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

  1

当初，叶子第一次上门见准婆婆，觉得挺满意的。

刘庆他爸去世早，他妈靠着给人做保姆，把儿子拉扯成人。虽然家里房子不大，也挺老旧了，但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他妈看起来比叶子还腼腆，话不多，也没和她多寒暄几句，就进厨房做饭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炒了几个菜出来。叶子一尝，味道都挺不错的，心里对她的好感，无形中又多了几分。

叶子和刘庆结婚后，和婆婆来往并不多。婆婆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按说她可以好好享受生活了，可是，她劳作了几十年，闲下来很不适应，就继续回到老主顾家里做工，每天打扫打扫卫生，中午做顿饭，活儿不算重，还有份收入。偶尔，叶子和刘庆会回家看她，带她去街上的馆子吃顿饭，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很是和谐。

一年后，叶子生了孩子。瓜瓜满5个月，叶子产假期满，该返回工作岗位了，她娘家妈却因身体原因，不能来给她带孩子了。叶子想来想去，只能打婆婆的主意。

刘庆回家跟他妈一说，回来后有点为难地对叶子说：“咱妈在人家家里干活，也是签了约的，不能说撂挑子就不干了，人家也不能同意啊。要不，咱先请个保姆吧？”叶子很生气，白了他一眼说：“瓜瓜这么小，请个外人来做保姆，你能放心啊？”

折腾来折腾去，眼看着离上班的日子越来越近，叶子彻底急眼了：“你妈不就是舍不得打工的那3000块钱吗？让她来看瓜瓜，我给她开3500，这总行了吧？”

几天后，婆婆来了，有点臊眉耷眼的，想跟叶子解释：“我不是……”叶子摆了摆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递给她一盆瓜瓜刚换下来的小衣服。心想，这是我花了钱雇来的“保姆”，安排她干点活儿也是应该的。

一周后，叶子上了班，她还在哺乳期，虽然每天有1小时的哺乳时间，但因为公司离家远，中午没法回去，只能下午提前下班。

叶子想让瓜瓜多吃几个月母乳，就学着做了“背奶妈妈”，每天不管公司里的事有多忙，她都挤出时间，偷偷跑到小储藏室挤奶，先存放在办公室的小冰箱里，下班时再带回家。

第一天，叶子在公司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怕孩子哭了、闹了，万一婆婆搞不定怎么办？因此一到下班的点儿，她就着急忙慌地往家赶。可回到家她发现，家里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忙乱，瓜瓜在小床上睡得正熟，屋里干净整洁，婆婆正在厨房给她熬汤。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叶子心里有点嘀咕，家里怎么可能这么安稳？她偷偷跟刘庆说了，他还嫌她多虑：“我妈给人干了多年保姆，什么活她都搞得定。怎么着，家里非得闹成鸡飞狗跳的，你才满意啊？”

叶子看着瓜瓜一天天长大，体重和身高都在稳定增长，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可能婆婆真的是擅长干家务，所以才把这一切都打理得这么好吧。每月20号，是叶子公司发工资的日子，她产假后首个月业务不多，只发了4000多块钱。

叶子看着工资卡上的数字发了半天呆，还是在下班路上找了家银行，取出3500元现金。她把钱递给婆婆的时候，以为婆婆好歹会客气一下，没想到，婆婆很麻利地收下了。叶子有点不舒服，只能安慰自己，婆婆总算把孩子和家都打理得挺好的，她就当花钱买个放心吧。

  2

叶子是在瓜瓜两岁多的时候发现问题的。

别人家的孩子早早就会叫爸爸妈妈了，瓜瓜却死活不肯开口，有时被叶子逼急了，会叫出一长溜的“爸爸爸爸爸爸”，可他那纯粹是无意识地喊叫，根本不是叫人。

叶子有点担心：“瓜瓜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妈，你平时也多教教他。”婆婆很不满意儿媳把责任往她身上推，说：“说话晚的孩子多了，你没听说贵人语迟吗？”

