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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呆!金榜捉婿

2019-04-19阿襄

桃之夭夭A 2019年2期
关键词:表兄雅阁玉佩

阿襄

十年前还是小豆丁的她拿钱给自己买了个相公,十年之后他衣锦归来,她却只想钓个金龟婿,早就忘了他……

捉到一个金龟婿

一、又涨价了

朱雀大街,凌云楼门口。

我从马车上下来,矜持地抚了抚头发,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门口的小厮。

“一间雅阁。”

小厮赔笑道:“沈小姐,雅阁涨价了。”

我捏着银票的手一僵:“又涨价了?”

小厮点头哈腰:“可不是,年后会试在即,举子进京,雅阁正是抢手。”

我皱眉问道:“涨了多少?”

“一间一百两。”

“一百两?!”我瞪大眼睛,简直要惊呆了,手里的荷包一下子掉落到地上,“你们老板是改行当了劫匪吗!”

小厮咳了一声:“我们老板……”

“你们老板可真是太黑心了!”心中长久积压的憋屈一下子泛上来,我简直气愤难当,控诉道,“年初还是二十两银子一间的雅阁,不到半年就涨到五十两,已经很贵了,如今竟然又翻了一倍,你们老板的良心都不会痛嗎?!”

小厮又咳了一声:“我们老板……”

我怒道:“你别咳了,把你们老板找来,我要当面和他对质。”

小厮:“我们老板……他就在小姐身后。”

我怔了怔,果然察觉有人从后面贴了上来,温热的吐息蓦然拂在耳畔,只听一声轻笑:“多谢小姐挂怀,在下的良心可好得很,不信小姐摸一摸!”

这个十足的登徒子!我黑着脸,抬手就想把他推开,谁知他身子一侧,已从我身边经过,弯腰捡起了我掉落在地的荷包。

“你做什么?”我瞪着他。

“我这不是改行当了劫匪吗!”他笑吟吟地拎着我的荷包,托在手心掂了掂,调笑道,“这个分量,里面该不会只有一两银子吧?”

我的脸一红,扑上去就想将荷包抢回来:“还给我!”

他身体一转,手上已将荷包打开:“啊,果然只有一两银子。”他转过头来瞧着我,脸上笑得很微妙,“难怪沈小姐以往每次来凌云楼,都只点一壶清茶,原来除了雅阁入场费,便只多带了一两银子啊……”

我又羞又急,跳着去抢我的荷包,怒道:“你管不着!我只是、只是不想在你这破楼里花更多的钱!”

“是吗?”他一边躲闪,一边笑吟吟地望着我,“难道不是因为沈小姐囊中羞涩?”

我知道他是故意捉弄我,不肯再开口,咬着牙揪住荷包的一角往外扯,僵持片刻,只听他含笑道:“罢了罢了,不逗你了,荷包还你。”然后他好死不死地一松手,一瞬间我没收住力道,一屁股栽倒在地,惊叫一声,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喀喀,你没事吧?”他的嗓音难得带着几分心虚,关切道,“你看你,都说了还给你,怎么还这么心急。来,我扶你起来。”

“……”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想,你个伪君子,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正强忍笑意吗!我一把挥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深呼吸几口气,指着他恶狠狠道:“赵斯景,你给我等着!以后你就是八抬大轿来请,本小姐也不会再踏足你这破楼半步!”

二、一场乌龙

赵斯景是个伪君子,三年前我便知道。

本朝开国以来,重文轻武,不抑商业,寒窗学子只要科举得中,便能搏一个远大的前程,从此一飞冲天。对于京城的官宦人家来说,这些举子都是未来官场上举重若轻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实乃最佳的女婿人选。于是每三年的殿试发榜之日,世家大族纷纷派人守在朱雀门前,虎视眈眈,一旦皇榜张贴,就会将那些高中的进士强抢回府,矜持点的先订下婚约,豪放点的直接就洞房花烛夜,是谓“榜下捉婿”。

我和赵斯景的孽缘,就是从三年前的那一场“榜下捉婿”开始的。

三年前,是我及笄之年,我爹开始考虑给我寻门好亲事。然而可惜的是,殿试发榜那日,我家的家丁去得太晚,朱雀门前的进士已被抢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七八人仍在皇榜前徘徊。尽职尽责的家丁于是从中挑了个最好看的,不由分说地将人拖回了沈府。

我爹和那人就在前厅里相谈甚欢,我提着把扫帚假装成侍女,躲在屏风后偷看。见那人身姿颀长优美,眉眼秀气,气质儒雅温柔,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流意态。

我还有点小羞涩。

我爹笑容可掬地拉着人寒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产几何,是否婚娶,事无巨细都打听了个遍。最后我爹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公子高中几甲?”

