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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

2019-10-30于怀岸

湖南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万通东路眼镜

于怀岸

二手的东西真是不能买,一年前鲁万通在淘宝网上买了一台二手联想笔记本电脑,没用三个月就开不了机,送到科技城去修,拆开底板后店主说硬盘坏了,换倒是可以换,就是价格高,划不来。鲁万通问要多少钱,店主说五百。这个破电脑买来才花了九百六。找网店换,客服说硬盘坏六十天内才包换。鲁万通问她包修吗,客服再没回他话了。直到现在这台笔记本电脑还躺在大衣柜顶层的格子里打瞌睡,再也没醒来过。现在这辆二手长城皮卡也趴窝了。三分钟前,经过新寨水泥厂时,鲁万通就听到发动机嘎嘎地响,他想反正快到葫芦镇了,只要把车子开进镇里,一切都好办,就没有停车去检查哪儿出了毛病,反而挂高一挡,加大马力往前冲。过了水泥厂大门,再走两公里,就是一道缓坡,没想这道只有三百米长并且算不上陡的坡刚爬到一小半,鲁万通从后视镜里看到排气管冒出一股比水泥厂烟囱上冒的还黑得浓重的黑烟,同时他感觉到整个车身剧烈抖动起来。鲁万通怕车子失控,急忙点了刹车,“嘎——啦”一声,刹住了车,发动机也熄火了。

“该死的二手车!”鲁万通低低地嘟哝了一声。再次发动汽车,连着打了几次火,果然如他所预感,每次它都像个肺气肿病人一咳嗽就喘不过气来一样,只“突突”地叫喊两声,第三声就叫不出来了。

“怎么搞了,吓我一跳?”坐在副驾座的眼镜客问道,语气有些不满。

“他妈的,车坏了。”鲁万通没声好气地说。

这辆风骏3·2007款四驱柴油车是鲁万通八个月前从一个熟人手里买来的,出厂三年多,已跑七万三千多公里,从外表上看还有七八成新的样子。因有买二手电脑遭老婆骂了半月之久的前车之鉴,鲁万通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心买它。当然是图它便宜。谁不知道原装货好,二手货毛病多,关键是要有钱呀。这车,提新最少也要七八万,车主说,七成新四折多的价,你给三万开走,我要不是转行用不着皮卡了,五万也不会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才转手?鲁万通有些疑虑。车主信誓旦旦地说跑了七八万公里,从没出过一次毛病,要是不信,你自己开几天试试。鲁万通试驾了几天,跑了两三百公里,没发现什么毛病。砍价,还价,再砍价,最终二万七,这车归了他。这是这车第二次出问题,前一次是两个月前他在城内送完货,从鑫苑小区出来时,也像今天这样发动机突然熄火了。不过那次还好,鑫苑小区是建在半山腰的,车子熄火的地方坡度很陡,鲁万通松了刹车让它滑行,车子滑行几十米后就变成了向前冲,冲了三百多米远它又叫喊了起来。鲁万通就没在意那次熄火的原因,更没去修配厂检修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

现在,关键时刻它又掉链子了!

鲁万通晓得这台车毛病大了,就像那台放在柜子顶格里的破电脑,当初也是一过热就死机,一死机就开不了机,这台车肯定是发动机的毛病,汽车的发动机就相当于电脑的硬盘吧?送去修配厂的话,没有好几千怕是拿不下来的。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一股强劲的冷风刮来,鲁万通感觉脸上像突然被人扇了一耳光,禁不住打了个趔趄,只差又退回到车门里去。

要下雪了,鲁万通想,腊七腊八,也该下雪了。他往车头走去,掀开引擎盖,一股暖流扑上他的脸庞,整个发动机热气腾腾,水箱上冒着一团白色的蒸气。车子不可能没有油,出城时他刚加三十五升柴油,再跑三四百公里也没有问题,难道是水箱里没有水了?也不会,明明在冒着蒸气呢。对于汽车,无论是汽油车还是柴油车,鲁万通都是外行,他开四轮驱动车是从这辆风骏3开始的,还不到一年时间,以前他是开三轮摩的的。自从去年酉北市政府严厉打击摩的载客后,他才下狠心考了C2照,买了这辆二手皮卡,从摩的载客转行给人送货。

这次没有上一次那样好运,这次车坏的地方是上坡而不是下坡,往下滑冲叫它不现实,因为调动不了车头,往后退速度慢不可能冲得叫,就是能冲叫鲁万通也不敢,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技术。这是乡道,路面窄,路外是两三米高的土坎,一旦掉下去,鲁万通觉得他这一辈子都会翻不过身。买这破车,他就借了两万块钱,到现在还欠着一万多账呢。车掉下坎,不仅车毁了,他自己也会非死即残,这个险鲁万通不敢冒。现在鲁万通能做的就是把引擎盖支起来,让冷风灌进发动机和水箱,尽快散热。散热后再发动,也许会发得叫。

