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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锡伯族民间故事中霍托形象及其文化内涵

2019-04-19关艺伟王军林

文学教育 2019年4期
关键词:锡伯族文化内涵

关艺伟 王军林

内容摘要:在锡伯族民间故事中,有一类机智勇敢、诙谐幽默的人物,他们敢于同社会丑恶势力作斗争,成为人民智慧和力量的化身,他们就是民间机智人物。在本文中,笔者主要以机智人物霍托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其人物形象的具体分析,进而挖掘其承载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锡伯族 机智人物 霍托 文化内涵

一.引言

机智人物故事是指以某个机智人物为中心而编织的系列故事[1]55。这样一类故事,有些学者把它称为故事群。著名的故事研究专家祁连休在《中国民间文学作品选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中率先提出“机智人物”这一术语,之后机智人物逐渐引起了学界的关注。1984年,全国召开了“机智人物故事学术研讨会”,“机智人物故事”这一术语被广泛运用起来。在此之前,对机智人物故事的研究很少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20世纪90年代以后,国内学者才开始对机智人物故事进行系统研究。这方面比较典型的代表性的学者有祁连休,他从不同视角对机智人物进行了多维的阐释与分析,代表性的成果有《中外机智人物故事大鉴》(知识出版社,1993年)、祁连休《智谋与妙趣—中国机智人物故事研究》(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等,他的研究对我们研究民间故事提供了一定的理论视角和方法。

锡伯族作为人口较少民族,他的民间文学同样丰富多彩,而民间故事也呈现出它独有的文化内涵和地域特色。学界学人从不同视角对锡伯族民间故事进行了研究,主要有佟中明《锡伯族古老民间故事研究》(民族文学研究,1994年第1期)、吕怡《锡伯族民间故事初探》(沈阳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撒军《多元叙事模式下的新疆锡伯族散文类口头传统》(西域研究,2006年第2期)、曲哲《锡伯族民间故事的主要类型探析》(文化学刊,2011年第6期)、丁玉珍《锡伯族民间故事的文化内涵及社会价值》(伊犁师范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6月)、陈泳桦、祁晓冰《锡伯族民间故事类型及其审美意蕴》(牡丹江大学学报,2017年第1期)等。学人们大多从美学、民间故事的类型以及叙事特征等方面对民间故事进行了分析,而专门对锡伯族民间故事中的机智人物进行研究的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显得有点薄弱,因而此项研究就极具一定的学术价值,为以后更好地深入挖掘锡伯族民间故事的文化内涵就具有一定的意义。本文中筆者选用的研究对象霍托机智人物故事主要以贺元秀主编《锡伯族文学作品选》(新疆人民出版社,2014年)、忠录《锡伯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和新疆民间文艺家协会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新疆锡伯族分卷》(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等版本中所记录的故事为主。

二.霍托人物形象分析

霍托是锡伯族民间专替长工与财主作斗争的智者。他出身贫寒,却多智勇敢、爱憎分明,常以诙谐幽默的语言和行动愚弄、惩治巴音老爷。作为阶级社会最底层的人,霍托的思想、行为和广大民众一脉相通,代表着贫苦民众的利益。同时,他不畏权势,为人民群众伸张正义,几百年来备受锡伯族民众的喜爱,已经成为锡伯族民间家喻户晓的智者典型和文化符号。

