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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背影》文本重解

2019-10-06郭列锋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9年9期
关键词:实境感人真情

郭列锋

内容摘要:《背影》是一篇脍炙人口、感情真挚的散文名作,在现代文学史上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文中作者仅用一千五百字描写了一个极其寻常的生活片段,但能够紧扣主要细节着意描绘,前铺后垫,反复渲染,笔笔含情,步步有意,在叙写实境再现人伦之中深邃幽微的生活情趣,抒写纯真圣洁的骨肉之情。

关键词:《背影》 细节 反衬 实境 真情 感人

《背影》是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名篇,自1925年11月发表以来,一直广为传诵。文章中两次关于父亲背影的描写,让读者仿佛看到作者在晶莹的泪光中,写下了父亲的背影。《背影》也因父亲这一形象,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名篇。

在阅读史上对《背影》的分析往往是这样的:“《背影》表现了父亲爱护儿子的深挚情感和儿子对父亲关怀的感激之情”①。但我们知道,《背影》是回忆性的散文,在《背影》文章与“背影”故事之间相隔了整整八年,而八年的时间可以有多少事情或曰“琐屑”发生!且不说有关传记材料里的朱自清与父亲的那些龃龉与不欢②,就是在《背影》文本里,作者也照实记录了一些,虽然作者把话说得简约、含蓄,而这些渗透或出现在文本中的“琐屑”,使得小说在颂歌的音调中夹杂着并非和谐的声音,对父亲的赞美中也包含着若干苦涩。当赞美中无意搀杂着并非“贊美”,统统被作者和读者作为“赞美”而予以彰显与接受的时候,就构成了文本中的压抑和遮蔽,构成了对伦理和道德观念的深层反讽与颠覆。

先看小说中展现主题的重要情节:车站送行、攀爬月台的场面和我的心理活动描写。

当父亲已托茶房送行但又不放心,决定还是自己送行时,作者写有这样一句话:“其实我那时已经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接下来,是父亲跟脚夫说价钱,我当时的心情是:“总觉得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再来看父亲又嘱托茶房照应“我”时,“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了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最后我看到父亲艰难地攀爬月台而感动的流泪,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多年来,诸多的文学史、中学语文教材和分析讲解此篇散文时,对这段的描写几乎都是一致称赞,认为作者在写父亲无微不至的“亲子之爱”,特别是父亲爬月台的背影更是被解释为“字字珠玑”,父子亲情被渲染的天衣无缝,达到了低吟盖哗、无声胜有声的效果。用海外现代文学研究名家李欧梵的话说:“五四”是个反传统的年代,是个“打死父亲”的年代,五四文学的父亲形象都是负面的;而《背影》不同,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里,它第一次重点刻画了一位正面的父亲形象。在“满街走着坏爸爸”的情况下,这一个“好爸爸”一下子激起了无数读者的共鸣。

但是,这段描写一方面确实具有这样的功能和效果,另一方面也包含着某些作者隐藏于内心并非有意宣扬的思想内蕴。这就是儿子面临顺从父亲和张扬个性的选择冲突。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们来看作者这篇赞美“亲子之情”的文章的写作背景。当《背影》已问世22年后,朱自清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的父亲的来信那句话”③——“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这里,所谓"大去之期"其实就是一个“死”的代名词!虽然父子关系尚僵,但父亲还是给两年未曾谋面的儿子去了封信。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父亲在信中径直谈到了自己的死。这不能不令朱自清伤怀悲叹,想起父亲的爱,同时自我反省:无论父亲如何专制,也无论自己如何的委屈,但父亲永远是父亲;也许父亲再也没有时间与机会让儿子弥补过失……,作为人之子,此时的朱自清心潮难平、忧伤不已。所以,我们在文本里看到了一个对我的关爱无微不至的父亲,和一个带着忏悔的心情描述自己父亲的儿子,但事实上深层文本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也许朱自清本人也未曾意识到——这就是父子的冲突。

虽然朱自清的散文向以含蓄蕴籍著称,即使父子间的描写也有这含蓄的特点。但如果细读文本,我们仍可以发现“我”的几次心理活动描写的潜台词是:我自己已经完全有能力独立,父亲的送行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如果父亲不在场,我坚信自己能把事情处理的更好。我早已看透了世态炎凉,并且已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我也是有强烈自尊的成年人。因此我认为:“没什么要紧的”,有些事“非自己插嘴不可”,但父亲只用“他们去不好”就回绝了我的再三提意。我的个性受到压抑,自尊受到了损害,当看到父亲艰难地爬上月台,我还是感动的流泪了,然而“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我们再来看这句“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放在语境里中看,意义是多重的。其中包括我被父亲的爱所感动,但更重要的是我原谅了他的专制,我是有强烈自尊的,我在提醒自己,我已不是小孩子,不应该像小孩子一样脆弱,不能让人看见自己流泪。不难看出,“我”张扬个性的冲动、自尊、自信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冲击,这种冲击体现在父亲对“我”的束缚和制约上,但我无法改变这种被支配的地位,所以“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流泪是无奈和被动的表现。

