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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之核:鲁中人文地理

2019-04-26吴永强

齐鲁周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历山封禅齐景公

吴永强

从地理意义上看,中华文化枢轴处于以泰山为中心的鲁中地带。自古以来,鲁中,便是齐鲁文化的核心区域,泰山孔子,绵延不绝。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在此交汇,构筑起华夏文明的重要支脉。如今,新的人文景观慢慢覆盖在旧的历史中,历史与现实融为一体,互相交错。

孔夫子奔走鲁中风景线

一首《鲁南行》,前几句写道:

暮春归乡,正衣冠,备盘缠

从齐国边境的济水往南

过关隘,上高速

钻进鲁国的胃里,中途停靠曲阜

夫子门前寻一餐馆

小酌三杯,抽一颗烟

侃一侃往事,但不语怪力乱神

公元前517年,鲁国发生内乱,孔子逃到了齐国。很难具体考证,孔子走了哪条路线,但穿越鲁中山区是一定的,他应该走了和上面这首诗相反的路线,由南向北,最终抵达临淄。

这一年,孔子36岁。

在临淄,他见到了老朋友齐景公和晏婴。早在他三十而立的时候,齐景公与晏婴到鲁国访问,召见过孔子,讨论秦穆公称霸的问题。

在齐国,孔子两个举动流传后世。第一个,他向齐景公进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大悦,感觉他说得好有道理,准备将尼溪的田地封赠孔子,使他能取得贵族身份在齐国做官。但这时候跳出来了另一位老朋友——晏婴,他阻止了齐景公这一做法。不得不说,晏婴的眼光很毒辣,他指出,繁琐地规定尊卑上下的礼仪、举手投足的节度,连续几代人也学不完,毕生都搞不清楚。如果打算用这一套东西来改造齐国,恐怕不行,齐国需要的也不是这些繁文缛节。就这样,儒家思想在齐地的第一次推广以失败告终。

后来,齐国有人要杀孔子。这一天,他正在淘米,得知齐国大夫欲来加害,匆忙中提着湿漉漉的米袋子逃跑了。

逃跑之前的那些时光,《论语·述而》记载:“子在齐闻《韵》,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听一首曲子,三月不知肉味,其痴迷程度可见一斑。

在齐鲁这条中轴线上,孔子和齐景公的恩怨还没结束。公元前500年,齐景公邀鲁定公在齐鲁交界的夹谷会盟。这是春秋时期齐鲁两国国君在夹谷的一次重要会盟,史称“夹谷会盟”。这里的夹谷,在现在的莱芜南部。

这时候,孔子年过五旬,已官至司寇,并代理宰相。鲁定公接纳了孔子的建议,委派左右两司马率兵与他一起去会盟。会盟期间,孔子识破了老朋友齐景公的“阴谋”,使鲁国在外交上取得了胜利,会后又促使齐景公归还了以前从鲁国侵占的汉阳等3处土地。

也可以说,延续20多年的朋友关系至此决裂。

至今,莱芜境内的锦阳关,是齐长城上三大重要关隘之一。原为石发碹拱形门,墙体下面是原齐长城,上面为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为抵御“白宛寇”入侵时,将锦阳关一带齐长城重新加修,1938年日寇侵华时毁于战火。

彼时的齐鲁两国,在战与和之间,有多少人奔走在泰安、莱芜这些交界的地域?两个形态各异的国家,以不同的文化姿态最终融为一体。而儒家思想,也早已成为整个中国共享的思想,更不用说齐地。

而今,往返淄博、泰安的7053、7054次列车,是山东目前唯一的绿皮火车,从1974年开始全线运行,至今已有45个年头。车上没有空调、餐车、卧铺,沿用内燃机车车头提供动力。

绿皮小火车全程184公里,平均时速仅30公里。从淄博到泰安需要近6个小时,穿过58座桥梁,22座隧道,经停24个站点,其中有8个在淄博境内,它们绝大部分位于淄博市风景秀丽的南部山区。

这是一条南北方向的“鲁中风景线”,连通齐鲁,穿越历史。尽管这辆“绿皮车”条件比较简陋,但却从不缺少人气。沿途美景遍布,游客纷至沓来。坐在火车上,看到的风景,难道不是孔子走过的路程?

抓住东夷文化的“小辫子”

夹谷会盟上,孔子向齐景公讨回的土地,有一块叫汶阳田。

这块土地长期属于鲁国,齐国曾发兵争夺,即“齐鲁必争汶阳田”。如今,这里依旧是郁郁葱葱的油菜地和小麦田。

这里有一条河,一个小镇。河是大汶河,小镇是大汶口。

1959年,在修建京沪铁路的过程中,铁路施工人员来到了大汶口镇,正当施工进行到一半时,施工人员竟在工地上挖掘出一些年代十分久远的陶瓷片。工程队的领导得知情况后,立即上报。当地的文物部门专家赶到后,经过发掘,一件让考古界震惊的大事儿发生了——“大汶口”文化遗址横空出世。

