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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门

2019-03-14陈跃红

文学港 2019年2期
关键词:瘸子水生

陈跃红

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盛菊秀是个寡妇,但她家门前媒人多。

盛菊秀是在她们村众多妇女中最显眼、最讨人喜欢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儿,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纪轻,额头飘着一撮儿“刘海”,鬓发微卷,抿嘴一笑,挺勾魂儿,她人不仅长得漂亮,清爽,而且性格也豪爽,丰腴的身体结实而不失姿色。周边想打她主意的人不少,但凡胆子大的去套近乎、想占点儿便宜,没有一个不碰钉子的。盛菊秀不是没有男人,而是男人黄狗子去世得早,儿子三岁那年,生活在落后村庄的他却得了一个高科技的白血病。好在丈夫家里有经济实力,他父亲是村党支部书记,为给独生子治病舍得花钱,县医院治不好,送到市医院,最后送到省医院,虽然拖了一段时间,但还是回天乏术。医生说没办法,病生真了,得的是全世界医学界最棘手的疑难绝症呢。算命先生打卦说,天意难违,是他家祖上德性欠佳,尤其是他当村支书的爹,这些年利用手中权利,欺男霸女,祸害乡邻,搜括民脂民膏,贪污受贿,是天之报应。这个她信,包括她盛菊秀本人,就是其中受害者之一,当年她本来名花有主,结果硬是被他们家软硬兼施,逼她做了他们家的儿媳妇,最终让她成了权力的牺牲品。

最令她后怕的是丈夫死后,公公对她死不正经,背地里总要对她动脚动手,原本称呼她“菊秀”,现改唤她“秀秀”了,让人感到猥陋,有时甚至毛骨悚然。一天傍晚,公公趁婆婆带孙子外出走亲戚,天不黑便关了门,将她一把搂住,强行把手伸进她内衣乱摸,并用力向下发展,吓得盛菊秀拼命抵抗。连说“爸爸不好这样的”、“爸爸不好这样的”,希以唤醒他的良知。谁知“爸爸”却恬不知耻地说,这叫“爬灰”,民间习俗,是可笑而不可拒之的。无论盛菊秀如何求饶,他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我行我素,同时道出他自己并非亲公公,黄狗子其实是他的亲弟弟的天大隐密。盛菊秀听后简直惊呆了。心想他们家也太乱了吧?从公公嘴里她得知,他们黄家五代单传,三十多年前,他参军走后,家里留下他刚过门的媳妇,由于经受不住寂莫和引诱,与公公,也就是他爹暗里私通,一年后便有了黄狗子。从时间上推算,妻子是在他离家后一个月怀上的黄狗子,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有数,肯定不是自已的种。

“这就是你想占有我的理由?”盛菊秀羞愤不已,使劲挣扎。

“就一回,秀秀,完了我让你搬出去,给你盖新房。你可以重新嫁人。”公公肉麻地轻唤,紧紧抱住她不放。

一个企图强行占有,一个在拼命自卫。正相持不下,突然响起“咚咚”敲门声,趁公公发愣,她连忙挣脱跑去开门。奇怪,开门却不见敲门人。她顾不上去找敲门人,趁机逃了出去。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婆婆回家后,盛菊秀当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生活一律照常进行,虽然公公时不时趁机摸她几下,纠缠不休,她也尽力忍着。好在上苍有眼,不久后公公因在村里土地征用中受贿东窗事发,被法院抓去判刑十年。于是给了她获得自由的机会,亲朋好友们帮她在村头盖起了新房,她从此独门独院,另立门户。

哎,这些年上门提亲的踏破门槛儿,可她就是不搭那个茬,究其原因,是因为在她心幕上一直抹不掉一个男人的身影,那就是她的初恋情人,一个已有妻室、为人善良能干的男子汉,现任村党支部书记秦水生。