也许吧,只有天知道。反正家里的那台二手电脑就是这样,每次等底板凉了,试着开机,按三四次开关键有可能开机一次。

支好引擎盖,鲁万通看了一眼眼镜客,他仍坐在挡风玻璃后面的副驾座上,头靠椅撑,安之若素。他身上穿得薄,只有一件夹克和衬衫,连毛线衣也没有,外面冷,他不想下车很正常。鲁万通视线越过自己的皮卡车,望了眼来时的路,水泥道的公路蜿蜒如一条灰色的布带,静悄悄的,他目力所及之处,除了新寨水泥厂高大的烟囱正吐着滚滚浓烟,大地上没有一辆车一个人影儿。鲁万通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离开车头,来到左前胎位置,蹲下去看,车胎干干净净的,翼子板上也干干净净的,这一路跑来,都是炒砂路和水泥路,起码已经半个月没下雨了,风又大,路面上的泥沙都被冷风吹走了。鲁万通伸长头颅,去看翼子板内衬,那上面积了很多泥和灰,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血迹,褐色的,不是很多,呈不规则状涂在泥巴和灰尘上。鲁万通的头皮一下子胀痛起来。他的担心并非多余,确实应该赶紧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可这该死二手车!

魯万通伸手抹了一下橡皮内衬上的血迹,拿回手指头,看到指头上的血不再是褐色的,就是混了泥和灰,还是鲜红的,他感觉指尖上还有丝丝热气,仿佛血的余温未散。

今天确实很背运。清早出门的时候,鲁万通就有些隐隐地担心这天会是个很不愉快的一天,昨晚他做梦梦到公鸡啄食,一群毛发绯红的大公鸡争抢一只多足的大蜈蚣。酉北人认为梦到公鸡啄食不是个好兆头,必起口舌之争。果然刚一出门,鲁万通就与大明电器城吴老板在电话上争吵起来。鲁万通是大明电器城非固定送货人员,他跟店主吴大明有口头协议,要是店里伙计送不过来货时,最先喊鲁万通,要是鲁万通也没空,他才能喊别人送。一般来说都是送市内,三十到五十块钱一趟,大明电器城是酉北最大的一家电器城,销售量很大,他们自己店里只有一台皮卡车和一个送货伙计,基本上每月要喊鲁万通跑二三十趟以上。抛开油费,每趟鲁万通能赚二十到三十元左右。当然这个价,临时喊别人是喊不到的,至少是喊不到像鲁万通这样能以一抵俩的送货司机。无论家具店还是电器店,都有大件商品,售出的商品无论大件小件,一般都要包送货上楼、安装,而酉北市内电梯房并不多,一般都是楼梯房,大件商品像冰箱之类的,不能拆卸,力气小的一个人根本背不上楼,要两个人抬,但鲁万通力气好,像一百多公斤重的海尔双开门冰箱也可以一个人吭哧吭哧地背上六楼。鲁万通虽然个子矮,但长得结实,他中学时练过几年举重,差一点就考上省体校成为专业运动员。

吴大明清早给鲁万通打电话是让他去大青乡送货。大青乡离酉北城五十七公里,今年来他跑过两次,都是给吴大明送货。吴大明说:“你马上过来装货,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机,一台电视机,就按以前的价吧。”

以前跑一趟的价是九十,那时柴油是五块六一升,前几天已涨到超过六块一升。来回一百多公里最少也得耗油十多升,这个价跑一趟没有半个小工钱的赚头,鲁万通心里有些不舒服,张口说:“吴老板,九十少了点吧,油涨价了呀。”

吴大明在电话那头愣了一阵后才说:“要不这几天家电下乡货多忙不过来,我就不要你送了。给你一百吧,八点来仓库装货,过了点我就喊别人。”

听得出来,吴大明的语气很不高兴,而且他还用以后不再合作来威胁他。鲁万通本来想说别人跑一趟大青乡肯定要一百五,你怎么也得给个一百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带着一肚子火鲁万通出了城,过酉北大道,拐上209国道,经过兴发皮革厂时,只差一颗米,他就轧了一个人。一过兴发皮革厂大门就是弯道,鲁万通鸣笛,减速,正转弯时,突然从左侧土坡上冲下来一个人,张牙舞爪地挡在了公路中央,当时鲁万通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还没有吓傻,晓得急刹车,打方向盘,车头几乎是从离那人一尺远的地方错开后停住的。

鲁万通几乎气疯了,停稳车后,摇下玻璃窗,伸出头来骂那人:“找死呀!”

那人竟然笑嘻嘻地走近车窗,跟周万通套近乎,问他:“师傅去哪里?”

