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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米拉热巴道歌

2019-02-21陈无诤

西藏人文地理 2019年6期
关键词:热巴米拉音乐

陈无诤

帕洛仁波切正在画唐卡,佛像的轮廓已经成形。他眼神专注澄净,不时用毛笔轻轻地描线。9月12日下午,拉萨色拉寺旁的勉拉顿珠唐卡中心,帕洛仁波切上午刚从西藏佛学院活佛班上完课,就到了这里。“年轻时觉得活佛是个荣誉,长大后越发感觉是一种压力,从我的角度讲,自身的修行很重要。修行过程中,做一个诚恳的人是最重要的。”

帕洛仁波切法名丹增多吉,8岁那年被认定为西藏拉萨市墨竹工卡县尼玛江热乡羊日岗寺的住持活佛,从此成为“第六世帕洛仁波切”。与此同时,他又拥有另一个身份一西藏自治区“非遗”,藏传佛教直贡噶举派“米拉热巴古尔鲁道歌”第42代传人。

与此前历代传人不同,帕洛仁波切是一个很“潮”的年轻人,熟谙现代文化艺术传播方式。他将米拉热巴道歌与电子音乐结合,出专辑、组乐队、各地巡唱,但他一直践行着自己的理想与初心:以唱诵米拉热巴道歌的方式,弘扬西藏优秀传统文化。

“道歌在藏语里叫古尔鲁。”帕洛仁波切和米拉热巴道歌的结缘并非偶然,“我小时候就喜欢佛教音乐。长号啊唢呐啊,法鼓啊铃啊,都特别喜欢,后来也就特别痴迷米拉热巴大师的道歌。

米拉热巴尊者(1040~1123年)是藏传佛教噶举派第二代祖师、著名高僧、禅修大师,出生于芒域贡塘地区(今日喀则地区吉隆县)。晚年声望很高,施主与追随弟子众多。他的传教方法独特,常以歌唱教授门徒。

15世纪,噶举派高僧桑结坚赞编辑完成了《米拉热巴道歌集》,500余首,刻版印刷,流传于世。这也是帕洛仁波切守望和传承米拉热巴道歌的缘由:“他的歌词里,有最宝贵的藏文学的诗词,就像一个诗学方面的宝库一样,具有丰富的文学价值。”

缘起

帕洛仁波切与道歌佛乐的缘分,似乎从小就已经萌芽扎根。“小时候住在罗布林卡,最让人震撼的就是9点以后听到佛乐、法号和唢呐的声音,特别喜欢。一旦到了寺院里面,一天到晚就像是玩似的,情不自禁地参与其中。”

小时候,帕洛仁波切经常被父亲领到寺院礼佛,“看到寺院里面的师父们很悠闲自在,诵佛经,吹法号,觉得很有趣。听着佛乐《雪域大法会》《吉祥九重天》,感到很殊胜。后来我还学金刚法舞,也跳过黑帽金刚的领舞等角色。”在7岁那年,帕洛仁波切就自愿出家了。8岁那年,他被直贡琼赞法王认定为直贡噶举三大祖庭之一的羊日岗寺的第六世帕洛仁波切。

直贡梯寺是直贡噶举派的中心寺院,位于拉萨市以东墨竹工卡县境内的雪绒河边,公元1179年由直贡巴,仁钦白创建,立于悬崖峻岭之间,壮丽庄严。直贡梯寺在西藏地方曾经有非常辉煌的地位,是连接藏北草原与拉萨平原的黄金古道。

帕洛仁波切的父亲在4岁那一年,被第十六世噶玛巴与两位直贡法王,共同认定为直贡梯寺大成就者阿贡仁波切的转世灵童。

作为直贡噶举传承的祖庭,直贡梯寺在历史,上出现过诸多大成就者。

帕洛仁波切的父亲选择在家居士的修行方式,被分配到拉萨的罗布林卡工作,负责整理和修复藏经阁里那些在“文革”期间被打乱的4000多部典藏经文。

其中《直贡噶举大法库》的收集、整理和复制,是父亲与藏学家贡觉嘉措等人,经过长达20多年完成的,这也是当今直贡噶举传承最完善的古籍文献。

在被认定为仁波切后,关于帕洛仁波切的学习和教育,他父亲却有些担忧:在寺院中年幼的小仁波切经常被置于过高的地位,也会频繁被请去信众的住处做法事。

如果还未达到足够的学识和修行,这些频繁的法事活动,反而会给孩子造成恶果,耽误修学的最佳时机。于是父亲决定,将帕洛仁波切留在家中,由他亲自教授。“父亲的教育方式特别严厉,如果背不出经文,即使家里有客人在,也会受到体罚,双手举着写藏文用的木板罚站。”正是父亲的严厉,让帕洛仁波切感受到了母亲的慈悲。从母亲那里,他获得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感教育。“母亲做得一手好女红,我从小到大所有的袈裟,都是母亲一手缝制的。”