可是,村里有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对盛菊秀垂涎三尺,他的大名蒋正亚没人叫,都呼他蒋瘸子。开始他听到此称谓,总是阴下脸儿,说人家太不“五讲四美”,怎么可以拿别人的缺陷开玩笑,这不是明摆着欺侮人吗?然而,时间一长,他也就习惯成自然了,你们爱咋叫咋叫,不就是一个识别符号吗?只是太形象了,叫得有点缺德,谁能保证自已生得十全十美,没有一点毛病?蒋瘸子懒得去计较,也没有精力去计较,他有自己的发展规划,他要改变自已的命运。蒋瘸子天生头脑灵活,从修自行车起家,发展到修理汽车,生意做得红火,几年下来攒下了上千万资产。早年因为家里穷,身有残疾,沒人肯嫁给他,眼睁睁地让美好青春白白地流失,现在虽已年纪四十拐了弯,他反而耐得住性子了,送上门的小姐大姑娘,他连看也懒得看。他说都盯着钞票呢,现在一些姑娘小姐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郎,不牢靠。其实,他心里馋着盛菊秀,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天,水生按计划,带上县里的红头文件,到卫生局、环保局、自来水公司等几个部门,落实村里环境改造和用水问题。多年来,村里相继有村民生些怪病,光白血病就有好多例。经请专家检测化验,结论是水质原因。其实这是个老问题,年年上访无人管,多亏一学生娃把事件捅到了报纸上,引起了省领导的重视,县里这才当回事儿。

水生提前吃过午饭,打算先到县医院去看望生病住院的妻子。十天前,妻子因老毛病心脏病突发,送医院抢救,水生在医院里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她完全脱险。如果不是因为村里这事,他会天天陪在医院。为了不影响工作,水生只得让姐姐替自己照顾。提起水生对妻子,村里人没有一个不夸他的,他妻子长年体弱多病,结婚十多年一直不敢要孩子,水生心里虽然有点遗憾,但从没有产生过其它念头。他刚走到村口,就看见蒋瘸子老远向他打招呼,身子一起一伏地蹭蹭地荡过来。

“水生书记,你这是要去外面潇洒呀?”蒋瘸子讪笑着问,一边客气地掏烟,递烟,上火,一条龙服务。

“那有你们当老板潇洒清闲?还不是进城为你们谋利益,跑腿杆子,劳碌命一条,还拿我开心。”水生接过一支“芙蓉王”,双手捧着,低头点着。

“怕是去和谁幽会吧?”蒋瘸子阴阳怪气地嘻笑着,因为他在前一会儿,明明看见盛菊秀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他一边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一边向村长诉苦。“你们当大干部的莫只管自己快活咯,要抽空关心一下我们大龄青年哟,大哥我都快奔五了,还从没有沾过女人边呢!”

“鬼晓得你,十商九奸,没有夜猫不偷腥的!”水生绝地反击,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痛快!

“天地良心,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那事儿。”蒋瘸子一本正经,急得眼睛直眨巴。

“那你看上谁了?我帮你去牵线搭桥。”水生对蒋瘸子有点好感,去年“六一”儿童节,他给希望工程捐资二万元,今年春节又给特困户每家200元,还是蛮有爱心的。水生想成人之美,为他做点好事。

“人倒是有一个,就怕你舍不得,不肯帮忙。”蒋瘸子仰着头,狡黠地冲着水生怪笑。

“我舍不得?说得蹊跷,谁?”水生知道蒋瘸子提到的是谁,因为他曾在自己的面前不止一次讲起过她,他明知故问。

“嘿嘿,你晓得的,嘿嘿——”。蒋瘸子就是不说出她的名字,光傻笑。

“‘黑黑?好耳熟嘛,哦,我家那只大母黑猫叫‘黑黑。怎么,这个你也要?”水生故意逗他。以往每当蒋瘸子提到她,水生均敷衍了事,一直以为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姑妄说之,姑妄听之罢了,不料他倒越来越执着了。蒋瘸子被母猫“黑黑”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只好说出盛菊秀的名字。

“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发了财也不搞得体面一点,成天邋里邋遢的,谁会喜欢你,怕是躲你还躲不及呢!你瞧你,一副油头滑脑的样子,要是下次再胡谄,让你打一辈子光棍!”水生警告他,故作生气,因有事要办,水生懒得与他纠缠,就随口宽他的心说:“好了,有机会我帮你问问看。”

