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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格调论唐诗学向神韵论演化的轨迹

2019-11-12查清华

文学与文化 2019年3期
关键词:体格风神声调

查清华

内容提要:神韵一开始就孕育在格调论诗学本身,随着格调论面临困境的加深,也随着士人精神的走向内敛,而在理论上不断发育成长。明代格调论者在标举“格调”时,也都注意到范型诗歌所具有的风神韵味。但既从体格声调的审美中介入手,难免易忽略更高层次的神情韵味。这已引起“前七子”之何景明、王廷相,“后七子”之谢榛等人强烈关注。此后经晚明格调论者屠隆、胡应麟、许学夷、谢肇淛、邓云霄等人的努力,至陆时雍已完成明代诗学由格调向神韵的转化,从而与清代王士禛的神韵说接轨。

格调论和神韵论指归不同,一在强调体格声调,一在突出风神韵味。格调论唐诗学肇始于严羽,完成于明代前七子,已为学界共识;神韵论完成于清代王士禛,实肇端于明代格调论,则少见关注。兹简要论及神韵论与格调论的内在关联,以及格调论演化为神韵论的几个关键节点,以勾勒此二种唐诗观演化的基本轨迹。

南宋严羽“辨尽诸家体制”的理论主张和初步尝试,经由元人杨士弘编《唐音》时“别体制之始终,审音律之正变”的诗学实践,再到明初高棅“辨尽诸家,剖析毫芒”的进一步努力,终于在李东阳那里形成了“格调论”完整的理论模式,即通过形式上可感的格律声调,去揣摩、体味、把握、分辨诗歌的艺术风貌和诗人的性情。李东阳由声调的运用效果而识别气格的强弱,是通过声调去定“格”,通过声调而辨“格”,并自豪地宣称他是历史上第一个发现这一秘密的人。前七子接受唐诗,遵循的就是这一方式。

李梦阳虽不专谈“格调”,但他以“格古、调逸”置于诗歌“七难”之首,在两次写给何景明的信中,他都明确主张拟则汉魏盛唐的高古之格和宛亮之调,并称之为“法”“规矩”,认为“尺寸古法”不同于“窃古之意,盗古形,剪截古辞以为文”,他不仅确立了由格调师古这一思维模式的重要价值和地位,也使得这一模式更加具体,更加狭窄。不过,李梦阳虽多次“格”“调”并举,诗学实践中却更多地落实到诗歌的声调。由诗歌的声调辨识不同时代的艺术风貌,他指出:“诗至唐,古调亡矣,然自有唐调可歌咏,高者犹足被管弦。宋人主理不主调,于是唐调亦亡。”古诗有古调,唐诗有唐调,宋诗不主调,是否“主调”,成了各个时期诗歌风貌的根本区别。“不主调”,也即“调失”,如同李东阳说的“无音韵”,而“调失”又会导致“诗亡”,因此他曾说过“宋无诗”(李梦阳《潜虬山人记》,《空同集》卷四八)。

何景明虽就“尺寸古法”同李梦阳发生争执,但其理论实质与李氏并无大异。其《内篇》卷二三即谓:“彻远以代蔽,律古以格俗,标准见矣。故单辞寡伦,无以究赜;指众不一,无以合方;利近遗法,无以纯体。是故博而聚之,存乎学;审而出之,存乎心;明而辨之,存乎识。”欲“格俗”、欲“究赜”、欲“合方”、欲“纯体”,就不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不能因急功近利而抛弃法式,也就不得不以古为律。何景明所要求的博学、精审、明辨,终归还是落实到前人的格调。因此,何景明说杜甫的七言歌行,“调失流转”“调反在四子之下”,主要就是着眼于声调的变化,他由杜诗声调的变化看到了体格的变化:“实则诗歌之变体也。”(何景明《明月篇序》,《何大复先生集》卷一四)