然后神转折就来了,只听那人道:“在下并未中举。”

我爹的脸色登时就有点难看:“你落榜了?”

那人道:“在下并未参加科考。”

我爹已经开始手捂心口:“你弃考了?”

“……”那人道,“实不相瞒,在下乃一介商贾,来京城是为了与人商谈生意。”

我爹惊呆了。我忍不住了,一下子从屏风后冲了出来,瞪着他道:“你、你既然并非举人,为何要在朱雀门前徘徊,又随我家的家丁回府?”

那人本来一直神色淡淡,此刻见了我,嘴角忽然就勾起一点浅笑来:“在下初来京城,听闻京城朱雀街风光独好,便出门一游,谁知才到朱雀门前,你家的家丁就一言不合地将我绑了过来。”

我瞪他:“那你路上为何不对他们说明?”

他道:“在下初来乍到,见他们来势汹汹,只以为是自己犯了事,官府拿人,却没想到……”

他的嘴角含着一抹笑,定定地瞧着我:“……没想到是小姐在选夫婿。”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软,简直就像是在调情,我羞恼地提起扫帚呵斥道:“登徒浪子!”

他充耳不闻,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笑眯眯地试图靠近我,伸手道:“既然小姐与在下如此有缘,不如——”

我一扫帚将他赶了出去:“滚吧,死骗子!”

……

那人自然就是赵斯景。

因为这一场乌龙,我终于错过了那年的“榜下捉婿”,什么乘龙快婿的美梦都化为了泡影。这一错过就要再等三年,而在这三年里,赵斯景定居京城,在朱雀大街开起了一座凌云楼。

不得不说,赵斯景不仅是个伪君子,还是个无耻奸商,竟能从“榜下捉婿”里看到独特的商机。他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将凌云楼打造成文人学子云集的高端休闲交友场所,然后在二楼开设十二间雅阁,只对京中的官宦小姐开放。

雅阁设计精巧,不但能从窗口将楼下文人的容貌举止尽收眼底,如果肯多花些银两,甚至能将那些人的老底打听得一清二楚。这样就能让矜贵的小姐们能事先了解到举子的情况,以便发榜那日能选个好夫婿。

我当然也想能选个好夫婿,特别想。只是这十二间雅阁相当难求,尤其是如今会试在即,价格更是贵得离谱。我爹一向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简言之就是穷,而我又和赵斯景有着这让人头大的过节,无法从他那里讨到一点便宜。

真的好虐。

三、给你打折

我对赵斯景说,再也不会踏足凌云楼半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盛怒之下的决定都是不理智的,毕竟我还想找个好夫婿。

我宅在家里,一口气画了两幅画,然后将它们卖给了长期合作的一家画铺,总算是凑足了一间雅阁的入场费。

我的画作在京城文人圈里小有名气,这几年卖画也陆续得了些进项,只是绝大部分最后都进了赵斯景的腰包。我一面在心中骂着赵斯景,一面揣着自己的血汗钱偷偷摸摸地进了凌云楼。

由于我曾放话决不再来,为了避免被打脸,我一面跟着带路的小厮往雅阁走,一面暗暗地左顾右盼,祈祷着不要遇到赵斯景。瞅着雅阁已近在眼前,我一脚迈进阁内,正要松一口气时,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嗓音:

“沈小姐今日怎么来了?”

“……”

我迅速转过头,警惕地望着他:“你又想干吗?”