中午是机关休息时间,水生先到医院看妻子,见妻子的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心里很高兴。坐在床边给妻子说着村里的趣事,也很自然地提到了蒋瘸子的事,妻子听了后突然认真起来,提醒他别好心办坏事,蒋瘸子虽优势突出,但缺陷明显,盛菊秀不一定看得上他。说着说着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使劲剜了丈夫一眼,伸手拧了拧他耳朵,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你莫介绍介绍,到时叫化子烤火——往自己胯里扒”。

“怎么会呢”?水生咕哝了一句,算是回应,但心里底气不足。从内心讲,水生对盛菊秀还是一往情深的。那天傍晚盛菊秀遭公公猥亵,正巧水生路过,发现情况不对,敲门后快速躲藏起来,帮盛菊秀解围脱身。蒋瘸子的事,水生知道有难度,首先对自己就是感情上的折磨,这倒不是自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或者与盛菊秀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虽说妻子身体不好,但夫妻俩的感情一直很好。他从没有嫌弃过她,更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他与盛菊秀曾是初恋情人,这在全村是公开的秘密,当年若不是因盛菊秀母亲出于无奈,硬要将女儿许配给村支书的儿子黄狗子,说不定他们早就成了一家子。人可人妻或人夫,是讲缘分,或受到客观条件与情况影响的。他承认他们双方至今还保持着友好“意景”。特别是每次见面后,盛菊秀那双火辣辣的眼睛,总会灼得他魂不守舍,想入非非。而眼下一旦要经自己的手介绍给别人,而且是一个瘸子,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不过,他觉得做人还是不能太自私,那样对盛菊秀也是不公平的。她守寡多年,总不能老让人家无限期地为自己一辈子当守寡门将吧?她也应该找个好人家了。可是,蒋瘸子合适吗?

水生懂,这年头求人办事是要请客的,村里事先也做了这笔开支的准备。尽管握有尚方宝剑——县委红头文件,具体要把事情做好、做快、做到位,感情疏通是必不可少的。晚上水生做东,在宾馆摆了一桌酒宴,请几个单位的相关领导吃饭,然后还给每人打了个红包。说来也巧,水生搞完应酬,送走客人,出大门拐弯一抬头,瞅见盛菊秀站在红绿灯路口边。四目相对,分外眼亮,盛菊秀抿嘴一笑,羞怯地背过身去。

“菊秀,是你呀?”水生走过去与她打招呼。

“不是我是谁?问得稀奇搭古怪。”盛菊秀捂嘴笑。

“我当是哪个女协警在执勤呢?”水生开玩笑说。

“是呀,我是女协警,你给开工资呀?”盛菊秀说着,两人同笑。

“你是在等人吧?”水生问。

“嗯”。菊秀低头轻轻一颔首。

“等谁呀?”水生直愣愣地问。

“还能等谁?等小狗狗呗。”盛菊秀白他一眼,莞尔一笑。她昨天就得知水生今天要到县机关办事的消息,留了个心眼儿,上午以进城看儿子为由,办了些小事,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特地在此等候。

“走吧。”盛菊秀说。水生像个听话的孩子,或者真像小狗狗,乖乖地跟着盛菊秀,一前一后出了縣城。

踏上县郊一条僻静的田埂小路,二人开始合拢并行。田埂路窄,两人的身子时不时“蓬嚓嚓”。双方没有言语,只听见田间里青蛙咕咕叫……

“嫂子病好些了吗?”盛菊秀关心地问。

“好是好点了,可是难除根儿。”水生长叹了一声。

“得找家大医院瞧瞧。”

“我也正琢磨着这事儿。”

两人一阵沉默。

“怎么没话儿了?”盛菊秀用手肘拐一拐他问。

“说啥?”水生哽咽一下,忍不住打了几个酒嗝。

“想说啥说啥呗,又不是哑巴。”盛菊秀忸怩地捏捏衣角,期待着。

“哦,儿子常回家吗?”盛菊秀的儿子在县城寄宿读高中,水生找话茬。

“废话,常回家不是成了走读生了?”盛菊秀好笑。

“那、那倒是。”水生讷讷地笑,他突然记起蒋瘸子托的事,想慢慢地对盛菊秀提出来。他最近听说老支书快要刑满出狱的消息,担心地问:“听说老支书很快就要劳改释放回家,你知道不?”