虽然秉承严格教育的理念,帕洛仁波切的父亲同样自由而开放。帕洛仁波切喜歡音乐、绘画,父母一直全力支持他的爱好。“我13岁时,就在罗布林卡跟随格隆老师学唐卡了,各个宫殿里的壁画,很多都临摹过。”

帕洛仁波切的音乐天赋根源,极大程度上也来源于父母。“我对音乐的迷恋来自家庭。父亲拉得一手出色的手风琴,母亲会吹口琴,而我学会的第一件乐器是笛子。小时候过林卡,我们一家,就能组成一支小乐队。

后来,父亲几乎花费近一个月肛资,给他买了一台电子琴——这台电子琴为帕洛仁波切开启了一扇通往世俗音乐的门,那里有完全不同于佛乐的音乐形式。“那时候也听卡带,藏族的流行音乐。还有内地的磁带,父母喜欢听邓丽君。我还买过内地摇滚乐合集。

听着寺庙里不沾染人间烟火佛乐长大的帕洛仁波切,并不排斥流行音乐,而是用一种通达的态度去看待。在多年之后,他甚至将两种看起来相差甚远的音乐结合起来,去传唱道歌。

初遇

帕洛仁波切开始习唱米拉热巴道歌,也是一种机缘,他曾多次回忆起第一次听到米拉热巴道歌时的情景:2004年夏天,直贡举行“猴年大法会”,帕洛仁波切与家人、直贡梯寺几位师兄一起组织了一次转山——那一次转山很特别,队伍里有藏学家老师,还有住持堪布顿珠堪布。

在转山的第七天,所有人都在草原上搭着帐篷歇下来时,帕洛仁波切与顿珠堪布在一顶小帐篷里单独交流,外面下着蒙蒙细雨,转完山后感觉很累,帕洛仁波切便向顿珠堪布请求,传唱一首米拉热巴道歌。

于是,顿珠堪布凝神低吟,唱起了《六向导》:“善妙具相之上师,除我愚蒙之向导,冷暖平等此单衣,令我离贪之向导……”“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帐篷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道歌中散发的玄妙哲理和优美意境,非常受感染,瞬间加持了我的内心。从那天起,我开始请求上师教我更多的米拉热巴道歌。”

米拉热巴尊者是藏传佛教噶举派创始人之一。作为西藏“实践佛法”的代表人物,他终身坚守佛教清规戒律,遁迹山林,潜心苦修,创作了许多证悟道性的诗歌,后由其弟子收藏整理成《米拉热巴道歌集》。

道歌对话生动、意蕴盎然。其形式为民歌的多段回环体和自由体格律,将独特的宗教体验与纯美的诗歌语言结合,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

“《米拉热巴道歌集》一共有400多首,直贡梯寺传承下来的不到20首。每年藏历新年,直贡梯寺举行大藏经法会时,闭关修行的33位僧人会出关,在附近搭建的帐篷里,演唱道歌并诵经,为期7天。”

对于道歌的传承,帕洛仁波切有一个愿望一让更多的人了解道歌,将道歌中的奥妙哲思和美学价值发扬光大。“作为佛教音乐的道歌,主要以米拉热巴大师的亲身经历阐述佛理,以歌唱的方式将其所见、所感与人分享。道歌具有让人内心平静的魅力,教诲人们消弭‘贪嗔痴的欲念。我们应该培养自己的道歌传唱人。”

20世纪90年代,《米拉热巴道歌集》已经有十五六个国家文字的翻译版本。“米拉热巴道歌的传播日益国际化,为了更好地传播米拉热巴道歌,帕洛仁波切还成立了达尔玛梵呗乐队。

除此之外,帕洛仁波切还尝试根据现代人的接受习惯,为道歌编曲。“专辑还在酝酿中,乐队老师比较忙,目前录的效果还不是很满意。藏传佛乐如果过于流行化,我们也不太喜欢,正思考如何更好地保持原生态,声音和旋律都达到最满意的状态。”

目前,帕洛仁波切正根据不同道歌的内容为其命名,并将选取部分曲目列入正酝酿出版的道歌唱片专辑中。“我比较担心的是把道歌的殊胜性给世俗化了,这会面临很多的问题,听众也会有不同意见。乐队从非遗传承本身,先整理录音,保持道歌的原生态,尽量少加配器。本源道歌在寺院里是口口相传,几乎是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

