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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主义小说的怪诞之美

2019-10-16何雪凝

北方文学 2019年26期
关键词:现代主义审美小说

何雪凝

摘要:中国现代主义小说在西方小说的影响下,抛弃传统虚假的高雅与温和,以怪诞美为美学追求。现代主义小说以“怪诞”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疏离并反抗生存的荒谬,在异常的审美风格中纾解心灵深处的茫然与痛苦,并以独特的方式嘲弄现实的丑陋。

关键词:现代主义;小说;审美;怪诞

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是儒家的道德规范,在两千多年的漫长历史中,“中庸”、“中和”被奉为生活和艺术的至高审美标准,在这一思维框架下,古典小说总体上呈现温和敦厚的美学特征,长久以往,儒家强调的高雅礼仪便形成了呆板僵化、缺少生命的小说面相。而出现于五四以后的中国现代主义小说,在新知识框架和新人学观念的支撑下,倾听个人心灵的呐喊,迷醉于欲望与颓废之中,表现惊世骇俗的心理,运用变幻不定的光影,营造阴暗恐怖的氛围,中国现代主义小说抛弃传统虚假的高雅与温和,表现出与传统小说迥异的审美追求,“怪诞”成为其突出的审美特征。

一、怪诞美的追求

自从《沉沦》问世以来,许多批评者都着眼于小说家毫无顾忌地对自我内心的真诚坦露,小说中对主人公赤裸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欲望心理和行为的展现,在当时的文坛引发了巨大震动。同样,《茫茫夜》《她是一个弱女子》《沉沦》《十三夜》中变态性欲的铺陈,也让人深感惊骇,称赞者有之,批评攻击者有之。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批评现象,其根源就在于《沉沦》之类的小说,坦荡地将以往被视为恶的丑的、羞于启齿的人内心深处的自然欲望作为堂堂正正的审美对象,在审“恶”的过程中赋予其美学意义。这一类小说一反温情脉脉的美学传统,也极大区别于宏大主题下对“大写的人”的审美追求,它们摒弃对人作高洁、崇高、伟大的描述,而是任凭激情喷涌,夸饰地表现自己的迷狂,读者从中接收到的是带着剧烈刺激性的审美讯号。小说中这些病态的灵魂,是社会重压下的扭曲生命形态,他们深层心理中看似丑恶的内容,犹如一面镜子折射出旧中国的黑暗以及真实人性的多面像。对人的内心领域作真实的反映,对心灵“恶”与“丑”的关注,并不使小说丧失美的价值,正如日本恶文学的推崇者永井荷风所言,“并不卫生的食物才有它的风味”。正是小说这种“哀而伤”、“乐而淫”的怪诞审美特点,强行给读者业已习惯的审美思维撕开一个大口,提供另一个全新的审美境界。形成可能更为震撼人心的审美效果。

作家内心世界的反常致使他们以扭曲的形式来表现世界,将外在世界在人内心形成的异化心灵镜像赋予审美意义。翻开《都市风景线》,里面描绘了一幅幅让人内心世界感到摇动感到怪异的都市画面,小说描摹的“都市风景线”是一座既吸引入进入、又让人感到不安的怪诞“魔宫”。大都市物化了的世界极具诱惑而又如此怪异,《夜总会里的五个人》描绘了一个色调晃人的都市,扭曲破碎的光影交叠,犯冲混乱的色彩杂糅,无拘无束的线条狂舞,这些原本扭曲矛盾的因素被拼接在一起,让读者在怪诞感受中产生出全新的审美感受。《上海的狐步舞》里是迷离错乱的都市感受,无数的物体像快速转换的幻灯一样运转,又像图片被剪成数不清的碎片从天撒落,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墨绿杉的小姐》《夜》《游戏》《被当做消遣品的男子》等作品,在喧哗与靡丽、浮嚣与疯狂中,表现的是人扭曲的灵魂与倦怠的精神,最终又凝聚为怪誕的美学呈现。施蛰存在《魔道》《夜叉》《凶宅》《旅舍》中刻意营造黑暗恐怖的氛围,专注于表现个人幽冥阴暗的梦魇世界,在虚妄怪异的幻觉中揭示知识分子惶惑的心灵世界,显示出怪诞之美。现代主义小说将这些荒谬怪异的内容作为自己审视的对象,本身就传达出了新的审美眼光与审美视野,这些病态的丑恶完全悖反了传统典雅端庄的美学标准,而呈现出肆意放纵、新奇怪诞的现代审美特征。

二、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影响

中国现代主义小说的怪诞美追求,很大原因是受到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影响。在二十世纪初就被翻译进中国且被众多作家熟知的爱伦·坡,其小说就呈现出一种典型的怪诞之美。爱伦·坡重视对怪诞美的追求,他认为“凡精妙之美皆有其奇特之处”,宣称要“把滑稽提高到怪诞,把可怕发展到恐怖,把机智夸大成嘲弄,把奇特变成怪异和神秘。”[1]在坡的小说中,美总是与梦魇、恐怖、死亡联系在一起,从而呈现出一种怪诞的美学氛围。《红死魔的面具》《厄舍屋的倒塌》《泄密的心》等作品以色彩的神秘象征、故事的离奇诡异、氛围的恐怖压抑,将读者领进一个个怪诞异常的世界中。鲁迅在《白光》《狂人日记》中也有类似表现,两者都展现出奇异怪诞的氛围。极为喜爱熟悉爱伦·坡的陈炜谟,不仅撰写评论文章介绍坡,还在自己的小说创作中极力模仿坡的美学风格,《西风吹到枕边》《悼——》等以怪诞的梦境、病态的人物来写人生的悲哀。施蛰存的《妮侬》是“一篇完全摹仿爱伦坡”[2]的小说。《妮侬》充满了爱伦·坡风格的神秘感和怪诞感,小说女主人公妮侬的死带来的是残酷又奇异的美,原本令人心生恐惧的死亡,在作者笔下竟然化为一种残损却妖艳的美,象征着生命流逝的鲜血,奇异地与鲜艳的蔷薇、散发光芒的宝石融为一体,美与恐惧共存,形成一种怪异的美感。

