出的结论是心脏病突然发作造成死亡,你说是不是怪事。”

“公安局不是做了尸体鉴定了吗?公安局做了鉴定就没事了,你也不要乱怀疑,怀疑是要有根据的,再说你现在怀疑也是多余的,不起任何作用。事情公安局都处理过了,你就不要想了。”白文良说。

王西听白文良这么一说,也就不去想柳郁南是病死的,还是别人害死的了,她说:“李娜娜不让我参加处理我舅舅的后事,你说气不气人。”

“不让更好,不让参加,少了一份心事。”白文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下一步的自身发展。

王西说:“那可是我舅呀!”

“我还不知道他是你舅。”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没我舅你能来渤海?”

“你舅死得也太快了,晚一点死呀,等咱们稳定了再死我还能感谢他。现在咱们还没稳定,他就死了,我不恨他就算是好事了,还让我感谢他,这可能吗?我们下一步的生活是很难的,回回不去,留下,又没稳定,你说怎么才好?”白文良现在想的跟王西不一样。王西还在为柳郁南的死难过,而他想的是下一步的生活。

王西听白文良说这话生气地说,“你后悔了?你早干什么了?谁也没绑你来,你现在好坏户口和工作关系都调到渤海来了。在渤海还有那么多人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关系呢,人家不也生活得好好的吗?咱们怎么就不行?”

“咱们和他们一样吗?他们都是一些从沂蒙山区来的民工,出来有个活干,挣点钱,省下家里的粮食,就很好了。咱们是国家干部、工人,来之前也有好的工作,来这里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发展,如果不好,那不如不来。”白文良说这些话时是一番感慨。

王西说:“你这人就是想等现成的好事。你说,深圳刚一开放,去那里的人靠谁?他们认识谁?不都是靠自己,现在不都很好嘛。再说,有几个百万富翁是靠挣工资挣来的,不都是靠自己干的。”

“说起来容易,干起来没那么简单。”白文良说。

王西说:“如果容易,不都成为百万富翁了,就因为不容易,才要拼呢。”

“你这人真是犟。”白文良说。

王西不想理白文良了,把手一挥说:“得得,不跟你说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别牛不牛的,你舅已经死了,咱们还得生活。过两天心情好了,你可要好好上班,找一份工作也不容易。”白文良提醒王西要分清主次,分不清主次会误事的。

王西对白文良的话很反感,她说:“这不用你管,我还不知道。你说,李娜娜不让我给我舅送葬怎么办?”

“那就不送。”白文良果断地说。

王西说:“不好吧?”

“怎么不好?又不是咱们不送,她不让送。要是你舅怨,也怨他自己,谁让他没找一个好老婆呢,跟咱们没关系。”白文良做了一下解释。

王西还是放不下,不说话,沉默着。

白文良拉起王西的胳膊说:“起来做饭,我肚子叫了。”

“我想喝酒。”王西的悲恸渐渐消失了,她起来说。

白文良说:“好,多做两个菜,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王西起来拿起镜子照着,开始化妆。他们两个人去了菜市场,买了好几种菜,还买了青岛啤酒。菜很快做好了。他们对着喝起来,进人了醉意中。黎明来的时候,白文良去上班了,临出家门的时候,他还嘱王西要去飞宇针织厂请假。

王西直到八点钟才起来,收拾一下自己,就去了飞宇针织厂。王西所在的车间主任是一个胖子,只有一米五几的个头,他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说:“王小姐,你不用来了,回去吧。”

王西明白车间主任的意思,她不想就这么简单地丢这份工作,她解释说:“主任,我是来向你解释的。”

“你不用解释,我没时间听。"车间胖主任没等王西把话说完就打断了王西的话。

王西说:“我舅昨天死了,太突然,我忘了来向你请假,请你谅解。”

“你舅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车间的胖主任说。王西没法回答车间胖主任的话。车间的胖主任说,“别说是你舅死了,就算是你爸死了,你也要先来公司请假,公司让你回去,你才可以回去,公司不让你回去,你就不能回去,你是公司的员工,你拿公司的工资,就要听从公司的安排。”

“总该有个特殊事情吧?”王西说。

车间的胖主任说:“在工厂没有特殊事情,特殊事情只能在你家里,王小姐,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简直没有人性,我的工资呢?”王西觉着胖主任没有人性,不想再解释了。

“你去找财务吧,工资是财务上的事,我管不着。”车间胖主任说。

王西转身去了财务科。

财务科的小姐在听了王西来的意思后告诉王西说,不能给她工资。王西问为什么。财务科的小姐给王西看了飞宇针织厂的文件。飞宇针织厂的文件规定进厂一个月的新工人为学徒工,在厂工作不满一个月走的工人,厂里一律不给工资。

王西说:“你们违反劳动法了吧?”

“王西小姐,你是在合同上签了字的,你进厂时是同意的。”财务小姐说。

王西当时找工作心切,又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在合同上签了字,她无话可说,她知道工资是要不出来了,她离开了飞宇针织厂。

走在大街上,王西的心情很不好。她想去海情酒店,在离海情大酒店不远处,她又止步了,没进去。她在渤海的大街上走了好长时间,才回到自己的家中。她一天没出屋,睡得天翻地覆。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精神很不好。

17

白文良一来到宏远服装有限公司销售科,纪虹就来找他。从他来到宏远服装有限公司的那天起,就对这个公司有了一种情分,这种情分也是在他见到纪虹后才产生的。他和纪虹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像老熟人似的,无话不谈,无话不说,男男女女的事,聊得投入。在聊天中两个人找到了一种快乐,一种人生的美妙。只要白文良不出去推销产品,只要纪虹有时间,他们肯定在一起。白文良是不敢到秘书办公室找纪虹的,每次都是纪虹来找白文良,两个人谈着生活琐事,这些琐事让他们高兴。

纪虹对白文良说:“今天晚上下班我和你一起坐公共汽车回市里,下班你要等我,我来找你。”

“你有专车,还做什么公共汽车,你不会是专车坐够了吧?”白文良说。

纪虹表现出一副顽皮的样子说:“坐总经理的车不随便,处处要小心,哪有坐公共汽车自在轻松呀。”

“我看你是坐得太多了,我们想坐还没有机会呢,这就叫饱汉不知饿汉饥呀。”白文良说。

纪虹看见刘明亮从外面回到办公楼里,赶忙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销售科的杨科长让白文良跟着车回市里了。宏远服装公司正在市里开展一次规模较大的促销活动,整个销售科都很忙。白文良回到市里,站在商业大厦门前促销,一直到商业大厦关门时才回家。

纪虹下班时来找白文良,没找到,心里不高兴,一个人又不想坐公共汽车了。可她已跟刘明亮说了自己今天有事,要坐公共汽车回市里。虽然刘明亮的车还没走,自己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她只好自己站在马路边上等公共汽车。刘明亮那辆黑色的皇冠牌高级轿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身边,司机说:“上来吧。”

她上了车,自言自语地说:“没赶上前一班车。”

刘明亮坐在车的后座上,没看纪虹,也没跟纪虹说话。

司机说:“你又有别的专车了?”

“就不能闭上你的嘴。”纪虹不想跟司机说这种笑话。

纪虹没想到自己的热情让白文良的失约给打消了,她像被凉水浇了一样难受,她回到家一点心情也没有,直到陆亭亭来找她时,她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生气呢。

陆亭亭掀起纪虹身上的毛巾被说:“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去帮我了?”

纪虹像没听见一样,没说话。

陆亭亭说:“谁又得罪你了?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呀?你都快成了小气包了。”

纪虹用伤情的眼神看着陆亭亭。陆亭亭说:“你是不是恋爱了?”

纪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这种情感是不是恋爱。她还没谈过恋爱,对爱情的感知还不是特别明确。

陆亭亭说:“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恋爱了。我第一次恋爱时,就跟你现在一个傻样子,别犯傻了,对我说一说,他是谁?帅不帅?”

纪虹的目光移向了别处。她想恋爱的滋味就是这样吗?这种揪心的难受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她是第一次体验到,心里好不复杂。

陆亭亭再次追问说:“你爱上谁了?”

“你说我爱上谁了?我谁也没爱上,你胡说个什么呀。”纪虹说。

陆亭亭说:“我才没胡说呢,我第一次恋爱也有过这种表情,不过那是在我伤心的时候,你总该不会才恋爱就遇到伤心的事情吧?”

“他失约了。”纪虹委屈得想哭。

陆亭亭问:“谁失约了”

纪虹没说。

陆亭亭说:“是不是那个小东北?”

纪虹默认地点一下头。

陆亭亭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你找谁不好,非要找个东北的,现在好多地方都不要东北人了,你却看上这个小东北了,他失约了吧。”

“亭亭,东北人也不一定都是坏人,咱渤海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再说他家原来也是山东人,只是后来去的东北,他舅舅就是咱渤海人。”纪虹的观点与陆亭亭的观点是不同的,两个人好像对这件事早就讨论过,只是谁也没说服谁罢了。

陆亭亭说:“他是好人坏人咱先不说,你先说一说他为什么失约吧,他失约就没把你放在心上,要是把你放在心上,他有事该告诉你一声。他没告诉你吧?他失约就是对你的不尊重和不负责任。你们才开始,他就失约,那还了得,你说是不是?”

“不说了,不说了。”纪虹心烦得要命。

纪虹问了销售科的人,她知道白文良回市里,下午再没回公司。这是工作上的原因,不是故意失约,她应该原谅他,纪虹心里也这样想,也想不当回事,可改不了,因为她是第一次约一个男孩,约一个她心里喜欢的男孩子。

陆亭亭不再问了,她说:“你到底去不去帮我?”

“走。”纪虹从床上下来。

两个人高兴地从纪虹家出来。

陆亭亭说:“你明天一定把他带来,让我看一看他到底有多好,看他哪一点好,好得让你这个小公主朝思暮想得不得了。”

“他才帅呢,有点像刘德华,明天让你看一看。”纪虹说。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纪虹就去了一趟销售科。她没跟白文良说话,像没看见白文良一样。白文良想跟纪虹说话,纪虹不给他机会。他看纪虹昂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白文良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得罪纪虹了,他从纪虹的表情上能看出来,她是在生他的气。他这一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到了下班的时候,纪虹来了,她说:“昨天,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下班没回公司,你是应该知道的。”白文良这才明白纪虹不理自己的原因。他觉着这个女孩也太任性了,说生气就生气了,但生气的样子还是可爱的,他挺喜欢纪虹生气的样子。

纪虹说:“你可以来接我嘛。”

“我从市里再来公司接你?”白文良显然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纪虹说:“不可以吗?”

白文良没回答。

纪虹说:“你说呀。”

“说什么?”白文良说。

纪虹说:“你来接我。”

“可以。”白文良不想辩解,他想遇到这种事越辩解越麻烦。

纪虹说:“其实,你不来接我也可以,你总应该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吧?打个电话能占你多少时间呢?”

白文良对纪虹的这句话听得还顺耳,也顺情顺理,他说:“我的错。”

“别有下回。”纪虹说。

白文良认为有意思,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女孩,他们上了公共汽车。

纪虹说:“亭亭要看一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什么珍惜动物。”白文良听纪虹说起过陆亭亭,但他不认识。

纪虹说:“今天是亭亭的生日,我带你去。”

“这不好,这不好。如果平时去还可以,人家过生日,我去干什么。我跟她一次面没见过,不认不识的,我就去给她过生日不好吧?”白文良倒是想认识一下陆亭亭,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道理他是懂的,但他认为这不是个机会。

“你是我的朋友,我带你去,怎么不是理由?再说,是她让我带你去的。”纪虹说。

白文良说:“我不去。”

“文良,你真是的,你还叫男人吗?这事你也不去?这种朋友聚会你也不参加?你知道我的用心吗?你在渤海一个朋友都没有,有个事谁帮你?多认识个人怕什么?这对你好。”纪虹火了。

白文良看纪虹真心让他去,说得也在理,就跟着纪虹走了,他要买礼品纪虹没让,纪虹已买好了。纪虹把白文良先领到自己家,拿出前一天买好的礼品,他们才去找陆亭亭。

陆亭亭上上下下看着白文良,把白文良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又说:“果然很帅。”

白文良说:“你可别这么说,这会让我一夜都睡不着的。”

“我这里还真就有一个晚上睡不着觉的人。”陆亭亭看着纪虹开着玩笑。

纪虹不想让陆亭亭说下去,她拉了一下陆亭亭的胳膊说:“亭亭。”

“不说了,不说了,纪虹真是有眼光的人。白文良是新朋友,别人不认识他,招待他的工作就交给纪虹了,纪虹可要让白文良玩得开心呀。”陆亭亭说。

纪虹脸上发热,心跳加快。

陆亭亭拉过一个男青年介绍说:"这是纪虹的朋友,白文良。”

白文良和男青年握手说:“你好。”

“耿浩。”男青年握着白文良的手自我介绍说。

纪虹在旁边说:“亭亭的丈夫。”

“纪虹,你找死呀。”陆亭亭笑着跟纪虹打闹着。

耿浩和白文良坐在一个酒桌上,两个人话说得投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白文良给耿浩一张名片,耿浩也给白文良一张名片。

陆亭亭二十二岁的生日是在酒店举行的,来的人很多,跳舞、唱歌、喝酒,玩得开心、尽兴,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渐渐散去。

街上的路灯十点钟后就灭了,行人只能在漆黑的街道上行走。此时,街上行人很少,几乎就没有行人。大家从酒店出来,都是搭伴回家的。白文良把纪虹送回家后,才回自己家。

门锁着。王西不在家。白文良酒喝得多了点,拿出钥匙开了门,一头扑到床上就睡。王西回来时,看白文良满口酒气,一把拉起白文良说:“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了,你别动我,让我睡一会儿,我困了。”白文良有头没尾地说出几个字。

王西责备地说:“那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说一声?怎么了?”白文良不明白王西为什么生气。

王西说:“你说怎么了?”