是个想搭便车的。鲁万通更加气,真想跳下车揍他两拳,要不是后面有辆大货在按喇叭催鲁万通,很可能他真就下车揍那人了。鲁万通启动车子时,那人又冲他喊道:“我不白搭你车,我包你车呀,给你钱。”

一听包车,鲁万通就把车慢慢地往前滑行了十多米,让大货走后,脑壳伸出玻璃窗,扭头问他:“去哪?”

那人跑过来,直接坐上了副驾座,说:“送我去东路村。”

“是葫芦镇的那个东路村吗?”

“就是那个。”

“你出多少钱?”

“一百,怎么样?”

东路村离葫芦镇大约五六公里,那地方鲁万通少年时去过几次,他小姨嫁在那个村。不过,十年前小姨全家就已搬到葫芦镇上开水果店了。鲁万通送货的大青乡要经过葫芦镇,先送这人去东路或先去大青乡再折回葫芦镇去东路都行,反正顺路。来去东路,也就多绕十来公里,这一百块钱等于干捡来的。再讲,这人出价不低了,就是从市内包个的士,到东路八十块钱足够了。这人一定是有急事赶到东路吧。鲁万通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发现他是个眼镜客,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白净无须,最多三十一二岁的模样,也许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大学生也说不准。

“我要去大青乡送货,先去东路还是先去大青乡?”鲁万通问他,“由你定。”

“随便你。”眼镜客满不在乎地说。他像没有急事,并不在意先去哪。

鲁万通自然求之不得载货时少跑一截路,这样要少耗点油,于是他在进葫芦镇前的岔口拐上了去大青乡的乡道,先去大青乡送货。

从坐上车后眼镜客一直靠在椅撑上,一言不发,但他并没有在打瞌睡,他的眼睛一直睁开着,鲁万通看到他的镜片后面的眼睛亮晶晶的,亮得几乎要溅出火星了。鲁万通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哪怕是从一个小孩子那里,也没见过,更何况他还戴着眼镜。很奇怪,这人的衣着不仅穿得单薄,那件夹克已经皱巴巴的,沾满黄色的泥巴,衬衣也只有四成新,灰色的领口洗得发白了,领沿上竖立着一簇细细的绒毛,显然破了条细小的口子,但他的眼镜却不是普通的,镜框架一看就是纯钛的。鲁万通曾带女儿过去杨明眼镜店配眼镜,店主曾向他推荐过这种镜框架的眼镜,价格太贵,不是他们家承受得起的。从眼镜架上看,眼镜客是个大学生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个有较高收入的知识分子。

中学教师,或者科研人员?

酉北市有個农科所,兴发皮革厂后面的山坡就是它的基地。据说由它培育改良的湘育5号玉米种在南方好几个省市大面积种植,眼镜客很可能就是农科所科研人员。鲁万通从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既然眼镜客懒得说话,他更是乐得专注地开车。

在大青乡乡场上那家人门前卸货时,眼镜客也没有下车,仍然坐在副驾座上,他不东张西望,也不闭眼打瞌睡,就像车还在行驶一样,无聊而又专注地盯着前方。

卸完货,离开大青乡往葫芦镇回去的路上,刚进莫那村时,一直闭口不语的眼镜客突然说了一句话。这话句现在鲁万通还记得一字不差。也正是这句话太让鲁万通惊讶,导致他分神而出了事故。

不是大事故,但也绝不是一桩小事故。

特别是这事故出在臭名昭著的莫那村。

那是一段下坡路。从一进莫那村口一直就是下坡路,鲁万通挂的空档,垫着刹车,车速不算很快,三十米之外,他就看到了前方路中央有一条狗,按了喇叭,他看到那条狗并没有跑开,反而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车子看,鲁万通准备再垫下刹车,减慢车速,向右打点方向盘,避开那条不肯让路的狗。正在这时,眼镜客突然仰起身子,把脑壳往方向盘上凑过来,问了他一句:“谈谈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看法?”

这句问话眼镜客吐字清晰,语气却神秘兮兮的,鲁万通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古怪,心里惊了一下,答道:“你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做什么?”

话音未落,鲁万通听到车窗外传来“嘎”的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知道车头撞到那只狗了,也许是车轮轧到它的。鲁万通惊了一下,他早就看清这段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他没有刹车,反而挂了三挡,发动机一声吼叫,加速往前冲了过去。很快,最多一两分钟吧,皮卡就冲出了莫那村子。几分钟后,它就把莫那村远远地抛开了,冲到了新寨水泥厂门口了。

鲁万通确定他轧的是一条狗,而不是一个人。这个没有任何疑问,老早他就看清了那是一条狗。但那是一条土狗,还是一条哈巴狗,或是一条金毛狗,鲁万通不能确定。他只记得那是条黄毛狗,体型不大,应该是条小狗。不管是土狗,还是金毛,鲁万通知道一旦狗主人出现了,拦下了他的车,他就要蚀一大笔财。当然,现在追上来,他也同样跑不掉要蚀这笔财。追上来的可能性很大,现在农村家家都有摩托车或三轮车,狗主人只要发现他的狗被车轧了,很容易就能找到车子追上来。

