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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常传

2019-10-21罗玉

锦绣·上旬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公公

罗玉

题记:斯人已逝,然偶入吾梦,故以此文忆之、祭之。

喜常,一个村里大多数人都想不起的名字,当然绝大部分人也想不起在这个宁静得连公鸡都不好意思打呜的山野小村里曾经会有过这么一位人物,我不知道那个时代的纷纷争争,只知道他住在一个因分地主财产而分得的本属我家祖辈的简陋的房子里,房子上下两层直通,是那种出门见天进户见瓦的结构,进门一间本该是堂屋(城里人叫客厅),却被用做厨房兼餐厅,但同时也仍做堂屋用,地面是泥巴夯成的,不是很平整,进门左边紧靠墙壁,墙壁上贴着一张陈年的关公画像,也是他家里唯一一张墙贴,也许是缘于关公是喜常崇拜的偶像之故,记得他给我讲过关公过关斩将的英勇故事,关公画像往里挂着他最看重也是我最喜欢的家什一杆鸟铳,鸟铳下面吊着两个火药袋,鸟铳里是常填充着火药的,就像《少先队队歌》里唱的“时刻准备着”,只要他起身出门就可顺手操起鸟铳并在极短时间里扣动扳机开火,我不知道他心里提防着谁或者害怕谁,火统下的墙边地上乱七八糟的摆了很多铁锤、铁棍、铁钎什么的,我总觉得他不怎么喜欢这些家什,但这些家什却是他的营生工具,因为他是一个石匠,在我的印象里他很少用这些家当去工作过,除了我父亲建新房子时他扎扎实实的用这些又冷又重的家伙干了两个月的活,我也是在这期间跟着他学会了使用这些工具,有天放学回家我用他的工具在我家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凿了一个茶杯大小的洞,这块巨石后来不见了,他虽然很少干这营生的活,却能妙手生花,一块任何形状的石头经过他的敲敲打打,总能找最适合这块石头的安身之处,任何一块巨石,他只用几样小工具经过锤锤打打就能破开,他很少正经的干活,但每干成一次活,总能令我对他增添一分敬意,这些工具是常年生诱难得见一回阳光的。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农民的常备件

蓑衣、斗笠,但基本上只是作为一种身份的像征,一年到头也难得用一次,旁边挂着几件他引以为豪的战利品

一张狐皮、两张兔皮和一副什么兽角的,他偶尔会在酒后满脸神气地跟我讲一些他打猎时的英勇表现,酒后讲的故事亦真亦假,但也很令我对他心生敬意。紧邻这面墙的是一面我也记不起有什么装饰的黑墙,说它黑是因为倚墙而建的一大一小两个土灶,长年累月的柴火烟薰,墙不黑也不行,这个土灶上只有一大一小两口锅,大锅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是没用过的,小锅是炒菜用的,煮饭用的是一只沙罐,沙罐煮出来的饭特别的香,而且在村里大多数家里吃薯米饭(大米不够,常以薯米充数)的时候,这只沙罐里煮出的是香喷喷的白米饭,村里我的同龄人中能品味到这只沙罐煮出来的饭的肯怕也只有我了,土灶上头还有一个神奇的机关,从梁上悬下的一根牛皮绳上吊着一只麻袋,麻袋里是大半袋大米,麻袋末端的一个角上开了一个洞,平时用一根皮筋扎着,每次要做饭时解开皮筋,麻袋里的米就滋溜滋溜正好流落进沙罐里,到他想要的量了就再扎好皮筋,但我特别好奇的是麻袋里好像永远都有大半袋米,在那个时代里这是一件非常令人羡慕的事。大灶的后面是整齐并列的三只大酒坛,这三只酒坛永远都最多有一只空坛,坛口用厚厚的棉絮封着,我能察觉到喜常每次走近这些酒坛时心情都是激动的,据说他从未谈过恋爱,也许他把对女人的爱全都转化成了对酒的挚爱,而且这种爱绝对超过了一般男人对婆娘的爱,因为当时在农村里,男人打骂婆娘是正常的,但喜常绝不允许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何人糟蹋他的哪怕只是一滴酒,酒坛后面有一扇门,通往卧室,卧室陈设非常简陋,一张也是从我家祖辈那分来的带着雕花的旧床,床上整齐地铺着陈旧但也算干净的一套被褥,床底下有一个宝贝一只不大的酒坛,这坛里装的是他家最好的酒,这酒一般人喝不到,我倒陪他老人家喝过几次,外人也不知道他床底下还有这么一个宝贝,我想他每天晚上都是闻着这上等酒香进入梦乡的,就像其他男人是搂着自己心爱的但又随时可以打骂的女人进入梦乡一样。堂屋里还摆有一张吃喝待客用的桌子,只不过这张桌子比一般人家的要矮小一些,凳子也是通常人家里小孩坐的那种矮小凳,具体备有几个记不清了,但肯定是两个以上,因为我清楚的记得我跟他隔桌对饮过。