(一)称呼缘由。中国机智人物的姓名或绰号与主人公的出身、职业、生理特征和性格特征等有一定的关联。锡伯族民间,也有突出个人特点特征,强调好听好叫的起名习惯。霍托由锡伯语[hoto]音译而来,有“脑骨、秃子、葫芦”等意思。在民间,它一般用来指称秃发的人或愚钝无才的人。《霍托与巴音》故事中:“这孩子聪明机灵,胆量过人。因他的头有点秃,村里人都叫他霍托”,[2]38说明霍托是以秃发的生理特征而产生的称呼。这一称呼十分准确地概括了主人公秃发的外貌特点,也体现了锡伯族的起名习惯。锡伯族民众用这一并不好听的称呼来指代主人公,一方面是对人物外貌的形象化描写,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种贱名的体现。“1949年以前,因锡伯族的医疗卫生水平低下,小孩儿出生不久大都染病夭折。对此,很多迷信的人认为是各种神灵在作怪,因此就给孩子起贱名,认为这样会使阴间厌恶他的名字而不‘领走他”[3]102。在霍托机智人物故事中,作为上层阶级的巴音或章京却屡屡被社会底层的长工霍托愚弄和惩治,这使二者在人物称呼上具有鲜明地对比性。因此,这种称呼还有可能是为了体现对以巴音老爷为主的剥削阶级的讽刺,在某种深层意义上也蕴含着当时锡伯族民众自我保护和斗争的需要。后来,意思发生了变异,锡伯族民间也将即使不秃发,但聪明机灵的孩子称为霍托。霍托原本没有聪明机智的意思,但人们喜爱霍托,希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像霍托一样机灵勇敢。因此,这极有可能与霍托机智人物故事在民间的广泛流传有关。

(二)外貌与形象。相较于维吾尔族机智人物阿凡提“身穿宽大‘拾拌,头顶白色‘散兰,骑着毛驴周游四方。为人谦和有礼,笑容可掬的长须老者”[4]1的智者形象,霍托头上长有癞疮,长相丑陋。在《hehe gaiha》(《娶媳妇》)故事中,对他的外貌这样描写道:“ilaci de,sini ere saksan hoto be we gaimbi?”(第三,谁会要你这满头都是癞疮的人呢?)[5]187在这里,仅用了一个形容词“saksan”(意为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便将他满头癞疮的秃头形象展现给读者。从美学角度看,秃发在人们心目中是丑的形象,这似乎与霍托机智勇敢、富有正义感的人物形象相互矛盾。“尽管大家都相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俗话,却也很难否认一个相反的然而又是普遍的感受:丑有丑的魅力。”[6]9也就是说,外貌的丑陋并不能证明人心的好坏,也不能代表一切。在霍托故事中,相貌的丑陋并未使霍托人物形象黯然失色,反而激发了人们极大的好奇心与好感。“在美学领域,丑不丑无所谓,只有无情才是丑,外物的丑所激起来的,如果还是强烈的、浪漫的感觉,那还算是审美”。[7]276可以说,霍托是外貌丑而心灵美的典型。他机智诙谐的性格已经远远盖过相貌的丑陋带给人们的视觉冲击。“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伏尔泰说,如果要问魔鬼什么是美,它一定会说是头上长一对犄角,身上长四只蹄子和一条尾巴。德国艺术史家温克尔曼则承认,黑人会认为扁鼻子厚嘴唇是美的。”[6]6这意味着,人们对美的判断常常会受到自身和周围环境的影响。在霍托系列故事中,锡伯族民众将一个个故事情节“箭垛”到秃头的霍托身上,可能是为了通过更接地气儿的人物外貌形象贴近普通民众的生活,触动民众的心灵,引起强烈的共鸣,从而吸引人们的眼球;民间故事一般具有强烈的教育价值和训诫意义,因此也有可能是民众想通过霍托外丑内善的形象教育子孙后代,引导他们树立“人不可貌相”的正确价值观;亦有可能在当时生产生活和医疗卫生条件低下的情况下,确实有很多头上长癞疮的人,在民间或许存在霍托的人物原型。霍托成为贫苦民众的代表,人们借霍托之口说出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做自己想做不敢做的事。在一定意义上,民众将霍托作为了自身理想的代言人,他是民众爱憎情感的寄托和表达。

霍托在人物形象上是十分矛盾的。“机智人物形象的一个明显特点,就是常常表现为极其矛盾的对立面,他们有时亦以赤裸裸的厚颜无耻的本我形象出现,有时又表现为超越自我的人类拯救者,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助无助者、弱者讨回了公道,伸张了人类的正义。”[8]42霍托有时化身为民间英雄替长工伸张正义,有时又通过骗取、糊弄、无赖的方式愚弄剥削阶级。如故事《坐飞车》讲述“财主巴音贪婪自私,总是在寒冷的冬天让长工们上山砍柴。为了替长工们出气,霍托提了一桶水倒在巴音家门口,待水冻成冰后,让长工们大喊‘捉贼呀!贼把巴音老爷家的牛偷走啦!致使巴音跑出来摔了个嘴啃冰。”[2]40从这则故事可以看出,霍托行动的目的是为长工打抱不平,却通过行骗、耍小手段的方式惩治巴音,体现了人物形象的矛盾对立。当然,这种方式虽有些不合乎正人君子之道,却让人们在笑声中呈现故事的诙谐感。

