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局

摘要：独幕剧《动物园的故事》作为美国当代剧作家爱德华·阿尔比最重要的剧作之一，讲述了出版社负责人彼得与无家可归的杰瑞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偶遇闲谈而最终因争夺长椅而决斗的故事，表现的是现代人与人之间存在的理解和沟通障碍，具有明顯的荒诞派风格和强烈的讽刺意味。本文从读者反应批评角度解析该剧的语义空白、句法空白、结构空白，读者在文本空白下不断调整、反思自己的阅读行为，最终达到与作品、作者乃至现实世界相容通的审美境界。

关键词：爱德华·阿尔比;《动物园的故事》;空白

爱德华·阿尔比是美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剧作家之一，被认为是荒诞派的代表。《动物园的故事》作为阿尔比的第一部产生世界影响的作品，讲述出版社负责人彼得与流浪汉杰瑞因争夺长椅而决斗的故事，表现的是现代社会中的理解和沟通困境。

国内外对于《动物的故事》的研究可谓丰富，诸如人物、主题、叙事学、伦理学等角度研究等等，不胜枚举，但尚未有文章从读者反应批评角度对该剧进行研究。故本文从读者反应批评的视角，分析《动物园的故事》中存在的三重空白，即语义空白、句法空白以及结构空白。读者反应批评理论产生于20世纪60-70年代，将关注焦点从形式主义和新批评所认为的自足的文本转到读者的能动性上来，而读者在文学阅读的过程中，积极地参与到意义产生的过程中，不是被动的接受文本固有的永恒不变的意义。而“空白”最早由沃尔夫冈·伊瑟尔提出，它“产生于文本的不确定性”。[1]罗曼·英伽登认为空白与未定点是文学作品固有特征，尤其是对人和事物的描写中。[2]金元浦教授指出，在文本层面上空白有语义空白、句法空白和结构空白三种形式，空白与语言的多义性和模糊性息息相关。[3]

一、语义空白——“动物园”的四重隐喻

语义空白产生于语言的多义性，指的是文学中的比喻、暗喻、暗示、借代等手法。标题“动物园”在剧中至少有四个隐喻体，即寄宿公寓，中央公园，人类社会乃至人类文明。

从寄宿公寓到中央公园可以看出时间维度的演进：杰瑞称寄宿公寓里的事情为“故事”，暗示过去。他的过去是一连串的人间惨剧：童年父母双逝，姨妈失足致死，被冠以“怪异”之名，女房东恶意骚扰，女房东家饿狗的追逐撕咬，公寓里房客们相互隔离，等等。而中央公园是本剧主要矛盾发生的地方，暗示现在，并指向未来。因为杰瑞的悲剧从过去一直漫溯到现在，而且社会的重重隔阂使未来极有可能重演过去的悲惨经历。以彼得为代表的中上阶级与以杰瑞为代表的下层民众之间的隔离正是此悲剧之源。

而从寄宿公寓和中央公园到人类社会再到人类文明，则显示出从点到面再到体逐渐扩展的逻辑。一方面，杰瑞和彼得之间的交流障碍恰恰反映了社会不同阶层和之间存在理解的困境。彼得的自私冷漠使他对表面上富足的生活心满意足;杰瑞的乖戾不羁往往走向极端。另一方面，底层阶级成员间同样相互隔离。寄宿公寓里的其他房客，他们也都有各种各样的悲惨遭际：喜欢描眉、穿日本和服的异装癖，一家无名的波多黎各人，掩门垂泪的妇人，等等。他们之间的栅栏，有无形的观念差异，也有现实生活中实际的隔离物，如剧中出现的使杰瑞和邻居隔开的人造板和垂泣妇人的那扇“门”。杰瑞将女房东描述成“一个肥胖的、丑陋的、自私的、不合群的、愚蠢的、腌臜的、刻薄的、醉醺醺的垃圾袋”[4]，更可见下层阶级之间的隔阂无法调和。这样，整个社会沦落为一个巨大的“动物园”，人们就像动物一样相互被坚固的栅栏隔开。

在人类社会相互隔离、道德沦丧、人性堕落、伦理颠倒的危机中，人类文明本身的荒诞性亦展露无遗。《动物园的故事》充满着文明的阴暗面：误解，怀疑，不安，物欲，性欲，语言暴力，自杀，死亡，流血，扭曲的人性，等等。人类引以为傲的与动物相区别的品质如同情、理解、博爱、无私等等往往在与社会的妥协中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戏剧性的意外：杰瑞试图通过语言交流、最后诉诸死亡来与彼得进行对话却无果而终。文明的荒诞性显现出来：人类对于自己的困境，或知或不知;知之者，或妥协或反抗;反抗者则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作者对于人类文明的未来的关注，即在于此。

二、句法空白——句式“我不知道”的多重含义

句法空白指的是文学语言对日常语言语法规则反拨，包括句子成分缺失、反常搭配、词类活用、标点的取舍等等。阿尔比对剧中“我不知道”（I Dont Know）这个句式的独特使用，超越字面无知的意思，使语义模糊难解，由此产生一系列空白等待读者去填充。