喜常平日里没有别的去处,喜欢蹲在我家门前那块被我凿了个杯形洞的大石头上长时间发呆,有时直到我的出现才可能结束他的这种呆状,当然还有一个地方他特别喜欢去,就是我们村里一个神奇山岩洞,叫鹅泊洞,传说古时一对天鹅飞经我村时,被一个猎人用鸟铳射杀了一只,另一只因失去了伴侣也不愿离开,就钻进了这个山洞并化成了一只石鹅,故取名鹅泊洞,这个山洞纵深据说达三千米,常年流水不断,水里生活着一种对水质要求极高的鱼,经年累月的历史形成了各种形状的钟乳石,入口只有一个大拱门的尺寸,但入洞后即有一处可容下十来张八仙桌的宽敞处,宽敞处往里左拐光线变暗,立于道旁的就是那只石鹅,据说村里年轻人谈恋爱时都会和恋人一起来这反复抚摸这只石鹅,以期自己的爱情也像这对天鹅一样忠贞不二,那个时代里离婚的少,也不知是不是这石鹅的灵气所致,但后来很多来摸过这石鹅的年轻人却没被石鹅的灵气所感染,婚姻维持得长长短短,好多都不得善终。洞内冬暖夏凉,洞顶倒挂无以计数的大型蝙蝠,喜常常带我进洞捕蝙蝠,我当然只是看客而已,他每次只捕十来只,现场剥了皮带回家,或煮或炒,加上个小菜,如果没别人,他就会从卧室的床底下搬出那坛宝贝,舀上两杯与我对饮,那时的我绝对是个“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的小酒仙,我的酒量应该就是这样练成的。这个洞一般人是没有进到过最深处的,因为很多地方没有路,只能匍匐着爬行或淌水扶壁而行,即使这样也不知前面是什么深潭怪险,万一一脚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一般人都会半途而返,但喜常却偏好这种险路,而在他的保护下我也不惧前方凶险,有一次我跟在他屁股后或爬或淌经过不知多长时间最终穷尽洞深处,洞穷处真可谓是一線天,深蓝蓝一大片水,水的尽处是一整面斜削巨石壁,壁面与水面成30度角,将手电筒照向如此阴暗至清的水里,欣喜间还能看到游动着的鱼,这完全是颠覆了“水至清则无鱼”的哲理,站在这无人踏至的水边沙滩上,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水和沙滩都纯净得让人不敢呼吸,我俩一老一少、一高一矮怀着不同的心情静静地站在透着凉意的沙滩上足有一刻钟之久,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也似于悟到了什么,我总觉得此时的他与平日里的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穷洞而回不远处有一岔道,循道而行,有一小洞,需俯身爬行方可入,入此洞后又是一处不足十平米的干爽平坦封闲处,除此小洞可入而无它处可出入,环视四周,确实与别处不同,洞中处处湿湿滑滑,流水声响,独此处干爽静谧,几米外的湿气像被什么屏蔽了似的,几米外哗哗的流水声也似乎停止了传播,喜常环视四周后在靠后壁中央一稍高处盘腿坐下,口念阿弥陀佛不止,我心中稍惊,但也无他念,这次游历之后,喜常很少再带我来此洞深处,只是偶尔来洞口捕捉蝙蝠改善生活。

