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莉

〔摘要〕高一学生小李对自己的身高很不满意，强烈要求父母带他去医院做接骨增高手术，当被告知这类手术风险太大、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时，情绪陷入低迷。心理教师帮助其调整认知，改变不合理信念，使他逐渐接纳自我。

〔关键词〕体像烦恼;认知偏差;高中生;心理辅导

〔中图分类号〕 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19）12-0052-04

一、 个案概况

高一男生小李，身高一米六三，性格内向。 父母在小李小学时离异，一直到小李高中阶段，父母依然各自单独生活，没有再婚。小李平时和母亲生活，周末或者节假日、寒暑假会去父亲家住几天。 小李是零志愿考入我校的学生，成绩中等偏上。在班中担任体育委员，工作认真负责。平时和同学沟通不多，不太合群。

小李初三时曾和母亲提出对自己身高很不满意，认为别人看不起自己，交朋友不顺利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太矮，强烈要求去医院做接骨增高手术。母亲当时曾咨询了一位医生朋友，认为这个手术风险太高不可行，但是小李态度坚决，双方僵持了几天，最后以母亲同意中考后去医院而达成妥协。 初三到高一暑假期间，在小李的一再要求甚至以跳楼等极端方式的威胁下，母亲只能和父亲一起，带着小李去几个大型医院进行相关检查和咨询，最后几位骨科医生的意见都是小李的骨头已基本定型，再长高的可能性并不大，并且都不赞成接骨增高的手术，因为这个手术一旦失败，终身残疾的可能性相当高。这些结论对小李的打击非常大，他认为自己的一生就因为太矮而毁了。整整一个暑假，他的情绪状态非常消沉、易怒，多次咒骂父母，责怪他们在他身体成长最关键的时候忙著闹离婚，都不管他，害了他一生。

进入高一之后，小李的情绪状态未见好转。他有意避开人群，常常独来独往，除了完成体育委员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几乎不和其他同学交流。偶尔有一次在网上看到外地某医院登出的接骨增高手术广告，又一次激起了做手术的意愿。于是天天缠着母亲，以死相逼要求母亲带他去外地做手术。母亲无力招架，也很担心他在学校住宿的安全，于是向班主任求助。最后在班主任的建议下，小李和他的母亲均同意与学校心理老师进行沟通和咨询。

二、 个案分析和评估

小李把人际交往方面的挫折，以及对现在和未来的悲观失望等都归因于自己身高过矮，陷在体貌烦恼中无法自拔，有着比较典型的不合理信念，存在认知偏差。另外，小李有人际交往方面的困难，缺少交往的技巧，与父母、同学缺乏沟通。

在对小李的状况有了更多了解后，心理老师分析了小李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

第一， 父母关爱在关键时期的缺失。

小李父母在孩子正处于成长关键期的时候，忙着处理婚姻问题而忽略了孩子。这种忽略不仅造成了孩子营养的缺乏，更在小李内心留下了被遗弃和忽视的孤独感。于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小李试图用各种方式去加倍获得这种关注，他用身高的问题一直缠着父母，归根结底是在寻求父母对自己的关注，去弥补之前爱的缺失。

第二，高中生对自我体貌的关注度急速上升，完美的要求和现实的强烈反差造成了体像烦恼。

进入青春期后，由于生理发育的日趋成熟，第二性征的出现，青少年产生了一些特殊的心理体验。在评价这种心理体验时，苏联性心理卫生学家约瑟夫指出：青少年对生理发育的体验在其心理世界中占据了一个不小的位置，并形成了这一年龄人群特有的一个“痛点”。在人的一生中，没有一个时期比青春期对自己的外貌更关心了。他们也爱把自己的身体容貌与同龄人相比，假如自己的身体容貌不能令人满意，就会在心里产生各种焦虑烦恼，这在心理学上称为体像烦恼。正处于青春期阶段的小李，自己身高较其他男生稍矮些的现实让他痛苦万分，形成了较为严重的体像烦恼。

第三，人际交往挫败的失望体验。

我经过与小李母亲的沟通，了解到他第一次强烈要求解决身高这个问题是在初三下半学期。家长瞒着小李，找过他的好朋友询问。原来在那段时间，小李在好朋友的鼓励下向自己暗恋了两年的同班女生表白，结果遭到了女生的断然拒绝，并且说：“小李其实各方面都还好，就是作为男孩子，怎么能这么矮呢？”小李听后非常伤心，开始对自己的身高耿耿于怀，陷入认知偏差中。