西藏自治区“非遗”保护中心普查保护部主任阿旺对此也非常支持,自米拉热巴道歌2008年列入西藏自治区级“非遗”名录以来,针对道歌的传承方式、资料整理、音乐价值研究、音像品出版等方面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直贡梯寺和自治区非遗保护中心将形成合力,确保米拉热巴道歌更好地保护与传承。”

作為唐卡和英语专业的帕洛活佛,在西藏佛学院也教授英文,这为他在更广阔范围内传播道歌文化奠定了基础。“希望将来能在国外更多的地方举办米拉热巴道歌专场演唱会,让更多人身临其境,感受藏传佛教道歌的文化魅力,同时关注和支持道歌的传承与保护。”

传颂

在传唱形式上,帕洛仁波切更愿意用当下人们更喜闻乐见的形式进行唱颂。“目前还是尽量保证道歌的原本形态。首张专辑出的话,也会选择先出原生态版本的,之后在这个基础上再编曲,这样可以更好地传播,也能赢得年轻人的喜欢,愿意去听,当然这样做也会争取和选择与国内优秀的音乐人合作。

正如当年米拉热巴尊者灵机一动——将民间音乐与佛法哲思结合在一起一样,帕洛仁波切则将道歌与其他音乐类型元素做了美妙的结合。

2012年,帕洛仁波切在北京和译乐队合作。“当时的电吉他老师对道歌的理解还是挺有悟性的。我在吟唱时,他节奏控制得很好,进来的时机也比较合适,这样就不会被打扰。不过键盘的音色如何和道歌结合,这还需要更多尝试和磨合。”

在北京798,帕洛仁波切曾举办了两次《米拉热巴道歌专场》,他尝试着将道歌重新编曲,并且邀请了一些流行乐手同台伴奏,摇滚乐吉他手邓讴歌就是其中之一。在邓讴歌的合作者名单里,经.常出现窦唯、许巍这样的摇滚音乐人,以及王菲等大牌流行歌手。

出世的道歌与入世的吉他一帕洛活佛并不怀疑二者之间碰撞时会产生的令人耳目一新的反应:“其实音乐跟人一样,相信只要找对了方式,任何一个类型的音乐都是可以结合的。道歌与摇滚音乐的结合,是一次非常冒险的实验,尽管如此,对现场听众来说,也是一次从未体验过的心灵音乐会。”

而在上海,与电子音乐Tadi的结缘,让帕洛仁波切又有了新的想法:“佛教音乐和电子音乐结合,是我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风格。随着全球范围内电子音乐爱好者的日益增多,在音乐形式上,佛教音乐人可能要面临新的思考。

有位朋友曾问帕洛仁波切:为什么要把音乐标为佛教音乐?音乐就是音乐,米拉热巴道歌,不过恰恰是米拉热巴写了这些诗,又刚好是在直贡梯寺等噶举传承寺庙中被僧人们吟唱。一旦唱出来,它就是音乐,加“佛教”这个标签,是不是就被局限了?

这个问题也让帕洛仁波切有了全新的思考。在后来的一次上海演出现场,当帕洛仁波切看到现场很多人,听着听着就流泪了,他开始明白:其实音乐本身的艺术魅力,已经超越了佛教和非佛.教的界限。“年老一些的人喜欢听清唱,年轻人则喜欢更时尚一些的。我们也在做更多的尝试,让人们都能够满意。”

“大多数人听不懂歌词,完全是被旋律和现场的场景、气息所感动的。”或许在未来,帕洛仁波切会,用更多元的形式传唱米拉热巴道歌,将这种来自远古的声音与智慧持久传承并融入时代。

正如他说的那样,把道歌的传唱当作一种修行。“一开始也有人质疑,是不是作秀啊,或者借尊者的名义做一些私事。关键是你做这件事的动机。如果正确的话,慢慢时间久了以后,越来越多的人会认可你,会看到你做的事情的意义。”

在千百年前,米拉热巴大师独自在山洞中刻苦修行9年,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最高成就。他用余生,以一袭白色布衣的自在行者形象,云游四方,跋山涉水,将在幽闭山洞里清修觉悟到的哲理,传唱给雪域众生。

帕洛仁波切如今也忙于奔波行走。只不过这一次他走出了西藏,走向了人群众多的内地城市,为了能让更多心灵焦虑迷茫的现代人,聆听到优美典雅的道歌,沉淀浮躁摇摆的内心。

“我们已经重新制作了申报资料,争取道歌能早日列入国家级非遗,也希望有更多的学者,能对道歌做更深入研究。”帕洛仁波切目前已经物色了新一代的传播人——一位“00后”的小活佛。“对于米拉热巴道歌,既要保护好,又要传播好,这也是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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