再如,《朱锁国》故事中,有一个外乡人骑驴出门探亲,不料半路上遭遇抢劫,驴也被打断了一条腿。霍托见此情景是怎样做的呢?

“霍托领着外乡人来到巴音老爷家。‘巴音老爷,这个外乡人赶路口渴,想讨一碗水喝,可以吗?‘我家可不是茶馆哪。喝凉水嘛,进去喝一碗可以。霍托在外乡人耳边嘀咕了几句,外乡人进门去了。外乡人刚进屋,霍托就放开了跛腿驴。跛腿驴难得一时的自由,刚松开缰绳就一瘸一拐地走进巴音家的院子,把脖子向青草堆伸去。巴音见跛腿驴吃自己家的草,猛地站了起来。‘嚯依!秃子,你瞎了眼啦?快把驴子牵出来!‘喔,老爷,您不知道,这牲口只听主人的使唤,别人近它不得,要是惹恼了它,又踢又咬,可厉害了。不信,老爷您试试看。‘那快叫它的主人,快叫!‘老爷,这外乡人脾气怪,我叫他,他不出来。还是您叫吧,他准会怕您,他的名字叫朱锁国。‘朱锁国,朱锁国!你是在用凉水灌羊肠吗?快出来!‘朱锁国,老爷叫你朱锁国!一会儿,门吱地一声开了,外乡人笑嘻嘻地走了出来:‘给了给了,来了。一边说着,一边牵出毛驴,给巴音深深地鞠了一躬:‘老爷,您真是菩萨心肠,谢谢您了。”[2]41

这则故事中,霍托以一个“骗子”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同样,在《霍托与巴音》故事中,他也是一个机智的“骗子”:他向巴音撒谎,说阴间的逆尔玛洪魔王正在给人们施舍羊群,要去阴间排队才能拿到,于是巴音跑到大河边上,跳进河里淹死了。[2]41这则故事里,巴音的贪婪表现得淋漓尽致,而霍托善恶并存的特质和机智诙谐的性格得到生动地体现,“骗子”形象更是展漏无疑。

(三)人物性格。“民间机智人物故事,虽然顾名思义是关于某个人物的机智行为的故事,实质上却是对民间智慧的一种凸显或强调。”[9]44也就是说,机智人物的机智行为实际上是民众智慧的展演。锡伯族民众的智慧主要通过霍托尖刻幽默的语言和机智诙谐的行动表现出来。

1.语言特色。语言的尖刻是霍托反抗的一个武器。他常常在不经意间谩骂或反讽巴音,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如在《独生霍托与七个霍托》故事中,独生霍托对七个霍托说:

“喂,告诉你们一个好事,县城里正在收购灰烬呢,价钱很高,我把芦苇的灰烬拿去卖了,瞧,换来了这么多钱。不过,让我告诉你,我的这些金银,只有在有福气的贵人手里才能保持原来的模样,要是落到没有福气的贱人手里,它就会变成灰烬”。[2]42

在这里,独生霍托间接痛骂七个霍托是没有福气的贱人,其语言的尖刻使人物性格更加突出,凸显了民众对剥削阶级的憎恨,让人十分解气。

机智的思辨是霍托语言的又一大特色。《我的全身都是属于老爷的》故事充分体现了主人公极强的辩解能力。当霍托抽走巴音老爷马棚上的阿里森草时,巴音老爷破口大骂道:

“秃小子竟敢拿我家的草!别说是一捆草,连你都是属于我的”,霍托毕恭毕敬的说道:“老爷,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昨天您不是说过我是属于老爷您的吗?既然我是属于您的,那么我屙的屎不也是……我害怕屙在外面老爷要责怪我,所以牛车虽然走出半路,我还是硬憋着跑这么远的路回您家屙……”[2]46

