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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悲亦喜西宁树

2019-05-28靳育德

雪莲 2019年4期
关键词:八仙西宁杨树

靳育德

西寧地处青藏高原东北部,气候高寒,“春已暮而草未青,冬未至而霜已降”,自古自然生长的树木品种单调,种类不多。加之历史上,西宁地处边陲,战乱频仍,出于战争和生活生产需要,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也是非常严重的。如西汉时,赵充国西进河湟时,临羌至浩门其间邮亭多败坏者。为了修缮乡亭,浚治沟渠,修建湟峡以西道桥七十所,“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万余枚,皆在水次”,一次竟砍伐了六万多棵。经千百年的滥砍滥伐,到清乾隆年间时,西宁道佥事杨应琚就说,西宁湟水两侧早就是光秃秃的童山,个别“山巅有林木,然亦不多,如人仰卧,颔下一二微髭也。”“青海城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唐代诗人柳中庸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惨淡的图画。尽管父老相传,说现存的一些古寺庙是用“本山木(松木)”建成的,但经一些学者考证,是经不起推敲的。即就是“本山木”,也非出自西宁南北山,而是采自西宁周边远山,绝不是当地山头的木材。过去,乡下和西宁近郊栽植的是以容易成活的青杨为主,而且多在川道和山间沟壑之地。除此之外,村巷水边,间有榆柳。人迹罕至、交通不便的远山或山寺旁,才间或存有成片的松柏和桦林,如大通的宝库、鹞子沟、青山祁家寺,湟中的群加、水峡、卡阳和湟源东峡等地。

杨树是一种速生树种,它耐干旱,易成活,对土质的要求不是很高,是过去西宁的当家树种。栽种后,三年收冠(树梢成形),五年成椽,十年成梁,人活一世,当辈子就能用上。不像松树,爷爷栽植,到孙子的头上或许才有点希望。所以,西宁周边农村房前屋后、田埂路边,到处都是一排排挺拔青翠的杨树,人们指望着用它盖房架屋;贫寒人家,还指望着百年后用它给自己盖个大房(棺材)。由于严酷的自然地理环境,人们爱惜树,爱植树。过去,上至封建社会的封疆大吏,下至平民百姓,都把栽树比作“栽富”。所以周边四个川道里百多个村庄都被一片片、一簇簇浓荫所遮盖。明代御史李素曾作《西平赋》以赞西宁,赋中说西宁湟水堤岸都被高大的杨树笼罩,“柳生株万,松挺丈千”(过去西宁周边人们把杨树叫柳树,把柳树叫“尖杨柳”)。上世纪四十年代国民党“西北建设考察团”来青考察,团长罗家伦就也称赞西宁、乐都一带“湟水奔腾复宛纡,森林万木夹康衢”“河湟重镇建名城,绿荫深处认西宁。”

历史上,由于西宁环境艰苦,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心里充满了对绿色的渴望,所以上至封建社会的封疆大吏,下至平民百姓,西宁人爱树、敬树。明代总兵柴国柱当初守护西宁时,曾在今火车站附近湟水上搭建一座桥梁(柴家桥),并在今王家庄修建了一处庄园,人称“柴园”。百多年后的清乾隆年间,西宁道佥事杨应琚在《夏日游湟水北岸柴园》一诗中说,他偶出东郭门,“下马渡危桥,北岸多林泉。密萝下开径,疏松上窥天。”可见当时东郊野草遮径,青松高耸,通过人们的努力,创造了一方绿色的天地。杨应琚作为一位封疆大吏,也爱树惜树。他曾从东郊僧院一棵幼松,栽植于西宁道署闲敞轩旁,精心培育十余载,仅高三尺。有人劝他,等到松树长大,你也离开这儿很久了,请不要在这上面费心了。但杨应琚却说:“种树而望自获其益,此后人之见也。”为此,他专门作《稚松赞》以记其事,说他栽松不是“利其有栋梁之致”,而是“爱其有岁寒之心”。西宁道署今已成为闹市区,当年杨应琚老先生手植的幼松也不知流落何方?但可以看出他爱松惜松的拳拳之心。也许那时古树已很珍贵,或许邓承伟、来维礼等老先生比我们中的一些人具有更强的环保意识,所以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四月某日,西宁地区一场大风,许多树木被毁,其中“中柴庄(今东郊中庄和王家庄)”严氏院中古松被大风连根拔起,因该松是“元明时物也”,故使老先生们痛惜不止,而记于《西宁府续志》中。