“听说了,关我什么事?”盛菊秀冷冷地问。

“我担心他贼心不死,再骚挠你。”水生说。

盛菊秀感到诧异,觉得他好像知道点什么。不等她提问,水生接着把那天敲门的过程说给她听。

“啊,原来好汉是你呀。”盛菊秀心存感激,藏在心里多年的疑团终于解开。她说:“此一时,彼一时,你以为他还敢胆大妄为?”盛菊秀并不害怕。经历过那晚的非礼纠缠,她对“强奸”二字有了新的认识,只要被动一方不予配合,强奸只能是未遂。

“那你一人在家也太寂寞、太不安全了,如果有个人陪你、保护你,那该多好?”

“谁陪?谁保护?你来?”盛菊秀反应快,眼睛一亮,抓住时机,毫不掩饰地问:“你敢吗?”

“我,我……”水生不禁语塞。

晚风轻拂,稻浪飘香,穿过田埂小路,爬上一片树林山坡。这里一条山路,他们曾经在夜晚不知走过多少回,每当县里放映新电影,他俩相约而去,暮色中,两人手拉着手,学着电影里的恋人样子,在山坡上欢快地跳跃,戏耍追赶。山坡上的那棵老槐树是他们初恋的见证。多少次他们在树下畅谈人生,憧憬美好的未来。

瞧,那棵老槐树现在依旧耸立着,而且比过去更加枝繁叶茂了,他们不由自主地走到树下,对视而立。两人相距很近很近,连胸脯的起伏和鼻息都能感觉到。盛菊秀轻轻握住水生的手,她的手很烫,像一个传感器,让他感到浑身发热,出汗。水生酒后被撩起的激情一发而不可收,他再也抑制不住沸腾的热血,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两片滚烫的嘴唇在对方脸上扫荡着、扫荡着,慢慢地吻合在一起……他答应,今晚去她家陪她。她说,她会给他留门儿。

水生回家洗了个痛快澡。凉水一冲,使他清醒了一半,眼前出现盛菊秀的美丽身影,他知道,盛菊秀此刻一定是在等他,是去还是不去呢?他为对刚才许下的诺言如果真要去兑现了而感到十分为难。他有些迟疑起来,心里开始发慌,脉跳加速。怎么办?他躺在沙发上,冥思苦想。蓦然心里一亮,他想到蒋瘸子,但转念又立马摇头否定。

不行,这样做未免太过分,对盛菊秀也是一种感情上的亵渎。可是又有什么良策呢?他想着想着,又转回到蒋瘸子身上,细忖忖,他觉得蒋瘸子的条件并不比谁差,他的腿虽然有点瘸,可是又不是去当模特儿,需要上台表演,挨别人什么事?他的身材虽不高大,但肯定比武大郎高,一米六零足有,又是个讲义气、有爱心之人,他有经济实力,盛菊秀的儿子转眼高中毕业要考大学,需要大笔学费,现在城里都时兴把小孩送到国外去读书,如果事情办成功,相信蒋瘸子不会吝啬,说不定还能资助她儿子出国求学呢。水生这么想着,似乎有了些宽慰,心里也感到踏实起来。他起身出门,经直朝汽修厂奔去。

到汽修厂已经是九点多钟了,蒋瘸子还在看电视,见水生来找,嘻笑着问:“我的大书记,这么晚了找我,莫非有好事?”