论辈份,喜常是我爷爷辈,论年龄,喜常也比我爷爷小不太多,所以我常称呼他喜常公公(公公是我们乡村对爷爷的称呼),也许是我有这种忘年交之缘,在我的生活中有那么几位相交甚深的老年朋友,而喜常肯定是我忘年之交的第一位,而且也是对我有一定影响的忘年交老者,说他是老者因为他与我交往时我还是个孩子,而他已过中年,其实他并不显老,我曾在他微醉小憩时仔细端详过他,典型的亚洲黑里透着微红的甄子丹式的脸庞,在一层米粒长短黑白相间的浅发的衬托下略显清秀,一双时常因过量饮酒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了让人害怕,但于我却是满眼的温柔,我清楚的记得他教我识字淇实他识字也不多)时幸福慈祥并略带期盼的眼神。他还有一项织草鞋的技能,我小时候穿过不多的几双草鞋,大部分是他给我织的,他还手把手教我织过一双,他自己平时也是穿自己织的草鞋,但他还有一双橡胶质的草鞋,鞋底刻有一些自刻的特殊花纹,凭这些刻纹不管在哪他都能识别出自己的鞋来,我对这双鞋也非常的熟悉,尤其是那些他自刻的纹路。

喜常好藏酒,当然也嗜酒如命,每次醉酒总会与人发生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有时还会操起那杆鸟铳吓唬别人,很多时候只要他操起鸟铳对方就会让步,争吵也就停止,我想这杆鸟铳这种作用发挥得最多,但有一次真是个例外,邻村一个同样嗜酒的人称麻子公公(因其先前出痘时在脸上留下满脸坑坑洼洼的小洞,故被人称为麻子)的人被邀请到他家喝酒,对酒当歌喝了整整一下午,据说末了因麻子公公不小心洒了几滴酒激怒了喜常公公,两个醉鬼从桌边打出堂屋,并一直纠缠不清地打到了两里开外,最后以麻子公公被打进水沟而结束,此事被当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娱乐了乡亲们很久。尽管每次喝酒最后都会以这种不欢而散的形式结束,但他家里总不缺陪他喝酒并最后挨打的角色,也许是那个时代里有顿酒喝本就不易,来者喝酒之前就已做好挨揍的准备的,但人总是不满足的,本是以挨揍换酒喝,但喝完酒后又不想挨揍,所以只能选择对打,只是无奈要么打不赢喜常,要么打不赢他的鸟铳,最后不知这些喝了一顿无需花钱的酒但又因挨揍而颜面尽失的人后悔不,但一般隔一段时间,犯酒瘾的人总会忘记挨打时的痛苦,并准备用挨打来再换一次酒喝,据说当时我们村一个什么村干部就是经常用这种方式去喜常家讨酒喝,不知喜常是明着想用一顿酒去换一个人肉沙包解解单身生活的苦闷,还是压根儿就没怎么考虑后果,只是喝着喝着就公式般的进入了这个程序,这个村干部本就没少去喜常家喝酒,当然也就没少挨揍,据说喜常人生的最后一次表演是跟这个村干部完成的,两人在一个知了呜叫的午后隔着小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通,喜常心想你这酒喝不少了,也该受我几拳几掌了,但这回这个村干部借他人的酒壮自己的胆,认为自己虽然喝了你几顿不收钱的酒,却也是每顿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眼看这顿酒已喝到点了,却不愿意再当人肉沙包了,于是借着酒劲开始了反抗,在这次打斗中,喜常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毕竟对手是个村领导,在气势上高人一截,说来也奇了怪,这次喜常竞没让他的鸟铳发挥威力,不过这次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喜常再没揭开过酒坛子了,整个人也沉默了许多,像是在思考某种重大问题,有时我走近他也不再日迷起眼睛笑了,只是应付式的交谈几句便将我支开了。