霍托的辩解让巴音哑口无言,难以反驳,其机智的思辨使故事诙谐感十足。

霍托的语言还是机智幽默的,这种机智和幽默经常串联在一起。如在《霍托与巴音》故事中,当巴音怒斥“谁家的男人能生孩子”时,霍托反问道:“谁家的公牛又能挤出奶?”[2]38主人公以谬治谬,以男人生孩子对比公牛挤奶,充分体现了人物语言的机智与诙谐,揭示出剥削阶级的荒谬行动和丑恶嘴脸。

霍托机智的语言还表现在他善于运用谐音上。如前面提到的《朱锁国》故事中,霍托就妙用“朱锁国”i的谐音,从巴音老爷那里骗了两个元宝出来;再如《替秃子出气》故事中,霍托又妙用“奥吉布”ii的谐音,让秃子狠狠地在巴音女儿脸上、嘴上亲了一阵,[10]307这些都最直观地体现了人物语言的机智。

2、行为特征。霍托故事常常以奇特的人物行动表现人物的机智诙谐。如在《熟石皮》故事中,巴音难为霍托,故意叫霍托给他做石头靴子,霍托是怎样做的呢?

“霍托看了看,一声不吭地把石头抱进自己的屋里。当晚,不到熄灯时候起了风。半夜,巴音老爷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阵从窗口撒进来的沙土打醒了。巴音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睁不开,气得用被子蒙着头走出门外大声喊道:‘哪个狗崽子半夜三更往房子里撒土?‘是我,老爷。我是在熟石皮呀!霍托一手拿着钩棍,正顺风往窗口撒着土。‘你,你又想捣鬼!我问你,谁家的石头能熟石皮?‘老爷,不熟石皮,您的石头靴子怎么做出来呢?巴音老爷被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2]47

这则故事将诙谐的行为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使故事别有情趣。

再如《秃娃》故事中,富家小姐在不知秃娃是秃头的情况下,和秃娃成了亲。为了不让富家小姐察觉自己欺骗了她,秃娃对她说:

“亲爱的夫人,你赶快出去,让玉皇大帝给你头上撒一把热沙子,把你变成秃子,驱散妖魔,这样我们才能过好日子呀!既然你不肯出去,事到如今你看怎么办呀。为了咱们美满的家庭,我出去可以。不过,我变成秃子你还爱我吗?你不嫌别人笑话你嗎?那好,一言为定,不要后悔,我出去了。瞧,为了咱们家庭的幸福,我变成了秃子”。[2]44

霍托顺利圆谎,体现了主人公行动的机智诙谐。

总之,尖刻、机智和诙谐幽默始终伴随着霍托的言行。他是民众智慧的化身,集中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在剥削与被剥削,邪恶与正义尖锐对立的阶级社会里,锡伯族民众用自己的智慧和幽默去讽刺和揭露黑暗邪恶势力,赞扬歌颂一切美好的事物。主人公尖刻、富有幽默感的语言和机智、诙谐甚至耍小手段的行为动作不仅无损于其机智人物形象,反而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丰满,真切动人,阶级矛盾更加鲜明突出。

霍托独具民族特色的称呼,外丑内善的形象,机智诙谐的语言,以及独特的民族性格和行为特征,共同构成了霍托机智人物形象。这一形象处处彰显着锡伯族文化特质和审美观念,蕴含着丰富深刻的文化内涵。

三.霍托形象的审美文化内涵

霍托人物形象的塑造是锡伯族民众情感愿望和思想观念的外在表现。而霍托形象的背后,是锡伯族民众渴望摆脱剥削压迫的深切呐喊,其中蕴含着锡伯族对民族历史、人生的看法与态度,具有深刻的文化审美意蕴。

(一)其中蕴含的民族性和地域性。霍托故事较好地保留了锡伯族民间叙事的质朴风格,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