赵斯景眨了眨眼,笑得很无辜:“沈小姐误会了,上次得罪了小姐,在下心中正是惶恐,如今小姐肯来,在下心中喜不自胜。”

他一面說着话,一面跟着我进了雅阁。

我皱起眉头,扬手要将他推出去:“你去外面喜不自胜,不要进来。”

他身子一偏,绕过我自顾自地寻了一张梨花木椅坐下,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然后转过头瞧了瞧我,嫣然一笑:“沈小姐既然来了,难道不想了解楼下这些举子的身份如何,才华如何吗?对于这些,楼里的伙计可都没有我知道得多,而且,我不收费。”

然而我冷酷且直白地拒绝了他:“不用了,我怕你使坏。”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上次惹你生气是我不好,如今我只是想要补偿一二,沈小姐不必担心,我的人品还未差到这种地步。”

“况且,”他目光诚恳地望着我,“若是让楼里那些伙计来,打听一个举子便要给十两银子的小费,若是多打听几个人,百十两银子轻易就能花个干净。”

我:“……”

“沈小姐以为如何?”

我终于屈服在没钱的压力下。

我:“楼下靠左的窗边,那位穿白衣的公子,他是个怎样的人?”

赵斯景:“那是杨举人。他为人豪放不羁,才华横溢。”

我:“哇,好棒。”

赵斯景:“只是听闻其私下里性情有些缺陷。”

我:“是何缺陷?”

赵斯景:“喜好家暴。”

我:“……换一个。那位正与人对饮的蓝衣公子呢?”

赵斯景:“那是秦举人。他性子温雅多情,文采出众。”

我:“听起来不错。”

赵斯景:“只是他性喜温柔乡,怡红楼里知己颇多。”

我:“……最里面独坐的那位黑衣公子,总该没问题了吧?”

赵斯景:“嗯,萧举人一向沉静睿智,才气卓绝。”

我:“……然后呢?”

赵斯景:“听说他有断袖之癖。”

“……”

我愤愤地一拍桌子,怒目瞪着对面的人:“赵斯景!你故意的是不是?!”

赵斯景眨了眨眼睛:“人无完人,我不过实话实说,也惹得小姐不高兴了吗?”

接着他又柔声道:“这次没碰上好的,若是不满意,下次小姐再来,我再为小姐免费作陪可好?”

赵斯景态度温柔,话说得滴水不漏,我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带着满肚子的茶水糕点,一脸郁结地下楼离开。他倒是没再闹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地将我送到门外,临上马车时,他忽然笑着开口道:“沈小姐这青玉佩看上去倒是不错,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低头瞅了一眼腰间坠着的玉佩,这块玉佩自记事起就佩戴在我身上,因为太过熟悉,以至于我也不太记得怎么来的了。我还惦记着选婿之事,心不在焉道:“很早就有了,也许是小时候哪个婶娘送的吧。”

赵斯景顿了顿,轻声笑道:“这块玉佩成色颇佳,沈小姐这么缺钱,怎么没想到将它卖了?”

他说着话,漆黑的眼眸却定定地瞧着我。

我想了想,眼前蓦地一亮:“好主意!”

“……”赵斯景似是噎了噎,神色难得有些气闷,“既然是婶娘送的,就这么卖了岂不可惜?看在相识一场的分上,以后小姐再来,凌云楼给你打折好了。”

我完全没想到这么大一个惊喜会当头砸来:“真的?!”

“……真的。”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

四、不是君子

我的春天到了。

自从赵斯景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良心发现,金口一开给我打折之后,我来凌云楼的次数明显增多,不仅省下了一大笔钱,还顺利地结识了他口中喜好家暴、喜流连青楼以及有着断袖之癖的几位举子。几番交谈之下,发现这几位都是性情好、人品佳的青年才俊,完全不似他说得那般不堪。

我春风得意,人就有些飘,对着赵斯景扬扬自得道:“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还好我没有信你的鬼话,否则这几位有为青年我就错过了。”

赵斯景似笑非笑,眼神凉凉地望着我:“沈小姐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好,想涨价了?”