本来,“格调”兼有形式与内蕴两重意义。分言之,“格”指体式规范,也包括诗歌内在精神志气在作品外在风貌上的体现,如“意格”“气格”等成分;“调”指声调,也包含情韵、意旨,是诗歌才情意趣在声调上的落实,如“风调”“情调”“韵调”等。所以格调论者在标举唐诗格调时,也都注意到范型诗歌所具有的超乎各审美中介、各种具象之上的风神韵味。如李梦阳说宋诗“非色弗神”:“其词艰涩,不香色流动,如入神庙坐土木骸,即冠服与人等,谓之人可乎?”(《缶音序》,《空同集》卷五一)诗歌没有神韵,就如没有生命的木偶,他由此断定“宋无诗”,意谓唐诗即具神韵。格调论者提倡“诗必盛唐”,他们所尊崇的严羽如此描绘盛唐诗貌:“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清人冯班《严氏纠谬》批评道:“种种比喻,殊不如刘梦得云‘兴在象外’一语妙绝。”恰好对严羽的上述比喻作了注脚。严羽正是用形象的言词,描绘盛唐诗歌审美趣味的丰富性、空灵性、模糊性和不可言说性等特征。对汉魏古诗,李梦阳亦有类似认识:“古诗妙在形容之耳,所谓水月镜花,所谓人外之人,言外之言。……形容之妙,心了了而口不能解,卓如跃如,有而无,无而有。”(《论学》下第六,《空同集》卷六六)这种生气远出、若有若无的言外之味,就是古诗的神韵。

格调论者接受唐诗的方式既从具体的体格声调入手,自然因对体格声调的过分专注而相对忽略更高层次的神情韵味,因而在创作时往往徒袭其形而不得其神,致使诗歌缺乏唐诗的风神韵味。有鉴于此,何景明率先提出创作中要“领会神情,临景构结,不仿形迹”,应该“以有求似”(《与李空同论诗书》,《何大复先生集》卷三二),强调对范型诗歌神韵情味的领会把握,将学古的重心由“形”开始转向“神”。王廷相则在参悟范型诗歌后,得出“意者,诗之神气,贵圆融而忌暗滞”的结论(《与郭价夫学士论诗书》,《王氏家藏集》卷二八)。“圆融”指神气毕现,流转无碍,故与“暗滞”相对。谢榛更把诗之神气比作日月的光彩,将“夺神气”置于学诗“三要”之首,认为学李杜诗,“勿执于字句之间,当率意熟读”,久而自会学到其诗的“神气”(《诗家直说》卷一)。所以谢榛不再像前七子那样斤斤于体制声调本身:

诗有四格:曰兴,曰趣,曰意,曰理。太白《赠汪伦》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此兴也。陆龟蒙《咏白莲》曰:“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此趣也。王建《宫词》曰:“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此意也。李涉《上于襄阳》曰:“下马独来寻故事,逢人唯说岘山碑。”此理也。悟者得之,庸心以求,或失之矣。(《诗家直说》卷二)