“美得你,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水生把蒋瘸子拉到身边,手搭耳朵,如此这般,说得蒋瘸子眉飞色舞。临走,水生交待说:“你快去洗个澡,嘴里一股臭烟味,用酒漱漱口。”水生考虑到今晚自己酒味重。

夜色已深,大多数庄户人家已熄灯睡觉,少有几家窗口电视屏一闪一闪;远处传来零星狗吠声,天空有月亮,也有乌云,月亮时隐时现。

盛菊秀的屋前突然闪现一条人影,一起一伏地荡过去,荡到门边,他用手试了一下,门果然虚掩着。他左右环顾,轻轻地推开,闪身进去,又随手关上。

房间里没有灯,“入侵者”似乎对家里环境挺熟悉的,没有碰到任何障碍,径直往里荡。他蹑手蹑脚荡到床边。且听盛菊秀在轻唤:“我当你不敢了呢,快上来。”

蒋瘸子迅速脱光衣服,“嗖”地钻进被窝……

“瞧你急的,慢点……”女人娇声迷人。“啊,你属猴呀,轻点儿,别扯坏我衣服……”

“嗯……”

“酒气好重,今后要少喝点。伤身体。”

“嗯……”

“馋猫,唉哟,弄疼我了。”

“嗯……”蔣瘸子不敢说话,只能“嗯”,猴急地往她身上爬。

可惜好景不长。女人很敏感,好像察觉到什么,伸手下摸,只听得一声惊叫:“呀,谁?!”

顿时,被窝里猛地卷起了“沙漠风暴”。所不同的是,“入侵者”不像美国人进攻伊拉克那样长驱直入,而是遭到强烈反抗,受压迫者手脚并用,乱踢、乱掐,蒋瘸子无还手之力,处处被动挨打,招架不住,被掀下床铺,搂起衣裤,狼狈跳窜。只听得盛菊秀压低声怒吼:“狗娘养的,滚……”

翌日,蒋瘸子显得更瘸了,像一个残兵败将,一脸疲惫与沮丧。见到水生便叫苦不迭:“唉哟,我的个娘,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得我好苦,唉哟。”

“什么?”水生愕然。瞅着蒋瘸子唉声叹气的样子,想笑不敢笑,关切地问:“怎么搞的,是你露马脚了?”

“屁,我连屁都没漏一个,唉哟,这是个鬼灵精!”蒋瘸子说着,猛然醒悟,可不,问题就出在脚上,她用手摸来着,自己残疾变了形的腿,一摸便知。

“明明是人脚,怎么会是马脚?你是哪壶不开拎哪壶,故意气我呀!”蒋瘸子生气地瞪一眼水生,哭丧着脸,撩起衣服给他看:“呶,呶……”水生伸长脖子去看,只见蒋瘸子身上被揪得青皮紫肉,肚皮上被抓出的血迹“战壕”纵横交错,真是体无完肤,惨不忍睹。不过,他发现盛菊秀出手挺讲究,显眼处从颈梗至面部完好无损,给他留着脸面儿呢。否则,还能出得了门?

水生也傻眼了,正发愣,肩膀上忽地挨了一拳头,出手也太重了吧,谁这么大胆?定神一看,是盛菊秀。原来,盛菊秀已找他多时,他想这下完蛋了,还不闹翻天?!

“讨厌!”盛菊秀涨红着脸,双额上有隐隐泪痕,眼帘红肿,可见她一夜未眠。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盛菊秀是个顾面子之人,见四周有人走动,讪讪拂袖擦一把脸,一跺脚,扔下一句“真无聊!”噘嘴而去。

一连几日,水生和蒋瘸子都心神不定,害怕见到盛菊秀,担心她会找麻烦,只要一见到她或听到她的声音,他们就老远地躲起来,尽量回避,人家正在气头上,少惹麻烦。但村庄就那么一屁股大,要想永远躲着不见是不可能的。

一天中午,蒋瘸子与盛菊秀“冤家路窄”,而且还是在一条僻静的单行道上狭路相逢呀!蒋瘸子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被盛菊秀叫住:“喂,躲什么躲?我又不是恐怖分子!”

