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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沉重的现实中跃起

2019-05-16叶桂杰

山东青年 2019年2期
关键词:仙女湖凶杀案飞艇

叶桂杰

历史与现实总是沉重的。其沉重的属性来自于时间的单调,空间的逼仄,事件的零碎和非逻辑,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总的来说,历史与现实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的铁笼子,将我们死死地禁锢住,又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将我们死死地压住。如何从有限的、既定的、破碎的、不确定的世界中超拔出来,就成了敘事艺术的重要使命之一。以《蹼足》来说,打乱故事时间的单调属性,在倒叙、追叙、补叙甚至预叙中,竟获得了令人意外的形式上的活泼。揆诸文本,不难发现《蹼足》的叙事是有层层嵌套的多重视角的,而处于最外围的叙事视角是小说中的“我”成年以后对童年故事的追忆。这个视角由于有了在故乡以外的城市生活的经历,因此叙事的话语涂抹上了现实和现代的色泽。从现实和现代的立场,重新回顾童年那段故乡的故事,自然便有了“梦幻泡影”的味道。

《蹼足》在2018年第5期《花城》上发表后,很快引起了文坛的注意,并进而得到了包括《小说选刊》(2018年第12期)、《中篇小说选刊》(2018年第6期)等在内的选刊转载。如果仅从小说的风格上看,《蹼足》无疑属于“志怪”一路:一个美丽而恐怖的仙女湖的传说,一个不知明细的湖底宝藏,一个长着脚蹼的男孩儿,还有一段掐头截腰的冤案故事,等等。这是一个充满了魔幻色彩的小说。不管是在叙事时间、节奏、速度方面,还是在故事内容的传奇性方面,我们都能感受到它与马尔克斯的血缘关系。坦白说,读《蹼足》,让我不断想到《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但《蹼足》终究不是《凶杀案》,《蹼足》的结构也不是侦探小说的结构。《蹼足》与《凶杀案》在气质上、血缘上,有这样那样的相似之处,但它们的质地是迥然不同的。可以说,作者留待是借用了马尔克斯的魔杖,将故乡里的那个冤案、那段故事点化成了一条蛇。这条蛇披着灰色的蛇皮,长满了嘶嘶作响的鳞片,行踪森然地游走在八十年代湿热的村庄里。

《蹼足》的开头与《凶杀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但它们在结构、意义上起到的作用却不尽相同。虽然二者在开头都写到了梦境,但《蹼足》梦境中的意象是仙女湖、厚重的石门、巨大的水流等,而《凶杀案》梦境中的意象则是蒙蒙细雨和榕树林。也就是说,《蹼足》中的梦境,其基调是沉重、压抑、窒息的;而《凶杀案》中的梦境,其基调是闲雅、舒适、幸福的。如果说《蹼足》的梦境象征着主人公悲苦的生命,那么《凶杀案》的梦境显然是对主人公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钝感品格的隐喻。正因如此,在《凶杀案》中,马尔克斯似乎要有意地敲醒主人公似的,将纳赛尔自我陶醉的幸福感,用“全身盖满了鸟粪”这样诡异而滑稽的比喻加以形容。

《蹼足》的主题是沉重的。它表达的是人在逼仄的时空里不得不承受的压抑。这种压抑当然不是由于物质生活的极度贫困造成的,也不是由于某场意外的灾难导致的。这种压抑来自于整个时代、社会和伦理意识形态。所有的一切无不给人以单调灰色、无能为力、死气沉沉之感。然而在向沉重的深渊无限滑落的过程中,我们分明又能察觉到有一种超拔的力量流淌在小说的血管里。更确切地说,这种力量就像一束特别明丽的光,将《蹼足》的某些肌理和骨骼刺透。而借助这束光,我们似乎又感觉到沉重的《蹼足》变得轻盈、自由起来,我们读《蹼足》时感到的窒息也得到了相应的缓解。分析《蹼足》的主题,让我很快想到了莫言的一个鲜为人知的短篇小说——《飞艇》。当初读《飞艇》的时候,我不禁联想到了马尔克斯的《巨翅老人》和《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后二者呈现给我们的都是一个外来的事物(怪人或尸体),在偶然的机缘下进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村庄),遂引起了这个封闭空间的惊讶或欢乐。《飞艇》也是如此。对于《飞艇》里的村庄和时代而言,“飞艇”这样的高科技“物种”显然是个令人振奋的“怪物”。它打破了这个被抛弃在广袤平原上的乡村的晦暗单调和沉闷寡欢。于是在一瞬间,村民们那种压抑已久的原始的生命力得到了瞬间的爆发。他们兴奋地跳跃,控制不住地言说,他们就像一个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啪啪啪地炸出节日的气氛。

在新奇与陈旧、异常与寻常的主题上,《蹼足》与《飞艇》《巨翅老人》《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但在时间的短暂与持久上,《蹼足》与另三者形成了决然的不同。另三者的惊讶与狂欢,都是一时的、偶然的、稍纵即逝的。当惊讶与狂欢结束以后,村民们还是要回到既定的生活轨道上来,恢复从前的单调。说白了,不管是马尔克斯,还是莫言,无非是通过外来的“巨翅老人”“漂亮的尸体”和“飞艇”,来揭穿村庄原有的压抑生态。它们就像一支短箭那样有力,同时又像一支短箭那样短命。但《蹼足》却不然。《蹼足》里的大米,在听说“我”的父母生活在一个海滨城市以后,第一反应就是“大海是不是比仙女湖还大?”这个本能的反应,象征了大米对此在的超越、对现实的超离、对广阔的追寻。进一步说,大米与其他村民判然有别的地方在于,当村民们沉溺在现实的泥淖中、沉溺在对意外之财的兴奋追逐中时,大米却始终保持着对开阔境界的追求。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大米这种灵魂上的高贵是从他父母身上遗传下来的。他们的父母都曾是老师。如果说大米从母亲身上习染而来的是爱与知识,那么从父亲身上遗传而来的则是忍耐与等待。大米身上那种不管不顾的韧性,与其父亲锔锅匠用长达十年的时间等待沉冤的昭雪,是一脉相承的。

(作者单位: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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