“……”我赶紧闭了嘴,腹诽赵斯景小肚鸡肠,无耻奸商,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然而没过几天,我就再也不用去凌云楼了。一位远房表兄来到京城,投奔在我爹门下。

说是表兄,其实不过是个远房亲戚,关系疏远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也是进京来赶考的,而且还是金陵城的乡试解元,在江南一带颇有才名。

我估摸着这才是我爹肯收留他的真正原因,果然,待把人客客气气地送到厢房后,我爹立马拉住我喜笑颜开道:“阿瑶啊,你以后再不用到那劳什子凌云楼破费了,你看你这位表兄,那可是知根知底的金陵乡试解元,声名远播,在京城也略有名气。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如今他借住在我们家里,你大可和他好好相处,若是能成就一桩美事……《西厢记》不就是这么演的吗?”

难为我爹一大把年纪,还如此精通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不再出门乱溜达,与我这位表兄一连清谈了数日,人品不论,他的才学果真颇为出众。我正要顺便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家丁却忽然传来消息,说是画铺的掌柜派人来寻我。

画铺的掌柜告诉我,有位主顾买了我的画作之后,对画的作者心生仰慕,万般恳求他代为引见。

我将信将疑地去了,结果到了那里,我差点惊掉下巴,这所谓的主顾竟然是赵斯景。

赵斯景笑眯眯地望着我:“沈小姐的画作,我一直很是欣赏,今日不知小姐肯否赏脸,为我作一幅肖像?”

我不知他又想做甚,正要拒绝,却见他轻飘飘地扬起一张银票,道:“五百两银子定金。”

“……”我默默地拿起了笔。

赵斯景的容颜生得极好,此刻斜倚在贵妃榻上,眉眼映斜阳,墨发如瀑布般泻下,衣襟处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嘴角一抹动人的笑,当真是如诗如画。我一面看他,一面低头作画,看着看着竟恍然有種错觉,觉得他是在色诱我。这想法来得突然,我赶紧屏气凝神,不再多抬头,正沉浸在笔墨之间,忽听他开口道:

“听说沈小姐家里,来了位远房表兄?”

我被他惊得一抖,一滴硕大的墨汁就这么从笔尖滑落,“啪嗒”一声砸在画中人的脸上,瞬间晕开一大团污迹。

我:“……”

赵斯景轻笑一声:“真是可惜,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毁了,看来沈小姐要重画了。”

我无奈道:“今日天色不早,我改天再来画吧。”

正准备走,赵斯景却叫住了我,只见他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将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放进我的手心:“这是晓芙堂的凝玉霜,早春寒凉,小姐每日提笔作画,还是要爱惜自己的手为好。”

此时正是黄昏,暮色将至,映着他含笑的眉眼,如一池薄雪化春柔。

我想,不论赵斯景的人品如何,他的皮相总是极好看的。

之后一连画了几天,每每到紧要关头,赵斯景不是毛手毛脚地碰翻了画具,就是东拉西扯扰乱我的心神,一幅简单的肖像迟迟画不好,我不由得狐疑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赵斯景无辜地眨眼:“怎么会呢?我的肖像,我自然是希望早日画好的。”

行吧,我只好收拾了画具决定明天再来,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赵斯景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沈小姐可否不要与你家那位表兄走得太近?”

我惊讶地回头望向他,他却没有与我对视,眼帘微垂,乌黑的睫毛投下一片灰色的阴影:“我听说,你这位表兄虽然才学不错,但为人懦弱好色、心术不正……”

我皱起眉头,觉得他这样不好,打断他道:“赵斯景,上次你也说过那几位举子的坏话,三番两次在背后道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

他安静一瞬,开口道:“我本来便不是君子。”

赵斯景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勾唇一笑:“我是个商人,向来是没有节操的,自然是比不上那些才子举人。”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作践自己,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赌气道:“既然如此,赵老板另请高明吧,你的肖像我不画了。”

赵斯景还是笑着,神色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冷意:“若我非要沈小姐今日画出来呢?我是个奸商,既然收了我的定金,便由不得你了。”

我气得当场就要将钱还给他,却发现出门匆忙忘了带荷包,眼神扫到腰间的玉佩,一把摘下来扔到他怀里,道:“谁稀罕你的臭钱!这块玉佩赔给你,本小姐还不缺那点定金。”

说完我转身便走,却被赵斯景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怔怔地看着我,手里紧紧握着那块玉佩,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你将它……赔给我?”