从其中所举的诗例看,谢榛所谓的“四格”,已经处在或接近诗歌的神韵层面。

由此可见,神韵一开始就孕育在格调论唐诗学本身,随着格调论面临困境的加深,也随着士人精神的走向内敛,而在理论上不断成长发育。

明代万历年间,格调论唐诗学在性灵论诗学冲击下,不断进行着自我改良。表现之一是对诗歌神韵层面的进一步重视。屠隆虽认为“诗非博学不工”“杜撰则离,离非超脱之谓”,但他反对因袭字句而不领会神情:“程古则合,合非摹拟之谓;字句虽因,神情不传,则体合而意未尝不离。”(《论诗文》,《鸿苞》卷一七)李维桢屡屡指出格调论末流病根所在,如《刘仲熙集序》谓“今人不本神情,唯取形似,刻划无盐,为浑沌施媚”,《游太初乐府序》斥“面目虽似,神情中乖”,《快独斋集序》指责“绘面貌而失神情”,都强调了神情层次。胡应麟则认为何景明“领会神情”“不仿形迹”之论“直指真源,最为吃紧”,特提出“兴象风神”作为“体格声调”的补充,成为“作诗大要”之二端:“作诗大要不过二端,体格声调,兴象风神而已。体格声调有则可循,兴象风神无方可执。故作者但求体正格高,声雄调鬯;积习之久,矜持尽化,形迹俱融,兴象风神,自尔超迈。譬则镜花水月,体格声调,水与镜也;兴象风神,月与花也。必水澄镜朗,然后花月宛然。”(《诗薮》内编卷五)使本来有可能隐身于体格声调的兴象风神获得了独立的身份。此间谈的虽是诗歌创作,却呈示了把握“兴象风神”的途径:兴象风神依托于体格声调,又要在体格声调泯灭形迹之后才能显现真身。这就提示我们,体格声调与兴象风神这“二端”,是构成一首诗的基本要素,也是鉴别一首诗的着眼点,体格声调是实现兴象风神的中介和阶梯,兴象风神是体格声调追求的最终完美状态。他主张诗人应通过对体格声调的学习领悟,进而求得内在的兴象风神,要求学诗者从盛唐王维、孟浩然等人的五言律诗里“永之以风神,畅之以才气,和之以真淡,错之以清新”(《诗薮》卷四),从李白、王昌龄等人的五言绝中“陶以风神,发以兴象”,甚至将有无“风神”看作盛唐区别于中晚唐宋元的标志:“盛唐绝句,兴象玲珑,句意深婉,无工可见,无迹可寻。中唐遽减风神,晚唐大露筋骨,可并论乎!”(《诗薮》卷六)“初唐七言古以才藻胜,盛唐以风神胜,李、杜以气概胜,而才藻风神称之,加以变化灵异,遂为大家。宋人非无气概,元人非无才藻,而变化风神,邈不复睹。”(《诗薮》卷三)“兴象玲珑,句意深婉”,是“风神”的存在方式,也是中晚唐乃至宋元与盛唐的根本差距。有时则称“神韵”,如李白《塞下曲》、孟浩然《岳阳楼》、王维《岐王应教》、岑参《送李大仆》等“盛唐绝作,视初唐格调如一,而神韵超玄,气概闳逸,时或过之”(《诗薮》卷四)。不过“风神”在此换成“神韵”,然意义相近,如同内编卷五论七言律:“盛唐气象浑成,神韵轩举。”从其间的表述中,可知胡应麟所谓“风神”或“神韵”,指的是由浑成无迹的艺术境界中产生的情韵意味。

胡应麟的理论大多为许学夷所继承,如:“唐人律诗以兴象为主,风神为宗。浩然五言律兴象玲珑,风神超迈,即元瑞所谓‘大本先立’,乃盛唐最上乘,不得偏于闲淡幽远求之也。”(《诗源辩体》卷一六)“盛唐诸公,领会神情,不仿形迹,故忽然而来,浑然而就,如僚之于丸,秋之于奕,公孙之于剑舞,此方是透彻之悟也。”“盛唐诸公律诗,形迹俱融,风神超迈,此虽造诣之功,亦是兴趣所得耳。”(《诗源辩体》卷一七)“风神”成为盛唐诗歌基本风貌的概括。许学夷对格调范型的突破,由诗必盛唐到适当肯定中唐,在中晚唐之间弃晚保中,就着眼于“神韵”:“中唐五七言律,气格虽衰而神韵自胜,故讽咏之犹有余味;晚唐诸子,气格既亡而神韵都绝,故讽咏之辄复易厌。”(《诗源辩体》卷二一)

谢肇淛论诗也以格调论为宗,推崇后七子,称王世贞“制作鸿肆,自是文人领袖间世鸿笔”,李攀龙“一时制作,便使天下后世从风而靡,即拔山盖世不雄于此矣”。论诗强调入门正,崇范式,辨体格,遵律法,求神似古人,亦同于传统格调论,如:“学为诗者,首之宗旨当审也,途辙一差,则终身难挽也;次之典刑当存也,体裁不辨,则尚论无由也;次之搜材当广也,见闻寡陋,则取舍无择也;次之律度当严也,步趋无法,则仓卒易败也;至于神情高远,兴趣幽微,似离而合,似易而难,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也。”到谢肇淛时,复古派产生的流弊已昭然天下,他也很清醒地看到:“本朝诗病于太模仿,又徒得其形似而不肖其风神,故去之愈远。”(《小草斋诗话》卷二外编)与上述格调论者一样,谢肇淛指出问题的症结在未得古人风神。他也从求风神的角度论及唐诗。《诗话》卷一内编强调诗不可太着议论、不可太述时政、不可太艳丽、不可太整齐、不可太铺叙、不可太堆积,并举杜甫《北征》、韩愈《南山》、白居易《琵琶行》和《长恨歌》、元稹《连昌宫词》为例,以为“皆体之变,未可以为法也”。在谢肇淛看来,这些“不可”的做法,显然有损诗之风神;而所举这些变体诗,也与风神的丧失有关。