“你吵什么?我喝多了,让我躺一会儿。”白文良说。

王西看着醉意朦胧的白文良没好气地说:“咋没喝死你?”“你喊什么?都半夜了,你就不怕打扰别人休息。”白文良一把搂过王西,把王西摁在了床铺上,亲吻着王西的脸。

王西还在生气,麻木地一动不动,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开始回应着。

两个人尽情地交融。

“文良,你今后如果晚上不回来,或回来得晚了,就事前告诉我一声,别让我担心。”王西看白文良没回来,她找了白文良半个晚上。她往宏远服装有限公司打电话,公司的人说白文良早回家了。可家里又没有,她就四处找。在这个人地两生的城市里,她只有白文良这一个亲人了,如果白文良有个好坏,那将是她最大的不幸。

18

纪虹这一夜睡得特别香,一睁眼就是天光大亮了。她想该上班去了,穿衣起了床,可又一想,就不去上班了。她要在家呆上一天,试一试白文良到底把她放在心上没有。她给办公室主任打电话说自己病了,请一天假。办公室主任同意了,叮嘱她在家好好休息。她没有病,呆在屋里呆不住,想找人来陪她,又不愿意让人知道她这种心情。爱情的最初完全是自己内心的情感,虽然渴望让人知道,同时也怕人知道,这种滋味是美好的,因为是向往甜蜜的生活。她想上街走一走,又怕万一白文良来了电话,自己失去接电话的机会,失去一次与心爱的人交谈的机会。她此时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一个初恋少女的情怀,就好比夏日里的天空,变化无常。但她本色是纯洁的,是真诚的,是甜蜜的。

纪虹的母亲看她没有上班,走进来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上班。纪虹说身体不好,今天不去了,母亲问她用不用去医院看一看,她说不用。母亲说现在流行病很多,如果感觉不好,就去医院看一看,别等到病重了,再去看,那就晚了。纪虹没有病,如果说有病也是心病,这是女孩子初恋时常见的一种心病,也是通病,并且她知道是哪种病,她自己会治。她不想治好这个病,最少是现在不想治好,现在她正在体验一种从没有体验到的折磨,这种折磨是一种幸福,这种折磨是一种心境。她不想对母亲说’也不想对别人说,只想自己慢慢地品尝。她想安静,她觉得母亲说的话太多,太不着边际,母亲在这里有点多余了,她就把母亲推出了屋,撒娇地说:“妈,我知道,到了该去看病的时候,我一定去。”

“我上街了,你一个人在家吧,你出去时一定要把门锁好。”纪虹的母亲关上门出去了。

纪虹是独生女,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她是父母的全部,父母对她关爱备至。她大专毕业被分配到青岛崂山区一个偏远的乡镇当公务员。这本是一个在别人看来很好的工作,可她却不喜欢,她嫌离家远,一个星期只能回一次家,就不干了,她就回渤海了。她回渤海,没有遇到当公务员的好机会,只能去公司上班了。她去了宏远服装公司。实际上她父母不用她出去找工作也可以,她家里是不需要她赚钱的,只是想让她锻炼锻炼,对社会有个认识,只有对社会有了更深的认识,才能成熟起来。她的父母认为让她成熟起来,要比让她赚钱更重要。所以,纪虹把工作看得并非很重要,她看重的是个人情感上的得与失。

桌子上的电话是她此刻最关注的东西,那小小的电话铃是给她安慰的希望所在。她幻想着电话响起时的心情。她的心会跟着清脆的电话铃声跳个不停。此刻,电话是沉默的,她的心是紧张的。她在渴望中等待着,不安着,神不守舍。时间就是一种折磨她的武器,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一次一次地看着表。

阳光透过窗户洒向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一种温暖,一种爱的力量,一种新生活的渴望,都在纪虹的脑中重复出现。她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来回在屋里走动。她的心想飞出去。她一直在想白文良会不会来。一会儿她想白文良会来;一会儿她想白文良不会来;一会儿她想白文良会给她打电话;一会儿她想白文良不会打电话给她。她想白文良可能没有时间来,在工作中,白文良没有时间来看她。她也不是非得要求白文良来看她不可,只要打个电话来就可以了,就证明他心中有她,就证明他在意她。她只要接到了白文良打来的电话,就能得到安慰,得到满足。她想白文良是否知道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她想不起来自己告诉没告诉过白文良家里的电话号码。如果白文良没有她家的电话号码怎么办?白文良能不能找到?她想白文良是能够找到的。跟她同在一间办公室的同事,都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只要白文良去问一问,他们肯定会告诉的。她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世界。外面阳光明媚,是一个好天气。她的心早就飞走了。

桌子上的电话铃终于嘟嘟地响起来了,她像是从梦中被惊醒,迅速地走到电话机前,但在她伸手准备拿起听筒的那一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她缩回了伸出去的手,把两只手抱在一起,听着电话铃声,来回走着。电话铃像一把敲鼓的锤子,不停地敲打着她心灵的这面锣鼓,她要试一试白文良的耐心。电话铃停了。她的心也不再那么紧张了。她相信电话还会响起来的,果然,不一会儿,正像她所料想的那样,电话铃再次嘟嘟地响了起来,她仍没有接。这样反反复复到了第四次,她才拿起听筒,才想打开她心中的世界。她所到一个中年男子急切的声音传来:“小虹,你怎么啦?”

“爸,我好好的呀。”纪虹听出来了,从电话另一边传过来的声音是她父亲的,她感到了父亲说话的急切和不安。

打电话的正是纪虹的父亲,他说:“那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正在睡觉。”纪虹说了个谎。

她的父亲说:“你妈刚才来说你病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我们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你妈回家去看你了,你妈让你去医院。”

“爸,不用,您们真是多余。”纪虹不但没感谢父亲打电话的关心,反倒有点生气了。父亲的电话扰乱了她的心情,也打碎了她的梦。

她的父亲说:“我这儿来客人了,不说了,你妈回去了,去不去医院你跟你妈商量吧。”

纪虹真是很失望。她没想到是父亲的电话,更没想到母亲会回来。她手中的电话还没放下,母亲曷有玉就已进了屋。因为曷有玉上楼的速度过快,进屋就气喘吁吁的了。她看见纪虹好好的站在那里,摇了摇头。纪虹没有被母亲曷有玉的回来感动,她认为这是多余的,她不高兴地说:“妈,您回来干什么?”

“你没事吧?”曷有玉用手拍着胸,坐到沙发上。

纪虹说:“我能有什么事?”

“早晨看你那样子,我走了就不放心,我跟你爸一说,你爸也担心,他给你打电话,你也不回,就让我坐出租车回来了。”曷有玉说。

纪虹认为父母亲对这件事过于大惊小怪了,心里不高兴,就说:“妈,我只是有一点头疼,又不是别的大病。”

“头疼也不是小病,大病都是从小病引起的。你现在好了吗?如果还疼,我就领你去看医生。”曷有玉说。

桌子上的电话又想了,纪虹拿起听筒,没好气地说:“喂!找谁?”

“纪虹吧?”对方问。

纪虹听出是白文良的声音,她看了一眼曷有玉,她不想让曷有玉听到她跟白文良的谈话。她见曷有玉没有走开的意思,就说:“妈,你先出去一下,我接个电话。”

“你这是接什么保密的电话,连妈也不能听,我不走,我非听不可。”曷有玉故意气纪虹,她做出了不想走开的样子。

纪虹撒娇地说:“妈。”

“好,好,妈出去,妈出去,妈不听你的电话,不听。”曷有玉朝另一个房间走去了。她回过头冲着纪虹笑了一下,把房间的门关上。

纪虹说:“文良,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

“晚了吗?”白文良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当然了,你不觉得吗?”纪虹心里热热的。白文良说:“几点了?”

纪虹看了一眼表,才九点半。宏远服装有限公司早晨是八点上班,上班白文良总要先干一下自己的工作吧,总不能一上班就给她打电话吧。再说白文良也不知道她没来上班呀。纪虹知道刚才白文良问话的意思,她故意说:“都九点半了,眼看就到十点了,到十一点就吃中午饭了。”

“你是不是昨天喝多了?”白文良问。

纪虹昨天晚上在陆亭亭生日的酒会上确实喝了不少的酒,但她并没有醉,也不至于到了第二天不能上班的地步。她说:“就那点酒我就多了,你也太小瞧我了,看来你还没见过我喝酒呢,哪天,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酒量。”

“你没事吧?”白文良不想说下去,这是办公室,他不想让同事知道他在给纪虹打私人电话,上班打私人电话是不好的,并且他们说的话也都跟工作没关系。

“你还有事?”纪虹听出来白文良有要放电话的意思。

白文良撒谎说:“科长来了。”

“那好吧,下班来看我。”纪虹说。

白文良说:“不行,我下班还有事。”

“你还有比看我更重要的事吗?你想来,也得来,你不想来,也得来。”纪虹把电话挂了。放下电话,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得如此快,她的心情是那么高兴,她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当她打开房间的门时,曷有玉正对她笑,她的脸火热火热的,她想告诉母亲,又难开口。

曷有玉把纪虹这些微小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她是母亲,她是女人,她也是过来人,她了解女儿的心,她关心地问:“小虹,你是不是恋爱了?”

“妈,你说什么呢。”纪虹害羞地坐在了曷有玉的身边。

曷有玉说:“他是谁呀?说出来,妈帮你参谋参谋。”

“他长得挺帅的,性格也很好。”纪虹说。

曷有玉说:“找对象人长得好,这只是一方面,不能以这为标准,找对象最主要的是要人品好才行,没有好的人品是不行的,这是件大事,你要小心才行,有机会你把他领到家里来,让我和你爸看一看。”

“他人挺好的,你看了保准满意。”纪虹说。

曷有玉说:“这么肯定,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不长。”纪虹和白文良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她从见到白文良第一面起就喜欢上了白文良,认为白文良就是自己的意中人,当然她还没有向白文良表白。白文良也没有说过爱她的意思,但是她相信只要她同意,白文良肯定不会有意见。

这天,纪虹是在快乐中度过的,白文良的电话让她产生了对生活的一种畅想,对未来产生了憧憬,白文良能打电话来,就说明白文良是很在意她的。她在家呆着没意思去找陆亭亭了。

陆亭亭和纪虹是同学,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她不喜欢出去工作,走出校门,自己开了家天缘人婚纱影楼,生意不好也不坏,却图个自由。出去工作总要听别人管,她不习惯,她曾多次功纪虹别去工作,自己干。纪虹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纪虹的父母不同意。父母让纪虹工作一年半载的,长长社会经验,然后再说。纪虹来到陆亭亭的天缘人婚纱影楼,陆亭亭没有生意,正在无聊着。她说:“纪虹,你没上班?”

“今天没去。”纪虹说。

陆亭亭说:“上那个班多没劲,自己干算啦。我旁边的这家不干了,你租下来开个通讯店多好,眼下手机、传呼机销得正热,干这个保证赚钱。”

“好,你再帮我做一做我爸我妈的工作,只要他们一松口,我就干。”纪虹不否认陆亭亭出的是一个好主意。她认为开通讯店是能赚钱的,她就是过不了父母这一关。

陆亭亭故意不提名地说:“你那位朋友昨天喝好了吗?”

“差不多。”纪虹说。

陆亭亭说:“你爱上他了吧。”

“说不上是爱,只是从见到他第一面时起,就对他有好感,也喜欢跟他在一起,他身上有着一种吸引力,总吸引着我。”纪虹思索着说着。

陆亭亭笑着说:“我可再一次提醒你,姓白的可是东北人,东北人是很不受人欢迎的。

“亭亭,我没想到你的思想也是这样的守旧。

陆亭亭说:“他多大?”

“二十五。”纪虹说。

陆亭亭说:“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纪虹不说话了,陷入沉思中。

外面来了一个顾客,陆亭亭上前问是否照相。那位顾客只是问了一下价格就走了。陆亭亭转过身对纪虹说:“他很有钱吗?”

“谁?”纪虹没有马上明白陆亭亭问的是谁。

陆亭亭说:“你装的是哪门子糊涂,还有谁。”

“我没问过他家的情况。”纪虹反应过来了。

陆亭亭说:“怎么不问?如果他没有钱那怎么行。”

“我觉得钱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人要好才行,没钱可以挣。人要是不好,你总不能说换就换一个吧?”纪虹在这方面一直跟陆亭亭执相反的观点,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陆亭亭马上接着说:“怎么不可以换,可以换,只要后来的比前一个好就行,就怕一个不如一个,那就糟糕了。”

“你行,我不行。”纪虹是一个对感情专一的女孩子,在她的感情世界中不要有一点水分,她只要一份真诚,她对自己的未来也是这样设计的。

陆亭亭说:“看外表他家的条件应该不错,人也确实漂亮,那他对你怎么样?”

“不知道。”纪虹说。

陆亭亭说:“不知道,你总该不会是单相思吧?”

纪虹看着陆亭亭笑。

陆亭亭说:“纪虹我告诉你,你要是喜欢他,就要早点跟他摊牌,把他抓到手,要么,你的感情很可能浪费了,没有结果。我就有那么一回,你也知道,多惨!”

纪虹知道陆亭亭爱上过她上中专时的老师,当时陆亭亭一直没有表白。过了好长的时间,当她鼓足勇气,把心中的爱倾诉给这位老师时,这位老师不但没接受陆亭亭的爱,反倒批评了她,老师说他只是把她当成学生来爱护、关心,陆亭亭好多天都没缓过神来,陆亭亭没等到毕业,就离开了学校。那时纪虹一直安慰陆亭亭,真是怕她想不开。纪虹认为自己现在和那时的陆亭亭情况是不同的。白文良也和那位老师不同。那位老师在渤海是一个学者型的知识分子,各方面都有更大的选择余地。而白文良是一个才从东北来的外乡人,一个移民,对渤海这座开放城市还不了解,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她想只要自己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没有表白。她是在等白文良主动向她说,那样对自己会更好。她的这个想法被刚才陆亭亭的这些话给搅乱了,她的自信心也受到了冲击,什么事情都有万一,万一白文良爱上了别人,或被别人所爱,那自己怎么办?对于爱情她是极为自私的。她宁愿伤害别人,也不能让别人伤害自己,她决心对白文良表白。她处在幸福的想象中,对白文良打来的那个电话感到无比的温暖。白文良下班从市郊回到渤海,一下公共汽车,就看见了纪虹,纪虹高兴地喊:“文良。”

“纪虹,你怎么站在这里?你是来接人呐?”白文良没料到会遇上纪虹。

纪虹说:“我在等你。”

“等我?”白文良更是没想到纪虹会在这里等他。他上午还跟纪虹通电话了,电话中她也没说她来接他,或是有别的事情。

纪虹上前一拉他说:“走,上我家去。”

“我不能去,我去你家不好吧。”白文良做着推脱。

纪虹说:“怎么不好?”