这里关涉文化冲突与伦理道德的父子关系的观念与诉求。鲁迅先生曾说:“以为父对于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若是老子说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④,“我”已不再是朱自清个人,而是一个历史的角色,是被历史力量预先地、难以抗拒地规定在服从地位上的青年一代的代表。但也是那个时代站在“父亲”对立面的青年人的代表。文本中的父亲的言行和儿子的话语描写,泄露了朱自清内心的秘密:表面上表现出父亲对儿子是无比的关怀的,实质上反映出父子之间即使在送别之际也无法跨越的隔阂――

“我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

从这些言行话语的描写中,表面上看父亲对我关怀备至,但也表现了父子之间的隔阂。作者只答了一句:“爸爸,你走吧。”无不表明父子之间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无话可说。同时,也表现出父亲浓重的旧式家长礼法色彩: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父亲决定,根本不需要儿子来选择,只要执行便可。特别是尽管作者当时已二十岁的人了,但父亲还是把他当成一个不懂事小孩来发令:“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由此可见,五四新文化最重要的贡献和成就之一,就是对“人的发现”。深受五四新文化和新文学影响的朱自清,在这种以人的解放为核心,追求人格独立的时代精神的感召下,亲身加入了《新潮》的创办。我们知道《新潮》的主张是“伦理革命”,反对“纲常名教”,它痛斥封建家庭为万恶之源,高呼个性解放。作为创办者之一的朱自清,当然会不满于父亲的专横,努力争取个人的独立和自由。当时,作者已是西装革履,而他父亲还是一个“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的上一代人,彼此之间在思想了是很难沟通的,所以才会觉得父亲向脚夫讲价钱时“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才会“心里暗笑他的迂”。

从思想内蕴的角度看,朱自清这篇散文隐含着如何对待和守持五四新文化精神价值和家庭传统伦理道德观念冲突的问题。从叙事学的角度看,《背影》中有的对话、叙事和结构中,存在着一定程度的表层结构和意义,与内在结构和意義的对峙与分离,这种叙事结构和倾向的双重性与矛盾性,不自觉地构成了作品外显主题和内在情调的反讽与解构,导致了作者没有意识到的在对父亲的褒扬和赞美中,又夹杂着“客观”的矮化倾向。如:

首先,文本表层叙事情节是车站送行、攀爬月台中父亲对我的爱的渲染,但细读文本后,就会发现“我”处于一种无语状态,整个送别过程我都始终是受动者。表现为“他终于讲定了价钱”,“他不肯,只好让他去”,父亲让我“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中国是个讲究父权的国家,独多那种粗暴专横,将子女认为私产的父母,你就是生在再富裕的家庭里,倘遇上这样的父母,你的童年仍然会被糟蹋得暗淡无光。”⑤父亲处于绝对的支配地位,“我”的话说权力和机会都被取消。当然,父亲对我的爱是无可否认的,但是,在文本叙事中,父子之间在家庭与社会中的不平等关系,和引导与被引导的“位置差别”是无庸讳言的。

其次,从父亲的话语,我们可以看到,父亲的话都是带有结论性的:“不要紧,他们去不好!”“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走了,到那边来信。”“进去吧。里边没人。”虽然表面看似父亲对我的体贴与关爱,实际上更多的体现出的是父亲浓重的旧式家长礼法色彩:这些话都是他一个人在说,根本不需要儿子来选择,只要执行便可。文本中“我”不得不压抑自己,顺从父亲的意愿,从而让我们读出了另一种苦涩。这苦涩是儿子要求独立却又无法不屈从于父亲的苦涩。其实这种苦涩是20世纪初,中国知识分子面临的传统与反传统的痛苦,隐含了那个时代已经觉醒但又受禁锢的青年命运的悲剧性直觉与暗示,尽管作者对此可能同样没有意识到。

参考文献

①洪宗礼:《语文》,初中第四册,第83页,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②《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年第1期第235页

③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编著:《语文》初中第一册,第10页,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④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鲁迅全集》,第1卷,第133页,人民出版社,1981

⑤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第1版,第39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

(作者单位:浙江省诸暨市草塔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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