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璐

拉萨是一座日光饱满的城市，相较内地，这里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

一

9月过后，拉萨终于黑得早了些。沿着华灯初上的柳梧大桥向北行驶，就仿佛从高楼林立的开发新区来到街角熙攘的北郊老城，如约到达巴尔库路，正好穿越了半个拉萨。这边显然热闹许多，特别是夜里。在鳞次栉比的满街霓虹中，朗玛厅的招牌格外醒目。

夜晚9时许，我走进一家颇有名气的演艺会所，它的大厅里面尚没有客人，舞台上巨大的电子屏兀自滚动播放着他们平时的节目录像，只不过音量压得很低，显得氛围柔和。放眼望去，这是一座呈上下两层结构的朗玛厅，除了电子屏前一个宽大的演出舞台，其余三面都是观众的座位，中间是巨大的天井结构，环天井而坐的二楼观众可以居高临下看舞台表演。

正兀自观察，就看见穿着件橙色毛衣的贡次经理在一丝不苟地指挥着几个服务生搬东挪西，一派演出前的忙碌。我赶紧上前道出了采访意图，他有点歉意地摸摸后脑勺：“你来早了，演员10点才上班。”还要等近一个小时？这正好让我有时间先同他在大厅一角安心聊聊。

32岁的贡次是这家名叫藏帝阳光的朗玛厅演职人员里唯一的拉萨人，汉语还不错。谈到自己工作的地方，他首先很有条理地给了我三个信息：藏帝阳光2012年成立，能容纳700人左右，在拉萨属于中等规模的演艺会所;目前有演职人员40余人，大多来自于甘南、阿坝、甘孜、玉树、那曲、昌都等地，清一色的藏区队伍;演艺会所每晚设置固定节目45个，除了3个舞蹈类节目和几个互动游戏，其余都是演唱节目。

“我们这里每年8月份人气最旺，特别是那曲和昌都的客人很多。”令贡次骄傲的是，从他们这里还曾走出过几位藏地知名的人气歌手。一个是来自康巴地区的小伙子白玉扎西，唱红过诸如《罗布林卡》《心中的圣地》等热门歌曲，现在成为了一位很有发展前景的职业歌手;还有一位叫白玛旺久的日喀则小伙子，很会唱歌却因为眼盲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是藏帝阳光收留他做了歌手，此后他在“中国达人秀”、拉萨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等节目上获得不少殊荣，专辑《天籁之光》也被很多媒体报道过，一度成为西藏青年的励志榜样……

二

夜里10点刚过，大厅的音量陡然间拔高了数倍，震颤着我的耳膜。客人三五成群地进入，虽然当天并非周末。

其间，舞蹈演员央宗是第一个主动来与我攀谈的，虽然她的节目在后面，但她已经换好了薄氆氌呢做的裙装和一双红色的靴子。这位16岁就曾在容中尔甲演艺中心做舞蹈演员的甘孜姑娘，也是藏帝阳光成立后招收的第一批员工，在这里已经待了8年，如今32岁的她已经结婚生子，爱人也曾是一位跑场歌手，歌舞情缘让他们都留在了拉萨。

因为节目排在后面，穿着黑T恤、红马甲的次仁罗布并不着急换演出服。来自那曲索县的他，今年37岁，2011年从部队退伍以后就留在了拉萨闯荡。他老家在牧区，耳濡目染，从小他就会唱很多嘹亮的牧歌，但这些牧歌真正搬上舞台，有些节奏却不适合歌舞厅氛围。“当时老板专门请了一位内蒙古的音乐老师指导大家，老师帮我找到了最适合的节奏，还专门为我的歌重新做了编曲。”果然，原本每晚只有两首演唱任务的次仁罗布，此后常常需要返场唱够5首才能下去。“我除了工资，光是接受观众献哈达的提成几乎就上万元。老婆现在带着3岁的孩子在家里，我一个人养他们！”说到此处，他很自豪地向后昂了昂那张草原汉子特有的光亮而略显黝黑的脸庞。