被世界文坛公认为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开拓者的亨利·詹姆斯,其小说也呈现出怪诞美的追求,尤其是被后世争议最大的作品《螺旋之旋》(又名《螺丝在拧紧》或《螺丝扭》),以其哥特式的恐怖怪诞紧紧抓住读者的内心,让读者的情感和内心也犹如不断拧紧的螺丝,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小说的女主人公“我”是一位家庭女教师,受聘到布莱庄园照看两个孩子,但在庄园里“我”不断与两个鬼魂相遇,整个庄园笼罩在恐怖猜疑的氛围中,小说中没有其它鬼怪故事里常见的阴风鬼面.詹姆斯强调的是源于人内心的恐怖感,在对内心恐怖感的渲染中,小说展现出怪诞奇异的格调。而施蛰存的《凶宅》《夜叉》《魔道》等细腻表现人物内心惊惧感与荒谬感的小说,在恐怖气氛与怪诞美的营造上则与詹姆斯《螺旋之旋》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

三、怪诞美的形成原因

西方现代主义小说所追求的怪诞美,有其形成的深刻原因,是一种时代精神的产物。十九世纪肇始,科学的大力发展摧毁了西方的宗教信心,但却未能给人们建立起新的信仰,物质文明的急速进步反而给人们带来无尽的空虚与恐惧,人们的心灵世界出现反常与病态。作家作为比普通人更为敏感的一类人,常常感到现实世界到处是丑陋、残酷与堕落,他们为此而深感痛苦与绝望,而这样一种内心感受呈现在文学领域中,就是怪诞的出现,作家们以扭曲、变形的方式诉说着他们对世界的主观感受,在怪诞的审美风格中表现世界的另一种真实。正因为如此,爱伦·坡、詹姆斯等作家才热衷于在小说中以扭曲怪异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主观认识。

中国现代主义小说之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并汲取西方的怪诞美,也正是由于中国社会现实的荒诞丑恶、时代的巨大变动、社会的混乱波动、生活的颠沛流离、思想的颠覆震动,作家们面临着诸多人生际遇的困境,“当一个个体在他的现象世界的主要领域感到受一种无力感重压时,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吞噬的过程。个体感受到外在的侵蚀力的支配,而这是他所不能反抗或超越的。他常常感受到要么是受夺去他所有的自主性的强制力所纠缠,要么是处在一种大动荡中为一种无助所缠绕。”[3]深陷理想与现实撕裂漩涡的作家们,时时体验着“无力感重压”和被“吞噬”的苦痛,强大的现象世界使主体不断落入迷茫、无助、困惑、孤独等织成的铁网中,怪诞便源于对这铁网的难以挣脱。一方面,现实世界如此荒诞不经,清晰理性的方式不再能表现作家们对世界含混暧昧的感受,他们只能以扭曲变形的形式来揭示世界的荒诞。另一方面,怪诞既是小说扭曲变形后显示出的审美风格,又是作家反常与病态精神世界的表现,正是在作家个体的精神危机中,他们才以怪诞的视角来观察感受这个世界。在剧烈动荡的时代中,敏感的作家们更易遭遇精神危机郁达夫、穆时英、刘呐鸥、施蛰存、叶灵凤、杜衡等作家,甚至包括鲁迅,诸多作家在大变革的时代中都深陷精神危机的泥潭,心灵体验着世界的荒诞所带来的痛苦,这些痛苦既是作家主体经验上的真实存在,又为其创作小说提供了豐富的来源,他们将荒诞的世界进行怪诞的审美观照,创作出迥异于传统的审美风格。

怪诞是作家对现实世界的一种扭曲的认知,但也是作家对现实的疏离与反抗。笼罩在作家心头的那张不可挣脱的铁网,虽然让人恐惧又无望,但作家们终是以“怪诞”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疏离并反抗生存的荒谬,在异常的风格中纾解心灵深处的茫然与痛苦,并以独特的方式嘲弄现实的丑陋。怪诞以与常态美相对的形式表达人类生命的丰富性多样性,通过奇异的美学风格彰显生命的抗争,“就像珍珠,原来只不过是可怜的牡蛎身患的一种病瘤。”这种“病瘤”以刺激人心的否定方式,揭示了生命的力感。黑格尔在《美学》中强调过,凡是始终都只是肯定的东西,就会始终都没有生命,生命是向否定以及否定的痛苦前进的。现代主义小说怪诞美的审美特点,正是向着反常的否定方向,为已经常规化的审美情感带来令人惊奇的陌生化效果,为中国现代小说带来了审美震动。

参考文献:

[1]盛宁.二十世纪美国文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17

[2]施蛰存.《我的创作生活之历程》,《施蛰存七十年文选》[M].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 56

[3][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晚期的自我与社会[M].赵旭东,方文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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