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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银鸽》管窥别雷在东西方文化中的选择

2019-02-22付玉莹高建华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教派东方文化尔雅

付玉莹,高建华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俄罗斯地处欧亚分界线上,兼跨欧洲和亚洲,地理位置独特,因而俄罗斯文化一直处于东西方文化的交叉地带,其文化中既有东方文化的影子又有西方文化的踪迹。然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既不属于东方文化也不属于西方文化。因此,俄罗斯的文化身份和精神归属问题成为其民族的困惑之一,困扰着本民族的知识分子群体。

19世纪末20 世纪初的俄罗斯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社会动荡,“沙皇专制制度的腐朽、反动和落后,俄日战争中俄国的惨败,1905年革命的失败,民粹主义运动的破产,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凡此种种使俄国知识分子陷入深刻的精神危机之中”[1]。面对外来文化思潮的不断冲击,知识分子的个人之路、国家的民族之路都处于探索之中。作为“人民代言人”的知识分子,在即将到来的社会大变革中试图充当引路人的角色,他们以笔为椽,力求为当时混乱的俄罗斯开出一剂拯救精神和文化危机的药方。

俄罗斯作家安德烈·别雷(以下简称为别雷)作为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作家,不可避免地经历了精神与文化的迷茫和彷徨,他以“东方还是西方”为主题的小说三部曲,就是在探索俄罗斯的发展之路,试图解开民族、国家发展的斯芬克斯之谜。作为三部曲之一的《银鸽》[2]讲述了主人公达尔雅尔斯基在现代思想与传统精神之间迷茫与彷徨的故事,这也是别雷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别雷通过《银鸽》中的文化选择来探索、思考如何面对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抉择。

一、时空背景之下的精神困惑

“俄罗斯民族——就其类型和就其精神结构而言是一个信仰宗教的民族。”[3]246绝大多数俄罗斯人信奉的东正教是西方基督教的一支。东正教强调的是脱离尘世进行自修,对处于动乱现实中的国家没有切实的帮助,可见西方文化并不完全适合俄罗斯。因此人们继续寻找通向上帝的路径,诸多带有东方色彩的“新教”应运而生,但是这些“新教”也不能救助当时的俄罗斯。作为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一个大国,俄罗斯在东方还是西方的选择上究竟应该何去何从?这是当时众多知识分子的困惑,别雷的《银鸽》正体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彷徨和迷茫。

《银鸽》中的主要地点是采列别耶沃村、利霍夫城和古戈列沃村。“小说中空间区域的划分,以及空间之内的每一种构造,它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特殊的实指和意义,都有——种内在的神话生命。”[4]对于达尔雅尔斯基来说,这些不只是地理位置的坐标,还是凝聚了自己精神追求的一种象征。在利霍夫城里,有装着路灯的柏油马路,供人娱乐的城市花园和专营酒厂的大楼,人们会像欧洲上流社会一样召开舞会,但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欧化色彩的城市却好像一座地狱之城,所有生活在这里居民都好像生活在深渊之间,“在深渊似的泥泞和深渊似的灰尘之间”[2]58。采列别耶沃村则是魔鬼的聚集地,是东方色彩包裹下的教派“鸽教派”的所在地,“他们刚一接近这块神圣的福地,边界上的每一个树桩都像魔鬼……如此多的魔鬼在威胁着人类本身”[2]211。古戈列沃村原本是光明所在之处,“时而被树干间光亮和月色的碎乱烟气映衬得身影发白……林中什么地方划过一束光亮”[2]76,然而就是这样的光明之城,也没能使达尔雅尔斯基解决精神的困惑。

诗人达尔雅尔斯基原本是异教徒,年轻的他接受了知识的熏陶,“他总是在对哲学书籍的阅读中度过白天和夜晚”[2]5,但当他来到采列别耶沃村的教堂时,他受到了“鸽教派”马特廖娜的引诱,成为一名“鸽教派”的信徒。达尔雅尔斯基穿梭于利霍夫城与采列别耶沃村之间,寻求自己灵魂的寄托,然而无论是带有西方迷幻色彩的利霍夫城还是蕴含东方神秘色彩的采列别耶沃村,都没能让他找到精神的寄托,当他再次回想起古戈列沃村时,古戈列沃村也不复存在了。