作为口传文学,霍托故事往往以口耳相传的方式进行传承,民族性便贯穿在故事的语言中。霍托故事有锡伯文和汉文两种版本。在汉文版本中,我们仍然能够看到锡伯语的特点。作品中有众多具有民族文化特点的语言和词汇,这些词均从锡伯语直接音译而来。如霍托(秃娃),巴音(财主),章京(牛录首领)等,这些都是对人物的称呼,运用极为普遍;又如指物称事的:朱锁国(两个元宝),牛录(军事生产单位),逆尔玛洪(阴间的阎王)等。正因为使用锡伯语,使霍托故事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这种语言特色在霍托机智人物故事中的体现,对于展现锡伯族民间故事的民族性,保护和传承锡伯族语言文化有重要意义。

霍托故事的民族性还表现在锡伯族婚姻习俗的体现上。长久以来,锡伯族大多实行包办婚姻。婚姻的缔结主要有说亲、定亲、认亲、迎亲四个环节。在尚未举行婚礼之前,新娘和新郎不能见面。《秃娃》故事中,秃娃看上了美丽的富家小姐,便让他的朋友当媒人到富家小姐家提亲,待媒人和巴音谈妥后,便商定了婚事。直到入洞房前,新娘都不知道秃娃是个秃子。[2]43从这则故事中可以看出,锡伯族十分讲究“门当户对”,长辈和父母的态度在婚姻中起着关键和决定性作用,并且婚姻缔结程序十分严格。

霍托故事的地域性主要体现在故事的产生和流传上。从霍托故事的讲述人和搜集整理人的属地特征来看,他们大部分是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的锡伯族。由此可以断定,霍托故事的产生和流传基本都在新疆的锡伯族民众中,体现出鲜明的地域特色。霍托故事的地域性特点,为故事增添了地域气息和乡土气息。

(二)社会现实的直接揭露。“口头传统中所反映的主题及思想内容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的,因此,可以说口头传统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不同阶段、不同层次的社会现实,在阶级社会中它更具有阶级性”。[11]8霍托故事是锡伯族民众历史生活的真实再现。在阶级社会,锡伯族民众不仅身体上被奴役剥削,更备受精神上的折磨压迫。故事《霍托与巴音》中,霍托的父亲年老力衰,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干活了。巴音便牵来一头瘦弱的老公牛,让老爷爷带回去挤奶喝,没给工钱,就直接打发了他;[2]38又如《让马也认认老爷》故事中,牛录章京一贯横行霸道,在路上要是见到谁不给他下马让路,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毒打一顿。[2]45这两则故事都体现了民众被肆意剥削压迫的史实。在封建社会中,没有公平可言,民众得不到最基本的权利,却又不得不遵守剥削阶级定下的无理制度。

而在更深层意义上,霍托故事也反映了对锡伯族民众生存困境的关怀。在霍托与巴音的较量中,霍托略施小计,便使巴音处于狼狈不堪的境地,他总以胜利者姿态出现。但尽管在与剥削阶级作斗争的过程中出现了霍托这样的机智人物,却并没有改变锡伯族民众的社会地位和生存困境。在《霍托与巴音》故事中,霍托一次次成功地对付了巴音的阴谋诡计,使自己逃脱了险境,但巴音却并未因此停止报复和压迫,反而愈发想方设法地陷害他。显然,霍托的一切斗争是徒劳的。霍托故事寄寓的深层意蕴是对民众悲剧性的生存状态的揭示和隐忧,让我们在发笑解恨之余,对遭受压迫的弱势群体寄予深深的同情。

(三)体现传统伦理道德,彰显民间智慧。大部分叙事文学作品都会“体现一种基本的善恶观,一种对人准则的道德认识。”[12]64机智人物故事是一种富有哲理的故事,一般通过主人公机智诙谐的形象,达到传授善恶观的目的。因此,它也包含一定的伦理道德主题。霍托故事亦反映出锡伯族民众共同的道德情感。在故事《让马也认认老爷》中,章京老爷怒斥霍托在章京门外调马,霍托却诡辩道:“我是想叫这牲口也尝尝老爷的厉害,叫它也认认章京老爷”。 [2]46在这里,霍托通过在章京门口驯马的怪异行动,挑衅上层阶级的无理做法和剥削制度,反映了民众不甘心忍受压迫,坚决同剥削者抗争的勇气和决心, 充分体现了锡伯族民众机智勇敢、乐观正义的传统美德。