“我不习惯随随便便上人家去,我还有事,再说我跟你爸、你妈也不认识,这样去不好吧。”白文良认为他没必要去纪虹家。

纪虹说:“你这个人可真是的,人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吗?开始你认识我吗?不也不认识吗?你要是不从东北来渤海,你怎么会认识我?你要是不到宏远服装有限公司来,你怎么能认识我?我们现在不也成了同事、朋友吗?你以为我家是谁都可以去的吗?我一般是不往家领人的。”

白文良不再说话了,也不坚持自己的观点了,他看纪虹真的生气了,他看纪虹是真心实意的。他一个初来渤海的外乡人是没有权力拒绝友情的,没有理由不接受友情的,这也是他走进渤海的一次机会,他对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他关心地问起昨天晚上纪虹是不是喝多了,他说他放心不下,才打电话给她。他们走过菜市场时,他要买礼品。纪虹没让。他说第一次去做客空手不好,不礼貌,无论如何也要买。纪虹拿出钱买了礼品,对白文良说,就说是你买的好了。纪虹领着白文良来到她家时,曷有玉正在做饭,她放下手中的活,跟白文良打招呼,白文良说:“阿姨。”

“小虹,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家里来客人,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买些菜。”曷有玉责怪地看着纪虹。

纪虹上前搂住曷有玉的脖子亲热地说:“妈,你不用做我们的饭了,我和文良出去参加一个同学的酒会,不在家吃了。”

白文良不解地看着纪虹,像雾里看花一样迷惑,刚才纪虹没说晚上还有酒会。纪虹做事总是突然袭击,让他防不胜防,他不好多说,只能见机行事。

曷有玉问白文良是哪里人,来渤海多久了,在渤海好不好等等,白文良做了回答,纪虹说:“妈,您查户口呢?”

“小虹,你说的是啥话?你的朋友,妈问一问都不行吗?”曷有玉说。

纪虹说:“文良,咱们走。”

“早点回来。”曷有玉说。

纪虹和白文良出来时,天黑了,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了。

白文良说:“你开始也没跟我说还有酒会呀?”

“我没说,当然就没有了。”纪虹开心地笑着。

白文良不解地说:“那刚才你对你妈说,不是有吗?”

“我那是骗她的。我要是不骗她,她肯定留你在我家吃饭。你第一次到我家,我怕你不敢吃,才说个谎,跟你出来吃。你说,现在咱们去哪里吃?”纪虹说。

白文良看了纪虹一眼,没表态。他不想跟纪虹在一起吃这顿饭,他想回家陪王西。王西从柳郁南死后,心情一直不好,他想自己应该早点回去,他对纪虹说这顿饭就不用吃了,在公司里每天中午饭都是在一起吃。纪虹说在公司吃午饭时人多,空间小,没意思,更没情调,两个人在一起多随意。白文良说他还有事,如果吃,也要改天。纪虹的传呼机恰巧在这时嘟嘟响了,她的一位同学有急事找她,她必须马上去,她说那就改天吧,她说下一次一定让白文良请客,白文良爽快地答应了。

白文良急匆匆地回到家里。王西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不理白文良。她生气了。她没做晚饭。白文良上前说:“你又在生谁的气?”

王西把脸一转,看也不看白文良一眼。

“工作还没找到吧?没找到也不要紧,我不还有工作吗,我挣的钱也够咱们生活的了。你的工作就慢慢找吧,什么时间找到,什么时间再上班。”白文良说话时把嘴贴在了王西的耳朵根上,他想跟王西亲热一下。

王西扭过头,瞪着眼睛问:“你上哪儿了?”

“下班我就回来了。”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白文良说。

王西说:“那个女的是谁?”

“哪个女的?”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别跟我装糊涂,我都看见了。”

白文良知道王西问的是纪虹,他心里想王西怎么会看见呢。他不想告诉王西自己下班后去了纪虹家,就是怕引起王西的多疑。女孩子多疑是一种普遍现象,更何况他们才来渤海,朋友少的情况下,更比较容易产生怀疑。看来他不说是不行了,王西看到了,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出来,他说:“你这人真是个小心眼,她是我的同事。她没上班,我去看看她,她又让我认识了几个人。咱们来渤海,总不能谁也不认识吧?多认识几个人没坏处。”

那你回来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要是没看见,你还不会说,也没打算对我说。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有别的企图?你是不是看上她了?”王西说。

白文良听王西说这话,生气了。他对纪虹只是工作中的同事关系,根本没想别的,要是照王西这么想,他还能开展工作吗?他说:“不跟你说,就是怕你多心。我怕你多心,你就真的多心起来,再说,我也不可能把公司里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吧?”

“文良,你没喜欢上她吧?”王西说。

白文良笑着说:“怎么会呢?我说你心眼小,小得跟针眼似的,你还不服气,你还争辩,你也不想一想,我有喜欢人家的资格吗?人家是个独生女,家里条件好着呢,工作也比我好,总经理对她很好,我还不是那种自不量力的人吧?”

“你不喜欢她,说不定她喜欢你呢。”王西雨过天晴地笑了。

白文良说:“可能吗,天上是不会掉下馅饼来的。”

王西看着白文良,猛地把白文良搂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脸去摩擦白文良的脸。

白文良说:“做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你中午没吃饭?”王西放开手说。

白文良说:“吃了,我没吃饱。我怕吃得太多让人说东北人真能吃,我发现来到渤海后,我的饭量大增,在家时没这么大。”

“来渤海操心,在家不操心。在家你天天也没个事,在这里你哪一天不出去东跑西走的,饭量不大才是怪事呢。你也真是的,一个男人,吃饭还吃不饱。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害羞的新媳妇,怕人看。”王西说。

白文良说:“你说这里好不好?”

“好。气候好,气候是人改变不了的,政策也活,对个人发展有利。”王西不假思索地说。

白文良也喜欢渤海这座新兴的沿海城市,对这里有着一种向往。他虽然已是渤海市的人了,但还是有着外乡人的感觉。在公司里同事对他还不错,但这种关系没有牢固性,遇到一点风吹草动的事,都会改变立场。在东北的小城却不一样,在那里遇到事,他只要说一声,就会有同事、同学、亲人来帮他。他要想完全融进这个沿海城市中,似乎是不那么容易,还需要些时日。王西做的是鸡蛋面条,饭好了,他们端着碗到院子里吃。

姜林成从市场上回来了。马晓丽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也进了院。马晓丽把孩子放下,孩子就跑到王西的跟前要饭吃。马晓丽拉孩子走,孩子死活就是不肯走开。王西对小孩说,我进屋给你拿,你等着。马晓丽说,大姐不用,他刚吃了一根火腿,根本不饿。王西进屋拿了一个梨,递给马晓丽说给他吃吧。马晓丽接过王西手中的梨给了孩子,她对孩子说,去谢谢阿姨。孩子给王西下了个跪,王西和白文良都被孩子的这个下跪逗笑了。他们从未看到过小孩子下跪下得这样标准,王西问是谁教的。马晓丽说在沂蒙老家过年都这样。

时间过得是很快的,王西和白文良转眼就在这个小院住了多日了。在他们的眼里,姜林成和马晓丽这家人是非常朴实、厚道的,没有让他们反感的行为。姜林成已不卖莱了,在家呆着,正等着马晓丽父亲的消息,她父亲准备让他们去帮着卖油条。马晓丽晚饭做的也是面条,她边做边说:“没啥吃的。”

“不是没啥吃的,是咱们的钱太少了。街上什么东西没卖的,只要有钱,你说什么买不到?就是咱们没钱。”王西说。

王西开玩笑说:“你们还行,能做生意,将来说不定哪天就发了,成了暴发户。我们是不行了,生意不会做,暴发的日子是永远不会有了。这辈子就是个受苦的命,只有过受穷的日子。”

“大姐,看你说的,你就笑我们吧。你们才好呢,有亲戚在渤海,又有学问,也有两下子,肯定比我们强。你们好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拉我们一把呀。”马晓丽说得实在,也真诚,她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

王西没把她舅舅的死告诉马晓丽,她是一个对自己的事守口如瓶的人。她只能了解别人,从不让别人了解她,她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她说:“有两下子不行,还有八下子呢,你又不是没看到,我找这么多天的工作也找不到,你说这不是要命吗?”

“你家大哥挣的钱,还不够你们花的吗?”马晓丽说。

王西说:“只是够花的就行了?就不买房子了?”

“你要买东西,哪还有个头。好东西多了,花钱哪还有个数。我就不像你们,我的要求也不高,要是能挣一万元就好了。我要是有一万元,就回老家躺着花,想吃啥就买啥。”姜林成笑着,他说话实实在在,从不油腔滑调,他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装不住话的人。

白文良笑了。他手里现在虽然没有一万元,但要是有一万元也并不是难事,一万元并不是像姜林成说得那么好使,有了一万元也并不是说想吃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更不能说是躺着花。有了一万元,只能说是生活上有了一个缓冲。王西也想笑,但她没笑出来。晚上躺在床上她和白文良商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白文良到了宏远服装有限公司时,纪虹早就来了。纪虹的心情很好,她没有在白文良身边过多停留,公司领导正在开中层管理会议,秘书是繁忙的。她只是过来看一眼白文良,说了一点简单的小事就走了。中午,纪虹没和白文良在一起吃饭。下午的时候,纪虹给白文良打了一个电话,让白文良下班等她。下班时,白文良没走,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等纪虹。纪虹没来,白文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但要发生什么,他不清楚。他只是心情不好,他回到家不像往日那样充满活力了,王西问她怎么了,他也不说话。第二天他上班仍没看见纪虹,人事科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他去人事科,人事科通知他被解聘了,让他到月底来领工资。白文良看没有缓和的可能,就说他急着用钱,公司能不能现在把工资发给他。人事科的人想了一下,给刘明亮去了电话,做了一下请示。刘明亮同意现在把工资发给白文良。人事科的人接到批示后,让白文良去财务科领工资。白文良从财务科的办公室出来,手里攥着工资,没知觉了,他想不通公司为什么会突然解聘他。他坐在办公桌前好长好长时间没动,他在思考公司为什么要解聘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但他没找到答案,因为他没做错事。他没找到一个让自己安慰的理由。他拿起自己的东西,不情愿地离开了宏远服装有限公司。

白文良回到市里,没有立刻回家,他在大街上走着,他不想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给王西,他怕王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直到了下班的时间,他才回家。这一夜,他失眠了,他为今后的生活开始担忧,开始后怕了,他忧心忡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自己这次被宏远服装有限公司解聘肯定跟纪虹有关。他后来往纪虹的办公室打电话,办公室的人告诉他纪虹辞职了。纪虹的辞职更是让他感到意外。纪虹为什么干得好好的突然辞职呢?为什么又把自己拉进去?他想往纪虹家打电话,但没打。他没有理由说明自己的解聘就肯定是由纪虹引起的。

19

王西从外面回到家时,见白文良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她说今天你回来得真早。白文良看了一下表说不早吧,每天这时也回来了,实际上已是晚上六点钟了,王西在外面忙了一天,没有注意时间。她坐在床边上。白文良看出来王西又是没找到工作。他就没往这方面问,他去做饭。王西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来说,我做吧。白文良此时的心情很不好,他尽量不让这种情绪流露出来,他生怕让王西看出他的心事,他生怕影响王西的心情,他要自己来承受这件不快乐的事情。王西自从来到渤海后,就没有让她顺心的事。他们来的第一天李娜娜就不高兴,给他们脸色看,随后柳郁南又莫明其妙地死了,再后来她失去了工作。白文良想,如果再让王西知道他失去了工作,王西还能承受得了吗?白文良总是找些开心的话题来劝她,让她往宽处想,让她高兴、快乐起来。

两个人吃过了饭,就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他们的话题就落到了姜林成和马晓丽这家人身上。这几天姜林成整天不回家,他在外面跟一个河北女人做生意。河北女人来过几次,王西和白文良都见过那个河北女人。那个河北女人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都看不到皮肤的颜色了,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穿着妖艳的红色连衣裙,走起路来一走三摆动,完全是一种招摇过市的姿态。河北女人给他们的印象不好,他们也从不跟河北女人说话。马晓丽不同意姜林成跟河北女人在一起做生意,为了这事两个人打过好多次。这些天马晓丽经常回娘家,有时晚上回来,有时不回来。晚上这个院子里,就只有王西和白文良两个人,他们孤独得很。院子外面的叩门声打断了王西和白文良的谈话。白文良去开门,王西拉住白文良说问问是谁,不问清楚不开门。白文良来到院门口问:“谁?”

“我”。白文良听出外面有好几个人,但只有一个人说话。

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白文良从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他伸手要拉门闩,王西挡住他的手,对院外问:“你是谁?”

“快开门,我们是查户口的。”院子外面的人不耐烦了。

白文良拉开了门栓。三四个男人蜂拥而至地进了院里。白文良说我们有本市户口,那些人不信,非让白文良拿出户口本看一看。王西不情愿地找出户口本,递给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看过了户口本,又要看身份证。王西和白文良的身份证都是东北的,还没换成渤海的。那人看了一眼说,快点到派出所去换新的,你们已经是渤海人了,怎么还用东北的身份证?是不是还想回东北去。看过了身份证,他们又要结婚证。王西和白文良没有结婚证。王西反应比较快,也不满地说:“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没住在一起?”那个领头的人斜着眼看了一眼王西。

王西解释说:“他住在那个屋,我住在这个屋。”

“你们没结婚证,可不能住在一起,如果住在一起一定要有结婚证。”那个人说完领着其他人走了。

白文良关上了院门,又上了门闩。

王西说:“咱们是非法同居了,今生也算是风流一回。”

“你高兴什么,说不定这些人哪天又来了,如果让他们抓住,就不得了,他们抓住你,就不会轻易放过你。”白文良没有王西那么乐观。

王西不服气地说:“你胆子也太小了,看把你吓的,来了又怎么样?还能让他们把咱们堵在被窝里?只要没被堵在被窝里,就没事。”

白文良不说话了。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马晓丽抱着孩子回来了。

王西走过去说:“你们幸亏晚回来了,查户口的刚走,你们再早回来十分钟,就会被他们遇到。”

“我回来得还真巧呢。”马晓丽说。

王西说:“你爸住的那地方也查吗?”

“不查,从来就没人问过。”马晓丽说。

王西说:“姜林成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没去。”马晓丽停了一下说,“他没回来?”

“我也是才回来,我没见到他,你是不是想他了?”王西开玩笑说。

马晓丽否认:“他有啥好想的,我是怕他跟那个河北女人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干不出好事来。河北女人那样精明,哪还有姜林成的甜头可占。”

“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吧,姜林成不会看上河北女人的。你就看河北女人那个样吧,瘦得跟猴子似的,哪点好。”王西安慰马晓丽。

白文良说:“你爸的油条卖得好吗?”