“哟,是菊秀妹子呀?”蒋瘸子假装突然发现盛菊秀,满脸堆笑,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尴尬和忐忑不安。

见蒋瘸子那狼狈相,盛菊秀有点忍俊不禁,抿抿嘴说:“你不是很有胆量吗?有本事今晚上我家一趟,我一定恭候。”

“啊呀,好妹子,你就饶我这回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蒋瘸子心有余悸。一想起床上那回事,肚皮子就发痛,背上直冒汗,笑相变苦脸。

盛菊秀反被弄得哭笑不得了,顿了顿,凶巴巴地说:“让你去就去,别不识好歹,当我会吃了你不成?!”盛菊秀没跟他多啰唆,扔下一句“别忘了,今天晚上!”扭头便走。

蒋瘸子目送走盛菊秀,原地歪立着身子发了半天呆,满脑子雾水。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现在是鸡邀黄鼠狼做客,这倒是有点让人琢磨不透了。蒋瘸子从腰里摸出手机,很快拨通了水生的电话,把情况经过从头到尾向水生通报了一遍,请他拿主意。

水生想了想,说:“既然人家盛情邀请,那你只有一个选择:去!”

蒋瘸子在手机那头叫了起来:“你这是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呀,反正烧的不是你,皮肉不痛。”

水生却仍在耐心劝导:“是祸躲不过,是福不用躲。我看你还是去吧,说不定有好事。”水生边开玩笑边给他鼓劲。“你看过电视剧《林海雪原》没有?人家杨子荣智取威虎山,连土匪窝子都敢钻,同样是人,你怎么就这么胆小?”

见水生这么说,蒋瘸子只好把心一横,说去就去,谁怕谁?反正她家里没养老虎,还真的被吃了不成?最后二人约好,夜晚不许关机,有情况及时电话联系。

结果,等了一个晚上,水生也未接到蒋瘸子的求助电话。第二天又等了一上午,还是杳无音信。水生心里有点不安了,主动给蒋瘸子打手机,电话接通,水生问蒋瘸子咋样。蒋瘸子只笑不答,笑够了,蒋瘸子吐出一句外交辞令:“无可奉告。”

神经病!水生一气之下,把电话挂了。事过不久,村里爆出一条特大新闻:盛菊秀与蒋瘸子将喜结良缘,而且水生被请为证婚人。人们惊讶着,揣测着,谁也没想到,原来竟是水生牵线搭桥,水生在这里功不可没。

有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就在盛菊秀与蒋瘸子结婚不久,水生妻子的心脏病再次复发,在县医院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一连几个月,水生都处于十分悲痛和自责之中,觉得自己亵渎了别人的真情,所以老天爷才会这样惩罚他,殃及妻子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

随着时光流逝,水生心情有所好转,便有人要为他做媒,都被他婉言谢绝。过上好日子的蒋瘸子没有忘记水生书记。一天,他约水生晚上到他家里喝几盅,让盛菊秀烧几个好菜,散散心。

水生允约前往。见客人到来,蒋瘸子手忙脚乱,对水生毕恭毕敬,又是泡茶,又是点烟,倒是盛菊秀显得很平静,对水生不冷不热。今晚显然她打扮过,穿一身洁净好看的衣服,嘴上涂着淡淡的口红,盛菊秀天生贤惠,手脚麻利,进厨房不一会儿工夫,几道佳肴便上了桌。启开一瓶高浓度“五粮液”,蒋瘸子边倒边说:“老弟,今天你放开喝,完了就住在我家,别见外。”

二人斟满酒。蒋瘸子举杯说:“老弟,我先敬第一杯,感恩酒。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美好的生活,话在酒中,干!”蒋瘸子一仰颈梗,杯底朝天。水生脖子一昂,酒杯见底。

盛菊秀在旁边听了脸一红,心想,才端酒杯,说话就不着边际了。她眄斜一眼水生,心里说,还不都是你导演的好戏!