毕竟此地离莫那最多不过五公里。

鲁万通更知道,若真追上来了,就不会是一个两个莫那人,会是一大群人。

莫那的臭名眧著就在于它狠宰路过的司机。说起莫那,酉北的司机们个个摇头摆脑,苦笑不语,那些被宰过的司机更是心有余悸,莫不谈莫那色变。在莫那,只要你的车冲进了庄稼地,赔偿损失就不是按毁坏面积算,而是按一百元两百元一株来算,要是你不赔付,全村人围着你,他们不打你骂你,但你的车绝对是走不了的,哪怕警察来了也无济于事。今年八月,吴大明店子的司机龙建军在莫那轧死了一只小鸡崽,没有半斤重,鸡主张口就要五百块钱,龙建军就是隔壁新寨村人,打了很多电话找亲戚来说情,最后赔了二百块钱。鲁万通不记得是去年,还是前年,他听说有辆外地轿车在莫那撞了一头羊,那头羊后腿被撞断了,并没死,赔了一万。外地司机身上没那么多钱,莫那人把他身上的现金搜刮完后,还逼着他给家人打电话,让他们转账后才放他出村。

要是莫那的那帮刁民追了上来,那个外地司机悲惨的遭遇今天就会在鲁万通身上重演,这怎么不让鲁万通心急火燎呢!

现在回想,鲁万通不知道那条狗是被轧死了,还是只是轧伤了。死,或者伤,都不重要,毕竟那只是一条狗。重要的是一旦莫那人追上来,它的价值就要翻番很多倍。像他这样逃逸后又被抓住,莫那人更不会轻饶他。他们更会喊高价。都是这二手车害的,鲁万通想,要是它不熄火,这时候他差不多已快进葫芦镇了。只要往镇上的哪条巷子一拐,然后再上去东路的公路,那条狗的主人就永远也找不到轧它的车了。鲁万通又抬头看了看来时的路,那条灰布带一样的乡道上仍然静悄悄的,连粒黑点也没有。

鲁万通走到车头,手刚伸到引擎盖下方就感到发动机还是热哄哄的,虽是大冷天,它要真正冷却下来,没有半小时以上是不可能的。但他等不及呀。鲁万通没有盖上引擎盖就回到驾驶室,试着打火发动,试了两次,跟之前一样,发动机只干咳了几声,没有叫起来。他又下车,来到前胎位置,掏出自己乌黑疲软的鸟儿,对着翼子板内衬的血迹泚尿。鲁万通突然想到,只要把血迹洗去,就是莫那人找来了,他也可以矢口否认,这么久还没人追上来,说明当时轧那条狗时并没人看到,既然没人看到,他的车型和车牌号更不可能被人记住。万一他们找上来,没有证据,鲁万通就可以死不认账,甚至可以说他没到过莫那,他的车是从新寨过来的。

莫那人又不是警察,他们不可能有破案能力,只要眼镜客不帮莫那人作证说他是从大青乡过来的就行。他想,眼镜客肯定会站在他这一方,不可能站到莫那人那方。

泚得正起劲,鲁万通感觉思维活跃,浑身舒泰时,突然听到一声吼:“你怎么能对着自己的车撒尿。”

鲁万通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眼镜客已经从副驾座挪到驾驶座上来了,他的头伸出车窗外,满脸涨红,怒火冲天,就像这台车不是鲁万通的,而是他自己的。

鲁万通也火了,回骂道:“管你屁事,我爱往哪撒往哪撒。”

“野兽才在自己窝里拉屎撒尿,”眼镜客回敬鲁万通,“野蛮、粗鄙的农民,乡下人。”

鲁万通家还真不是农民,他也不是在乡下长大的。显然,眼镜客并不知道他在莫那轧了一只小狗,不知道他这是用尿在冲刷血迹,更不知道他内心的焦燥,鲁万通更不想跟眼镜客争论,他只盼发动机赶快凉下来,发动车子离开这个鬼地方,要是发动机凉了也打不燃火,那就得去葫芦镇喊修车师傅来看,或用拖车拖走。这段时间里,要是莫那人来了,他也知道少不了要扯皮,因为这么久根本就没有一辆车经过,再蠢的人也会怀疑狗是他的车轧的。

上上策只有尽快离开这里。

泚完尿,鲁万通拉裤链时,车子突然簌簌的像打摆子一样抖動起来,接着他听到了发动机的叫喊,“突—突—呜—呜呜”,车子打着了火,发动起来。它不可能是自动发动,是眼镜客打火的。鲁万通一阵兴奋,赶紧跑去车头,盖上引擎盖,又奔回来,打开车门,推开眼镜客,坐上驾驶座后马上挂挡往前冲去。

“神经病!”鲁万通边骂边扭头问眼镜客,“你会开车?”