“行,一天能卖一袋子面的。”马晓丽实打实地说。

白文良说:“一斤能挣多少?”

“五毛。”

“真是挺好的。”王西开玩笑说,“你去跟你爸说一说,我去给他当徒弟,看行不行?”

“他收你你也不会去,你根本受不了那个罪,早晨两点就起来,你能起来?就算你能起来,你能吃苦,你家大哥也不会让你去,你家大哥在公司也不少挣,你们的生活多好,还用去干这个活。这种活,只有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干。”马晓丽说。

王西说:“他都养活不了我了。”

白文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阵阵作痛。

姜林成回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几个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姜林成。姜林成的心情不错,他脸上露着笑容。他眉飞色舞地谈着他跟河北女人在一起做生意的事,河北女人准备同他一起做小吃,他回来拿面粉。

马晓丽从一开始就反对姜林成和河北女人混在一起,她认为姜林成没有头脑,他若跟河北女人在一起做生意,一点便宜也占不着。她家只有半袋子面粉了,姜林成拿走了,她和孩子就没吃的了。她不让姜林成拿,姜林成不听劝,他和马晓丽厮打在一起,孩子吓得在旁边直哭。白文良和王西拉也拉不开。马晓丽一边用手抓姜林成的脸,一边大骂姜林成不是人养的。

姜林成抓着马晓丽的头发,使劲地往地上摁。因姜林成用力过猛,马晓丽的一缕头发被姜林成拔了下来,但马晓丽仍不罢休,姜林成的脸被她抓破了,姜林成后来不打了,当王西拉住马晓丽时,他跑了,他把院门关得很响。

白文良和王西劝着马晓丽,马晓丽骂了一阵,哭了一痛,渐渐地止住了,夜深了,王西考虑到白文良明天还要去公司上班,就回屋休息了。

躺在床上白文良睡不着,他失眠了,他努力让自己闭上眼睛,眼睛闭上了,脑子却还在想着事。过去他从没感到有压力。王西没有工作时,他有工作,一个人养活一个人虽然存不下钱,但吃饭没问题,生活有保证,现在两个人都没工作了,生活怎么办,写信向家里要,家里也能给,但那样不是办法,他必须重新去找工作。

王西一觉醒来的时候,白文良还没睡,她说:“都几点了,你还不睡,你明天不去上班了?快睡吧。”

白文良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了。王西把饭端上来了,王西说你要在公司里好好干,在老板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咱们家的生活就靠你了,你可别让人家给炒鱿鱼了。王西的几句心不在焉的话,差点让白文良落了泪,他匆忙吃了几口饭,就出了家门。

街上仍然是人来人往,他应该去哪里呢?他在大街上走着,走了一阵子,他的思维清晰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他去了几家职业介绍所,职业介绍所都让他先交钱,再介绍工作。那些人给白文良的印象不好,不相信那些从事职业介绍的人,怕被骗了钱,又不给介绍工作。他没有目标地走在大街上,看到招工的牌子,就照上面的地址去应聘。

老板们的态度让白文良很难接受。老板的那种自中无人的眼神简直让他不敢正视。这是他第一次用应聘的方式来找工作,他能有勇气应聘,就是思想上的进步。他出出进进走了好几家大大小小的工厂、公司,也没找到一个相对满意的工作。他失去了信心。他不再是见到挂有招工的牌子,就去应聘了。他看上面的要求和工厂、公司的规模,没有规模的小工厂、小公司他一律不进。小工厂都是个人开的,没有经济实力,老板的素质不很高,但对工人却苛刻,吹毛求疵。他把目标放在了大工厂、大公司上。大工厂、大公司要比小工厂、小公司正规得多,正规的厂家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白文良走得两条腿发酸发软时,肚子也饿了,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又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不准备再去找工作了。他的这个念头刚出现就又消失了,不找工作怎么行,没工作吃什么?喝什么?再说他回到怎么跟王西说呢,他想还是再找一找,说不定就找到了呢,就算找不到,这一天也没有白白浪费掉。他忍着饿,继续找工作,不觉中,他来到了鹤双箱包集团公司的门口。在鹤双箱包集团公司的门口贴着招工启事,上面写着招聘好几个工种。白文良看了看,想应聘仓库保管员,这个工作还算适合他。他走进公司的大院。进了公司大院,他在人群人意外地遇上了王西,王西愣愣地看着他问:“文良,你来这儿干什么?”

白文良一时回答不上来。

王西说:“你没上班?”

“回家再说。”白文良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来应聘的人排着队,站在公司的门口,等着面试。公司里一位小姐拿着登记表点名,叫到谁,谁进去。王西被点了名,她走进屋里回答招聘者的问话,她答得很好,好几次负责招聘的人都向她点头,对她的回答表示满意。来应聘的大部分都是女的,男的只有两三个。男的是最后被点名的。

白文良被点到名时,屋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他的回答是让负责招聘的人满意的。负责招聘的人问他,你是东北人吧?他说,我在东北长大,但是我有渤海户口。他本来是很有信心的,让负责人这么一问,他就信心减半了,他知道负责人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目的的,决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听得出来,负责人很在意他是哪里人。

他感觉这句问话不是一个好兆头,他灰心了。负责招聘的人告诉他回去等通知。白文良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王西正在等他。

王西迎上前急切地问:“你没上宏远服装有限公司上班?”

“他们不用我了。”白文良直截了当地说。

王西如同五雷轰顶,她的头大起来,她说:“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白文良无可奉告地说。

王西不相信地追问说:“你不知道?这可能吗?”

白文良说不清刘明亮辞他的真正原因,他只是自我感觉自己被辞跟纪虹有关。但他被辞后还没见过纪虹,也不能完全肯定就是和纪虹有关。在没有证据之前,他只是猜测,不能说出来,不能下这种结论,就算他有证据证明他被辞退跟纪虹有关,他也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王西会被气疯的。

王西猜测说:“你在公司里没犯错误吧?”

“没有。”白文良果断地说。

王西说:“你没得罪什么人吧?”

“我对谁都很尊敬,怎么会得罪他们呢。我自己是什么地位,我还不知道吗?”白文良没有跟谁过不去的,对处理人际关系他是非常上心的。他清楚在单位跟同事处理关系,也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关系处得不好,工作就没法干,他深信在这方面他做的是没有毛病的。

王西又说:“那为什么辞你?辞你总该有个理由吧?没有理由就辞你,说不过去吧?这也是让人难接受的。”

“这地方跟北方不一样,北方办事讲究因果。工厂是公家的,厂里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都要几个领导碰个头,开个会研究一下。渤海不用,公司老板一个人说了算,一个人就能做决定,不用跟其他人商量,他看你不顺眼,想辞就辞了。”白文良叹息了一声。

王西说:“你没去问一问?”

“我问谁?”白文良说。

王西不说话了,她哪里知道去问谁。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了,她说:“你没问一问纪秘书,你不是说她对你挺好的吗,她是总经理的秘书,总该知道吧。”

“问她?”白文良摇头。

王西说:“她不告诉你?”

“她在我被辞退的前两天,就离开宏远服装有限公司了。她去哪里,我都不知道,你让我到哪里去问?这回你就不用责备我跟她在一起了吧,这回你该放心了吧。你还说我跟她好,你还说她爱上我了,她要是爱上我了,她走时还不告诉我一声。用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来表达爱,你说是不是太残忍,太冷酷了?我说你心眼小,你还不服气,这回在铁的事实面前,你该认错了吧,你再不认错,你就是毛驴子。”白文良还记着王西上次因他跟纪虹在一起生气的事呢。

王西忍不住笑了,她说:“你还真挺有记性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忘了,你还没忘,你还记忆犹新。别生气,我承认我心眼小行了吧,说真的,纪秘书去哪里了?”

“我哪知道。”白文良说。

王西说:“她走时没跟你打招呼?”

“没有,你又不信了是不是?”白文良说。

王西还是想不通。她说:“你不说她对你挺好的吗,走了怎么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呢,你说她做得是不是太绝情了。”

“现在的人,谁跟谁好。只有你跟我好,我跟你好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之上的,一旦没有了利益,就自动解体了。”白文良深有感触地说。

王西说你被辞会不会跟这个纪秘书有关?"

“我被辞跟她有什么关系,并且她比我先离开宏远服装有限公司,你怎么会这样想?”白文良感到吃惊,他没想到王西也会跟他有相同的想法。

王西说:“不为什么,只是感觉。”

“你的这种感觉也太离题,真是驴唇不对马嘴了。”白文良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和王西想得一样。他接着说,“也许是因为你舅舅死了刘明亮就不用我了,这份工作是你舅给我的,你舅死了刘明亮辞我也是正常的。”

“这也可能,你多长时间没去了?”王西问。

白文良说:“就从昨天。工资这不还在我手里吗?”

“工资都给了?”王西从白文良手里接过工资。

白文良说:“都给了。”

王西说:“你不上班,怎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你上火,怕你想不开,咱们来到渤海这么短的时间,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还不够你受的。你还嫌麻烦事少,压力小怎么着?”白文良说。

王西说:“看不出来你懂事不少,也会关心人了,在家里你可不是这样的。”

“现在和在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在家我就不会来应聘,我更不会这么急切地去找工作,我没工作最少我爸我妈会养着我,现在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谁也靠不上了,只有靠自己了。”白文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咱不说这个了,反正是不干了。”王西的心情好多了,接下来说,“我刚才答得不错,看样子没问题,你答得好不好?”

“还行,只是他问我是不是东北人。他好像很在意我是哪里人。他好像对东北人不感兴趣。我对这个没有把握。”白文良回想着说。

王西做出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说:“不说这个了,不说了,咱们回去做饭吃,我都饿了,现在就算发生天塌下来的事情,我们也要把身体保养好,在外面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身体可是一切的本钱,走,回家。你说做什么饭?”

“你说。”白文良说。

王西说:“包饺子吧,我们庆贺一下。”

“庆贺,庆贺什么?庆贺我被人辞退了?”白文良难受地一笑。

王西说:“庆贺我发现你被人辞退了。”

白文良本来不告诉王西自己被宏远服装有限公司辞退了,就是怕王西上火,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王西不但没发愁,反而高兴地来安慰他,他为了让王西高兴,就表现得极为主动。

他们买菜、买肉,剁馅、和面,忙了起来。在忙乱中他们忘记了悲伤,忘掉了烦恼和忧愁,幸福的笑容呈现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好久好久没这样高兴了。饺子包好了,两个人坐在桌前又不想动筷子了。

王西说:“我真的想家了。”

“我也想。”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不怪我吧?”

“快吃吧,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白文良不让王西说,他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说下去他们的心情会更糟糕。

王西咬了一口饺子说:“我认命了。”

“你别这样,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有吃的,有住的,工作也会找到的。”白文良不想让王西伤感下去。

人生就是这样,给每个人的都是独特的风景。你总是不能进入到另一个人特有的标志圈内。夫妻也好,兄弟也罢,都是一样,总是守着自己的情感,这情感决定一个人的一生。白文良和王西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在同一个问题上,却有着迴然不同的两种看法,他们的心情也就不同。

王西很快就恢复了自己的情绪,她吃饺子的神态也很投入,她是在故意给白文良看。白文良吃了一碗就饱了,显出不想吃的样子。王西说不行,非要白文良再吃一碗不可。白文良说吃一碗不行,吃半碗还行,王西说咱们一人一碗,个人的任务个人完成,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吃过饭他们睡了一觉。他们出去找了一天的工作,累了,睡得也就死,也香。他们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他们睁眼一看,天渐黑了,趴在窗户上向外看,马晓丽和她的妹妹马晓春在院子里,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大,两个人都是在兴头上。王西翻身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

马晓丽的妹妹马晓春来过几次,王西见过。她们姐妹在争执着什么。她们看王西站在门口,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了过来,说:“姐,睡觉了,把你吵醒了吧?”

“你们说得可真热闹。”王西笑着。

马晓丽说:"我爸让我妹妹给我送钱,我不要,我妹妹非要给。”

“给你你就拿着,反正不是外人,你爸给你的你还客气什么。”王西说。

马晓春说:“大姐都说话了,看你还说啥?”

“那就留二十吧,这三十你拿回去。”马晓丽说。

王西说:“也行,没了再要。”

马晓春看天黑了,急着走,没再说别的,推自行车出了院门。王西跟着马晓丽把马晓春送出了大门口。

白文良伸着懒腰。

王西对马晓丽说:“你爸对你可真好,你都出嫁了还想着你。”

“我爸啥都给。我们花我爸老多钱了,我家那个也不争气,出嫁了还花父母的钱,我脸都红。”马晓丽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读书不多,却明白事理。

白文良看着马晓丽那个朴实样真是感动。

马晓丽还没吃饭,她开始做饭。孩子拿着一个苹果在院子一边吃一边玩。

王西对白文良说:“咱们不会饿着吧?”

“不会。”白文良说。

王西说:“不会?”