历史上,由于西宁环境艰苦,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心里充满了对绿色的渴望,所以上至封建社会的封疆大吏,下至平民百姓,西宁人爱树、敬树。人家庭院内外,只要有条件的,都种植有探春、轮柏(丁香)、碧桃之类花木,门前栽有杏、李之类果木,它们在短暂的夏日里竞相展示着一年里仅有的芬芳;多数村庄都有挂满红绸的神树,有关树的典故和传说也很多,如有名的八仙树、鞑子拉骆驼、南山“擎天奇观”等。

八仙树,西宁一古迹,位于西宁古城西城墙外、西门南侧城墙下的高阜上,即今长江路华德大厦处,今已无存。八仙树树种为小叶白杨,有人称为“野白杨”。小叶白杨,杨树的一种,相比一般杨树,叶较小,但木质细密、有韧劲,不像大叶白杨那样脆而易折,我省贵德等地多有此树。由于八仙树所在地近西门,树影婆娑,芳草盈地,树下常成为城中士民遛鸟、闲坐、聊天和下棋的去处。

八仙树之所以得名,还附有一段动人的传说:不知何年何月的一天,有名的八仙乘驾祥云欲前往“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的昆仑山拜谒西王母,当途径西宁凤凰山时,只见西宁二水绕城,绿荫遮地,平畴数十里,风景如画,于是降下彩云,落座在城边小叶杨下,盘垣有时。面对如此美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情不自禁地唱道:“蜿蜒起伏兮,横亘三百里;地跨两河兮,群岭龙蟠壮丽。”另一位韩湘子接着唱到:“万壑苍翠兮,松柏灌丛凝碧;芳草芊绵兮,洵为牛羊福地。”……直到红日西坠,众仙才兴尽而驾云西去。由于城边小叶杨附有此传说,后人遂称这里为“八仙树”。

鞑子拉骆驼,西宁一古迹,位于西宁城北泮子山的山梁上,今已无存。自古以来,泮子山干旱少雨,山梁东侧的山洼里有个靠天吃饭的小村庄,就叫泮子山村。据史料记载,当年村上建有涝坝,靠收集雨雪水作生活用水。就在这样一个连人畜吃水都困难的村子里,竟然村西干枯的山梁上却孤零零地长着五棵青杨树,一夏天展现着旺盛的生命绿色。原来是热爱故土、注意环境保护的村民们把这五棵树当作村上宝贝,在树下挖坑、垒坝,收集雨水,精心保护,才延续了它们的生命。它是泮子山人与恶劣自然环境奋斗、顽强不屈的象征。由于泮子山高耸,树影婆娑,从山下仰望,在蓝莹莹的青天陪衬下,光秃秃的山梁上,苍翠的树影就像一个人牵着骆驼在山脊上艰难前行的剪影,惟妙惟肖,于是被人形象地称其为“鞑子拉骆驼”。

“擎天奇观”也今已无存。西宁南山很早就是光秃秃的“童山”,明初建南山拱北时,信徒宋祥曾在那儿“植柏八株”,并挑水澆灌,护持成活后,逐渐长大,青翠一片。那时,南山荒阜之上,孤零零的八株柏树,就像八面翠绿的旗帜,在漫天的土黄色中,独领风骚,所以被人们誉为“擎天奇观”。

以树为名的村庄也多。西宁近郊就有园树庄、西杏园、北杏园,三县更有不少柳树庄、柳林滩、杏树庄,一棵树、七棵树、柏树堂等村子。

很容易引起我们乡愁的八仙树、鞑子拉骆驼、南山“擎天奇观”都已消失在人们记忆的深处。作为绿色文物、活着的化石,留到今天的更是稀少。我的老家离西宁城只有30公里路程,村前的庙滩滩里就长有两棵杨树,大家都叫它“老大树”。树龄有多长,谁也说不清楚。据村上最年长的老太爷说,他的老太爷小时,就是这个样子。父辈里有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说其他地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杨树。老家土而俗的村名,他乡的人们往往记不住,而说起长着两棵老大树的庄子,远近无人不晓。但那时,谁也不知道它还是个绿色文物。

小时候,我们常在老大树底下玩。老大树很高,村上“打靶子”(甩石头)打得最好的人,扔出的石头刚刚能超过树冠。每当此时,娃娃们一边拍手一边跳,“奄(超)过了,奄过了!”老大树很高,每到黄昏临近,成百只老鸦围着树盘旋,“呱呱”的声音成了村上傍晚的一道风景线。老大树很粗,娃娃们手牵手围着树量,七个人还够不着。大人们说,老大树上的每个枝桠都比油梁(旧式油房中榨油用的巨木)还粗。它的枝桠伸向四周,虬枝横斜,状如飞龙。我们叠罗汉式地将村上最胆大的推向最低的枝桠,他像走路一样能在巨大的枝桠上散步,骄傲地从这里窜向那里。