不等我开口,他便放开了我的手,神色一点点冷下去,眼底的笑意再也不见:“你走吧,沈瑶。”

“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五、青楼寻欢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那天到底是怎么惹了赵斯景生气呢?

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我认为,是赵斯景性子太古怪,他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这锅我不背。

虽然如此,我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起来,起初还能耐着性子去应付我那便宜表兄的邀约,如今却总是提不起兴致。一直到三月底,举子们翘首以盼的会试终于开考,我爹暗地里让我去送表兄到考场,我本打算拒绝,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会试考场设在礼部,要从朱雀大街过去,经过凌云楼的时候,我忍不住往楼里看了看,依然是门庭若市,宾客云集,却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恍惚间,我觉得仿佛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等我抬头去看时,那视线却又如化雪般消散。

会试在四月中旬发了榜,我的远房表兄不负众望,一举摘得会元的头衔,一时间在京城声名大噪。

表兄荣登会试榜首后,应酬就多了起来,整日出门交游赴宴,留在沈府的时间反而少了很多。我没啥感觉,直到一日我爹义愤填膺地回来对我说:“你这位表兄,为人原来如此轻狂,不过是中了会元,殿试都还未过,便开始每日流连青楼,实在是轻浮!”

我“哦”了一声:“或许是他最近新交的友人怂恿他去的。”

我爹道:“可不是。此刻他便同那赵斯景在青楼寻欢作乐,你爹我亲眼所见,看着他俩进了怡红楼。”

“……和谁?”

“赵斯景啊。三年前还被咱家家丁误抢回府的那个。”

……

我感觉自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会气成这样,我一口气冲到怡红楼,不管不顾地闯进了他们正寻欢作乐的花厅。

厅中除了赵斯景和我表兄,还有很多举子,一群人被我这横冲直撞的架势弄得十分尴尬。我表兄面红耳赤道:“这、这都是赵兄提议来此处的。”然后仓皇地整理衣衫,带头掩面奔了出去。一群人很快跑了个干净,莺莺燕燕也都被遣散,偌大的花厅只剩下赵斯景一人。

他还维持着一副寻欢作乐的姿态,一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饮酒。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赵斯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赵斯景却轻笑了一声,忽然道:“你看你这位表兄,自己流连青楼,却还要推诿责任。”

我心中又气又难受,恨恨地瞪着他:“他推诿责任,你敢作敢当,大摇大摆地来青楼寻欢作乐,你就很光荣了吗!”

赵斯景抬头看着我,轻声道:“你生气,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我?”

我咬着牙不肯回答,他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从软榻上起身时甚至撞翻了一个果盘,他略显狼狈地想要过来牵我的手:“你、你是不是因为我?阿瑶,你是不是已经——”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怒不可遏地转身而去:“无耻流氓!你敢逛青楼,还想要非礼我,去你的吧!”

青楼事件后,我表兄大约是难以面对我,隔天就向我爹提出了辞行,说是叨扰良久,打算自力更生。我爹虽略有遗憾,最终还是同意了,而我见识了他的为人,自然更無异议。

谁知这位仁兄,离了沈府后转头就去了丞相府,据说没两天就成了丞相大人的得意门生。

我爹就有点小情绪,我安慰他道:“他这人好高骛远,大家也都不是瞎子,自然知道是他贪于名利,先舍沈府而去。”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卑劣,几天后京城世族圈中都开始流传,说我沈府亏待了会元,强逼他娶沈府大小姐为妻,会元不肯从命,被沈尚书赶出沈府,这才另投丞相门下。

如此一来,他倒是将自己洗了个“透亮白”,只是脏水却都泼到了沈府身上,连带我的名声也被败坏。我爹气得够呛,直呼引狼入室。我正想着如何才能揭穿他的无耻嘴脸,没过几日,反转就来了。有人直接揭了这位会元的老底,将他在金陵时的种种劣迹都抖搂出来,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新科会元的黑历史,之前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诸事平息之后,我爹长吁短叹:“没想到如今的年轻后生,还未入官场,便有如此心机,这官场看来是待不下去了。”

我没搭话,却一直在猜想,这次到底是谁在暗中助了沈府一臂之力。

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

会以这种不那么光明磊落,但绝对有效的方法暗中助我的,又能有几人呢?