正在此时，一位全身穿着黑色牛仔装的帅气男歌手推门而入，门开的瞬间，舞台上节奏奔放的藏歌曲调跟着涌了进来，很酷炫，他赶紧又反手把门关上。进来的是嘎玛，刚演出完。这位瘦高的藏族歌手来自青海玉树，今年29岁。嘎玛以前在昌都朗玛厅演出过两年，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有经验的演员。2016年，他来到拉萨后就在藏帝阳光驻唱。因为年轻，他的演唱范围主要以流行歌曲为主。“我们要定期根据客人的口味学习新歌，了解他们想听什么，老唱旧歌客人会厌烦。虽然他不会拉萨话，但不少年轻人都很喜欢他的歌。

30岁的卓玛群宗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演员了。12岁那年，她就作为歌唱演员跟着昌都老家的一支表演团队来拉萨演出，后来成为藏帝阳光成立后的第一批员工，现在专门表演芒康弦子。当我惊讶于她那么小去哪里学到的唱歌时，她也立刻回复给我一个惊讶的表情：“我们藏族人天生就会唱歌跳舞的好不好？”她说自己在农区长大，哥哥姐姐弟弟都会唱歌，自然而然自己也会唱，仿佛并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她小时候还和弟弟出过合辑。来藏帝阳光5年，在老板的帮助下出了8张专辑。现在她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_的女歌手，最好的专辑是《心中的歌》，你们可以去听一下。”刚跳完一支舞回到等候室的央宗说。

对于将来的打算，卓玛群宗掩口笑了起来：“以后想在拉萨做生意，比如开个朗玛厅呀什么……我不想打工，要当老板！”后面一句说得很大声，旁边几个伙伴都跟着笑了。央宗很赞同地补充说：“在这边待久了，大家最擅长做这一行。也可以帮助许多来拉萨打工的年轻人就业，将来还可以像我們老板那样做一些好人好事。”

27岁的仁青多吉也来自甘南卓尼县，2014年来到藏帝阳光的他算是歌舞厅比较小的演员。仁青多吉上完小学一年级，就去老家一个歌舞团学跳舞了，刚来拉萨时也很自然地做了名舞蹈演员。后来耳濡目染，他又喜欢上了唱歌，听他唱得不错，老板就支持他改行，专门演唱一些通俗歌曲。

“我目前可没有其他想法，毕竟刚学一样东西就放弃去做其他的对我也不好。”对自己不擅长西藏本地歌曲他也并不介意，“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客人，所以最好就有各种各样的歌。”仁青多吉说每年藏历年朗玛厅会歇业一阵子，大家都会回老家，他父母有时也会来拉萨朝佛，所以并没有多少见不到亲人的苦闷。

央宗还在等待自己的下一场舞，她每晚表演两次，但间隔有点长。“我们一般凌晨3点下班，好些喝酒的客人还要待到凌晨5点。”这样昼伏夜出的生活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不适。

转眼就到了午夜12时，我去大厅看了会儿，正遇到换上了一身藏袍的次仁罗布在舞台上纵情高歌，他一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则挥动着向观众致意，歌声收获着一茬又一茬的欢呼声和排着队献哈达的人，仿佛在证明他是这里最受欢迎的歌手之一。

人终于多了起来，绚丽的七彩灯光配合着歌舞的节奏旋转着撒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脸庞，朗玛厅沉醉在一片欢愉的海洋里。

凌晨1点的清冷，在朗玛厅的热闹非凡里根本不算什么，虽然拉萨街头已鲜见行人。舞台上，围成几圈的人们正伴随着高亢而韵律十足的音乐跳着欢快的锅庄，会跳和不会跳的人们一样如痴如醉、一样笑靥灿烂。

那一刻，朗玛厅仿佛变成了繁华都市里的草原，人们在这里放飞心灵、策马扬鞭、纵情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