“肯定不会,咱们有手有脚的还能饿着?”白文良看出王西对眼前的困难开始担心起来,他给王西打气说,“你不是一直都很坚强吗,遇到这点小事就怕了?你要是遇到这点困难就怕了,就退缩了,那当初你来渤海干什么?出来不可能事事顺心的。人活在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你要有一个好的心态才行,没个好的心态干什么也干不好。”

“我不是怕,你要知道这是关系到咱们命运的大事呀,现在也不知鹤双箱包集团的招聘是福,还是祸。”王西说。

白文良说:“咱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家公司身上,咱们要学会多条腿走路,明天咱们还要出去找工作,咱们要做到这家不行那家行才可以。”

王西赞同白文良的想法。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又出去找工作了。

20

一个星期后王西接到了鹤双箱包集团公司通知上班的消息。

鹤双箱包集团公司地处渤海市区的中心,公司的前身是国营企业,由于管理不善,连年亏损,一年前卖给了韩国,成了韩国独资企业。现在公司的效益不错,成为渤海市的纳税大户。公司是一座六层楼,在楼前的旗杆上悬挂着中、韩两国国旗。因为生产箱包是一项手工劳动极强的工作,再加上公司的活比较多,鹤双箱包集团公司每个星期天都招工,每个星期也都有工人离开公司,工人的流动性是非常大的,工人和工人之间交流的机会很少。

王西是第一次到外资企业工作,对外资企业一无所知,心里没数,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她来到公司的传达室时,已经有十多名新工人等在那里了。她们相互看着,没有一句话。

一位漂亮的小姐走过来,把王西和其他新工人领进一个会议厅里,点了一遍人名,拿着名单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那位小姐陪着一位韩国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位小姐跟在韩国男人的后面。韩国男人说了几句王西她们听不懂的韩国话,漂亮小姐翻译说,总经理欢迎各位到本公司工作。漂亮小姐说完了,那个韩国男子又说了好长一段说。漂亮小姐说总经理说大家来到本公司就是本公司的成员了,就要为公司的发展而努力工作,只有大家努力工作,公司才会有大的发展,当然大家的努力工作也会得到相同的回报。漂亮小姐说完这些话,韩国男人说了句简单的话。漂亮小姐问大家还有事吗?没事就可以去工作了。韩国经理走了。王西和其他女工跟着漂亮小姐到了生产车间。

车间里摆放着许多机器,工人在忙碌着,老工人看了一眼新工人,就习以为常地忙自己的去了。有一位二十多岁的男青年从车间里面跑出来,对漂亮小姐笑着说这回人够用了。漂亮小姐对王西她们说:“这是你们的车间主任,你们就在这个车间工作,有事找他好了。”

“我姓付,就叫我付主任好了。”男青年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话语中带着东北音。

有的工人笑了。

男青年也笑了,他接着说:“大家可要记住了,咱们车间只有付主任,没有正的,你们别有事总想找正的,这样不但找不到,反而会误事。”

“人就交给你了,总经理找我还有事,我走了。”漂亮小姐转身离开了生产车间。

付主任对着漂亮小姐的背影笑着摇了一下头。付主任说:“谁过去干过这种工作?干过的请把手举起来。”

新工人中有一半人举了手。

付主任说:“干过的跟我来。”

举过手的人跟着付主任走了,付主任把她们分到没有人工作的机器上,又问她们会不会用,她们回答会用。付主任又看着她们开动机器。付主任把那些会干的安排好后,才回来对王西她们这些没举手的说:“你们都没干过对吧?没干过要从头学,从头学也不要紧,也不难,只要用心干就行。”

王西学的是服装专业,在服装厂又当过技术员,她对这些生产工序是熟悉的,对使用缝纫机也并不陌生。她来到鹤双箱包集团公司真是天意,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现在她是回到了老本行,应该说没问题,她是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但她没举手。她虽然会使用机器,却没在外资企业干过,也没当过生产工人。外资企业肯定与中国企业不同,工人与技术员肯定也不同,她认为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付主任说:“机器会使用吧?”

王西她们听着,点头,因为招工时要求来应招的人必须会使用机器。

付主任说:“大家只要会用机器,干这项工作就没问题。今天就不给你们安排活了,你们先看一看别的老工人怎么做,熟悉一下,明天再给你们安排活。”

王西和另外的新工人到正在工作的工人旁边看。她本来是不想干这种活的,没办法,为了生活,眼下只能这样。工作着的工人一句话也没有。她们从上一道工作流程中接过来,完成了自己这个工序后,又转到下一个工序。这是流水线作业。像这种紧张的生产,王西还是第一次看见。

王西站在那里,付主任陪着一个韩国人走过来。韩国人说了些王西听不懂的话,说完韩国人就看着付主任,付主任对王西说:“工段长问你能干好吗?”

“应该没问题,并不是很难,但也要有个过程。”王西笑着说。

付主任把王西的话翻译给韩国人,韩国人点头说着韩语。付主任对王西说:“工段长说你应该有信心,没有信心你来干什么,世上没有做不好的事,只看你如何对待,如何去做。”

王西想还没干说那么多也没用,她不想多说。付主任陪着工段长去了另一个车间。王西对刚才的交谈自我感觉不好,她不能把自已的想法直接告诉给工段长,工段长的话她也听不懂,无论是好话还是坏话,都要经过翻译来转达,假若翻译不认真翻译,词不达意,那么,就有可能把坏话变好,好话变坏,而王西和韩国人都不会知道。她现在感到在外资企业工作,最大的困难是来自语言的障碍,不懂外语是在外资企业工作最不利的一条。

付主任开始让王西她们上机工作了。有的新工人说不是先看一看再说吗。付主任说刚才工段长来视察工作时,看大家呆着难受,还不如让你们干起活来看着顺眼。

王西是最后一个上机的人。机器上还有几块零碎的布片,显然是有人用过了。机器不新,有几处生了锈。她还没有进人工作状态,拿了几件上一道完成了的箱包,放到一旁,又把使用的剪刀放好,才在缝纫机前坐下。

付主任看了王西做出的活说:“你没干过?”

“我是说没干过做箱包。”王西做了一下解释。

付主任笑了笑说:“看你做的活就不像没干过的样,你不仅干过,还干得不错。”

“你要多关照呀。”王西套近乎似的说。

付主任说:“照这样干没问题,只要把活干好,别的都是次要的,都好说。”

韩国工段长站在车间门口用韩语喊付主任,付主任跑步过去。中午休息的时候有工人在一起说付主任被工段长训了,付主任不服气,他跟工段长吵了起来。付主任跟工段长是因为一批货的质量问题吵起来的,两个人一直吵到经理室,总经理把事给压下了。下午,付主任仍然在车间里检查每个工人做出活的质量,但表情和上午不一样了,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阴沉着。第二天付主任请假,工段长不批,两个人再次吵起来。付主任找总经理交了辞职报告。三天后车间来了一个女孩,有的工人认识她,叫她程小姐。程小姐是新来的车间主任,接管了付主任的工作。

王西开始没把这活当回事,有着轻车熟路的心态。前一个星期是适应期,没定量,想干多少,就干多少,一个星期过后,开始按定量干了,要求上一道工序转下来的活,下一道工序要在当天完成。一道工序接着一道工序,互不影响,不能耽误。王西一直认为自己做的活很快,但还是积压了好多的活,积压活就得自己加班,把活做出来。公司规定中午吃饭一个小时的时间。工人吃饭简单,在公司的门口有卖包子、馒头、烧饼、米饭的小商贩,谁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吃饭时是鹤双箱包集团公司门前最热闹的时候。一人端着一盒饭,一人拎着一小袋菜。这是一种风景,也是一种快速生活的方式。

王西住的地方离鹤双箱包集团公司不远,又养成了不在外面吃小商贩做的饭的习惯,就回家吃。白文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每天在家都提前把饭做好了,等王西回来。王西只用半个小时就吃完了,吃完饭,她就马不停蹄地回公司开始工作了。

晚上再加班,才能把活做完。

王西不愿意加班,在国营单位工作惯了,猛然到外资企业工作,受不了,也不习惯。哪怕工资少点,她也不想加班。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程小姐。程小姐说不可以,这是个公司,厂有厂规,国有国法,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公司里的制度是不可以改变的。王西说不挣加班的钱还不行吗?程小姐说不挣加班的钱也得加班。程小姐对王西说的话,提的问题不满,她说你不加班,她不加班,公司的生产谁来保证?不生产,公司拿什么来给你们发工资。王西认为程小姐说得在理,可她就是不想加班。

程小姐来到车间后对待工人没有付主任对待工人好。工人们也不喜欢程小姐,在她的脸上很难找到笑容的,程小姐是被工人骂得最多的人。

那天王西正在干活,程小姐来到她的旁边,程小姐一边检验着质量,一边说:“你是东北人吧?”

“你也是。”王西说。

程小姐点一下头。王西是希望程小姐这样问的。她知道程小姐是东北的朝鲜族人。她想,如果在鹤双箱包集团公司里能认识一下像程小姐这样的老乡,自己也算是有个靠山,要么,她随时都有走人的可能。别人骂程小姐跟她没关系,她是她,程小姐是程小姐,是同乡但不是同一个人。程小姐问:“你在渤海有亲戚吧?”

王西点一下头。

程小姐说:“你什么亲戚在渤海?”

“我舅。”王西说话时也在不停地干活。因为出来就是为了赚钱,若不是为了挣钱谁出来,想挣钱就要多干,在外资企业里最能体现多劳多得的真实性。

程小姐问:“你舅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王西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认为程小姐问这话肯定有目的,她不能说柳郁南死了,那样不好,对她是不利的,她要说对她有利的话,可她又没想出更好的回答方式。

程小姐笑着说:“怎么,还保密?”

“那倒不是,他只是政府里面的一个小科长。小科长,不值得一提,说出来怕你笑话。”王西撒了一个谎。

“看你说的,咱们是老乡,你还说这个,你再说这话我就生气了,俗话说人不亲,土还亲呢,咱们在东北不认识,到这里认识了,就是缘分。在车间里没人和你过不去吧?如果有你就跟我说,在这个公司我说话还管用,在车间里就更不用说了,有事你就说,我能帮的就尽力帮你,谁让咱们是老乡呢!”程小姐显得亲热了许多。

程小姐是东北的朝鲜族人。她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长大,高中毕业来渤海打工。实际上在沿海的外资企业里的朝鲜族翻译都是东北的朝鲜族人。因为语言和生活习惯的关系,他们在韩国企业里都是管理人员,都是白领。韩国老板愿意聘用他们的主要原因是他们能按照韩国老板的意图办事。

程小姐不忙的时候,就来到王西这儿,告诉王西如何做,怎样做才能把活做得更好。她只说不做,她做的远不如王西做的。不会做并不等于不懂,并不等于不会挑毛病。只要会挑毛病,就能管理好生产质量。

开始王西对程小姐的到来高兴,认为自己比别的工人多了个后台,时间一长她就不这么认为了,程小姐反反复复就这几句话,让她无话可说,更让她反感的是程小姐一来,她就不得不比正常情况下更认真一些,过于认真,就要放慢干活的速度,干活慢了,就影响她的工资了,尤其是程小姐在工段长面前一点人格都没有,让她看不过眼,工段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敢亲吻程小姐。

工人们都说工段长是色狼。

王西虽然从内心里讨厌程小姐,但表面上还是很尊敬她,她是主管自己的车间主任,如果跟她处不好,自己就没法在这个车间干了,也无法在这个公司工作。王西在跟程小姐说话时非常谨慎,她说的话都是经过考虑的。在一段日子过后,王西认为程小姐对她也随意多了。王西从来到公司就开始加班,累了。那天王西随便对程小姐说了一句我的身体不好,今晚就不加班了,没想到程小姐真的同意了。程小姐说她还要向工段长汇报一下才能决定下来,但基本上不会有问题。工段长来到车间时,程小姐跟着他又去检查工人们做活的质量了。王西生怕程小姐把她说的事忘了,眼睛时不时也朝程小姐和工段长走的方向望一眼,看程小姐是不是跟工段长说了。工段长走后,程小姐回到王西身边说工段长同意了,她今晚可以不加班了,她的活让另外的工人来完成,王西高兴得连声说谢谢。

这是她到鹤双箱包集团公司第一次没加班的一天。

晚上下班后,王西直接去了菜市场,买了一斤肉和几种家常菜,回到家,白文良不在,王西想白文良可能又出去找工作去了。白文良一直也没找到一份能让自己满意的工作。王西开始做饭。她炒菜炒得香。白文良回来时问她今天怎么没加班。王西说向程小姐请假了。白文良说你不是说公司不让请假吗?王西说我也没请假,只是随便说一说,程小姐就同意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看来这个不正经的今天是犯病了。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好,王西突然有了喝酒的欲望,她让白文良去买啤酒。白文良也想喝酒,他出去很快就买回了啤酒。两个人相对而坐,王西说:“今晚把菜全吃光。”

“往后你不加班不行吗?”白文良说。

王西说:“可能不行。”

“那你就请假。”白文良说。

王西说:“不一定给。”

白文良没心情再吃下去,他一直在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发愁。

王西说:“你多注意一下政府部门主管的企业的招工信息,政府部门主管的企业比较正规,也稳定,或许有个好机会。外资和私营都不行。我们的付主任本来干得好好的,只因跟工段长没处理好关系,就被辞退了。咱们不适合到外资和私营企业工作,那里面的环境不好。咱们还是往国有单位想一想办法,做些努力。”

白文良在宏远服装有限公司工作也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自己被辞退连个理由都不告诉你,给他感受颇深。他有了这次经历,对找工作考虑得也就比较多。他去了渤海市人才交流中心,要想找到相对稳定的工作只有到这里来找。人才交流中心办有一份《信息人才库》的小报,上面刊载着人才需求单位的概况介绍和求职者的个人简历。白文良把他和王西的简历刊载到上面去了。几天后白文良到人才交流中心,在《信息人才库》上看到望海镇工业总公司的招聘启事,工业总公司的主管单位是望海镇政府。这个消息对白文良这个在国营单位工作惯了的人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对这个招聘抱有很大的希望,回到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王西,王西也希望能进政府单位,两个人一商量,决定亲自去一趟望海镇。

王西找程小姐请假,程小姐没答应,她说要跟工段长说。工段长往次都准假,这回没给。王西生气地说,有事我才来请假,没事我也不会请假。程小姐又对工段长说了几句,工段长说的话王西根本听不懂,她要等程小姐把话翻译过来才能明白。工段长同意王西请假了。程小姐关心地说下次可别请了,这回我是帮你说了好多好话的,不然工段长是不会给的。王西知道程小姐在向她要人情。她对程小姐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望海镇是远离渤海市区的一个乡镇。从渤海市区到望海镇坐车要用一个小时的时间。王西和白文良都没去过。他们来到望海镇,问工业总公司,没人知道。他们按招聘启事上的电话打了电话,电话通了,没人接。他们去了镇政府。望海镇政府是一座二层小楼,在一层挂有工业总公司的牌子。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一位二十一二岁的小姐迎上来问:“你们找谁?”

“焉国光董事长在吗?”王西说。

那位小姐说:“你们找焉镇长有事吗?”

王西和白文良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是个意外。在招聘启事上焉国光是个董事长,董事长就是董事长,但王西和白文良没想到焉国光还是个镇长,镇长是政府官员,在王西和白文良眼政府官员要比董事长可靠得多,重要得多,这让他们感到惊喜。

小姐又问,“你们找焉镇长?”

“我们是个人的事。”王西没有说是来应聘的,她怕说出来小姐会把他们推给别的部门,让别的部门管,而那些部门又做不了主,事情不但办不成,反倒会把事情弄糟了。

小姐说:“焉镇长在楼上开会,过一会儿就下来了,你们稍等。”

“小姐,怎么称呼你?”王西说。

小姐说:“我姓罗,就叫我小罗好了。”

“你是焉镇长的秘书?”王西说。

罗小姐笑了笑说:“算是吧。”

“罗小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王西问。

罗小姐说:“我只是高中毕业。”

“自修的大学?”王西说。

罗小姐摇头说:“没有。”

“罗小姐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吧?”王西问。

“才来两个月。”罗小姐说。

王西问:“公司现在有多少人?”