追溯神韵在格调论唐诗学中成长的过程,不能不提到邓云霄。邓云霄称:“空同先生跨辗千古,力敌元化。”又认同李梦阳的“法”:“李献吉云:‘叠景者意必二,阔大者半必细’,此言泄律诗三昧。……大都唐人多得此法,不独杜为然。”对唐代古诗的看法也与前后七子相同:“古诗如秦汉鼎彝,不得杂以时样。又如白地明光锦,虽文采灿然而无绘藻。……唐人虽拟古,毕竟是唐人家数耳。惟近体是其自创,故克尽所长。譬闽作鲁音,终露本相;若说乡音,则纯熟流转。唐人妙近体,是唐人说唐音,安得不佳?”且多称引胡应麟的论说,尤其是就当代诗风发表的意见,很能证明他的格调论立场。邓云霄将“格调”扩展为:“诗家情景、气格、风调六字,缺一则非诗。”又认为其中最难者是风调,而他对风调的解释是:“盖如人之风流者,一段飘逸,不在言笑,不落形骨,不寄衣妆,转盼含颦,咳唾步趋,皆觉可悦。惟袅丝飘雪差可拟比,全不由人力矣。”相当于七子派所谓“神”“风神”或“神韵”。他吟讽诗歌,从声调里感受“风调”,分辨神韵的有无:盛唐清响遏云,全是神情丰韵;中晚虽响不扬,事胜于韵;宋诗闷而无韵。对神韵的极端关注,自然会导致对王维、孟浩然诗风的特别欣赏:“王、孟者,诗家无上菩提也。余尝评王诗如珠璎宝络,具庄严相,然如意指点,寂若无言。孟虽破衲芒鞋,而一钵之中,降龙有余地,盖其性冲,其情舒,其味淡而实腴,游乎六虚,悟夫真如。”

唐诗观由格调跨入神韵的代表性论家是陆时雍,他曾著有《诗镜》九十卷,收诗自汉魏以迄晚唐。《诗镜》前的《总论》即阐明其“神韵为宗,情境为主”的论诗主张,亦即其选诗标准。陆时雍认为,有韵则生、则雅、则响、则远;无韵则死、则俗、则沉、则局(《诗镜总论》)。在具体评述中,或称“气韵”“神”“风神”“味”“风味”“趣”,均指超乎具象之外可以意会不易言传的趣味风神。有韵与无韵,便成为他判断唐诗高下的依据,如《唐诗镜》卷十评王维《观猎》“会境入神”;卷十七评李白《寓言》三首“风神佳绝”。陆时雍认为韵与情紧密关联,故常常情韵并举:“诗之可以兴人者,以其情也,以其言之韵也”;“是故情欲其真,而韵欲其长也,二言足以尽诗道矣”(《诗镜总论》)。然而,情和韵又非同一层次,情而生韵:“诗家最病无情之语,中晚律率多情不副词,堆叠成篇,故无生韵流动。”(《唐诗镜》卷五二)在陆时雍看来,正是唐诗的主情造就了唐诗的神韵。因此,如果作诗主意,就会破坏诗歌的神韵:

少陵五古,材力作用,本之汉魏居多。第出手稍钝,苦雕细琢,降为唐音。夫一往而至者,情也;苦摹而出者,意也;若有若无者,情也;必然必不然者,意也。意死而情活,意迹而情神,意近而情远,意伪而情真。情意之分,古今所由判矣。少陵精矣刻矣,高矣卓矣,然而未齐于古人者,以意胜也。假令以《古诗十九首》与少陵作,便是首首皆意;假令以《石壕》诸什与古人作,便是首首皆情。此皆有神往神来,不知而自至之妙。太白则几及之矣。