第四，性格内向、孤单成长对人际交往能力培养的不利影响 。

小李在成长过程中，除了到学校上学，其他时间基本都是独自在家度过，基本不与外界有过多的接触，与母亲的沟通也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偶尔见面的父亲了，父子俩几乎不讲一句话。母亲坦言，虽然天天见到儿子，但是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进入高中寄宿制环境后，与同学的接触陡然增加了很多，这对小李也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加重了焦虑情绪。

三、 个案辅导过程

第一阶段：了解个案基本背景情况，建立良好的咨访关系。

小李是在班主任和母亲的要求下来找心理老师咨询的，所以在咨询刚开始时，小李出现了较明显的阻抗反应。不过由于高一年级开设了心理课，小李对心理老师不是特别陌生，也比较喜欢心理课，这对建立良好的咨访关系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同时，在这个阶段，心理老师通过和小李母亲的多次沟通，对他成长的环境和成长经历有了一定的了解，为小李心理问题的界定和下一步咨询策略的制定提供了参考依据。 在第一阶段的咨询中，心理老师遵循来访者中心原则，应用倾听、同感等技术，缓解小李阻抗的状态以及焦虑的情绪，使其能在较为平静的状态下和老师对话。

第二阶段：调整认知，改变不合理信念，逐渐接纳自我。

经过第一阶段的咨询，小李对心理老师已较为信任。心理老师分析小李主要存在以下一些不合理信念：（1）因为自己矮，所以没有人会喜欢他，大家都不愿意理睬他。（2）因为矮，所以未来是不可能成功的。

第二阶段的咨询重点在于运用言语质询和行为实验等技术帮助小李调整认知，形成合理信念。

部分咨询实录：

第三次咨询

小李一走进咨询室就先开口了：“老师，你了解得怎么样啦，你支持我吧。”

我笑了笑，答道：“ 我做了好多功课啊，还打电话问了医生朋友呢。你想听医生的建议吗？”

“我爸妈不知道带我跑了多少医院，医生都说有落下终身残疾的危险，所以他们不肯接。不过有个外地的医院发了广告，我觉得我可以去那里做。”

“终身残疾，风险相当大啊。医生不接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你这样坚持要做这个手术，你能告诉我如果真的去做了，还成功了，你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吗？”

“一切就都变好了，一切。”

“比如说哪些方面？”

“比如说我长高了，大家就都会喜欢我，我现在没有什么朋友，他们都不怎么搭理我，就是嫌我太矮了。以后工作什么的都好找，才可能成功啊。”

“你認为朋友不多的原因是因为矮？”

“这肯定是主要原因啊，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如果有的人品行不怎么好，但是个子高，他也受人欢迎，朋友很多吗？你来帮我分析分析。”

“嗯，这个，也不一定啦，有的人性格很差的，别人也不喜欢和他们交朋友。”

“这么说，交朋友大家还是会看综合因素的，对吧？”

“对的。您的意思是说我除了身高还有别的问题，所以没朋友吗？”

“你觉得除了身高外，自己还可能有什么问题？”

“好吧，我基本不太主动和别人讲话，我觉得他们不会喜欢我。而且，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啊。”

“很好，我们一下子找到了两个可能的原因。第一，你不太主动。第二，你不知如何交流。所以交不到朋友的原因可能有很多，身高或许只是其中一个。”

“可能吧。”

“要不要验证一下我们的猜测？我下次在心理课上做一个游戏，让大家以小组为单位互相写对小组成员的评价、优缺点什么的，然后我们就可以从中了解同学对你的看法。你看怎么样？”

“哦，我从来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优点吧，不知道大家会写我什么缺点，肯定是太矮了。”

在那一周小李班级的心理课上，我特别设计了这个游戏环节，并且特别关注了其他同学对小李的评价，主要有以下几点：体育委员工作很负责，学习努力，平时不太说话，独来独往，性格有点内向，交流不多，不太了解等。没有一个同学提到他身高的问题。这些评价对小李的触动比较大，他开始发现，其实大家并没有关注到他一直自以为会被嫌弃的方面。

在接下来的一次咨询中，我继续通过言语质询的方式，帮助小李建立合理的信念，主要包括：第一，目前朋友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身高这个因素的影响可能微乎其微。第二，未来成功与否，也是多方面因素决定的，矮的人并不意味着就必然是失败者。