“刚成立,人不多,但也不忙,公司是政府的,需要用人时,随时可从其他部门往里调。”罗小姐说。王西点了点头她问这些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政府用人的标准,做到心中有数,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进来的可能,有可能进来,就努努力,没有可能进来,就算了,听罗小姐刚才一说,她有了信心。

白文良没说话。他很希望自己能到这种环境里工作。他也怀念这种工作。在东北时他工作得是那样舒心,到渤海后就再也没有这种生活了,应该说这是命运给他的一次机会。他站在这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就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希望转变成为现实。

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罗小姐说:“焉镇长,他们是找你的。”

“焉镇长。”王西和白文良站起身说。

罗小姐关上门出去了。

焉镇长说:“你们是?”

“焉镇长,我们是来应聘的,咱们工业总公司不是招聘工作人员吗,我们想来这里工作,想到你的手下工作。我们会好好干,也能干好,请焉镇长给我们这个机会,也请焉镇长相信我们有能力干好。”王西话说得利索,也果断。

焉国光说:“你们是东北人吧?”

“我们的户口是渤海的,我们的工作关系就在渤海市人才交流中心,应该说我们是本市人。”王西做了一下对自己有利的解释。

焉国光问:“你们学的专业是?”

“我是服装设计,他是商贸。我们学的专业虽然不是很对口,但我们会虚心学习的,相信我们能够胜任这里的工作。”王西认为专业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是看用人单位想不想用,要是想用就会有很多可用的理由,要是不想用也会有更多不用的理由。

焉国光怕产生误会,他不是那个意思,他说:“学的专业并不重要,许多大企业家都是小学毕业,经商却是一把好手,一个人能不能有作为关键是看他头脑灵不灵活。”

王西和白文良认为焉国光是一个很开明的人,思想也不守旧。焉国光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暗示着办事的方法。王西一针见血地说:“焉镇长,我们不会让你白办,事成后我们会回报的,在这方面你就放心好了。”

“我不会向你们承诺,也不会向你们保证,我只能说我比较欣赏你们,任何承诺都是一种信誉的失言,任何保证也是不可信的,一件事在没有成为现实之前,随时都可能变,相信你们会把握好机会,好的机会不多。这次机会对你们也很重要,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焉国光说完看了一下表,好像他跟谁约好了。

王西和白文良站起来,焉国光递给他们一张名片,王西接过名片问:“焉镇长,我们什么时候再跟你联系?”

“你们回去想一想,对你们来说很重要,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找我。名片上有我的电话,我就不送你们了,罗秘书,你替我送一下两位客人,我上楼去还有个事。”焉国光转身走了。

罗小姐笑着进来说:“焉镇长对你们的印象很好,我来时他才没这样呢。”

“是吗。”王西笑着说。

罗小姐说:“焉镇长对你们挺热情的,这件事差不多能行。”

“如果有机会罗小姐可要多帮忙呀,到时候我请你,我们回去了,再见。”王西说。

罗小姐送王西和白文良到门口。

王西和白文良从望海镇回到市里时天快黑了。他们的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在谈论着焉镇长。他们对焉国光不了解,只是一面之交,也只有那么简短的几句话,正是这一面之交,正是这简短的几句话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和幻想。

王西心里有了希望,对工作也就不那么看重了。那天程小姐对王西说抽个时间去你家看一看。王西说我家没有什么好看的,破烂得不像个样子。她不会把程小姐往自己家领,自己租的房子,让程小姐看了反倒不好。程小姐说只去看看都不行?我还没求你别的事呢,你这人真是难交。王西知道她和程小姐之间没有真正的感情可言。她想程小姐对她好,可能是有别的事要找她。程小姐要上自己家,这只是第一步,看看她的实力,一旦没用,就会马上翻脸。她不让程小姐去,就是不给程小姐了解自己底细的机会。

程小姐好几天没上王西这儿来了,王西觉得这种反常的事情不是好事。那天工段长来了,程小姐跟在工段长旁边,工段长说了些王西听不懂的话。程小姐对王西说工段长给你调一个工作,让王西跟她去。王西不想调工作,她说我干得好好的我不想调工作。程小姐说听你的,还是听工段长的。王西说调工作也要有个理由吧。程小姐说你不要跟韩国人讲理由,韩国人才不跟你讲理由呢,你知道我把你的话翻译过去的后果吗?我翻译给工段长,他会马上让你回家的。让你回家,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王西想继续说,但她没往下说,她委屈,她想起了在飞宇针织厂的事。当时胖主任说的一些话,她一直记在心里,你来公司工作,你就是公司的人了,你挣的是公司的钱,就要一切听公司的,家里死了人也要请示公司,公司让你回去,你才能回去,公司不让你回去,你别想回去,除非你不想干了。她舅舅柳郁南死了,她只是一天没请假,就失去了在飞宇针织厂工作的机会。现在她还需要工作,找一份工作不容易,她就跟着程小姐到了另外的车间。

王西刚接手工作,干活的速度肯定不如原来,跟不上,活积压了不少。她干不出来,下一道工序就没活干,就来找她。她在下晚班时,一个人加班干,到了晚上九点,还有一小部分没干出来。她想明天起早来就干完了。再说,她今天真的累了,继续干下去,干活的速度就更慢了,还不如早晨早点来干了。她停下机器,准备回家。她刚停下机器,程小姐走过来。王西说:“没多少了,明天起早来就干完了。”

“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活呢。”程小姐不让她回去。

王西说:“公司不是规定,不准一个人在车间工作吗?”

“我陪着你。”程小姐说。

王西说:“这是谁规定的?”

“工段长。”程小姐说。

王西说:“工段长?”

“不信,你去问工段长。”程小姐说。

工段长从车间走过。

王西不相信是工段长让她加的班,她真的想上前去问。

程小姐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傲慢地说:“你最好别跟工段长说,说了他也听不懂,还得我给你翻译,我现在真的不想给你翻译。”

21

白文良按平时的时间做好了饭,饭都凉了,王西还没回来。他等了又等,还不见王西回来。他自己吃过了,就去找王西,保安不让他进公司。保安告诉他王西在里面加班呢,加到几点不知道,白文良就在鹤双箱包集团公司的门外等。

夏天的晚上蚊蝇特别多,成群结队的蚊蝇在黑夜里来回飞舞,它们嗡嗡的叫声在夜空中回响,整个夜色中只有白文良和蚊蝇做伴。白文良不敢站着不动,更是不敢坐着,只要稍停留下来,就会被蚊蝇包围。他在鹤双箱包集团公司的大门前,在那昏黄的路灯下来回走动、徘徊。短时间内他走得还很有规律,随着时间的延长,没了规律,他感到了累,他对王西的这份工作不满,他不耐烦地去问保安怎么加班这么长时间,保安回答不知道。保安对白文良产生了同情,让他到传达室里等着,白文良没进去。

王西一直不停地干,她的肚子早就叫了,晚饭她还没吃,她根本没料到会加班到这个时间。她浑身没力气了,当她干完活,打扫完工作台上的卫生时,墙壁上的钟正好打了十二次,她伸个懒腰,走出了生产车间。

程小姐与王西走个对面。程小姐不知在哪睡了一觉,睁着还没睡醒的眼睛问:“都干完了?”

“干完了。”王西不想看程小姐,她眼睛看着天空。

“程小姐说:”没问题吧?"

“应该是。”王西接着说,“我可以走了吧?”

“明天按正常时间来上班。”程小姐说着往车间走。

王西向公司大门走去。

白文良迎上去问:“你怎么干到现在?”

王西不想回答。

白文良看出王西生气了,王西走得很快,出了公司的大门。

白文良说:“就你一个人加班?”

“那还要几个人?”王西话里带着气。

白文良说:“再一个人加班,你就不加了。”

“你说了算?”王西说。

白文良说:“那就不干了。”

“不干吃什么?你能养我,还是能为我找更好的活?”王西说。白文良没想到王西会说这种伤害他感情的话,王西接着又说,“算了吧,还要靠我自己。”

“我让你来渤海了?来这里是你自己死活认准的路,现在你怨谁?”白文良火了。

王西说:“怨我,怨我好了吧。”

“在家我有工作,我说养你你不听,你非要到渤海来你怪谁?”白文良说。

王西说:“怪我,怪我行了吧?”

“如果不是户口和工作关系调来了,我早就想回去了。”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后悔了?”

白文良叹息着。

王西说:“你还叫男人,遇到这点困难就退缩了。”

“你看谁像男人你就找谁去,反正也没办结婚手续。”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还算是个人?”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行了吧。”白文良没有退让的意思。要是放在平日,白文良不会说这么多伤害两个人感情的话。今天他等了王西好几个小时,等得他心烦意乱,结果还让王西说了一顿,心里不是滋味。

王西说:“你在这儿等多长时间了?”

“七点就来了。”白文良说。

王西说:“程小姐上次要上咱们家,我没让,她就给我穿了这只小鞋。”

“你没找工段长?”白文良说。

王西说:“我又不会说韩国话,找了也没用。再说,我的活确实也没干出来。这也不能怨程小姐,要是我干活的速度快些,不积压活,她想让我加班,也不会找到理由了。”

“明天还来?”白文良说。

王西说:“不来能行吗。”

“程小姐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吧?”白文良说。王西说:“肯定会。”

“别干了。”白文良说。

王西说:“等一等焉镇长这面,焉镇长这面要是有了音,我就不干了,现在好坏都得干,干一天就有一天收入,要么总花老本也不行。”

白文良没说话。

王西说:“你说焉镇长这件事能不能成?”

“他若诚心办,肯定成,他若不诚心办,肯定成不了。他是一镇之长,在本单位范围内用人,他说的肯定算,现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白文良说。

“说空话不行,现在的人讲实际,咱们不能这样等下去。这样守株待兔是不行的,咱们要变被动为主动才行。”白文良说着想法。

王西也有相同的看法,她说:“我也在想,那天他话中也暗示了,咱们的反省太慢了。”

“看样子焉镇长这人挺敢收,他对钱是一点也不含糊。”白文良琢磨着。

王西说:“你说送多少?”

“要是送,就送够数,送少了不但办不成事,反倒钱也白花了。”白文良说。

王西想了一下说:“户口一个人花了六千,找工作也不能少了这个数。”

“给他八千。”白文良说。

王西为难地说:“一个人八千,两个人可就是一万六。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咱们手里哪有这么多钱。”

“我写信让我姐给寄来。”白文良心里早就想好了。

王西说:“你姐能给寄吗?”

“能。”白文良说。

王西试探着说:“你让你爸给寄不行?”

“不行,我要是让他寄,他说不定让我回去呢。他考虑事情考虑得比较细,一下子拿那么多钱他不放心,他还认为咱们瞎胡闹呢。”白文良否定了王西的这个想法。

王西还是顾虑重重地说:“咱们送了钱,焉镇长不会收了钱不办吧?”

“他只要收了,就能办。”白文良说。

王西说:“我就怕他收了钱又不办,那咱们可就惨了。”

“他不敢。”白文良肯定地说。

王西想到了她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她说:“你可别这么说,海南省的戚火贵收了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和他小舅子八万块钱,也没给人办事。还有广西的一个贪官,也是收了人家钱,也没给办事。现在当官的贪得无厌,那心才黑呢,他不把血给你吸光,都不会罢休。”

“那些贪官不都犯事了,不办事,谁会白白把钱给他们。”白文良有点兴奋,他把希望都放在了望海镇焉国光镇长身上,他相信送了钱,这件事情是有很大的把握的。

“咱们可是在渤海无依无靠,也跟他折腾不起。”王西说。

白文良对王西的疑问没法回答,他说:“那你说怎么办?”

“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了,钱送出去就不由自己了,只能听天由命吧,不送也不行。”王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白文良却不像王西那样担心。

王西说:“写信多慢,打个电报吧。”

“行。”白文良说。

王西询问说:“你上次回去程控电话还没安吧?”

“说是年底,机器都买了,正在盖办公楼呢。”白文良说。

早晨白文良起来时已快八点钟了,王西去上班是来不及了。他看王西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她。他到邮局给姐姐白文雪打了电报,让白文雪速寄一万六千块钱来,说办工作用。他从邮局回来时,王西醒了,王西正急着穿衣,王西说:“你起来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起来叫你也来不及了,反正是晚了,再说你昨天回来得也晚,今天不去也是正常的,我看你就别去了,在家歇一天吧。歇一天没事吧?”白文良说。

“没事?没事那才怪呢。”王西说着就出了家门。

过了上班的时间,鹤双箱包集团公司的大门就关上了。保安看是王西来了,就开了门,对王西说,昨天回去得那么晚今天怎么还来上班,王西说没办法,就进了车间。

工段长和程小姐正站在王西的机器前说着什么,他们把目光投向王西。

王西说:“睡过点了。”

程小姐没说话。工段长对程小姐说着王西听不懂的韩国话。程小姐说:“工段长说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王西说:“程小姐,我昨晚几点回去的,你是知道的。”

“你跟我说没用,我又不管事,你跟工段长说,我给你翻译。”程小姐不理王西。她冷冰冰的。王西真想杀了程小姐,她猜想肯定是程小姐在做手脚。程小姐说:“我和你睡得一样晚,我今天仍然来得还是很早,可是你呢?”

“干活和不干活能一样吗?”王西生气地说。

程小姐鄙视地说:“你是说我没干活?”