“说谁神经病?”眼镜客瞪着眼问他。

“说这破车?”鲁万通答。

眼镜客紧张的表情松驰下来,摊开双手说:“不会,我从没摸过方向盘。”

“真不会?”鲁万通不相信。

眼镜客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说:“要是会我就直接把它开走了。”

“那你是怎么打燃发动机的?”

“不是它自己叫起来的吗?”

“它又不是电脑,就是电脑死机后也不会自动重启,你没拧车钥匙吗?”

“反正不是我搞的,”眼镜客语气有点愠怒,“我可是个文明人,不会乱动你车上的任何东西。”

能够看到葫芦镇高高低低的一大片楼房了,下完这道坡,再转个弯,就能钻进镇子的小巷了。鲁万通一颗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总算落回到胸腔里。他想,终于逃过了蚀笔大财了。心情一好起来,鲁万通就想找人说说话,他扭头问眼镜客:“在莫那时你问我什么来着?”

眼镜客说:“我问过你什么?”

眼镜客想不起来了,鲁万通努力地回忆了几秒钟,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让人惊讶的问题,才让他分神,慌乱之下轧了一条狗。鲁万通没话找话地问眼镜客:“你是东路人,还是到东路有事?”

眼镜客瞪了他一眼,说:“我是不是那里人,去那做啥,管你屁事,好好开你的车,别又轧着什么了。”

原来眼镜客知道他在莫那轧了那条狗,鲁万通有点尴尬,说:“随便问问,你别多心。”他现在心情不错,也很感激眼镜客帮他及时打叫了车子,所以他不想跟他争吵。不过就是一个顾客嘛,犯得着吗?鲁万通想,不要再过半小时,他俩就会分道扬镳,互不相干。

“去杀一个人,你信不信?”眼镜客拍了拍右腰下的胯骨部位,语气恶狠狠地说,仿佛他的腰上别着一把手枪。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鲁万通想。

“兄弟,你可能有麻烦了。”眼镜客突然对他诡异一笑,“看看你后面。”

不能看,鲁万通听到后面鸣喇叭声了,前面转弯,他必须减速。一眨眼工夫,一辆旧皮卡“嗖”的一声从他的车身边擦了过去。等鲁万通转过弯,看到超车的那皮卡在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突然转向,把车横摆在了路中央,挡住了他的车。鲁万通头皮轰地一响,晓得那是莫那人找他扯皮来了。

鲁万通停住车,看到那辆车门打开,下来了四个年轻人,几乎同一时刻,从敞篷车厢里也跃出了四五个人。他们都是青年人,年纪在十七八岁到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穿红色短款羽绒服,头发染成黄毛的小青年走过来,敲鲁万通车窗玻璃。鲁万通打开车窗,问:“咋啦?”

他已想好,死不认账。

“你的车轧了我的狗,”黄毛小年青说,“你说咋办?”

“你哪里的?”鲁万通装懵,“凭什么说我的车轧了你的狗,我这车是从新寨出来的。”

又一个小青年走近车身,说:“你不要抵赖了,我们在莫那村部楼前装了摄像头,都拍下了。”他扬了扬手上的手机,“视频在这上面,自己看看吧。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装摄像头就是为了对付你们这种不老实的司机。”

肯定是有视频的,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准确地拦住他的车。狗日的莫那人,为了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连高科技的玩意儿都用上了。鲁万通没接那人的手机,想到这里是葫芦镇而不是莫那,恐慌之感稍稍减轻了一点,他装着很平静的语气对那两人说:“多少钱,开个价吧?”

“一万二。”黄毛说。

“没商量?”

“要商量可以,那就一万五吧。”另一个青年说,他对着鲁万通笑了笑,露出一口被香烟和槟榔破坏得焦黄变形的牙齿。

“你们想钱想疯了吗?”

“不是我们想钱想疯了,而是给它治病需要这么多钱?”

“什么意思?”鲁万通不解地问。

黄毛朝他的江铃皮卡车招了招手,喊道:“把狗抱过来。”

那边一个小青年跑过去打开车门,下来一个怀里抱着一只狗的中年妇女,那个开车门的小青年等中年妇女出了车门,勾头从车里拿着一个吊瓶出来,高高地举起,跟中年妇女并排朝鲁万通走过来。

吊瓶的导管是连在狗身上的。

黄毛说:“那狗没死,脑壳被撞破了,正在输液维持生命。等下我们会把它送到市里最好的医院去抢救,估计得进重病监护病室,你自己讲,医药费得多少钱?”