别雷设置利霍夫城、采列别耶沃村和古戈列沃村三个时空背景来展现达尔雅尔斯基的精神困惑,涵盖了作者对个人之路、民族之路的充分思考。达尔雅尔斯基从外省来到乡下,在古戈列沃村寄居一段时间后,又辗转于利霍夫城和采列别耶沃村之间,从表层结构来看是达尔雅尔斯基作为生命个体在空间选择问题上的犹豫,但从深层结构来看,这是他内心深处对于灵魂栖居地选择的彷徨。无论是古戈列沃村、利霍夫城还是采列别耶沃村,三者都是达尔雅尔斯基曾一度努力寻找精神依托的地方。作者通过主人公不断上下求索的过程,希望能够为知识分子群体和民族国家的未来找到正确的路径,从而为民族拨开在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如何选择的迷雾,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归属。

二、情感选择上的彷徨与迷茫

“俄罗斯民族既不是纯粹的欧洲民族,也不是纯粹的亚洲民族。在俄罗斯的精神中,东方与西方两种因素一直在相互角力。”[3]2俄罗斯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文化归属问题上一直受到西方与东方两种势力的拉扯。在双重因素的影响下,俄罗斯文化形成了既区别于东方文化也有别于西方文化的混合特质。由于俄罗斯文化不确定性的特点,国家和人民一直在两种文化中徘徊、犹豫和探索,在“白银时代”这种困惑达到了顶峰。

“由作家意识衍生出了小说的人物以及人物的意识,各人物的意识共同演绎了作家的意识”。[5]小说主人公的犹豫与彷徨就是作家精神困惑的演示与演绎,达尔雅尔斯基在未婚妻卡嘉与乡野村妇马特廖娜之间的选择实质上就象征着别雷在东方与西方之间的选择。卡嘉是一个漂亮的贵族小姐,她从小接受西方思想的陶冶,“是在法国经典作品的熏陶下长大的”[2]82,卡嘉就是西方的象征。马特廖娜则是“鸽教派”信徒木匠的妻子,她不优雅、不漂亮,脸上满是麻点,好像女妖一样,“她本人就像一只母兽……她的眼眶仿佛透出蓝光,蓝得那样可怕”[2]267。马特廖娜是“鸽教派”的人,她被派去引诱达尔雅尔斯基加入教派,并被赋予能够生下一个同时有着人类面孔和“鸽教派”灵魂的孩子的期望,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教派就是东方的象征。

达尔雅尔斯基在卡嘉与马特廖娜之间的徘徊和犹豫就是在东西方文化之间的迷茫和彷徨。他在卡嘉和马特廖娜之间摇摆不定,但最后发现她们都不适合他,卡嘉是那种遥远的、渴望拥有却无法真正触及的灵魂,他知道卡嘉很美好,但如果他和卡嘉在一起,早晚会走向毁灭,这意味着俄罗斯民族一旦选择西方文化,早晚会面临崩塌,因此西方文化并不适合俄罗斯。马特廖娜虽然拥有无形的吸引力,但灵魂却是粗鄙、愚昧的,她没有美丽的外表,她像毒汁一样腐蚀着达尔雅尔斯基,和她在一起达尔雅尔斯基也无法找到人生的真谛,也就意味着俄罗斯选择东方文化也会失败,因此东方文化也不适合俄罗斯。卡嘉和马特廖娜都无法让达尔雅尔斯基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和灵魂上的愉悦,她们都不是最合适的灵魂伴侣,即无论是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都不是俄罗斯应该选择的文化。

别雷通过表现达尔雅尔斯基在情感问题上的犹豫,体现出知识分子在东西方文化选择间的困惑与迷茫。卡嘉和马特廖娜不仅是单纯的人物形象,还是不同意识和文化的化身。三者之间关系的不断变化,体现出不同意识和文化之间的相互冲突,而在这种激烈的碰撞与冲突之中,凸显了别雷从个人情感彷徨的角度对两种迥异的文化的主观态度。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究竟该如何选择始终是主人公达尔雅尔斯基和作者别雷试图解决的道路选择问题。

三、精神的救赎与重建

“一个有过漫长而光辉历史的民族,不论做什么,都不会与过去完全决裂;越试图破坏与过去的联系,越会感受到与过去的影响。”[6]别雷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想要通过作品来表达一味地依赖于东方文化或西方文化是不能找到俄罗斯复兴之路的,只有回归到自身,扎根于本土,才能最终实现俄罗斯的复兴。