“在中国机智人物故事里面,广大人民群众常常借助故事主人公的行为来展示自己的智慧。换句话说,故事主人公在不同的场合所表现出来的各种智慧,都是广大人民群众在现实生活中积累起来,并且经过一定的艺术升华而再现出来的。”[13]18因此,实际上霍托形象是锡伯族民众智慧的一种展演。《霍托与巴音》、《坐飞车》、《朱锁国》和《熟石皮》等故事中对霍托机智正义的赞美和对巴音愚蠢贪婪的讽刺, 更多地反映了锡伯族劳动人民的乐观性格,彰显了丰富的民间智慧,讴歌了人性中的真、善、美,讽刺了假、恶、丑,鲜明地表达了锡伯族人民的爱憎与好恶。人们通过霍托机智故事进行智慧的传授和交流,让受众不断从中受到启发和教育。

(四)多元文化的影响。西迁后的锡伯族曾分别与达斡尔、鄂伦春、蒙古、满、汉、回、维吾尔、哈萨克等民族为邻。这些兄弟民族共同生活,在语言、民俗、文化等方面都进行了融合。锡伯语、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虽属不同语族,但在长期的交往交流过程中,产生了语言接触。此外,西迁后的锡伯族慢慢的接受了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民族的饮食文化,他们也像这里的其他少数民族一样,形成了喝奶茶、吃纳仁面、吃抓饭的饮食文化习俗,并且延续至今。锡伯女子素花的传奇故事讲述锡伯营少妇素花为了民族的安危,毅然离婚嫁给了占领军首领苏尔坦,保護了一万多锡伯民众的安全。这些现象和历史事实,都体现了锡伯族与周边民族之间的相互交流与融合。

民族的交融影响了各民族机智人物形象的创造和发展,他们相互借鉴,相互影响,在很多方面呈现出相似性。纵观我国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在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民族的机智人物故事中,不乏存在与霍托外貌、性格、斗争方式相似的机智人物,如维吾尔族机智人物买苏木、哈萨克族机智人物塔孜夏等。他们都具有秃头的外貌特征,在人物性格上也都有机智的特点,富有正义感,并且始终用自己的力量为广大民众排忧解难。尤其是维吾尔族的机智人物阿凡提,他虽然不秃顶,但在人物言行、斗争方式上,与霍托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在锡伯族民间,霍托也有“锡伯族阿凡提”之称。比如二者都出身贫寒,主要个性特征也都是智慧和幽默。作为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在面对国王和巴音时,他们的态度也是一致的。他们并不惧怕上层势力,并且能够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嘲弄国王和巴音的贪婪愚蠢。在故事《金钱与正义》中,国王问阿凡提:“一边是金钱,一边是正义,你选择哪一个?”阿凡提说:“我要金钱。”国王说:“我宁可要正义。”阿凡提说:“缺什么要什么嘛!在这则故事里,阿凡提竭力揶揄,愚弄国王,使国王丑态毕现;[14]87又如《庄稼汉的力量》故事中,國王想知道在老百姓中有没有比自己更有力量的人,于是叫阿凡提来回答。阿凡提爽快地回答道:“就是那些种地的庄稼汉呀!“国王不相信,阿凡提接着说:“要不是他们种粮食给您吃,您还会有什么力量呢?”[14]89在这里,阿凡提以自己的机智勇敢,热情歌颂了创造世界的劳动人民的巨大力量,嘲弄了当权者的愚昧和无知。以上两则阿凡提机智故事所体现的人物特点,与前面提到的《让马也认认老爷》和《我的全身都是属于老爷的》故事中霍托的行为如出一辙。多元文化的交融,使霍托机智人物形象吸收了兄弟民族机智人物形象的特点,使主人公的形象更加丰满,增强了人物的立体感。