这样大概过去了三个月左右,我很少去找他,他也没来找过我,村里人不太适应喜常不喝酒不吵闹的日子,都开始议论起关于他的事了,是不是开始戒酒了?他为什么戒酒呢?甚至一些妇人们私下议论是不是喜常想找媳妇了?平日里很少受人关注的喜常在那段时间里成了人们私底下热议的话题,我也有点奇怪,喜常的变化太过突然,瞅了个机会调皮地问了他这些村里人关心的话题,他再次迷起眼睛笑笑,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孩子懂什么,并告诉我以后要好好读书,同时他向我要了一本连环画图书《周处除三害》,小时候,我有很多的连环画图书,每一本他都眯起眼认真看过,这次向我独要了这一本,别的我也没感觉到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他的眼神突然间有点陌生,语调也有些苍凉。

人们的这种议论也只持续了几个月,正当大家即将淡忘喜常喝不喝这件事时,入冬后的一个午后,突然间有人说喜常又在请人喝酒了,据说这次请的是他的父亲、弟弟和妹妹,这倒令我非常震惊,他居然在我们村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而且还相距不远,至于他的父亲我是知道的,我还知道他有一个母亲,但他们母子形相陌路,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是他继母。这次与家人喝酒后喜常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刚开始人们也没太在意,但几个月后还是不见喜常的身影,人们便开始嘀咕了,喜常去哪了?围绕着这个问题各种流言也开始了,甚至人们开始猜测最后那次家宴上喜常有什么异常的表现,说过什么异常的话语,抑或跟家人说过什么秘密……反正人们脑海里能想到的问题都有不同版本的流言,最终被他宴请的人不得不出来澄清,具体澄清了什么不太记得,但好像澄而不清,流言依旧,喜常在时总会不定期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淡资,而他离去的方式也留给人们无限遐想,这种遐想所引起的话题虽然持久了些,但毕竟人还是不见了,因而随着他消失时间的久远,人们也就真正的淡忘了此事,淡忘了此人,生活中依旧充满了期待,充满了与自己无关却又津津乐道的谈资,好像村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喜常的离去没能改变知了年复一年的呜叫,这叫声依旧那么单调无聊,也许自从知了学会呜叫以来就是这么个调吧,但人与知了不同,人类社会是不断变革前行的,自从安徽凤阳农民自创式改革被推广至全国农村,一夜之间农民从之前的饥饿亢奋态进入饱肚无聊态,孩子们放学后在给父母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后也会找一些或有趣或无聊的事情去填补某些时间的空白。有一年暑假,好像是喜常消失后的第三年,三年足以让一个喜常式的人物从人们的记忆里彻底消失,因为喜常的存在或消失丝毫不影响村里人的生活,人们也丝毫不会因为没了喜常就缺少茶余饭后的谈资,村里人的谈资极易从一个不在场的任何人身上找到,中国农村的习俗是发生在别人家身上的任何事都可以成为笑料和谈资,而且可以让本就单纯的事件变得血肉模糊般的复杂,所以某一个人的离去改变不了村里这种“哪个人前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的常态,只是人们对于金钱的渴望好像比之前更加强烈了些,但这不是因为喜常的离去,而是因为在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后,即使边远山区农民的思想也开始解冻了,知道社会主义的草终究不能当饭吃,资本主义的宝兴许还能派上用途,但大体上农民除了照常日未出而作,日已落而不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句对农民劳作状态的描述与我所见到的农民劳作状态是完全不同的)之外,村里有少数年轻人因厌倦了学校也同样厌倦了农村而逃离学校直奔大城市掏金去了,但不管人们是外出掏金还是满载而归故里,也从来不会有人再提及喜常这个人以及与喜常有关的任何事了,但于我似乎是个例外,我偶尔也还会想起他,那个暑假突然想起他之前曾带我去鹅泊洞玩过而突发奇想,想约几个玩伴去洞中探险,正好堂姐夫也有猎奇之心,就带上堂弟,还有一对邻居兄弟,加上邻家婶婶的外甥一行六人带着手电备着蜡烛举着火把风风火火循洞而入,走一路看一路,我就理所当然的担当着向导讲解员的角色,看见可供想像形状的钟乳石就会驻足而立,煞有介事的说说像什么是什么,也会杜撰出一些自己所能想到的像那只石鹅似的相关传说来忽悠大伙,遇上岔道也能道出向左向右分别通往何处,能走多远,哪处水路可淌水扶壁通行,哪处水路水太深不可涉險,其中有几处狭窄斜坡处,我就一一嘱咐脚踩何处手攀何物,人托人手拉手徐徐而行,在到达某处之前提前告知前方路况及有什么看点抑或更有什么奇特之处,等到了该处果不其然。每处讲解我都胸有成竹,每处指点都准确无误,大家都对我深信不疑,不知当时这么做是为了显示我之前真的穷及此洞还是显示我更加大胆,其实这些都是喜常公公曾经告诉我的,只不过此时成了满足我某种心理的资本而已,我内心非常清楚,之前随喜常公公游洞时也是非常恐惧的,只是觉得有他在身边保护也就没什么可怕了,我们就这样或走或爬,或淌或滑,偶尔也能见到水中鱼儿穿梭的影子,但没有人能逮到哪怕是一条鱼,据说村里有两个捕鱼高手曾在洞里逮到过几尾鱼,但任何人看了都不知道该叫什么鱼,只是烹了味道倒是极佳的,当时心想若是喜常公公能逮上几条我就还真知道这鱼的味道了,一路说笑,特别开心,当然谁也不知道我之所以能当向导全是因为之前喜常公公带我游历过此洞,我们谁也没有提及喜常,因为谁也无法把这个带有美丽传说的鹅泊洞与一个常与人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的喜常联系在一起,更在于在这本就阴森恐怖的深洞中,如有人突然间提及某个已故之人肯定是件极端恐怖的事情,何况喜常的消失在当时村里本就是一个离奇且略带恐怖的故事,这种情节只能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

