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敏

摘要：沈从文的小说《王嫂》是以一位乡下的女性“王嫂”为主要的表现对象，讲述了“王嫂”与她的儿女在战争中相依为命、艰难生存的故事。本文将从懂知足、自私、麻木三个方面分析王嫂这个人物形象，并以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为依据，挖掘形成如此性格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知足;自私;麻木

小说《王嫂》以抗日战争为时代背景，一位乡下妇女——王嫂为主要表现对象，讲述了她与儿女相依为命、艰难生存的故事。沈从文的女性形象柔美如水，这种生命形式可以用“恬淡自守”来加以概括。（1）然而，在他的小说《王嫂》中，描写了一位懂知足却又自私、麻木的乡下妇人。中国长期处于农业社会之中，分析王嫂这个乡下人的人物形象，有助于说明农业处境的特性和在这处境里所发生的价值观念和社会结构。

一、知足

（一）知足的表现

小说中多次描写到王嫂是一个懂知足的妇女。当王嫂的主人一家都夸赞她福气好，不但有个好儿子，还有一个好女儿时，王嫂就只是笑，并且做事更认真了。王嫂为人性情忠诚而快乐，爱干净，在一家中极为得力，受到一家的重视。当她感觉受到重视时，事情便做得更有条理。由此可见。她只要受到主人的肯定与夸赞，她就非常快乐，无须用更高的报酬来诱惑她，她也一样能更热心地为主人家做事。主人家的事情很多，貌似永远都做不完，可这并不使她懊恼，她一面干活一面唱歌，唱歌只是唱给自己听，凭歌声带领自己到一个光明的梦境里。面对烦琐的事情她并不埋怨，而是用唱歌这种独特的方式去排解身体的疲惫，做事情的时候内心是简单的、快乐的，用歌声拥抱第二天的朝阳。

（二）从费孝通的《乡土中国》看知足的原因

费孝通在其《乡土中国》中提到，“中国传统处境的特性之一是匮乏经济”，“在匮乏经济中主要的态度是知足，知足是欲望的自限”。（2）在这里，费孝通指出了乡土社会中人们的知足观念的形成与中国的传统处境的特性——匮乏经济有关。匮乏经济与丰裕经济相对照，匮乏经济与农业处境有关，而丰裕经济又与工业处境对应。匮乏经济的特点即生活程度低，没有发展机会，物质基础被限，丰裕经济则正好相反，在这两种经济中所养成的基本态度和价值体系是不同的。在乡土社会中，人如果不懂知足一味地想要占有或求得一己富裕，结果就不免于人相争食，那么就会影响到社会的安定。所以，知足已经成为乡土社会的一种态度，知足安分得到的是生存和平安。王嫂生活在昆明的乡村，昆明这座西南边陲的城市，在40年代抗战时期属于大后方，这座城市很少受到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仍然保留着中国传统农业文化的特点。所以说，在传统农业社会中，王嫂就是知足安分的千万人之一。

从传统的儒家文化这个角度去分析，儒家提倡克己、安身立命。在封建社会当中，克己与安身立命有利于社会的稳定，这是符合封建统治需要的。克己、安身立命，是修己以顺天，控制自己的欲望来应付有限的资源的方式。当人们都开始压制自己的欲望，并懂得知足常乐时，乡土社会中就会少一些冲突与扩张，整个乡土社会就能进入相对静止并稳定的状态。中国乡土社会深受儒家思想的深切影响，维持乡土社会正常运转的是“礼治秩序”。费孝通认为，“礼是公认合式的行为规范，维持礼这种规范的是传统，传统是社会所累积的经验”。（3）当人们在长期的生活经验的积累下发现知足才会常乐，贪婪是万恶之源，由此，知足观念深入到乡土文化的精髓中，并不需要外在的权力来推行。

所以，王嫂的知足观念来自于匮乏经济以及匮乏经济影响下的安身、克己的价值观念。

二、自私与麻木

（一）自私与麻木的表现

王嫂一家生活在抗日战争年代，飞机的样子、声音，轰炸的消息，即使在王嫂的脑子里产生一个综合印象，可是王嫂的一切工作还是照常。别人问她，真不怕炸弹吗，炸弹有水缸那么大，房子可经不起。王嫂就笑笑说，不怕，要炸让它炸，生死有命。有一天，王嫂的儿子脸黑黑的，裤子破裂着回来，并告诉王嫂他从河甸营过来，王嫂不再像之前一般笑盈盈说着生死有命，而是呆住了，说道：“你怎么到飞机场去。日本飞机不是把河甸营炸平了吗？炸死好多好多人。你去看热闹！有什么好看的！”（4）当自己的儿子从刚被炸了的机场回来，王嫂的着急与惶恐溢于言表，小说中用了“呆住了”，和两个感叹语句，充分体现出王嫂对儿子的关爱。儿子和王嫂讲述了被炸的场景，“前前后后是人脚，有三四匹马也炸个烂碎。有机关枪答答答答乱打。最后我也死了，土把我埋了。有人摸我心子，还有一点气，汽车装我到甘美医院……”（5）王嫂听了以后，声音哑了，连问道，“你看到死人？看到房子烧了起来？看到人手人脚朝天上飞？回去主任骂不骂你？”（6）从王嫂的连发五问，让人充分感受到王嫂的紧张与忐忑。然后在孩子精光的瘦臀上巴巴的打了三下，小孩子还笑着，可是王嫂的眼睛已经湿莹莹的了。王嫂听到尸体遍地，战事焦灼，可是她仍然笑嘻嘻说不怕，然而，當她的儿子从尸体中被营救送回来，王嫂不再笑，而是担心得流泪。当然，亲情所致，母亲心疼儿女，可是在这样家国战事中，千万母亲因战争而失去儿女，整个民族、国家面临巨大危机，王嫂没有丝毫危机感，永远不变，照常工作，嘴里老是说不怕，生死有命。王嫂的儿子说长大之后要去当兵，王嫂听了之后一面拉围裙抹眼角，一面生气的说“好，你当兵去，人家让你豆子大人当兵去，老鸦看你以为是耗子，叼你上天去！”（7）后来，孩子走了当差去了，到了晚上，王嫂买了香纸去烧，祈求儿子的平安。王嫂心中无政治，无国家，无民族，只是想着自己的儿女的安危，不愿意儿子去当兵，怕儿子也成为烂碎的尸体中的其中一具，她从未想过山河破碎，千万家庭都会变得漂泊无依。儿子告诉她战争的残酷，有千万的尸体也无法唤醒王嫂民族的尊严与良知，她永远只关心儿子一个人的安危，除此之外，与她何干。这样的自私与愚昧，是沈从文批判的，就如鲁迅常常提到的“看客意识”，人性是多么的自私与冷漠，人民又是多么的愚昧与麻木。

