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龙

“隔壁邻居”的本义，是两家人家可能并不是同一个门堂进出，两家人家烧饭洗衣上马桶间更是秋毫无犯的，算不上邻居。他们之为邻居，相邻的是一道墙壁。石库门这一道墙，“高配”是砖墙，“标配”是石灰墙，还有“低配”，仅仅是一道三夹板，这往往是七十二家房客违章搭建搭出来的。不管哪一种墙，都不隔音，决定了隔壁邻居的两隔壁是串音的。

隔壁邻居就此诞生，隔壁戏也应运而生。住石库门蓝领居多，人是质朴，不过喉咙汪汪响，开心不开心的事情一开口，隔壁邻居也就听到了。有些邻居倒也有热心，听着听着就接上去，尤其是讲到要托人开后门，讲不定贴隔壁邻居就拍胸脯了。远亲不如近邻，也包括隔壁邻居的。

当然大部分辰光，大部分人，隔壁戏听起来总归是烦的。要是婴儿半夜啼哭，那是“自然灾害”没有办法，而且也是熬得出头的。受不了的噪音，除了喉咙汪汪响，还有就是他们家里的收音机了。这一边是要听京剧，那一家有宁波老太喜欢越剧，到了吃夜晚辰光，两家人家无线电就隔壁开唱了。修养好一点的，彼此的音量都轻一点，修养差一点，就只顾自己了，加上宁波老太耳朵不好，无线电也是开得老响老響，京剧越剧就这样天天串台。还有时候，那一家无线电不好，电台调不准，“隔了隔了”居然也听得下去。

隔壁戏实在是无奈的生活状态。那些喜欢听戏的人倒是也习惯了，坐在无线电旁边，耳朵贴了无线电喇叭，或者去听矿石机了。苦就苦了要做回家作业的小学生，又不是流行歌曲听得下去，哪个小学生喜欢听传统戏的？那时候学生仔罪过的，不可能有手机听自己喜欢的歌曲，不可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做作业，连得那一张做功课的吃饭台，也只好用一只角，因为还有阿哥阿姐阿弟阿妹也要做功课。作业来不及，噪音杂音一天世界：妈妈在唠叨，爸爸在解释，阿娘在听越剧《红楼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隔壁夫妻在骂孩子，无线电还在放《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这样的隔壁戏，虽然有噪音，还算是文明戏。最受不了的隔壁戏是打麻将和吵相骂。一场麻将不到深更半夜是结束不了，一边打牌，一边还要高谈阔论，还要争。这一边的家长终于敲了敲墙壁，实际上就是拍了拍三夹板：对不起对不起，阿好结束了伐？阿拉明朝还要上早班，还要读书。有种人家识相，虽然不爽就结束了。有种人家，本来已经输得不爽了，再有隔壁邻居来叫板，就不开心了。两家人家就此争了起来。

争归争，真有要紧事情，隔壁邻居还是帮忙。曾经有一老人，半夜发病，无人救援，拍拍板墙，连叫几声“阿五头”。隔壁阿五头被叫醒，踏了部黄鱼车，将老人送到医院。这就是隔壁邻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