学者丁再献指出,中华民族有两条长河,一条是贯穿东西1万余里的地理长河,地理长河就是长江与黄河。还有一條贯穿古今上下5000余年的历史长河,这条历史长河就是发源于山东具有源头地位的东夷文化,而大汶口文化中后期正是这上下5000年文明社会历史的分水岭。

丁再献指出,东夷文化,是以东夷人经过数千年的智慧积累所创造的地域性鲜明的族群社会现象,包括精神、文化、政治、经济、军事、民俗、生活习性等传承、创造和发展众多领域;考古证明,东夷文化自距今19000-10000年前后临沂凤凰岭和青峰岭旧石器文化、14000-8000年黑龙潭中石器文化,11000-9000年前后沂源扁扁洞文化时期初创;历经了9000-7500年的西河文化、8500-7500年的后李文化、7400-6300年的北辛文化、6300-4500年的大汶口文化、4600-4000年的龙山文化、3900-3600年的岳石文化、下接商周,经过不断丰富、发展,一直传承至今而从未断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上下5000年。

从济南出发,汽车沿着公路东行近1个小时,即可到达章丘市龙山镇,镇东边、济王路北侧,有一长方形高地,远远望去,宛若城垣,名曰“城子崖”,一座“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矗立其中,这里就是举世闻名的龙山文化发现地。

1928年春天,年轻的考古学者吴金鼎在去往汉代平陵城遗址做野外考察时路过济南龙山镇。经过城子崖时,吴金鼎不经意地回头一望,竟然给予中国考古学特别是史前考古学的发展以重要影响。

到了20世纪30年代,城子崖遗址的发掘,发现了与红陶文化迥异的黑陶文化(后来被称为“龙山文化”),成为中国考古学史上划时代的大事,城子崖也获得了中国考古学圣地的殊荣。1934年,梁思永出版了《城子崖》发掘报告。遗址出土大量的蛋壳陶、骨、角等遗物,并发现了多段多层夯土城垣。技术分析表明,这里不仅存在着一座龙山文化的古城,而且还有一座夏代时期的古城。

而城子崖,就是最早的济南城。

按照丁再献的观点,城子崖是济南地区历史上有据可考的最早的城,那时城的出现,表明我国在夏朝之前,还有一个灿烂的部落方国时代。从城的规模来判断,济南是那个时代比较强盛的方国,甚至有可能是那时某个部落方国联盟中的盟主国。在这座济南历史上最早的城里,当时已能生产举世无双的蛋壳陶,代表着龙山文化时期整个黄河流域制陶工艺的最高水平。据考证,山东地区上古主要居住着东夷族部落,仅城子崖龙山城的人口当时应在3000人以上,它同中原的夏族关系密切,但又有不同的风俗。龙山文化及其之前的大汶口文化,是東夷部落远古文化发展的两个重要阶段。

东夷文化,成为探索齐鲁风景线的历史纵深。

穿山甲:深入齐鲁的另一把钥匙

沿京沪铁路自北向南穿越山东,华北平原一闪而过,遇到的第一座山是历山。

历山更被人熟知的名字是千佛山,继续向南,山越来越高,直到泰山抵达顶点,继而却又是低缓的丘陵或平原。泰山,其壁立千仞的巍峨自此形成。

从东夷到孔子时代,无数先人穿越这片山区,留下了诸多遗迹。

“舜耕历山”的历史传说,始见于《墨子·尚贤中》:“古者舜耕历山,陶河濒,渔雷泽”。其后在诸子百家著述中,舜耕历山的传说多有转述。到西汉,通过太史公《史记·五帝本纪》的整理与转述,“舜耕历山”的历史传说在更大范围受到人们的注意。东汉以后,一个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是,有关追踪“舜耕历山”的故实,辨析“历山”等地之具体所指,在包括《史记》在内的诸多古籍注解中,可以说不绝如缕;在各种舆地之作乃至方志之类的文献中,也时有所见,并且绵延至今。

当然,这里的“历山”有很多,千佛山只是传说中的一个。

孔子登泰山小天下,其实,泰山就是天下,“天人合一”思想的寄托之地。作为一座山,泰山是独一无二的;作为中华图腾,泰山也是独一无二的。官道、王道的终极目标,在泰山上呈现。

封禅,封为“祭天”,禅为“祭地”;即古代帝王在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时的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史记·封禅书》中的“登封报天,降禅除地”,即为“在泰山顶上筑圆坛以报天之功,在泰山脚下的小丘之上筑方坛以报地之功”。

《五经通义》云:“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梁父山,在今新泰境内,秦始皇曾有过“封禅”之举,封泰山而禅梁父。汉武帝、汉光武帝亦有此举。汉唐间乐府流行的《梁父吟》,更是脍炙人口的名曲。

帝王封禅祭祀为什么选择泰山?五岳之中,泰山为尊,被称为天孙,主管世界人世间的生死、官职升迁等关于人的所有事情。

所以,“君权神授”“受命于天”的帝王,通过封禅、朝拜泰山,才能树立皇权国威,泰山受帝王封禅则成为国家祭天圣坛的象征。由于历代帝王不断加封,使泰山不断笼罩了一层层神圣而又神秘的光环,成为一座神山。

