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智成

各位朋友好，很高兴今天跟大家聊聊城市的性格和想象。这是我以前一篇游记里的两句诗：你所待过的城市，都会成为你性格的一部分，就好像你所爱过的恋人，都会成为你性格的一部分。

城市对每一个人都具有某种特别的感染力。每当我看到地球的航拍夜景，看到万家灯火的时候，我总觉得每一座城市都像一个星座一样。八大行星加上十二个星座，各种组合，变成无数种性格的可能性，这件事情有点迷人。城市跟人，有些地方是很像的，都是透过各种的组织系统产生出各种功能。

虽然大部分的城市关心的事情永远是交通、安全、教育、菜市场、就业等等，但是总有极少的、可能20%左右的部分让你把它从不同的城市里面辨认出来，而且决定了你对它喜欢或者不喜欢。

每到一个新的城市，我很喜欢花时间去观察它，确定我跟它的相处模式，因为有时候你用错了方式去跟一个城市相处的话，你可能会很失望。

但是要怎么去观察一个城市的性格呢?占星学把人的性格分成水、风、火、土的组合，而城市的性格，我觉得应该是人、事、地、物，特别是“地”这件事情，就是空间、城市的街廓。

你到一个城市以后，先深呼吸一下，闻闻是什么味道。它的街廓，干不干净，宽不宽敞，是新的还是旧的……这就是你对城市的初步印象。每个街廓都会散发出一种磁场，会唤起你内心的不同部分。有时候可能是某种情绪，有时候可能是某种想象，当然，有时候也可能会让你拔腿就跑。

想要有效率地认识一个城市就是先走到它的闹区，或者是它的一些所谓地标性的建筑，因为那里通常代表着它最认同的价值，或者它最骄傲的历史和记忆。所以如果一个城市的闹区乏善可陈，缺乏性格的话，基本上你就可以早早打包离开了。

当然，人，永远是城市里最重要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欧洲人对于法国的感想，他们说：“法国实在是太棒了，什么都好，可惜那边住着法国人。”所以人是很重要的。不同的城市，真的有不同的人，他们有不同的衣着、表情、言行，甚至是走路的速度。透过公车、地铁，透过市场还有很多地方，其实我们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人，感受到很多很多的事情，即使你对他不了解，你也可以有一些自己的遐想和判断。

我住过的城市里，最久的是台北，其次是香港，上海我也住过一阵子。

香港是城市中的城市，它给了我巨大的震撼。我对它的第一印象就是它是一个垂直的城市，香港简直拥有全世界最多的高楼，而且平均高度大概要从40层起跳。香港的城市生活是我见过最立体的，它的垂直和立体还带着一点阶级化的气息。在那个地方，每一个人，都会掂量自己的身份，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和社会生活的规则，每个人都非常敬业。但每到周末的时候全城的外佣都会出来，到处郊游，随地聚会，本来非常严格干净，井井有条的都市，瞬间又被他们变成一个欢乐的大鸟笼，但我觉得这份人情味代表了华人社会里头与人为善的包容心，它是香港最让我佩服的地方。

相对来讲，台北就是一个水平的世界了。

台北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值得称头的东西，但是很适合过日子，因为台北是盆地，它的地质是松软的，地震也多，所以高楼不多。它更像是根据小市民的本能发展出来的，这里挤一挤就冒出一个夜市，那里聚一聚就冒出一些奇怪的店，都不是所谓的从上而下的都市规划。在当今城市同质化越来越高的世界，这些有个性的小商店成就了台北的性格。

上海，虽然我在那里住过一阵子，可是我必须承认，我真的对上海毫无了解的能力。它其实是一个中西合璧的城市，而且最狡猾的一点是，它的“中”是西方人非常喜欢的“中”，它的“西”是东方人非常喜欢的“西”。所以在上海，大家都觉得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就觉得：哎!我要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上海它又非常矛盾。你说它浪漫，可是你又会发现它其实有非常不浪漫的地方；它是一个看起来非常伟大，可是又不太伟大的地方。我并不是说它中西合璧的矛盾，我说的是它总让我觉得有一种气很不顺的感觉，就是好像想拥抱它，可是不知道要怎么抱。

所以我觉得上海比较像双子座，因为它很矛盾；台北，虽然它是水平的，可是它不叫水瓶座，台北比较像天秤座，就是整天在那儿抬杆，不停地争辩，很少做事；香港充满了一种奇怪又可怕的意志力，极力争上游，所以是天蝎座。

那么，观察城市的性格，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启发?我一直觉得，对于美好生活的想象，是这个时代文明最大的动力。也许是为了价值观，也许是为了理想，更有的时候是为了消费，反正城市的一切都在激发我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想象。

城市一直在默默地影响我们，可是这个部分的影响，其实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种东西，我称之为无意识的文明。就是说，大家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久了，就忘记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所以我们的特点在哪里，就需要通过跟别的城市作观察、作比较，培养客观化的心智，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

城市不只是人的环境，也是人的作品，这是我的信仰和信念。我一直觉得，一个地方如果可以产生出很多精彩的人，自然有精彩的文化，你有精彩的文化，自然就有精彩的城市，真的不在于体量，它来自于人的各种感觉。

何为精彩?丰盛的人格、多元包容、创新与超越、人文精神。

人文精神是什么?每一个人都有渴望的东西，有些东西比较接近本能，接近利益，这也是一个价值。但是，当我们愿意为了其他的价值，而牺牲接近本能的价值的时候，就代表我们有人文精神。我们为了环保，我们为了个性，我们为了弱势群体，我们为了一些比较内省的价值，牺牲掉比较本能的渴望和欲望的时候，就代表着有人文精神。我觉得一个美的城市，是一定要具备人文精神的。

没有完美的城市，但是一定有最适合你，或者让你念念不忘的城市。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