趁品菜的当儿,蒋瘸子把第二杯斟满。“来,老弟,敬第二杯,结义酒。今后不分彼此,如果看得起,尽管来家里,老哥我决不小气 ,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干!”蒋瘸子一饮而尽,水生尽而一饮。

水生礼节性地欲拿酒瓶倒酒,被蒋瘸子推开。“唉!今天我掌瓶,你别客气,吃菜吃菜”。蒋瘸子一边吃菜,一边把酒倒上。

“来,我敬老弟第三杯,祝福酒。祝老弟好人好报,一生平安。干!”两人酒杯一碰,又一次话在酒中,酒在肚子里。

酒过三巡,你来我往,一瓶酒清空,蒋瘸子让妻子再拿一瓶,望着她的背影,蒋瘸子说:“菊秀是个好女人,有情有义,如果你想……”蒋瘸子欲言又止,“叭”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瞧,瞧我这张嘴!我,我是说你们本是天、天生的一对,都怪老天爷不、不公平。”

“他喝多了,别介意。”盛菊秀给水生夹菜说,她从未见老蒋喝过这么多酒。

此时,蒋瘸子已有几分醉意,倒酒的手在颤抖,朦胧着双眼说:“不,不多,我,没醉,没,没醉,干!”二人又一杯下肚。蒋瘸子撑着桌子站起来,向盛菊秀挥了挥手,说:“菊秀,你、你敬,帮我敬一杯,我、我……”蒋瘸子有点站不稳了,水生把他扶住,他指着水生说:“你,你不准走,菊秀你陪、陪好,喝——!”

水生把蒋瘸子架进卧室,扶上床,盖上被子,鼾声随之而起。回到桌边,盛菊秀已在各自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她装得很平静,盯着水生说:“来,我敬你,谢谢光临,干!”两人酒杯轻轻地挨了一下,却都没干完。

同蒋瘸子刚才相比,两人喝酒少,说话多。越说情越深,越说意越浓。盛菊秀两颊绯红,白齿红唇,分外动人。她含情脉脉地依偎过去,伸手抚摸水生的肩膀,柔声地问:“还痛吗?”

水生把盛菊秀的手握住,慢慢往下移,放在自己的胸口,捧住。事儿都已过去都快一年了,但大家记忆犹新。他说:“你打得好,打得痛快!只要你能解气。”

“我气你太不懂我的心,你那样做,无疑犹如跟别人当街扒光我的衣服有什么两样?人要脸,树要皮,这种事传出去让我多丢人。”

水生既为那晚的鲁莽行为感到惭愧,又对自己促成一个新的家庭而欣慰。如果说有什么不对,最多只不过是自己当时方法欠妥。他轻轻地为盛菊秀擦去泪水,连说对不起。盛菊秀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卧室里鼾声如雷,餐厅里情意绵绵……

忽地,水生一怔,轻轻地推开盛菊秀,要起身去看蒋瘸子,盛菊秀说你放心,别去管他,每次喝醉,都会半天醒不来。果然,推门一看,只见蒋瘸子睡得正香。

水生回到餐桌前,站着,没有再坐下去的意思,他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光,便要告辞。

“你今晚非得要走嗎?”盛菊秀深情地问,一双挽留的眼光里充满了情和爱,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水生径直走到门口,停下来,迟疑了片刻,拧开门锁。盛菊秀追到门边,水生已走出很远,渐渐地消失在黑夜中。

嘿,怎么没了鼾声?盛菊秀突然想到自己的男人,那个喝醉了酒,今晚十分反常的男人。她推开房门,奇怪,床上无人,再转眼寻找,发现蒋瘸子站在窗口吸烟。

“你没醉?”盛菊秀诧异地问。

“水生的酒量比我好。”他没有正面回答,心想,自己再喝几杯也醉不了,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从内心敬佩水生,心里念叨着,“真是个老实人,够哥们儿,好人呀!”

他看了看妻子,心里隐约浮现一丝愧疚,想对她说什么,欲言又止。觉得还是去收拾碗筷更好,他一起一伏地从妻子身边荡过去。望着自己瘸男人的背影,盛菊秀感到几分爱怜与酸楚。

不一会儿,厨房里响起锅碗瓢勺“交响曲”,这是一首永恒的曲子,伴随着人们走过春夏秋冬。

原载《鄞州文学》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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