看来那个外地司机的遭遇真在鲁万通身上重演了。鲁万通听人说过,那个外地司机撞了羊,赔付一万后马上到葫芦镇派出所报了案,带着警察去找勒索他的那家人。到了那家人的家里,他们看到拴在院子里的那头羊头上挂着吊瓶,正在打点滴。主人振振有词地给警察说司机赔的一万块钱不知能否治好这羊的腿,要是轧的一个人,送大医院去治,花两万三万,二十万三十万都有可能,是他自己幸运,轧的是羊不是人,赔一万块钱并没有宰他。警察也拿他没办法,羊也是有生命的,谁也不能说他请医生救治这头羊是错的。

鲁万通说:“我没钱,三五百我还可以给你,一万二想都不要想。”

黄毛说:“没钱没关系,回去拿,送到莫那来。不过,你只能搭班车或便车回去了,这车我们要把他开回莫那。请下车吧。”

这里已是葫芦镇口,两边有很多房子,此时是上午十一点左右,虽然天气很冷,刮着小北风,仍有很多人围过来看热闹。在莫那人皮卡车那边,还有几辆过不来的货车和小轿车在按喇叭。鲁万通这个时候不能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因为不等电话接通黄毛就会夺走他的手机。他不下车,他知道一下车他们就会把他的车开去莫那,他想尽量拖延时间,自然会有有急事要去新寨方向的司机报警。因为他们被堵着,走不了。只要警察来了,至少他们勒索不了他一万二。

黄毛双手从玻璃窗伸进来,想开车门拖鲁万通下车,鲁万通及时地把玻璃摇上去了。他看到副驾座上眼镜客依然像上次车熄火一样,头靠在椅撑上,双眼眯着,像在睡觉,但他的胸口在起伏,鲁万通能感到他心里也很烦躁,就说:“真不好意思,又要耽搁你时间了,可能时间还会长点的。”

眼镜客仰起头,说:“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天。”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真的很饿了。”

“你没吃早餐?”

黄毛在拍玻璃,声音很大地吼叫:“再不开门出来我就把车窗砸了!”

“宰了它。”眼镜客突然对鲁万通说道,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很冷,就像是长官给士兵下命令一样,说着他的右手从胯部位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鲁万通,“拿着,下车去宰了它。”

鲁万通一看,是一把五寸长短锃亮的柳叶刀,扁柄,弧刃,刃口起码有一寸多长。鲁万通不接刀,摇了摇头,说“怎么能杀人,这个绝对不能。”

“宰了那条狗!”眼镜客眼睛亮起来了,很凶狠地盯着鲁万通。

“这种事我做不出来。”鲁万通不敢看眼镜客的眼睛,他也不明白眼镜客为什么要他宰了那条狗。他要是宰了那条狗,肯定会跟莫那人打起来。莫那有七八个人,首先不说他能否打得过那么多人,单就是一旦打起来双方都会控制不了下手轻重,不仅会有伤有残,万一失手,他很有可能打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打死。鲁万通不想把一起民事纠纷变成一桩刑事案件,更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他有家有业有妻有女,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从屁股下面的坐垫上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

眼镜客见他不肯接刀,就说:“再耽搁下去我就赶不上老娘做的午饭了,看来你得欠我个人情了”。他边说边推开车门,下了车。下车时,鲁万通看到他把握着那把锃亮的柳叶刀的右手藏进了袖筒里。

眼镜客绕过车头,朝着中年妇女和那个举着吊瓶的小青年走去,对他们说:“让我看看这狗到底值多少钱?”

中年妇女说:“凭什么要让你看?”

“我是他老板,”眼镜客对中年妇女和那个小青年笑了笑,“赔多少我说了算。”他伸出左手一把从中年妇女的怀里抓起那条狗,提了起来。鲁万通也下了车,立在车门边,看到那条提在眼镜客手里的狗约有两尺来长,不是金毛狗,也不是哈巴狗,就是条本地小黄狗。这狗最多只有一岁左右的样子。狗被提起来时,“汪汪”地叫了兩声,显示出它顽强的生命力。很多围着看热闹的镇上人都往前挤,想看,或者说想听清眼镜客到底出多少钱。

最先发出尖叫声的是那个莫那的中年妇女,接着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有人发出了尖叫声。人们看到眼镜客突然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把刀,朝着小狗的脖子抹去。那条小狗倒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血就往外飚起来了。那些血浆最先像是从一根破裂的水管中迸溅出来的,之后就像水龙头放水似的哗哗地往下淌。最多只有几秒钟的时间,眼镜客就把狗脖子割断了,小狗的身子“噗”的一声掉下地,落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眼镜客把狗头往中年妇女的脚边一丢,说:“现在是条死狗了,也不要救治,更不要进什么重症监护室,按市价最多赔你一百块钱。”他指了指呆立在车门边的鲁万通说,“叫他掏钱吧。”

众人全都惊呆了,包括鲁万通,他目睹了小狗被割下头颅的整个过程,不得不承认,眼镜客下手既准又狠,手法娴熟,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的语气,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平静里透着杀气。黄毛和他身边的那个小青年也被震住了,呆了一阵后缓过神来,他俩对视了一眼,向眼镜客走去。