我躺在后院的柳树下,却忽然想起那天,在青楼的花厅里,赵斯景沾了一身的脂粉香,狼狈地掀翻一个果盘,却还要来牵住我的手的模样。

这个人,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六、敢跑我就亲你

我去找赵斯景的时候正是殿试那天,五月杏花烟雨,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赵斯景这个人,好的时候如沾了蜜,坏的时候能气得人咬牙,但和他吵吵闹闹了这么三年,大多数时候,我其实并不觉得他讨厌。

不论如何,这一次我都该感谢赵斯景,我在小厮的指引下找到了他,将手中的画作递了过去:“……多谢你前几日相助沈家。”

这是我一连几日顶着黑眼圈画完的,画的是赵斯景那幅未完的肖像,暮色里锦衣公子斜倚竹榻,眉眼微合,衣角沾上飘落的梨花。我觉得,这是我这些年最好的一幅画了。

赵斯景就在凌云楼中,坐在我从前常来的那间雅阁里,偏头望着窗外,秀雅的侧颜上有些漫不经心的淡漠。听到我的话便转过头来,轻声道:“不过举手之劳,沈小姐不必挂怀。”

他的眉眼依旧温柔,语气里却透出浅淡的疏离,我握着画的手紧了紧:“这是你之前一直想要的肖像,你收下吧,就当是谢礼。”

他抬头望了我片刻,蓦然轻声笑了笑:“不必了。我有喜欢的人了,若是随便收了其他姑娘的东西,她会不高兴。”

我一惊,手里的画几乎握不住:“……喜、喜欢的人?”

他又笑了笑,桃花眼里漾出浅浅的温柔:“嗯,已经订了婚约。”

“什么时候的事?”我轻声开口,嗓音涩得发紧,“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一直望着我,漆黑的眼底闪烁着莫名的情绪,轻声重复着我的话:“什么时候的事?”然后眨了眨眼,眼底的微光沉淀下去,斜睨着我勾唇一笑,“你猜?”

我怂了。

我再也受不了赵斯景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酸涩难言的感觉,捏着手心的画退后两步,悄悄地转身准备跑路。他瞧见我的动作,脸色一下子沉下去,冷声道:“站住。”

我充耳不闻,正打算夺门而出,赵斯景再一次开口,嗓音少见地带着一股愤恨的意味:“敢跑我就亲你。”

啊……啊?!我被这神转折吓得呆在原地,赵斯景已趁机拦在我面前,一手扶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勺,然后微凉而柔软的唇便落在了我的嘴角。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他什么时候放开了我都不知道,半晌,望着他讷讷地冒出一句:“……不是说敢跑才亲的吗?”

趙斯景不答,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瞧着我,蓦然展颜一笑:“我说的话你便都信吗?既然如此,之前我说你那位表兄为人不可取,你为何又不信,反倒与我置气?”

他一边说,一边又低头在我嘴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我一脸发蒙地看着他,觉得他今天太奇怪了,凡人无法招架。我迷迷糊糊地被他牵着手带到一处房间,这才反应过来,茫然道:“这是哪里?”

赵斯景关上房门,转头冲我一笑:“我的卧房。”

我一蒙,下意识地双手捂胸,他见了轻笑一声:“阿瑶放心,在你想起某些事之前,我是不会非礼你的。”

所以他觉得之前那些不算非礼吗?我眼瞅着他将一只檀木箱摆到我面前,问道:“……想起啥?”

他似笑非笑:“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说完他就姿态优美地转身而去。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贱兮兮地问道:“要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呢?”

他回头嫣然一笑:“那我就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

七、榜下捉婿

赵斯景最终没有把我关一辈子,毕竟他一向以温柔的面貌示人,并不会真的这么做。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事实上,当我在那个檀木箱里发现一个破旧的荷包时,我就一直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

荷包看起来很眼熟,上面的绣花也是用我娘惯用的针法绣的,我能肯定,在很久以前它应该是属于我的,那么问题来了,我的荷包怎么会出现在赵斯景这里呢?