历尽千难万险,在火把即将燃尽之际,我们终于到达了洞的末端,再次见到这汪不知来处却清澈见底倚壁而蓄的水前,驻足于这洁净的沙滩上,凉意穿透足底,直逼骨髓,大家嬉著、闹着、兴奋着,因为都知道真的很少有人来到过此处,显然大家都已尽兴,嬉闹中我突然想起似乎整个行程都是按喜常带我游玩时的路径,甚至在某处某点逗留时间的长短都与喜常带我游玩时的一样,此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喜常与我驻足于此的画面,心中顿生“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之叹。大家都以为可以打道回俯了,我却告诉大家还有一个小景点应该去瞧瞧,于是大伙又在我的指点下在返程途中攀岩而至那个神奇的小洞前,由于洞口太小太低,需俯下身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知是谁第一个俯下身用手电往里照,瞧了一会儿,回头说里面有个菩萨,大伙都特好奇,一齐俯身用几个手电筒往里一照,确实有一个端坐于小洞正中、双手合十、周身长满白毛的菩萨,有人说是个金菩萨,心中窃喜,正当大家议论谁先爬进去时,我看到了那双刻有特殊纹路的橡胶草鞋,心中顿悟,随口而出:“喜常!”瞬间大乱,大伙回头就跑,全不顾岩湿脚滑,争先恐后逃命似的,只有我因游洞的整个过程心中都若有若无地念着喜常,似乎此次游洞就是对喜常的一次怀念,因而全无惧意,告诉大家不必害怕,但此时我的指挥已显然失灵,叫的叫、喊的喊、哭的哭,慌乱之中,即将燃尽的火把掉了,只见几只手电筒的光束在洞中乱晃,邻居兄弟中弟弟大喊“哥哥等我!”哥哥回叫“这个时候了,各保各!”先前的兴奋与快乐全被这突如其来恐惧所掩盖,有的鞋子跑掉了,有的衣服刮破了,有的脚扭伤了,有的头碰破皮了,但这些都已顾不上了,心中唯一的念头是为保命而须尽快逃离这个恐怖的岩洞,我怕大家慌乱之中出错,大喊:“不必紧张,有我在后面”,但不管我说什么,大家都听不见了,这次美好的游历就这样在恐怖与慌乱中结束,逃到洞外,吐的吐、晕的晕、慌的慌,一个个脸色煞白,真像是从鬼门关逃回来的,其实当时我还真想多瞧一眼喜常公公。