睛镜客把柳叶刀指向他俩,冷冷地说:“这只是个预演,再过来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俩的头也割下来?”他们停下脚步,愣怔地看着眼镜客。这时那个中年妇女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像头母猪一样发疯似的扑了过来。她不是扑向眼镜客,而是扑向黄毛和那个小青年的,她挡在了他们面前,大声地说:“那是个疯子,钱我们不要了,我们回去吧。”她把两人推开了好几步,拉着他们绕过眼镜客,朝自己的江铃皮卡走去,另外几个莫那的小青年也往车那边走去。

眼镜客还站在那摊狗血旁边,手里的柳叶刀还劲鼓鼓地握着,不过他的右手臂已经放下来,刀叶是贴着裤缝的,好像在防备莫那人偷袭,随时准备反击一样。他的脸色苍白,嘴角上翘,特别是他的眼神,呆呆的,像空洞无神,又像凶光毕露,因此他的整张脸看上去不仅呆板,还很狰狞。鲁万通想,很可能莫那的中年妇女不是被他割下狗头吓破胆了,而是被眼镜客的这副样子吓得丢了魂,才要赶快跑掉的。

莫那人已经上了车,正在发车子。这个结果,鲁万通也没想到。他望着眼镜客,总是感觉哪儿不对劲,他快速地从眼镜客拦住他的车时回忆,回想他一路不急不躁的神色和平静的语气,以及他那个非常奇怪的问题,直到现在站在一片血泊中的这副面孔,突然,他心里一颤。这时他看到人群中挤出一顶大盖帽,接着他认出了帽沿下的那张脸。他叫张云鹏,是他老婆张云香的同村堂哥,两年前还是酉北市巡警大队副队长,去年调来了葫芦镇派出所,不知是当指导员还是副所长来着。鲁万通快步地朝他走去,到了他身边,拉了一把他,说:“鹏哥,借一步说句话行吗?”

张云鹏当然认得鲁万通,跟着他走开几步,说:“他们要走了,就不要我出手了。”

鲁万通说:“你们应该把他抓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抓,”张云鹏摇了摇头,“以什么理由抓他们,敲诈勒索吗,你并没给他们钱。”

鲁万通说:“我不是说莫那的那些人,你应该把那个眼镜客抓起来,我觉得他是个精神病,又有暴力行为,是个危险分子。”

张云鹏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鲁万通,起码盯了足足两秒种,突然用很鄙夷的语气对他说:“你才有神经病吧,人家那是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反而倒打一耙。再讲,我以什么罪名抓他,哪条法律规定杀了条狗就犯法了?酉北和葫芦镇馆子里天天卖狗肉,把那些屠户们都抓起来吗?”

鲁万通听到眼镜客在喊他:“走啦!”他已经坐上了副驾座,正在冲着鲁万通打手势。

莫那人的车已经走了,看热闹的人开始散去,有辆大货被鲁万通的皮卡挡了过不来,在按喇叭催他。鲁万通有些尴尬地冲张云鹏笑了笑,“我开玩笑的。”说着快步朝自己的车跑去。

眼镜客依然像去大青乡时那样头靠着椅撑,他的脸上非常平静,一扫几分钟前的苍白和狰狞。他的右手还在紧紧地握着那把柳叶刀。鲁万通把车开得小心翼翼,他感觉自己有点紧张,怕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惹恼了眼镜客,他就会把柳叶刀扎向他的大腿或向他的脖子抹来。他也知道这种担心纯属多余,是他自己的臆想。可他就是摆不脱眼镜客把狗脖子割下来那残忍的、血淋淋的一幕。按理说,他应该感激眼镜客才对,是他帮他摆平了那个事,省了一大笔差点被讹诈去的钱。他也确实心存感激,但感激归感激,这种感激消除不了他的紧张。

凭直觉,他感觉眼镜客不是一个常人,到底是不是精神病,他也说不准。

出葫芦镇两公里后,前面有一条岔道,鲁万通依稀记得是从这里往山上爬两公里再下个长坡就到东路,但他又不确定,减了速,问眼镜客:“是不是从这个岔道上去?”

“正是。”眼镜客说。

鲁万通变道,再右转,车子进入岔道后,又听到眼镜客说:“这是一个比狠的世道,你比他们狠,他们就会怕你,否则被宰的永远都是你。”

尽管鲁万通对眼镜客的话并不完全赞同,但他顺着他的话答:“嗯,嗯。”车子爬完了坡,再下不到两三公里的盘山路,就到东路了,鲁万通想,没必要反驳他,惹恼他,把他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就万事大吉,两不相干了。眼镜客对鲁万通简短的回答好像不太满意,他仰起身子,把头凑向他这边,又说:“谈谈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看法?”