第三阶段：由于与母亲的冲突比较激烈，在小李的情绪和认知趋于冷静和合理的阶段，我安排了一次母子共同参与的咨询，以缓解亲子冲突，进一步解决小李的心理问题。

在对小李的辅导以及与他母亲的沟通中，可以看出，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有着很深的感情。但是因为关键时期母亲的不尽责，导致小李对妈妈有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小李妈妈因为没有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而心存愧疚，这些年她觉得自己全心全意为儿子，可是没想到孩子这样怨恨自己，也非常难过和不理解。母子关系是这个个案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在得到小李和母亲的同意下，我把他们一起请到了咨询室。

部分咨询实录：

这次咨询预约的时间是傍晚，小李母亲下午就到校了，主要是为了表达对心理老师的感谢，她说小李虽然还是会吵，但看得出情绪没有以前那么糟糕了，也没那么激烈了。 傍晚时分，我和小李母亲一起在咨询室等待小李。小李准时到达。

“儿子，你来啦，晚饭吃饱了没？”母亲一看到儿子就关切地询问。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和老师说什么啦？”小李有点担心。

“妈妈是来表扬你的。”我笑着说。

“是啊是啊，我们都觉得你最近情绪没那么急躁了。”妈妈也笑了。

小李看着我们，淡淡地说道：“呵呵，有吗，我自己不觉得啊。”

“听妈妈说你们前阵子吵得很厉害，今天看起来已经和好了，真好。”

“没有和好啦，她根本不理解我，我只不过吵得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小李急切地答道。

妈妈在旁边无言地苦笑着。

“你觉得妈妈不理解你，所以你很生气吗？”

“还有点儿绝望。从小她就不理解我，不顾我的感受，以前我可能还抱点希望，希望她会为我想想，可是现在绝望了，还不如靠自己呢。”小李低着头轻声说着。

妈妈边抽泣边说：“妈妈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啊，一个人带着你，一直没有再婚，就是怕别人对你不好，你竟然用绝望这个词。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你不要再说一切都是为了我，你做了多大牺牲什么什么的。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小李强忍着眼泪，身体紧绷着。

“害你，我害你什么了？你还是怪我那件事吗，唉！”妈妈泪流满面。

我递给妈妈一张纸巾，轻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没有说话。咨询室里沉寂了十几分钟。 小李忽然提高了声音，喊道：“我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果我小时候你能多照顾我一点，哪怕多一点点，我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会这么痛苦！”小李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站起来走到小李身边，轻拍他的背。他整个人颤抖着。 妈妈在一旁有点儿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只是不停地哭。

“小李妈妈，你可以过来抱抱孩子吗？”我建议。

妈妈这时才缓过神来，站起来走到小李身边：“孩子，那个时候妈妈自己情绪很不好，事情也非常多，真的疏忽了你，真的对不起。”一边说一边慢慢试图拥抱儿子，试探着。 这时，小李站了起来，紧紧抱住母亲。咨询室里，母子俩抱头痛哭，我静静地站在一旁。

第四阶段：学习人际交往技巧，训练人际交往沟通技能，发展良好的人际关系。

我鼓励小李发挥优势，在成功体验中努力达成自我悦纳。 经过前几个阶段的咨询，小李的情绪问题、亲子冲突和认知偏差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在最后两次咨询中，目标重点定在发展良好的同学关系上。在与小李交流了一些交往的基本技巧和方法后，我们一起商议了一个主动交朋友的行动方案。

行动方案：

第一周的任务：每天主动和同桌或室友至少说一句话，和其他同学微笑三次。第二周的任务：每天主动和同桌或室友聊天至少十分钟，和其他三位同学至少说一句话。第三周的任务：每天主动和班级中的三位同学，每人聊天至少十分钟;主动加入室友们的聊天，并让同桌或室友说说自己的优缺点。

在之后行动方案的实施和反馈中，小李很认真，也很努力，也在不断进步。期间，心理老师也和班主任常常联系，了解小李在班级中的表现，并希望班主任能在班级活动中安排一些机会，让小李展示自己的特长，提升他的自信心。在之后的学校运动会上，作为体育委员的小李在组织同学参赛和田径比赛赛场上，都发挥了自己的优势，自信在慢慢建立起来。

四、个案反思

个案问题的出现，一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一定不是一方面原因造成的，因而在咨询过程中，一些心理教师往往由于问题千头万绪而导致咨询过程杂乱无章。因此，理清头绪很重要。另外，一个孩子的问题必然与其家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问题的解决过程中，家长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因此，在青少年心理辅导工作中，家庭辅导的能力显得尤为重要，这一点是每一位心理教师未来需要认真学习和努力的方向。

（作者单位：上海市位育中学，上海，200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