就五古而论,杜甫主意,故不如李白主情而有神。“中唐人用意,好刻好苦,好异好详……盛唐人寄趣在有无之间,可言处常留不尽,又似合于风人之旨,乃知盛唐人之地位故优也。”盛唐与中唐之高下由此分畛。言情道景,皆在虚实有无之间,不可刻意。判断作品是否“有韵”,除察其是否兴于情,是否情词相符外,更要着眼于含蓄蕴藉、韵味深永的审美效果。陆时雍的《诗镜序》在强调情的基础上,特别肯定了前人诗歌的余音余味,即具“一唱而三叹”的审美效果。“物色在于点染,意态在于转折,情事在于犹夷,风致在于绰约,语气在于吞吐,体势在于游行,此则韵之所由生矣。”“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善道景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经不得做,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按此视角识察唐诗,陆时雍品出了唐诗的深长韵味:苏味道《单于川对雨》“霏微和美,讽有余味”(《唐诗镜》卷二),王维《送韦评事》“意外含情”(《唐诗镜》卷一○),王昌龄《送姚司法归吴》“意远于路,情深于江”(《唐诗镜》一二),李白《子夜四时歌》“有味外味,每结二语,余情余韵无穷”(《唐诗镜》一七)。按此视角识察唐诗,陆时雍也诊断出唐诗的病根:“唐人五绝病浅,浅则一览便尽”(《唐诗镜》一);“人情物态不可言者最多,必尽言之,则俚矣,知能言之为佳,而不知不言之为妙,此张籍、王建所以病也”(《诗镜总论》);聂夷中的诗,只可作“诗中之话”看,“若竟作诗,未见有佳处,以意尽而无余韵也”(《唐诗镜》卷五二)。

陆时雍古诗宗汉魏,认同李攀龙的“唐无五言古诗”,近体崇盛唐,主情,主高格逸调,与七子派格调论唐诗观有明显的承传关系,即如他特标的韵,亦说“韵生于声,声出于格,故标格欲其高”(《诗镜总论》)。但他已经迈出了传统格调说的门槛。首先,陆时雍拈出神韵似乎有意在格调与性灵之间找到一条中道:格调太板,“好大好高”;性灵太活,“好奇好异”;若取其中行,神韵当是最佳选择。《诗镜总论》中的这段文字,似乎透漏了这一信息:“世以李、杜为大家,王维、高、岑为傍户,殆非也。摩诘写色清微,已望陶、谢之藩矣,第律诗有余,古诗不足耳。离象得神,披情着性,后之作者谁能之?世之言诗者,好大好高,好奇好异,此世俗之魔见,非诗道之正传也。”他在反对“主意”时,也不想给“信手信腕”的诗人留下口舌:“太白雄姿逸气纵横无方,所谓天马行空,一息千里。曹子建、李太白皆不群之才,每恃才之为病,其不足处皆在于率,率则意味遂浅。”(《唐诗镜》卷一七)其次,陆时雍对唐诗神韵的认识和态度已经与格调派离得很远。胡应麟补进“兴象风神”,但他把体格声调比作水与镜,将兴象风神比作月与花:“必水澄镜朗,然后花月宛然”(《诗薮》内编卷五);许学夷在欣赏唐诗的风神韵味时却要人“法其体制,仿其声调”,严守“诗之矩”;邓云霄是从“音韵妥适、清响遏云”的声调中,悟出盛唐“全是神情丰韵”,他们大体上遵循着由体格声调上窥兴象风神的传统方式。而陆时雍说:“读太白诗当得其气韵之美,不求其字句之奇”(《唐诗镜》卷一七),“此诗虽格力未整,风味却饶”(《唐诗镜》卷二),“写景一一入神,色象绝不足道”(《唐诗镜》卷二一),“离象得神,披情著性”,超越具体符号直接把握唐诗的“意味”,即所谓“实际内欲其意象玲珑,虚涵中欲其神色毕著”(《诗镜总论》);《诗镜》极少触及具体的字法句法及声音格律等审美接受中介层次,所评均直指诗歌的神情韵味。至此,陆时雍完成了明代唐诗学由格调向神韵的转化,从而与清代王士禛的“神韵说”接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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