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

母亲，手捧一个保温罐，转了两次火车，才来到青城。青城监狱离青城还有五里路，多亏老头子死时扔下个拐棍，否则，还不得走到天黑呀。

母亲终于来到了青城监狱。这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探视日，母亲是来同儿子过年的。

见到儿子，母亲请狱警将保温罐转交给儿子。拿起电话，隔着玻璃，对儿子说，儿呀，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妈知道你爱吃三鲜馅的饺子，就亲手包好，给你拿来了。你尝尝，鲜不？

儿子见到明显衰老的母亲，心就很酸了。打开保温罐，看到母亲亲手包的饺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儿子对着电话听筒，咬了一口饺子，说，鲜，真鲜！

母亲看着含泪吃饺子的儿子，泪早就止不住了。呜咽着说，就当今天过除夕吧，妈妈和你一起过年！

儿子其实实在吃不下，可他知道母亲为了自己能吃上她老人家亲手包的饺子，跋涉了一千里的路程。就凭母亲这份心，吃不下也要吃。于是，儿子大口地吃，并且故意嚼出了声。

拿着听筒的母亲开心了，自己这两天的路程没白赶。母亲说，一看见你大口吃饺子的样儿，我就想起了你小时候除夕夜趴着锅台盼饺子熟的样儿。那时你才六岁，就懂事。饺子熟了，你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可就是非得等我和你爸爸坐稳了，端起了碗，你才伸筷。

母亲一边看着儿子吃饺子，一边对着听筒唠叨着，你那时多懂事呀！上小学，你是全班第一个戴上红领巾的，每次考试总是全班第一。在全国轰轰烈烈学雷锋的那些年，你做了多少好事！一次，你在上学的路上捡了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二十二元钱和二十斤粮票。那时候，你爸爸一个月才挣三十八元。你爸爸正得肺结核住院，有了这二十二元，你爸爸的住院费就解决了一大半。可你说啥都不肯，坚持将钱交到了派出所。

人老了话就多，母亲又继续唠叨着，你上大学时，你爸爸的病没好，我又病了，患了肝炎。我俩都住院的消息传到了学校，学校决定给你助学金，可你就是不要。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困难，你利用暑假，做了三份家教。要说你爸爸和我真没白疼你，你硬是用家教挣的钱将你爸爸和我的病治好了！

母亲的话让儿子听了心更酸了，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冲着听筒对母亲讲，妈，您老别说了，我对不起您和我爸的一片苦心。我知道你们盼我长大成人，好给你们争光，哪承想我会给你们脸上抹黑！我……

母亲赶紧拦住儿子的话题，大过年的，咱不提那些事，妈要陪你过个快乐的年，要唠咱就唠高兴的嗑。

听话的儿子立刻转移了话题，问，妈，我爸他咋没来？他好吗？

好好好，好着呢！母亲立刻接过话茬，前几天，他逞能，非要帮隔壁李爷爷搬柜子，结果将腰扭了。要不你不让他来都拦不住。

妈妈说这话时，差点儿泪就流出来了。心里说，儿呀，你哪里知道，你爸是生生让你给气死的。你爸听说你利用手中的权力，贪图享乐，以权谋私，贪污腐败，最后堕落成阶下囚。一口气没上来，就过世了。

儿子听了母亲的话，惭愧地低下了头，说，您和父亲早就应该颐养天年了，可是，儿子不孝，不但不能照顾你们，还得让你们牵挂！大老远的，您那么大的年纪，跑这么远的路，就为给我过年，妈，您对儿子的這片心，儿子只有来世报答了！

母亲不高兴了。说啥话！我身子骨硬着呢！我还要等你出狱，一家人过团圆日子呢！

妈！儿子含着眼泪说，我可是被判二十七年哪！

母亲说，你好好表现，戴罪立功，兴许会减刑呢。就算你不减刑，你出狱时，妈也不会死，妈就等着你回家过团圆日子！

儿子含泪地问，秀霞她好吗？小涛也好吗？

好，好着呢！母亲赶紧说，要不是因秀霞陪小涛补课，秀霞这次一准会来看你！小涛也吵着要看望爸爸呢！

母亲痛苦地心想，我哪能告诉你，过了年，秀霞就要与你离婚，带着小涛离开咱这个家了。

离开青城监狱的母亲，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青城监狱，刺骨的寒风和扑面而来的雪花都没有止住母亲夺眶而出的泪……

（原载《天池》2018年第9期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