这一句式多次出现，现仅举二例。

例1：

杰瑞：我不大喜欢中央公园的西边。

彼得：哦？……为什么？

杰瑞：（满不在乎地）我不知道。[5]

例2：当彼得得知杰瑞生活在肮脏的下层公寓里时再次出现：

彼得：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呢？

杰瑞：“……我不知道”。[6]

杰瑞追求的是“真正的交流”（real talk），拆除人际交往之间存在的栅栏。而进行了种种尝试之后，他们的交流仍然归于失败。如“杰瑞与狗的故事”后，他对着杰瑞喊道：“我不理解！”“我再也不想听了！”[7]杰瑞用“我不知道”拒绝彼得的提问，因为彼得总是不能面对人际危机。杰瑞用死亡迫使他去反思人类交流的困境。“从某种意义上说，杰瑞用自己的死亡提醒彼得以后不再麻木不仁和无动于衷。”[8]

阿尔比巧妙地使用句法空白，使得文章的含义变得更加地丰富，同时也给读者造成了理解上的难度，不得不面对文本多重含义所带来的挑战。

三、结构空白——长椅既冲突又统一的二元结构

结构空白是作者对作品总体布局的精心安排，包括穿插、转接、倒错、反叙事等，追求时空交错的审美意境等。

剧中，舞台右边的长椅是剧中冲突的核心，故事情节和冲突都围绕其展开;舞台左边是一张空椅，给观众和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当读者需在脑海中把它们置于剧院中，两张长椅将整个舞台一分为二，舞台左边虽然是空的，只有一张空椅，但它却自始至终都在场。这样，舞台上巨大的空白几乎浮现在眼前，产生巨大的视觉冲击。尽管舞台右边是活动的中心，但读者注意力必然会被舞台左边广阔的空间所吸引，去揣摩剧作家的深意。

具体来讲，杰瑞和彼得对于右边长椅的争夺，是杰瑞死亡的直接原因。而根据常识，两张长椅属于公共财产，可二人都想据为己有。它象征着人类无休止的物欲。杰瑞之死本可避免，只要二人均分两张长椅，可他们却执意争夺其一。人类赖以与动物区别开来的理性在此受到了无情的嘲讽，二人失智绝不仅仅是理性失效的结果，更是人性和伦理道德的丧失。理性的缺席使人贬为动物，暗合标题中“动物园”的隐喻。杰瑞悖常的行为方式也是美国受到战争创伤的人的写照。剧作家着重描写身处极端情况下的杰瑞，显示出“对美国战后社会文化现实的关注”。[9]

从读者的角度来看，长椅之争造成杰瑞死亡的情节使读者产生精神焦虑，进而使其求助于文本，而舞台左边的空椅提供了缓冲区，他不得不将注意力从舞台右边移向左边。因而，左边的长椅便成了一系列空白和可能性的象征。但读者在那无尽空白和可能性中到底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却不确定，是慰藉、反思抑或再度焦虑？毕竟，无穷的可能性要比一个难以接受的确定结果更难对付。

总之，虽然全剧仅仅两处提及左椅，但其产生的舞台效果影响颇深。舞台右椅表示一个确定的结果，而左椅暗示着无穷的可能性，二者共同构成了一个充满确定性和未定性矛盾统一的二元结构，丰富了文本含义，强化了戏剧舞台视觉冲击，而阿尔比的匠心独运即系于此。

四、结语

《动物园的故事》中存在的这三重空白，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达到与文本、作者以及现实世界相融合的审美境界。恰如罗森布拉特所说：“文学作品是一种生活模式，是生活的延伸。”[10]甚至可說空白是文学作品的最根本的性质之一，在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作品中俯拾即是。因而，当读者对文学作品进行解读时，应该不仅仅满足于寻找确定的信息，而是要接受文本中存在的大量的空白，于空白处觅幽境。

参考文献：

[1]Iser， Wolfgang.The Act of Reading a Theory of Aesthetic Response[M].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8.

[2]Ingarden， Roman.The Cognition of the Literary Work of Art[M].Trans.Ruth Ann Crowley and Kenneth R.Olson.Evanston： North 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73.

[3]金元浦.文学解释学[M].吉林：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4][5][6][7]Albee Edward.The Zoo Story[M].In Twentieth Century Drama： England， Ireland， the United States.Eds.Ruby Cohn and Bernard Dukore.New York： Random House，1966.

[8]张连桥.“‘斯芬克斯之死——论《动物园的故事》中的身份危机与人际隔离”[J].华中学术，2015（01）：77-86.

[9]Nabi， Naqibun and Firoz Ahmed.“Edward Albees The Zoo Story： Echoes of Contemporary Subversive Culture” [J].Advances in Language and Literary Studies，No.7（2016）：pp.235-241.

[10]Rosenblatt， Louise， M.“The Poem as Event” [J].Vol.26，No.2，College English，（1964）：pp.123-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