鲁万通惊住了。他想起来了,一个多小时前在莫那扎那条小狗之前眼镜客问他的就是这句话,几乎一字不差,只是跟那时他神秘、诡异的语气不同的是,现在他的语气是淡漠和冰冷的。

鲁万通愣了一下,想到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一股恶心感从胃里冒出来,涌上他的喉咙。他既有对莫那人那副嘴脸的恶心,也有对眼镜客割下那只狗头的恶心,就没声好气地答道:“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见眼镜客还在直视着他,鲁万通有些慌乱起来,他又补充道,“真的。我现在只想赶快回酉北,把柜子里的那台二手电脑拿去修好。”

“二手电脑,”眼镜客不解地问道,“你是说这世界像台二手电脑?”

鲁万通小心地給眼镜客解释:“翻年女儿就要上初中了,听说老师常在家长群里发英语口语和听力训练视频,需要用到电脑。”

“你就是个普通市民,”眼镜客收回凑在鲁万通脸侧的脑壳,一后仰,又靠在了椅撑上,随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失望地说,“我怎么跟你讨论起形而上的问题,真是蠢到家了。”

他又看了一眼鲁万通,说:“我不是说你蠢,是说我自己哟。”

车子进了东路村,在村口眼镜客叫住鲁万通停车。下车前,眼镜客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鲁万通,鲁万通不接。他是真心不想收这钱,毕竟眼镜客帮了他那么一个大忙。眼镜客下车后把钱扔在他刚刚坐过的座垫上,关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进村了。

鲁万通没有下车,倒完车,他已看不到眼镜客的身影了。也许他已经走进了自己家门,坐在老娘摆上饭菜的餐桌边椅子上了。倒车时,鲁万通就感觉东路村有点不对劲,这个村子跟他少年时的记忆完全不一样了。他记得那时的东路是个百十户人家的大村,有山有溪,木屋紧挨着木屋,现在的东路已经看不到几栋房子了,距他三百米远的溪水对岸原来是村里木屋最密集的地方,现在那儿是几栋厂房,竖着两根巨大的烟囱,正吐着比新寨水泥厂还浓烈的滚滚黑烟。

这世界变得太快了,但是变好还是变坏,鲁万通也说不清楚。

他启动车子,开上回城的路。

第三天傍晚,魯万通从科技城拿回修好的笔记本电脑,在房里桌子上联上网,打开酉北新闻网。他经常上这个网站的论坛,这里面有很多搬家、送货的帖子,他可以从中联系到一些生意。一打开论坛,他就被一则置顶、标红的帖子吸引了。帖子的标题是《酉北发生重大杀人案,凶手已经缉拿归案》。打开帖子,首先映入鲁万通眼帘的是眼镜客的大头照。

绝对是他,错不了。

帖子是则新闻稿,很简短,最多两百字,鲁万通一分钟不到就浏览完了。大意是前晚本市葫芦镇东路村发生了一起杀死两人的重大刑事案件,凶手为本市第一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肖雨林,已经抓捕归案。被杀者是东路村村主任和村秘书,他们都被凶手残忍地割下了头颅,挂在村部楼的屋檐下。

这个帖子后面有上百条跟帖,鲁万通往下拉,逐一地看下去,这些跟帖众说纷纭,有说肖雨林杀人后逃到酉南县一个小镇上被抓到的,也有人说他根本没逃,警察抓到他时他正在东路村村部楼前坐着抽烟。关于他为什么杀人的原因,也有帖子“揭秘”,说三年前东路村建强生制药厂时村里强拆了他家的房子,他母亲自杀了,肖雨林一直上访,村主任和村秘书又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这次他就是从酉北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这个贴子后面有人留言反驳,说肖雨林是自己装病进精神病院的,这是他早就策划好的复仇计划的一部分,这次逃出来杀人,就是为了逃避法律的惩罚。有很多人跟帖赞同这个说法,提醒网友们别忘了他是顶尖级医学院毕业的有名的医生。

这些跟帖可不可信,可信度有多高,鲁万通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看完第二页跟帖,他就关掉了这个页面,回到论坛首页。他想找找有没有搬家运货包车雇车的帖子。快过年了,人人都在采购年货,他要抓住这个送货的旺季多跑几趟,挣点钱。过了春节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淡季,他的二手皮卡可就要趴窝好一阵子。但整个春节期间家里的开支却不淡,反而会更旺盛,要花出更多的钱。鲁万通仔细地搜索起那些五花八门,分门别类的信息,直到老婆张云香在客厅里喊他吃饭,他才抬起头来,揉了揉因盯屏幕太久而酸涩发胀的眼睛,出房去吃晚饭。

今天忙了一整天,运了六七趟货,其中送了一台冰箱,两台洗衣机和一个大衣柜,雇主都是楼梯房,有两家在四楼,还有一家在六楼,从科技城出来时鲁万通就感觉饥肠辘辘,饿得发慌,端碗之后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草草扒了几口饭,连菜也没吃一夹就放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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