两千多年前,封禅便已成为见证历史的时刻。司马迁之父司马谈因病未能随汉武帝行封禅,作为太史官的终生遗憾,临终前“执迁手泣”,悲叹,“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

一般帝王还没有资格封禅,一定要受命于天,奄有四海,致天下太平者才有资格。有史记载的秦始皇至宋真宗1200余年间有8帝14次封禅泰山,大体约85-150年一人次。

玉皇顶的东南方向,是当年秦始皇封禅祭天的地方。秦皇封禅祭天的原刻石现存放于岱庙,碑文由小篆创始人秦丞相李斯撰写,原文222个字,人称国宝。

665年十月,唐高宗李治携皇后武则天从洛阳出发,东封泰山。十二月至齐州(今济南),礼灵岩寺,月底到达泰山。高宗命先在山南筑封祀坛,山顶建登封坛,社首山建降禅坛。遂于666年正月在封祀坛祀昊天上帝,次日封玉册于岱顶登封坛,行禅于岱麓社首山。由武则天行亚献礼。这是历史上第一次由皇后参与的封禅活动。

后世史学家指出:武则天这一行动,为她以后正式登基铺垫了道路。

自从宋真宗导演了一幕“天书从天而降”的封禅闹剧后,明清两朝将原来的封禅改为了祭祀,宣告了帝王亲自封禅泰山的结局。

有人把孔子和泰山联系起来,称“孔子圣中之泰山,泰山岳中之孔子”。孔子临终作《临终歌》:“泰山其颓乎,梁柱其摧乎,哲人其萎乎!”在孔子心目中,泰山起着精神支柱的作用。时至今日,泰山依然是中华思想的载体,其神性附着于平民性,承担着人们心中的精神图腾的作用。

火车继续南下,接近峄山和凫山。

这两座山都位于邹城,海拔不高。峄山是我国古代的九大历史文化名山之一,有齐鲁名山归岱峄的美誉。据当地传说,伏羲和女娲曾在凫山生儿育女,繁衍人类,山脚下有凫山羲皇庙遗址。

这些山,构成了正统思想的延续。穿越它们,是穿越齐鲁的另一把钥匙。

河水逝如斯,唯有历史仍少年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四山之外,还有四水。

黄河、济水、汶河、泗水,是山东的四大河。就长度和流量,沂河是发源于山东境内的第一大河,但就文化底色,比以上四条河差了一点儿。

很长时间,济水不仅引领山东,还是中国古代第一河。

《尔雅·释水》说:“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这里所说的济,就是济水,乃我国古代与长江、黄河、淮河齐名、独流入海的河流。

“四渎”中的江、河、淮,都曾被古代先民和历代帝王尊为神,并分别建有水神庙。济水的水神庙是济渎庙,位于济水源头的河南省济源市。在我国现存的“四渎”水神庙中,济渎庙是建筑规模最为宏大、保存最为完整的历史文化遗产,堪称“天下第一水神庙”,被古建专家誉为中原古代建筑的“博物馆”。

把祭祀山川之神写入典章并完全上升为国家行为的,是在秦代及其以后的岁月里。《史记·封禅书》记载:“秦并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水,曰济、曰淮、曰江、曰河。”“四渎”全部被列为祭祀水神的对象,济水名列“四渎”之首。

如今,“四渎”中的长江、黄河、淮河三大水系犹存,唯有昔日泱泱济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以黄河的身躯,奔向大海。只剩下济源、济南、济阳等地名,延续着它的生命。

在鲁中南,汶河是多种形式的存在。汇汶河、瀛汶河、牟汶河、柴汶河,是汶河的主要支流,统称为大汶河。此外还有临沂的汶河,流入沂河;潍坊的汶河,流入潍河。公元前501年,孔子曾到汶上任中都宰,上任一年,行教化,劝农耕,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第二年,他便踏上了齐鲁夹谷会盟之路。

大汶河,后来又在汶上以大运河的形式,“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触摸至中华文明的更广大地域。

孔子似乎很爱水。

在黄河边,他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春天到了,他带着学生们到泗水边踏青,子贡发现了老师爱水的特点,问曰:“君子见大水必观焉,何也?”孔子曰:“夫水者,启子比德焉。遍予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义;浅者流行,深者不测,似智;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绵弱而微达,似察;受恶不让,似包;蒙不清以入,鲜洁以出,似善化;至量必平,似正;盈不求概,似度;其万折必东,似意。是以君子见大水必观焉尔也。”

一次,孔子让围在自己身旁的几个弟子各自说出自己的理想。曾皙日:‘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到了晚年,最喜爱的学生颜回已死,孔子在泗水边发出了“逝者如斯夫”的感慨。

时光流逝,一切都结束了,甚至那条华夏文明的重要标志济水也消失于历史的时空,而黄河、汶河、泗水依旧。在水边,我们依旧能看到孔子,看到文明延续的脉络。

我们还能看到那些在河中戏水的少年,唯有时间不曾忘记,此时的水蕴含了逝者的营养。河水逝如斯,唯有历史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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