工段长不知道王西和程小姐说的是什么,他对程小姐又说起了韩国语。

程小姐听完工段长的话对王西说:“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我的工资呢?”王西不想多说,她再说下去也是多余的。

程小姐说:“你去找总务,总务负责这方面的事。”

王西最关心的只有工资。她一天忙到晚,不为了挣钱,能让程小姐摆过来摆过去吗。上次在飞宇针织厂她没拿到工资,就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不过她在飞宇针织厂工作没几天,不给就不给吧,这回不行,她工作近一个月了,付出了劳动,应该得到报酬,又何况是程小姐找她麻烦。她走在通往总务的路上,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王西还没说话,总务的一个小伙子就问她是来拿工资的吧,王西想可能是程小姐跟他通过电话了,她回答是,小伙子给王西开了出勤证明,让王西去财务领工资。

王西把证明交给财务,财务主管在上面签了字,现金员就付给了王西工资。王西没想到工资拿得会这么顺利。她从财务出来时,正好遇上了小红。小红也认出了王西。王西问小红来这里做什么。小红让王西先在外面等她,她进去一趟。王西在外面等小红。

小红从财务出来后,两个人走到厂房的一个转弯处,谈起来。小红说在柳郁南死后,李娜娜和一个叫徐克的男人把酒店改成了酒吧。李娜娜把海情酒店里原来的员工都辞了。小红一直在找工作。她今天是来鹤双箱包集团公司报到的。

谈到海情酒店,王西心里就难受。她想起了死去的舅舅柳郁南。他的死一直是一个谜,让王西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原因。那只小花猫也一直留在王西的记忆中。王西仍然怀疑是李娜娜杀死了舅舅柳郁南。关于李娜娜为何要杀死柳郁南王西就不知道了。

小红问王西近来的生活情况。王西叹息了一声,没说。小红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她看出王西非常的失意。她说:“王姐,像你就应该自己干,给谁干都不是长办法。给哪个老板干,老板都非要把你掉出油来不可,现在的老板才狠呢,赚那点钱,还不够受罪的。”

“自己干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再说我来渤海的时间也不长。”王西想过要自己干,干什么她没想好,也认为不到时机。小红问王西在哪住。王西说还在那儿,你也不过去玩。小红说最近一直在找工作,没抽出空,过些天有时间就去。王西问小红现在住在哪里。小红告诉了王西,说她晚上都在,她还给王西留了自己的传呼机号,有事找她可打传呼。王西可是一万个没想到小红会有传呼。小红看出王西吃惊了,解释说现在没个传呼、手机联系不方便,找工作人家没法跟你联系。小红让王西也买一个。王西问一个多少钱,小红说六百多,王西说现在她不需要,需要时就买了。小红被人叫走了。

王西看着小红的背影觉着自己远离了这个时代,打工妹都挂上了传呼,而自己却没有。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看着街道两边各种各样的店铺,琢磨着自己做什么生意才能赚到钱。她想开服装店,又否定了,她不了解渤海人穿衣的习惯。她想开小食品店,又认为小食品店利润小。她想开一家职业介绍所,自己却笑了,自己还没职业呢,还给别人介绍,那不是存心在骗人吗。她想了很多,又都否定了。她回到家,白文良正在洗衣服。白文良说:“不干了好,干不干没多大的意思。”

“你说得轻松,这回你养我吧。”王西说。

白文良说:“工资给了吗?”

王西没回答,从衣兜里拿出钱数着。这是她来渤海挣的第一笔钱。她看着手中的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只是钱太少了,只是三百多元。她真的想有好多的钱,有钱的日子她不知会是怎样,只是想会很美很幸福。

白文良问:“你想什么呢?”

“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王西说。

白文良说:“遇上谁了?”

“我遇上小红了。”王西说。

白文良说:“就是你舅舅酒店里的那个服务员?”

“她也在找工作,她去了鹤双箱包集团公司。我出来,她进去,真是巧合。还是俗话说得好,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两个人说不上什么时间就遇上了。”王西这次意外地遇上小红,感想很多。

白文良说:“那个小女孩挺好的,不招人烦。”

“她让我自己干。”王西说。

白文良说:“现在自己干不行,机会不成熟,现在没有一个可挣钱的生意可做。再说,咱们来渤海的日子也太短,对这里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遇到个麻烦事没办法解决。我不反对自己干,但是要过一段时间,选择一个可做的生意才行。”“小红的话真让我心动了,我真的想自己干,给别人干一年才能挣多少钱,钱多钱少先不说,首先是心情不好,心整天都悬着,随时都有被辞退的可能,要是自己干,就不用担心老板会辞退自己了。”王西意味深长地想着小红对她说的话。她把钱给白文良说:“给,三百。”

白文良说:“你走了别的工人知道吗?”

“谁管谁。公司里的工人今天来了,明天走了,工人一茬一茬地换,机器还是照样转。”王西说。

白文良站起来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就到中午了。”

“我饿了,咱们上街吃点东西吧?我的心情不好,你陪我出去散一散心吧?”王西烦躁地来回走着说。白文良把衣服晾上,就跟王西上了街。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往来不断。王西的眼睛四处看,她想找一个发财的机会,她想找一个适合自己做的生意。她两次进工厂,又两次在很短的时间里被辞了,对到工厂做工的兴趣不大了。做工只能听老板的,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老板手中,她不想过这种日子,不想让别人来支配她做事,她不想虚度年华,她要按照自己的心愿做事。现在白文良对渤海这座城市并不感兴趣,他很失意,只是他的户口和工作关系都调到这里了,只是自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渤海人了,若不是这样,他恐怕早就回东北去了。他喜欢稳定的工作,他喜欢稳定的生活,他对这种类似于流浪的生活反感。王西说:“文良,你说咱们做什么生意才能挣到钱呢?”

“都在你眼前呢,你看做什么能挣钱,咱们就做什么。”白文良说。

王西说:“太多了。”

“钱是很难挣的。”白文良说。

王西说:“难挣也得挣,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到了穷途末路了,咱们要振奋起来,要想办法渡过难关,只要渡过这个难关就好了。”

“等等焉镇长那边再做决定不好吗?”白文良现在还没有做生意的打算,他还认为做生意是不可取的。

王西总是担心焉国光办不成,那样,就把他们的时间耽误了。他们现在是耽误不起的。他们生存的环境是严峻的,条件是极为有限的。他们要把有限的条件,变成无限的,他们不能坐以待毙,他们要自己想办法改变环境。他们要努力使自己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她说:“焉国光要是办不成呢?”

“你这人,可真是的,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都是你的了,我真拿你没办法。”白文良说。

王西噘起小嘴说:“你又开始责怪我了。”

“不是我责怪你,而是你自己举棋不定,拿不准主意。你这也想干,那也想干,这是不行的。我是说现在只能这样。”白文良认为他的观点是正确的。

王西觉着她这种担心是正常的,也是合情合理的,更是必要的。她要是不担心,反倒是不正常了,不合情理了,那样她不就成了没心没肺的人了。她说:“我还不是担心人家不给办,咱跟他一无亲二无顾,他能给办吗?他要是给办当然好了。他现在办成我才高兴呢。”

“给他钱他还不办?除非他是个白痴,咱们又不是让他白办,白办谁都不会办。给钱能办谁都会办。现在关键不是他不办,而是看咱们给他多少钱,给多了,他就办,给少了,他肯定不办,这是能不能办的最直接原因。”白文良做着分析,他的分析是现实的。

“你打算给他多少?”王西说。

白文良说:“就一万六,一万六就不少了,落户口才花一万二呀。我想焉国光收了这笔钱,肯定会很满意,肯定会卖力去办。”

“咱们手里只有六千,差得太多了。那些钱到哪里去拿?”王西想到钱就头疼。她感觉到钱的重要。她整天在为赚钱发愁。

白文良说:“我不是让我姐给寄了吗。”

“你姐能给寄这么多吗?”王西说。

白文良说:“能,我姐肯定能寄。她有钱,再说我们感情也很好,上次我回去办户口时,我姐夫也说了,缺钱他只要有就会给的。”

“你是不是给你姐去封信,电话说不清楚。一万多块钱不是个小数,你不说清楚,人家想寄也不敢给寄,别再误了事。”王西说着她的想法。

“应该写一封。”白文良说。

两个人回家写信去了。

22

白文雪收到弟弟白文良的电报是在下午快要下班的时间,她拿着电报翻来覆去地看。白文良让她速寄一万六千元钱,说是办工作的事急用。找人给安排工作要花钱的,这白文雪知道,这是一个路人皆知的事情,不送钱你就别想办成事。要想办成事就要把钱举在前面,投钱问路。他们广播电台新调来的小宋,就是花钱调进来的,花多少钱众说不一,有的人说花了三千,有的人说花了六千,具体花了多少,当然外人不知道,只有小宋自己知道。白文良一次让她寄去一万六,还真是一个不小的数。上次白文良回来办户口时说,在渤海已经交了一万多块钱的市容增值费,现在怎么还要那么多钱呢?白文良花多么多钱,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再说在东北没有市容增值费用,调人只要有接收单位就可以。白文良走后一直没来信,在渤海过得到底怎么样,家里人一点也不清楚。白文良要这笔钱是不是用在找工作上,她产生了怀疑。她拿着电报看来看去,也拿不准主意,下班了,同事们都往外走了,白文雪给培根打了个电话,告诉培根下班后她回她妈家一趟,让培根也过去吃饭。培根说他晚上陪个客户,有饭局,就不回去吃饭了。白文雪盯嘱培根别喝多了,尽量早点回家。

白文雪的母亲贺亚青看她进来说:“又回来蹭饭吃了。”

“妈,过去您养我二十多年都养了,现在我来吃您一顿饭,您还计较,您真把我当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了,不亲了。”白文雪说着把手里的鱼和肉放下。

贺亚青说:“不是妈计较。妈再养你二十年也行,也没怨言。我当然想让你在我眼前了,人老了,就想让儿女在身边。文良一走就是几千里,一点消息也没有,有你在身边,妈当然高兴了,我是怕你常回来小培有意见。”

“他有意见,他回他妈家好了。”白文雪说。

贺亚青说:“两个人过日子不能这样,你说这话是过日子的话吗?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要相互体贴才行,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是不行的。你的脾气要改一改,不能太任性。我说这话是为你好,你别当耳边风,听过就忘了。”

“妈,你就放心吧,没事。我不回家省事了,他才高兴呢。他三天两头不在家,就我一个人在家吃饭,一个人没意思,还不如来陪您和爸了。”白文雪说。贺亚青说:“小培来吗?”

“他不来,晚上他陪客人吃饭。”白文雪说。

贺亚青说:“你又把守涛送到他奶奶家去了?你不能总这样,自己的孩子自己要多用心照看,别总推给别人。你把孩子推给别人,还像个当妈的吗?我带你和文良时,你们不在身边,我就不放心。”

“妈,这事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是无辜的。守涛想去,他奶奶也让他去。老太太见不到他,就想得睡不着觉。守涛在那儿,我也省心。我不让守涛去,老太太就生气,又不是我让他去的。”白文雪帮着贺亚青做饭。

贺亚青说:“文良给你来信没?”

“没有。”白文雪说。

贺亚青说:“文良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走了一封信也不来,在外面好坏告诉家里一声,家里也好有个数。他一走就没了音,在外面是个啥样,家里一点也不知道。你说他在外面出个什么事的,家里连个信也得不到。我当时那么拦他都没拦住,都是王西给弄的,文良这一辈子让王西给毁了。”

“妈,您也不能往王西身上赖,人家王西也没拿绳子捆着文良去渤海,文良又不是小孩子分不清是非,他还是自己想去,愿意去,您就别护着文良了。文良走后没给你和爸来过信?”白文雪问。贺亚青说:“没来。他要是能写信来就好了。”

“上次他回来说在渤海好吗?”白文雪问。

贺亚青想了想,回忆着说:“他说在渤海还行。他说渤海的办事效率高,制度灵活,他对那里的感觉还可以,不然,他也不会去。”

“工作的事他是怎么说的?”白文雪问。

贺亚青说:“他说在办,他可能去一个服装公司工作。干什么他没说。”

“他跟你说谁在给他办了吗?”白文雪说。

贺亚青说:“不就是王西的舅舅嘛,除了他,还会有谁。”

“他上次回来,你给他钱了?”白文雪问。

贺亚青毫不隐瞒地说:“给了。上次他回来办手续,我给了他六千元。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没钱不行,再说他已经调到渤海去了,刚到一个地方没钱站不住。”

“妈,没想到你的思想还是很开放的。”白文雪说。

贺亚青说:“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希望他在外面生活得好了,过得开心了。你在我身边,几天不见你,我还想得不行,就别说文良走得那么远了。他在那儿连个亲人也没有。出门不同于在家,出门难,我知道,我的心天天都吊着,别说有多不安了。我一做梦,就梦见文良,儿行千里母担忧。”“妈,您不用担心,文良也大了,遇事他会处理好的。他在粮油加工厂干得不是很好吗?厂里人对他评价挺高的,在渤海也没事。再说,他是正式调过去的,又不是打工的。”白文雪安慰贺亚青说。贺亚青说:“培根再上南方采购时,你让他去看看文良,看一看文良在渤海生活得好不好,好就让他留在那里,不好就让他回来。现在邱四运不还是粮油加工厂的厂长吗,文良回来他能接收。”

“培根如果去南方,他会去看文良的,不过暂时他不可能去,也没这个打算。如果我有到南方出差的机会,我会绕道去看文良的。不过,他不可能回来了,妈,您想想,他都调走了,还能回来?妈,你也不用想着再让文良回粮油加工厂的事了,听说邱四运马上就下来了,新厂长是从县政府去的。新厂长是县长的亲戚,一般人看不起,眼中无人。”白文雪不赞同白文良回来。她想白文良是不可能回来的。白文良要是有回来的打算,就不会打电报让她给寄钱去了。白文良肯定是在努力寻找发展的机会。她想把白文良来电报要钱的事告诉贺亚青,但话到嘴边,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告诉贺亚青是想安慰她,让她放心,假若贺亚青听到这事着急,还不如不告诉她了。

贺亚青烦躁地说:“我不让他去渤海,他就是不听,他还偷着跑了,渤海哪好?出门在外那么容易呢。”

“妈,文良又没出事,户口和工作也都有了,不是很好的事吗,您就别担心了,您要是有个好坏的,等文良从渤海回来想见您,不就晚了。你现在要快乐起来,保养好身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见到文良的。”白文雪说。

贺亚青把话题转到了白天柱身上。她说:“都是王西,要不是王西,文良也不会去渤海;也都是你爸没本事,如果你爸给王西安排了工作,王西也不会去渤海。”

白天柱一直在一旁看书,本来没有插话的意思,让贺亚青这句话给说火了。他实际上也想白文良,白文良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现在一走就没了消息,他哪能不想。想也不能挂在嘴上,挂在嘴上也没用,不解决问题。他工作了一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直接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说:“你这老太婆不讲理,是我不给她安排,还是我安排不了?你可要分清了。”

“你连试都没试,怎么就说安排不了?最少你也要去试一试吧?办不成也能让人相信,你没试谁信?反正我是不信。”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我都退休好几年了,你让我怎么试?我试也是白试。”

“你求求老部下,找找老关系不行?他们就真的不给面子?我就不信。”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我们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大都退休了,没退休的也都到二线去了,有职无权。年轻的最不愿听我们这些老东西的,你一开口,他会认为你在摆老资格,事办不成,还让你丢面子。”

“你这个官算是白当一回,钱没捞几个,事办得也不怎么样。你要是捞到了钱也行,给儿女留下一笔钱,儿女现在也不用为钱发愁了。”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幸亏我退休了,要么也让你给折腾成犯错误了。你没看前天的电视新闻,副省长都因贪污受贿被抓起来了,我算什么?我要不退休,说不上该判死刑了,今天坐在这儿跟你说话的人就不是我了,而是别人家的老头了。”

“胆小鬼。”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胆子小好,检察院抓的都是胆子大的。”

“让孩子跟着你受苦吧。”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年轻人受点苦好,不受苦他们不懂得生活。不经苦难,怎么懂得幸福的含义。”

“你的儿子连信都不给你写,就是对你的不满。”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这才像我的儿子,当年我二十年没回一次家,现在不也好了。”

“你们白家是什么种。”贺亚青说。

白天柱说:“孩子在跟前,你别有的说,没的也说,你也是个干部家属,要注意影响。”

“你也算是干部?你可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我都为你脸红。”贺亚青不屑一顾地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白文雪吃过饭走了。她一直在考虑白文良电报的事。她不清楚白文良找个工作到底要花多少钱,照这样花下去,有多少钱才能找到工作,这是一个什么工作?她要去找王西的哥哥王群问一问,看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白文良是跟王西去的渤海,王西的舅舅在那里,王家总会知道一些情况,说不上王西也给王群来信要钱了呢。王西和白文良没正式结婚,两家人没在一起吃过饭,没来往过。白文雪只见过王群一次,那还是上次白文良回来办工作关系和户口时,她陪白文良来的。她来到了王家,天都黑透了。夏季天黑透了,就有九点多钟了。王家没电扇,屋里很热,一家人都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王群及家人都认出了白文雪,他们都站起来了。白文雪说:“看电视呢?”