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一连几天捧着荷包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我娘提点了一句:“你这荷包,不是拿去和人换了块玉佩吗?怎么又拿回来了?”

我瞪大了眼睛,问道:“玉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娘瞧着我笑了:“你忘了?你五岁那年在外面玩,把荷包弄丢了,却戴着块玉佩回来。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说你给自己找了个相公。”

我娘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怎么?你那‘相公回来找你了?”

我:“……”

我总算想起来了。

大约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小豆丁”,我爹还是江南某个小城的九品知县。那年江南大旱,饿殍遍野,人心惶惶,我爹忙于赈济灾民,而我尚不懂这些人生苦难,常常一个人躲在后院里乐呵呵地玩蚂蚁。

这一天,我在看两群蚂蚁“聚众斗殴”之时,忽然听到后门处传来“咚”的一声响。我好奇地开门去看,就看到一个小哥哥倒在门外,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面色青白,气若游丝。

我一下子有点慌,蹲下去戳他的脸:“小哥哥,你要死了吗?”

小哥哥的嘴角抽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快回家去,外面危险。”

他说完又将眼睛合上,眉眼间全是虚弱和疲累,却遮不住他的好相貌。我害怕他就这么去了,举着小手一刻不停地在他脸上戳,嘴里念叨着:“小哥哥,你别死,我有糖你吃不吃?我还有钱,全给你好不好?”

他睁开眼睛,低声道:“……你有多少钱?”

我赶紧献宝一般将自己的荷包掏出来:“全在这里,都给你。”然后看着他姣好的容颜,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小哥哥,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了,你给我当相公好不好呀?”

“……”他怔了怔,轻轻笑了一下,“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猛点头:“那是自然,这些钱都是我的嫁妆。”

“你还知道嫁妆。”

“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常说我爹这辈子看来不会有啥出息了,我要早为自己打算。”

“……”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哥哥,好不好呀?”

他将我的荷包紧紧攥在手心,半晌,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玉佩,系在我的颈项间:“这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拿着它,十年后我来找你,若你还记得,我就给你当相公。若你忘了,或已有心仪之人,我便以十倍价钱赎回玉佩。”

我摸着那块尚带体温的玉佩,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哥哥放心!我肯定不会忘了你的!”

……

我坐在马车上回忆这些过往,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疼。

我想起了京城中流传的关于赵斯景的八卦,说他幼年遭难,父母早逝,多年前江南地区大旱,他差点就被饿死。幸得贵人相助,接济了他一笔银钱,他便凭着这笔钱开始经商,走南闯北吃尽苦头,终于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贵人竟然就是我。他一直记得当年的事情,我却早已忘了他。

这三年来,我只顾着与他吵嘴,却从来没问过他的过往,没问过他为何要来京城经商,也没问过三年前他为何会愿意被我家家丁抢回府。我明明已经忘了他,甚至一心只想从科场挑个好夫婿,他却始终不留痕迹地守在我身边,他到底等待了多久呢?

马车正在前往朱雀门的路上——期盼了三年的新一届殿试发榜之日终于来临,我爹一心想要为我挑个学识、人品皆优的夫婿,早早拉着我守在朱雀门边,只等皇榜张贴之后立马开抢。

我却一直心神不宁,直到新科发榜,我家尽职尽责的家丁一口气给我抢了三个中榜的举子回来,乐呵呵道:“小姐您挑一个,不满意小的再给您去抢!这次咱们来得早,管够!”

“……”我的嘴角抽了抽,终于下定决心,在我老爹的惊呼声中飞快地跳下马车,朝着远处的凌云楼奔去。

我想了很多,有种道不明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心头。我一鼓作气地冲进了凌云楼,一路无人阻拦,我一口气跑到二楼,闯进从前常来的那间雅阁,不管不顾地冲着里面的人喊道:

“我想起来了!我当年的那个荷包,里面有好几张银票,都是我攒的压岁钱,加起来有不少银子,可比你那块玉佩值钱多了!”

赵斯景就坐在窗边,日光映着他一如当年的眉眼,他闻言嘴角一抽,转头笑眯眯地瞪着我:“所以?”

“所以,”我紧张地绞着手指,羞涩道,“你现在,还要不要给我当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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