慢慢地，叶子觉得不对劲，瓜瓜的情况越来越明显。他不爱跟人交流，有时叶子强迫跟他交流眼神，他也只是看她一眼，就转过目光，继续摆弄自己的玩具。周末，叶子带着他去小区里找其他小朋友，瓜瓜也躲得远远的，不跟别人玩。叶子想领着他跟小朋友一起玩，他却急得哇哇大叫。叶子跟其他宝妈交流了一下，才突然想起一个词：自闭症。

叶子吓坏了，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做了好一番检查。医生的诊断是“疑似自闭症”，原因是瓜瓜还未满三岁，不能做明确诊断。叶子回到家就哭了，刘庆安慰她：“你别自己吓唬自己，瓜瓜还小，等他满了三岁，咱再带他去复查。”

叶子冲他大喊：“等到三岁？万一到时候真的确诊了呢？既然是疑似，就证明是有症状的。”她又急又怕又气，声音和情绪都没控制住，吓得瓜瓜大哭起来。

婆婆早就听不下去了，一把抱过孩子训斥道：“呸呸呸，瞎说什么呢，能不能盼我孙子点儿好？”

叶子几近崩溃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冲着婆婆大喊：“你现在知道这是你孙子了？你拿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是你亲孙子？你做职业保姆做习惯了吧，难怪孩子小时候整天那么乖，是不是你给他吃安眠药了？刘庆，你个王八蛋，你们赔我儿子！”

那晚，叶子抓着刘庆在客厅又打又吵，婆婆抱着孙子躲在房间里默默流泪，她很委屈，她不知道自己精心看护的孩子，怎么就成了自闭症？她也后悔拿了那份保姆的钱，让她这个做奶奶的连说话都不能理直气壮了。

这亲情和工资一挂钩，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3

叶子辞了职，全身心地在家里带孩子。她让刘庆把他妈打发走，刘庆没去说，婆婆也知道儿媳是什么意思，就是坚持不走。叶子不让她带瓜瓜，她就只负责打扫卫生，换着花样地做一日三餐。

叶子也就没再坚持撵婆婆走，她愿意做家务就让她做吧，只要她不再碰瓜瓜就行，反正再也不会付给她工资了。

瓜瓜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可能已经习惯了。那天，书桌上的小瓷人被瓜瓜碰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他吓得大哭，明明妈妈就在他身边，他却径直跑去找奶奶，一头扎进了奶奶的怀里。

叶子又是难受，又是欣慰，至少，她的瓜瓜在危险的时候，还知道寻求帮助，那说明他根本不是什么自闭症吧。叶子每天都带瓜瓜去上语言和运动训练课，带他到人多的地方玩，回来之后，坚持跟他对视，反复教他说话，他也慢慢学会了说“爸爸、妈妈、宝宝”。

那天，叶子正在家教瓜瓜穿珠子，有同事打电话找她，她有点犹豫，婆婆看出来了，跟她说：“你要是有急事，就先去忙，我在家陪瓜瓜穿珠子。”

叶子忙完就往家赶，跑出了一身汗，刚打开门，就听见瓜瓜的声音：“奶奶，看！”他左手拿着针线，右手拿起一颗红色的珠子，顺利地穿了进去。奶奶老泪纵横：“好瓜瓜，我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我孙子喊奶奶了。”

叶子心里绷了好久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她像虚脱了一般，坐在沙发上，放声大哭起来。瓜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小手给奶奶擦擦眼泪，又跑去给妈妈擦了擦。

瓜瓜满三岁的时候，叶子带他又去做了检查，医生诊断上写着，他只是某些能力發育有些迟缓的正常孩子。“正常”这两个字，是个很让叶子欣慰的字眼，一家人终于放下心来。

不久，叶子又开始去上班了，瓜瓜也进了幼儿园，奶奶负责每天接送，晚上给全家人做一桌子好吃的。那个月，叶子谈了几个大单，工资卡上的数字很好看，她想了想，取出几千元现金，准备给婆婆。

婆婆一脸迷惑，又有点尴尬：“我不……”叶子把钱塞在她手里，说：“您就拿着吧，这不是工资，是我给您的生活费，你愿意存起来也行，留着给瓜瓜买零食吃也行。那个，妈，以前我说那话，对不起了！”

婆婆的眼圈红了又红，她听到瓜瓜在饭厅里大喊：“奶奶，快开饭，我饿了！”她擦了擦眼角应道：“哎，来了！”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