多元文化的交融不仅对霍托形象产生了影响,更对故事的讲述者和受众产生了影响。恩格斯在《德国民间故事书》中说:“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一个农民做完艰苦的日间劳动,在晚上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的时候,得到快乐、振奋和慰藉,使他忘却自己的劳累,把他硗瘠的田地变成馥郁的花园。”[9]40这段话说明了民间故事对于受众的娱乐、益智和教育功能。不难发现:霍托机智的言行,欺骗、甚至是恶作剧,都充满了趣味,不仅可以使受众忘记疲惫和劳累,更为受众带来了欢笑,成为民众的精神食粮。霍托形象的产生,是对锡伯族民间意识、底层生活的一种形象记录。它娱乐于民众,寓教于民众,蕴含着丰富的哲理和训诫意义。故事讲述者通过讲述霍托故事,将生活经验传授给年轻一代,帮助他们分辨善恶,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具有积极的传播和教育意义。“他们之所以讲故事,往往出于另外一些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原因必定和他们自身的某种需求相关。因此,民间叙事传承也是他们自身的文化属性与文化个性的一种表演。讲述者的这一点,正是叙事文本永远处于变化之中、难以形成固定文本的潜在动因。”[15]132故事讲述者和听众在讲述和聆听的过程中,找到了彼此情感宣泄的出口。同时,故事讲述者通过霍托故事传达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感受和思想观念,表达强烈的爱和恨,崇高的理想和愿望,与受众进行情感和思想的交流,激起他们的共鸣,拉近了受众与故事讲述者之间的关系。

(五)传承、传播锡伯族文化。在古代社会,锡伯族老人经常和孩子们围坐在一起,为他们讲述民间故事,这成为锡伯族广大民众最为喜爱的一种娱乐方式。霍托故事以其幽默诙谐的语言和丰富有趣的故事内容成为故事讲述者最喜欢讲,受众也最喜爱听的民间故事之一,它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满足了人们精神世界的需要。霍托故事是锡伯族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宝贵的民间文化遗产,蕴含着丰富的语言、历史、信仰、风俗习惯等方面的民族文化。然而,随着时代的迅速发展和科技的进步,手机、电脑等多媒体电子设备的广泛使用极大的影响和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讲故事、听故事的习俗慢慢远离了人们的生活,民间故事的传承和保护也因此受到影响。那么,如何传承和保护本民族文化?从民间故事的保护和传承角度看,笔者认为首先应当从民间故事的传承人着手。传承人作为民间故事得以流传的文化载体和媒介,具有重要的价值;其次,民间故事作为一种口传文学,具有极强的不确定性,很容易流失。因此,应该致力于将这些口头文学用文字的形式加以整理和保存;再者,在故事的讲述和聆听过程中,听众是与故事讲述者同样重要的一方。他们对故事内容的态度是限制和约束,影响故事传承的重要因素,也会直接影响故事讲述者的积极性。因此,对于受众的引导也尤为重要;最后,从文化层面解读霍托故事,有利于了解锡伯族的生活态度、民族精神等多方面的内容,发掘其文化价值,深层次了解其思想内涵,使锡伯族文化得到更好的保护与传承。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对霍托人物形象及其蕴含的文化内涵进行了分析,揭示了机智人物在文化层面的意义,为更好地研究锡伯族民间故事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视角,对于研究锡伯族历史、民俗、社会现状等方面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文学、文化以及学术研究等多重价值。此外,它对于构建锡伯族民间故事学,深化锡伯族民间文学研究,保护和传承锡伯族文化具有现实价值,对于丰富中国民间故事学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补充价值。

本论文中对于锡伯族机智人物故事的探讨也只是锡伯族民间故事中的冰山一角,更多深入的研究还有待我们去挖掘,本文在论证中的佐证材料基本都是借助于书面文本,缺少田野调查和故事讲述家的访谈材料,这也是本论文不足和欠缺的方面。这些将会在后续的研究中继续跟进和补充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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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江帆著.民间口承叙事论[M].黑龙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132.

注 释

i朱锁国:锡伯语,意为“两个元宝”。

ii奥吉布:锡伯语,意为“让他亲一亲”。

(作者介绍:关艺伟,伊犁师范大学2016级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锡伯语言文学;王军林,文学博士,伊犁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少数民族文学与民间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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