“演的是《木棉袈裟》,都很爱看。”王群忙站起来说。

白文雪不想当着王群全家人的面说这件事。她不知道王家是不是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还行,要是不知道,她说出来会让王家一家人担心,那样会引起不好的效果。她要让这件事平静下来,她四处看了一下,对王群说:“我有点事找你。”

“咱们出去说吧。”王群看出白文雪有事要单独跟他说。白文雪还没等王群说完,就先从王家出来了。她在外面等王群。王群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件上衣,他直接说:“你来找我有事?”

“王西最近给家里来过信没有?”白文雪说。

王群说她和文良走后,就没给家里来过信。

“一次也没有?”白文雪思索着。

王群说:“没有。”

白文雪心想白文良和王西两个人可真是怪人,他们真是走到一起去了,他们做事真相似,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群问:“他们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清楚。我想是有事情。我收到文良来的一封电报,让我给他寄钱去,我才过来问一问,看你知道不知道这事。”白文雪说。

王群说:“要多少钱,我给寄。”

“一万六。”白文雪说。

王群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他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买房子?还是做生意?”

“都不是,说是找工作用。”白文雪说。

王群说:“找个工作要花那么多钱吗?”

“找工作是要花钱的,可他要得也太多了点。”白文雪说。

王群说:“你在机关里工作,你了解在政府机关里找个工作要花多少钱,你说找一个工作能用这么多钱吗?”

“这很难说,也没个标准,直接找经办人花钱要少一点,间接找经办人花钱就要多一些。人找对了钱花得少不说,办得也顺利,人找不对,钱花得多不说,办起来也麻烦。情况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办事的方法也不同,这要看情况而定。”白文雪对这件事也说不准。王群也认为一万六不是个小数,认为花这么多钱找工作不值得。白文雪过了一会儿,接着说,“一般在政府机关找个办公室工作,就三千两千的。”

“这个数还差不多,一万多也真是太多了,上班能赚几个钱?送出去那么多钱靠工资何年何月才能挣回来。有这笔钱,还不如自己干点什么呢。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经济条件不好,王西和文良才没给我来信。他们知道在这方面我帮不了他们。”王群想了想说。

白文雪说:“文良上次回来我妈已给他六千了。他第一次走时还从我这儿拿了五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花了这么多的钱,你说会不会有别的事情?”

王群不说话,他是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的。

白文雪说:“你舅舅在渤海吧?你舅舅也没给你们来信?”

“就是因为我舅舅在渤海,王西才死活要去渤海的。我舅舅一直没给我们来过信,只是王西在家时,给她来过一封信,同意她去渤海。王西到渤海也没说我舅舅的情况。如果不是你来说她要钱,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王群说。

白文雪心想这一家人可真够一说了,相互都不来往,早知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文良去渤海,可现在想这些没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弄清文良要这笔钱的真正用处。

王群说:“要么我给我舅舅去封信问一问吧?”

“也好。”白文雪认为再说下去也没意义了,她走了。王群回到屋里,一家人没了看电视的兴趣,问他白文雪来找他干什么,他不想让柳郁兰知道,就说是驾驶证让交警扣了,让白文雪帮要回来。

邹荣娟不信,在睡觉的时候,她问王群白文雪来找他是不是因为王西和白文良的事。王群一开始说不是,可又憋不住,他是个心里存不住话的人。邹荣娟问他时,心能静下来。邹荣娟不问他时,却睡不着了,心里乱乱的。邹荣娟看出王群有心事,她说说出来吧,看你那难受的样。王群就把白文良来信要钱的事说出来了。邹荣娟一听王西他们写信来要钱,神情就紧张起来。她趴在王群的耳边说:“我告诉你,你不能给王西寄钱,咱们家就那一万块钱了,这可是留着过河的钱,家里有个急事什么的,就靠这一万元钱来解急呢。”

“看把你吓的,我还不知道。”王群说。

邹荣娟接着说:“王西和白文良也没给咱们来信,咱不管。”

“你说他们花这么多钱找个工作值吗?”王群说。

邹荣娟说:“不值。”

“王西也不来个信。”王群说。

邹荣娟又躺下了。她说:“你就别瞎想了,人家不给你来信就有不给你来信的道理。她不给咱们来信更好,要是来信要钱,你不给她还得罪她,不来信咱就装不知道,我看挺好的。”

“白文良家还真是不错,上次他回来办工作调动手续时,他家给了六千,他们走时从白文雪那儿还拿了五千,你说咱们一点也不给好吗?”王群想着。他还是第一次想到王西的事,也是第一次为这事睡不着。

邹荣娟认为没有什么不好的。她说:“看你说的,你还是个男人呢,连这点事都想不开,咱们和他们白家一样吗?王西跟白文良走,就成了白家的儿媳妇,谁家娶媳妇不花钱,再说他们家也有钱。白文良的父亲过去是水利局局长,现在哪个当官的没钱。”

“白天柱早就退休了。

邹荣娟说:“白文良和白文雪的工作多好,他们的能力还比王西强咋的,王西没个当官的老爹,如果你爹也是个局长,王西上次不就进县妇联了。她也不会都干一年多了,还没调进去,不就是没人给使劲办吗,没人,有钱也行,没人,再没钱,你想找个政府机关的工作,做美梦去吧。”

“王西要是花钱能在渤海找个政府机关的工作也行,机关比做生意稳妥。她要是在渤海混好了,咱们也去,我想那里肯定要比这里好。”王群畅想着。

邹荣娟说:“你就想好事,刚到一个地方,找个好工作那么容易呢?就你一个开三轮车的,到渤海能干什么?到那儿也就能捡破烂,扫大街。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可别打我那一万元的主意,你要是动那一万元钱,别说我跟你没完。”

“看把你吓的,等王西当了官,看你咋求她。”王群说。

邹荣娟想好了对策,她老谋深算地说:“她也当不上官,我也不得罪她,我就装不知道,我装糊涂行吧。”

“白文雪不是来了吗。她不是说了。”王群说。邹荣娟说:“明天你去跟白文雪说,她能寄多少就寄多少,到时咱们再寄,反正咱们寄不寄她也不知道。”

“不能说,说了白文雪能多寄也不会多寄了,咱们不寄,她再不寄,不就把事给耽误了,你别给我出这损人不利己的歪主意。”王群说。

邹荣娟说:“王西最好能办成,她过好了,让咱家王飞飞也去渤海,他还小,在这里没出息,也没发展,到渤海就好多了。”

“你真不自私。”王群说。

邹荣娟说:“王西是飞飞的姑姑,她不管谁管。”

“我还是王西她亲哥呢,你都不让我帮她,你还说啥。”王群说。

邹荣娟生气地说:“咱家不是没钱吗,有钱给她我也没意见。钱少只能先想到自己,后想别人,你要是把钱寄给她,咱们要是用钱到哪里去弄?”

“王西去渤海半年了吧?”王群说。

邹荣娟说:“快睡你的吧,你不睡觉,明天不出车了?你可不能疲劳驾驶。”

王群第二天去找白文雪。白文雪本以为王群是来和她商量钱的事,没想到王群一开始就说自己眼下拿不出钱来,等有了再说。白文雪本身就没瞧上王群,看他说这个话,就不想理他,她说自己还有节目要做,转身回办公室了。

白文雪昨晚把白文良来电报借钱的事告诉培根了。培根大度地说钱是身外之物,没有不行,多了也没用,文良现在急着用就给他,等他有了再给咱们。培根只是怕白文良被人骗了。白文雪说全国县市级电台播音工作交流会最近在烟台举行,县电台准备派人去,她找领导要求一下,看能不能去,如果能去,她将借出差去烟台的机会,到渤海看白文良。她把钱带着,认为可以就给他。电台今天早晨的工作会议,就是研究这件事。

东北是有江无海的地区,许多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海,有这样到海边城市开会的机会大家都想去。开这种会,实际上就是另一种旅游的方式。白文雪不是想看海,也不是为了旅游,而是想看白文良。白文良从小到大都跟她在一起,姐弟二人感情特别深。白文良这一走,她真的牵挂。她年长于白文良,对生活也比白文良懂得多。人在他乡不容易,何况白文良从没出过远门,又何况他在渤海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白文雪把白文良的电报拿给台领导看了,领导很理解她,同意让她去烟台参加全国县市级电台播音工作交流会议。

培根没让白文雪带现金,带现金不方便,也不安全。他让白文雪带上自己的信用卡,用多少支多少。

白文雪到过山东,对海不陌生,但她没来过烟台,一到烟台就被这座美丽的海边城市吸引住了。沿海和内陆真是天壤之别。三天会议过后,她乘车去了渤海市。

从烟台到渤海市要坐三个小时的汽车。汽车在柏油路上行驶,白文雪的心早就飞到了渤海。她下了车,按照白文良的地址找到了白文良。

白文良正和王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们不敢相信白文雪站在他们面前。白文雪看到白文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流下了眼泪,白文良说:“姐,你怎么来了?”

“我到烟台来开会,顺路过来看你们。”白文雪说。

王西转身回到屋里,倒一杯水端给白文雪说:“姐,喝杯水,渴了吧?”

“你们找一个条件好的房子住多好,这房子太差了。”白文雪接过王西递过来的水杯。

王西说:“渤海市的房子房租贵,住这个就行了。”

“王西也瘦了。”白文雪说。

王西说:“姐,你饿了吧?我去买菜做饭。”

“王西,你不用做,咱们出去吃吧。不是渤海的海鲜便宜吗?姐请你们吃海鲜,我不认好坏,你们可要把眼睛擦亮,看好了。”白文雪说。

白文良高兴地说:“我可是好长时间没有到饭店吃饭了,今天,我要好好地吃一顿。”

“出来没在家好吧?”白文雪关心地说。

白文良说:“爸妈都好吧?”

“就是想你。”白文雪说。

王西认错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让文良来渤海,他也不会来,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王西,你说这话姐就不高兴了,文良爱你,让他吃点苦也是应该的,两个人要心心相印才行,别遇到困难,就相互推脱责任,相互指责。人活在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不经风雨怎么才能见到彩虹,没有失败怎么才能有成功,你们眼前遇到的困难是暂时的,熬过去就好了。”白文雪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她对王西说:“我来之前去你家了,你家人都还好,你不用牵挂。”

王西不想多说。现在她工作没着落,生活还不稳定,结果会是什么样,还是个未知数。她现在若侃侃而谈,说得过多,说得过好,结果要是不好,不如人意,就会适得其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

白文良从见到白文雪的瞬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他处在兴奋中,他高兴地说:“姐,我给你去的信和电报你都收到了吧?”

“信没收到,电报收到了。你这个没头没尾的电报,搅得我好几天都没睡着觉,今后你可要少做这种事。”白文雪不满意地看了一眼白文良。白文良听白文雪说信没收到,就有些紧张,忙问:“那,钱你给我带来了吗?”

“没有。你也不说清楚,就要一万六,一万六,你认为是一百六呢?我又不是开银行的,我能给你吗?”白文雪仍然是一副责怪的样子。

白文良说:“姐,信里说了。”

“我没收到信。”白文雪说。

白文良着急地说:“姐,你不借给我钱,这可是要耽误事的,我的一切计划都落空了,都成了梦,我完了,完了。”

“有那么严重?”白文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白文良说:“姐,我骗过你吗?”

王西听白文雪说没带钱来,心就凉了半截,没有这笔钱,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她扫兴地说:“姐,咱们在家吃饭,还是出去吃?”

“当然出去吃了。”白文雪说。她看白文良一脸的苦相,接着说,“文良,姐没给你带钱来,你就不高兴,就不想陪姐吃饭了?”

“姐,不是我不高兴,就是你不借给我,你仍然是我的好姐姐,只是我的心情不好,这件事对我今后在渤海的生活好与坏起着决定性作用。

“真的是这么重要?”

王西说:“姐,是的。”

“我没带钱,我带来了信用卡,你们看行吗?”白文雪笑了。

白文良说:“姐,你是在特意吓我吧,看你把我吓坏了怎么办。”

“要不是怕吓坏你,我还要等一等再告诉你呢。”白文雪说。

他们出去吃饭了。王西和白文雪在家时接触不多,两个人本来是没话的,现在话多了起来。三个人边吃边说,从东北到渤海天南地北地说着。

白文雪在听到王西舅舅的死时,为王西和白文良担心,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安全是最重要的。王西和白文良陪白文雪去了一趟青岛的崂山、石老人,又去了田横岛,两天后白文雪离开渤海回东北了。她走的时候从信用卡上给白文良支了两万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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