喜常坐化于鹅泊洞的消息瞬间传遍全村,那些随我游洞发现喜常的几个我的同龄人被吓得夜里都不敢睡了,全村的小孩也都害怕起来了,有的家长甚至请来道士为小孩驱鬼收魂(据说人受到惊吓后,魂魄就会逃离肉身,整个人最后因魂魄的远离而死亡,收魂就是将逃离肉身的魂魄重新附体),特别是那洞中逃跑时受伤的孩子心理阴影持续了老久,听说邻家婶婶的外甥因受到惊吓回家后还病得不轻,我也奇怪,村里死人是常有的事,为什么喜常之死会给村里人带来如此的恐惧。

喜常归宿的大白天下,让村民们终于有更多探究喜常在那个入冬不久的午后宴请亲人原由的理由了,也让我终于找到喜常那次与我一起驻足那沙滩时给我那种与往日不同印象原因的方向了,也似乎明白喜常在发现那处小洞天地时盘腿坐于正中口念阿弥陀佛的缘由了,还明白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向我独要那本《周处除三害》的连环画图书的用意了,这本连环画图书记载一个出自《晋书》的故事,说有一个叫周处的恶棍,有一次问他的老乡,咱们家乡连年丰收为何还愁眉苦脸,老乡就告诉他,说咱们家乡有三害:山中老虎,水里蛟龙,人间周处,这三害不除,天下不安宁,周处听后,非常惭愧自己居然也是乡亲眼中一害,后来周处上山射杀了老虎,入水斩杀了蛟龙,自己也改恶从善成为一个忠勇可嘉的勇士。喜常也深知自己多年来给乡亲们带来了不少伤害,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向这个周处学习吧,后来看《水浒》看到花和尚鲁智深随宋江归化朝廷后在南征前皈依佛门的片段时我就会心中暗问,喜常的结局是不是也是一种人生悟道的结果呢?他生前最后几个月的沉默应该是在悟什么,也应该是悟到了什么,只不过俗人悟的过程不需要什么仪式而已。

据大家合理推算,喜常是那次宴请之后当晚就入洞而逝了,后来有个高人说喜常是占洞悟道成仙了,于是村里人也找了很多证据来证明了这一说法的合理眭,其中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是喜常三年逝而肉身不倒,这种说法也许是村里人对一个逝者的尊重与对其生前所为的包容吧,村里人虽乐于制造和传播流言,但也是非常质朴善良而宽容的,喜常生前是全村人的话题,死后占有全村人的福地并依旧成为全村人口口相传的神话,虽说村里人都愿意相信喜常是占洞成仙了,但这带有美丽传说并很有开发价值的岩洞却因此很少有人再次光顾了,现在村里有个养鸭专业户将鸭子赶进洞里过夜,鹅泊洞成了真正的鸭泊洞,每天早晨成百上千只鸭子从洞口或飞或游或跳着倾泻而出,这景观也足以慰籍喜常孤独而略显凄凉的身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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