（二）从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挖掘自私的源头

在乡土社会中，人为何是自私的，笔者参考了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认为是社会结构的格局导致的。费孝通认为，“乡土社会的结构是‘差序格局，（8）所有人际关系的出发点都是‘己。由己向外扩展，距离愈远情愈薄。建立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上的道德观念也就‘系围着私人，亲疏有别了。”（9）社会结构格局的不同会引起不同的道德观念，差序格局维系着私人的道德。儒家非常注重人伦，孔子注重推己及人，一切人伦关系都是由己向外推，推到君臣、父子、夫妇、兄弟等等伦常关系，同时，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己到家，从家到国，又从国到天下。以己为中心，愈推愈远，由外圈与己的距离来看亲疏。所以说，“中国的道德与法律，都因之得看所施的对象和‘自己的关系而加以程度上的伸缩。”（10）在王嫂的眼里，战争是别人的事，当兵更是别人的事，别人，就是与她没有亲缘关系，或者是说，是与她自己距离较远的。但是当自己的儿子在战争中受伤了，儿子，是与她距离最近的一圈，是亲缘关系，于是她声音哑了，眼角湿了，开始唠唠叨叨，听着似乎是责怪孩子，实际上只有对孩子的关心。孩子说要当兵，她更是紧张与恐惧，吓唬孩子说老鸦以为你是耗子，给你叼到天上去。看到如此残酷、血淋淋的战争，甚至于就在战场，她都能无动于衷，坦然自若，以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搪塞，她是真的相信宿命吗？显然不是，当别人遇难的时候，冷冰冰一句生死有命，当儿子也在战争中受伤时，她就没提过这句话，而是问儿子一连串的问题，在神态上也不再是笑盈盈了。

（三）从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来探求麻木的原因

在乡土社会中，人们对政治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哪朝哪代哪个皇帝当权他们都可以不知道，他们只是过着简单的生活，谁是皇帝，什么朝代也许并不对他们的生活产生过多的影响。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提出“无为政治”的观念。他说，“乡土社会的经济基础极为薄弱，满足自身的需求后，几乎没有剩余。皇权在乡土社会中无法靠其统治，谋取更多的经济利益，因此乡土社会对皇权来说不具有吸引力，而乡土社会中的皇权在人民实际生活上看，是松弛和微弱的，是挂名的，是无为的”。（11）说到政治，无疑会想到权力，权力又可以从两方面去看，即社会冲突（横暴权力）与社会合作（同意权力）。（12）统治者、政府往往同时代表着这两种权力，是相互配合的，只是配合的成分不同。权力之所以诱人，是因为经济利益。在同意权力下，由于社会契约与分工，使得人们能够减轻负担增加享受，但是人们再不能独善其身，不能不管“闲事”，别人的分工是会影响到自己的利益的，自给自足是不能满足社会合作的需要的。而在横暴权力下，统治者用暴力维持他们的权力基本也是为了经济利益，但是，由于乡土社会的经济基础孱弱，基本无剩余价值，对于统治者而言是基本没有多大的诱惑力。在乡土社会中，同意权力的成分是比较少的，因为中国的乡土社会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基本没有社会分工，而横暴权力对于他们也起不到太多的作用，在他们看来，这些权力是微弱的，挂名的，无为的。所以他们的眼里几乎无政治、无民族，也就是几乎没有大局观，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的小家安然无恙，外边的大事与我有何相干？所以，王嫂及其一切麻木的人民，她们的麻木源于她们对于政治的无知，对于民族危机的无知，这是无为政治观带来的结果。

本文通过对王嫂人物形象的描写以及形成如此性格的社会因由进行了探寻，想要说明王嫂虽然只是乡土社会的普通人之一，但是她的性格却是所有乡土社会的普通人都有的，她是具有典型性的。费孝通的《乡土中國》为笔者分析小说《王嫂》提供了启示作用，笔者也以此为依据来论证小说中王嫂的人物形象。

注释：

钱理群 温儒敏 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第215页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97页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49页

沈从文.王嫂[M].

沈从文.王嫂[M].

沈从文.王嫂[M].

沈从文.王嫂[M].

差序格局：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而是像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参阅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26页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31页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36页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58页

横暴权力：具有压迫性质，有上下之别。同意权力：以社会分工为条件，社会契约为基础。参阅：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58-62页

参考文献：

[1]沈从文.王嫂[M].

[2]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

[3]于晓军.沈从文湘西世界中对亲情的诠释——由菜园到王嫂[J].怀化学院学报，2015.

[4]王友光.沈从文王嫂与孙犁荷花淀的比较及其启示[J].贵阳师专学报，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