老大树的树冠遮盖了数百平方米的土地。夏天,不管天已旱了多久,树下永远是湿漉漉的,到处是鸟的羽毛和粪便。炎热的下午,这里常有牲口和羊群挤在一起歇凉;冬天,呼呼的大风过后,这里常有捡柴火的娃娃在徘徊。老大树像一对饱经沧桑的老人,送走了一个个冬夏寒暑,也送走了一茬茬渐渐老去的人们。

1958年,村上办起了食堂,二百多口人挤在一个大院里,过起了“集体生活”。一阵阵“大跃进”的风劲吹,但伙房里的烧柴眼看告罄。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老大树竟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大队长一声令下,老大树脚下长大的又一茬年轻人身背斧头、大锯,像猴子一样攀上了他们的父辈、祖辈、曾祖辈、曾曾祖辈从来没有攀上过的树冠,先“理发”后“腰斩”,叮叮咚咚一个月后,气冲霄汉的两棵老大树终于訇然倒地。“千年古木化龙去”,从此村上再也没有可以向人炫耀的东西了。

经几十年的折腾,据有关部门2003年2月普查,西宁市(包括市属三县),尚有古树名木208株,其中古树180株,名木28株;树龄在500年以上、且属于国家一级的仅有4株。西宁的古树中,最有名的,就要数西大街的三棵白榆了。据说这三棵白榆植于清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已有近300年的历史了,至今仍生长在西宁繁华的西大街上,成为了西宁古树中的代表。其它的古树中,大部分是西宁地区常见的青杨(有100株),而且大多数生长在远离西宁的三县偏僻山洼、村落或者寺庙里。但令人欣慰的是,其中还有极少数不多见的槐、桑、核桃树等树种。尤其名木中有24株二球悬铃木(法桐)生长在西宁城东区湟水北岸的高原机电研究所的大院里,更为古城《植物志》增色不少。当年,只要路过西川扎麻隆,远远就会看见村上周家高出院墙的核桃树,那也许是核桃这一树种在西宁、在青海自然生长的最西的临界线,另一棵已生长了130年的在刘家寨郑保兴家院内,不知随着海湖新区的开发,下落如何?西宁隍庙街(今解放路)的原省图书馆院内,有一棵已生长了230多年的国槐和一棵桑树,还有不少其它的树,那可是西宁自然生长的最早的槐树和桑树啊!却生长在凌乱的家属楼前,其它的许多树已经树梢干枯;西宁为民巷馨庐内,据说原来生长有许多移植西宁的罕见树种,至今只有一株紫花泡桐还活着,主干粗壮,虬枝横斜,同样生长在杂乱的家属院内,那可也是当年西宁唯一的一株泡桐啊!生长在府门街(今文化街)省公安厅门口的古老榆树现在连根也不见了;生长在城西盐湖巷新宁路小学门前、原杨家寨古老杨树(截至树龄151年)苟延残喘几年后,也于前年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生长有24株二球悬铃木(法桐)的省高原机电研究所的大院里,尘土飞扬,基建正搞得热火朝天,24株悬铃木的命运也不得而知;听说早些年因打水泥地坪而频临死亡的城隍庙院内11株古白榆,由于处境的稍微改善而幸免于死。尽管在有关部门的关心下,西宁的古树名木数次得到登记造册,记录在案,但不容置疑的是,得到保护的古树名木数量不是在增加,而是越来越在减少!人们重视的往往是新植林木的数量和面积,而忽视的是老祖先们留下的那些饱尽沧桑的、还活着的绿色文物!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人们生态保护意识的逐步加强,尤其习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观点已成为社会的共识。在党和政府几十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像尕布龙这样的英雄模范带头,西宁南北山的绿化,已经创造了空前的奇迹。漫步湟水两岸,街头巷尾,姹紫嫣红,绿荫遮地,当年难得一见的国槐、洋槐、复叶槭、甘肃山楂、红叶榆等,已成了再也普通不过的行道树;就连名贵的银杏树,也早已落脚于人民公园和海湖新区街头花园,过去连想也不敢想、做梦也梦不出来的奇幻景象,竟真的出现在了我们这一辈眼前。高原古城,竟是一天一个样。你看哪,那些街头拄杖老人,颤巍巍地瞅瞅这,摸摸那,会心地笑着给老伴说:“多亏我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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