在《银鸽》中,当人们信仰迷茫的时候,出现了“鸽教派”。在采列别耶沃村,牧师表面上怀着沉痛的心情悲愤地演绎着《一去不返的时代》①《一去不返的时代》是《银鸽》中一首华尔兹舞曲的名称,该舞曲蕴含严谨、正义、英勇的意味。,但他却总爱说谎和告密;“没有脸”的木匠一直在眺望着远方,期待朝圣者的到来,期待“鸽子”的到来。达尔雅尔斯基感到“一年又一年,一年年过去……一个男孩死了,永永远远地死去”[2]10,他感觉到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和死人无异,那是人信仰缺失后灵魂的死亡。不仅在采列别耶沃村有“鸽教派”的存在,在利霍夫城也有“鸽子”们的聚点。“鸽子”的信仰自从被带进利霍夫城后,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鸽子”的队伍在不断扩大。乞丐也加入了“鸽教派”,漫无目的地走着,“你走着,可你不知道,在你的背后剩下了什么;你走着,可你不知道,前方等待你的又是什么”[2]44,人在失去了自我以后不知道自己从何处走来,也不清楚自己将走向哪里;一个民族在丢失自己原本的根基以后,意味着失去自己的底蕴,也不知道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达尔雅尔斯基一直在探索如何才能重新唤醒人们的灵魂,如何才能唤醒一个古老的民族。他不断剖析自己,在东西方文化选择问题上进行着思想斗争,当他最终觉醒,意识到只有紧紧依靠人民、紧紧依靠土地才能使自己和民族走出困境时,他决定离开“鸽教派”,因为“鸽教派”所谓的占卜只是一种黑色的深渊,以一种妖术的方式阻碍了俄罗斯的进程。他想起自己读过的书,想起物理学家基尔赫尔,想明白了关于“鸽子”的一切都是木匠迷惑人们的阴谋,向“鸽子”祈祷并不会使“圣灵”降临到信徒身上,“鸽子”只会使人的心灵不断被掏空,能拯救自己和民族的只有古老俄罗斯的文化底蕴和知识。但达尔雅尔斯基最终还是被“鸽教派”残忍地杀害了,他的毁灭再次证实了单纯依赖于“东方”或“西方”都是错误的。

如果说达尔雅尔斯基从外省来到他乡是为了寻找精神的寄托,为拯救民族的未来探索一条光明之路,那么他最后的牺牲与毁灭正是别雷针对当时的精神困惑所作出的指引——完全依赖于东方文化或西方文化都是行不通的,一个民族要是与自己的过去完全割裂开来,不懂得从民族优秀传统中汲取营养,将不会有任何的蜕变和进步。达尔雅尔斯基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开始觉悟但为时已晚,最终他用自己的牺牲证明了只有依靠传统与知识才能重建人们的精神家园,使灵魂拥有栖息之地,使国家和民族得到救赎。因此,俄罗斯民族精神的救赎与文化的重建必须要克服自身的弱点,发扬优秀的精神传统,在历史的传承与时代的兼容中完成突破与创新,使民族精神追求之路不再迷茫,迎来光明的坦途。

《银鸽》通过对达尔雅尔斯基的思想困惑、精神迷茫以及在东西方两种文化间的艰难求索和痛苦挣扎的心路历程的描写,体现出别雷对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处于动乱中的俄罗斯民族命运之路和知识分子群体命运之路的思考、探索和选择。俄罗斯民族必须承认其文化中兼具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元素,但不能简单地将其作为东方文化或西方文化的一个分支。俄罗斯早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文化属性,积聚了丰厚的文化含量,只有充分认识自身特有的文化底蕴并施展其魅力,才能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一个民族的发展还是要立足于本土、回归自身,一味地依赖于他国文化,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走向消亡。这种精神重建道路也给当下带来启示:我们也曾经历过落后与挨打,并仍然处在积极探索、不断建设的过程中,同时受到了诸多外来思想和文化的冲击,必然会产生精神的迷茫和思想的困惑,但我们不能完全依赖于外来文化,在吸收先进的思想文化观念的同时,要始终坚信、依靠自己坚实、厚重的文化根基,才能保证在世界发展进程中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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