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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雄奇特色初探*

2019-02-20刘坎龙吕亚宁

关键词:歌行天山古道

刘坎龙,吕亚宁

(新疆教育学院人文学院,新疆乌鲁木齐830043)

随着全国传统诗词创作的复兴,新疆当代诗词创作成就斐然。而其中的“歌行体”诗歌则以“雄奇”的风貌,展现着新疆当代诗词的独特内质与风采。学界对此尚无论述,笔者不揣谫陋,愿抛砖引玉。

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来说,文学风格的生成与地理环境、人文情怀密切相关。唐代魏征在《隋书·文学传序》中就曾指出:南方文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北方文学“词义贞刚,重乎气质”[1]。清人孔尚任也说:“盖山川风土者,诗人性情之根柢也。”[2]这种“文章得江山之助”的历代阐述,正道出了地域特点对文学风格生成的影响。通过研究,我们发现在新疆当代诗词创作中,奇特雄浑的地理风貌、人文景观,不仅是作品表现的对象,也强烈地刺激、诱发着作者的奇思妙想。当这种表现对象的雄伟奇特、作者的激昂情怀、奇思妙想,与“歌行体”奔放畅达的体制特点相溶共振时,便生成了歌行体诗歌的雄奇风貌。下面试从描摹奇诡之景、叙写奇异之事、运用奇巧的表现手法,以及其中所展现的西部阳刚之气等方面作些阐释。

一、写景状物诡异雄奇,情怀抒发刚健豪迈

所谓“雄奇”,在美学上属于壮美的范畴。但它与“雄浑”“雄伟”的壮美又有差异,这就在于“雄奇的诗词不仅具有雄壮风格,还具有奇特和奇险的特征。”而这种“奇特、奇险,足以增强‘雄’的气氛”[3]。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雄奇风貌的生成,首先与诗人们在创作中善于选择那些富于力量而又奇险的自然景物密切相关。

新疆的自然景观原本就苍莽奇特,那崇山峻岭、冰川雪峰、戈壁大漠的漫天黄沙等,都迥异于内地,从而染上了天荒地老、辽阔苍茫的奇异色彩。而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作者在景物描写上,又特别喜欢捕捉那些奇与险的创作素材,在想象夸张中融入奔放的情怀,从而彰显出作品风格的雄奇。如王亚平《横越天山行》,描写一日之内乘车横越天山的所见所感,在磅礴的气势中,再现出天山景物的险怪雄奇:

……山陂巨松皆百丈,枝叶峥嵘凌云上。抚松昂首一声呼,千岩万壑生豪放。小憩登车客心惊,一步一番险象生。陡壁云径瘦如线,饿鹰屡窥车窗鸣。车右崖悬临空谷,老树枯藤蛇屈曲。车轮紧贴崖边行,满车敛气忧失足。车左怪石纷欲下,熊虎磨牙惊湍泻。天旋地转风萧萧,汗出淋漓湿手帕。抚膺听气喘,心寒觉腿软。一发系千钧,问谁敢眨眼……[4]26

诗中枝叶峥嵘、凌云而上的山陂巨松,细瘦如线的陡壁云径,屡窥车窗的饥鹰,贴崖而行的车轮,悬崖峭壁上如蛇屈前行的枯藤,如熊虎磨牙纷纷欲下的怪石,以及汗湿手帕、抚膺气喘、心寒腿软的行人感受等,无不彰显着天山道路、景物令人惊悚不已的奇险。作品描写天山之景不仅奇险,而且奇特:“千回百折到山腰,停车但见花如潮。云蒸霞蔚迷山石,花气升腾欲冲霄”,“啼鸟争唱三平调,山花含笑弄芳菲”,“极顶风光何壮哉,万紫千红傍雪开。”这傍雪而开、花潮如海的瑰丽清新之景,又令人倍感悠闲与陶醉。由于诗人写景运用了随步换形的手法,这种奇险、奇特都是立足于现实的,因而没有半点勉强与矫揉。这种使人惊诧而又饶有别趣的景物描写,与天山的苍茫雄浑融为一体,进而生成雄奇的艺术境界,给人带来雄壮、惊奇的审美体验。

再如肖致义的《温宿麻扎行》,描摹陵园胡杨的形状也是怪异特奇:“杨高千尺躯干数围枝繁叶茂冠大如盖,纵有猿猱难攀援!偶有雷电轰击死,赤身裸体钢筋铁骨百年不倒插云端!”作品在惊悚、奇特、突兀形象的描摹中,让人感觉到一股粗野刚健的生命力。而陵园雨中的景色也是“乌云骤至山风号,雷鸣电闪雨泼瓢。雨打千枝金鼓震,涛声滚滚似海潮”的奔放激荡。诗中的陵园之景没有人们常见的萧瑟阴森的死亡气息,而是在光怪陆离中激荡着狂暴的气势。其它如朱甸余的《雨中游天池放歌》等,也都以强大的艺术张力,展现着雨中天池的雄奇。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又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5]我们认为,上述重在描写自然景物的作品,已经渗进了浓厚的人文底蕴,隐含着新疆人精神的强悍与刚健。

值得注意的是,新疆雄壮奇特的自然景观,不仅是作者创作的素材,更是直接诱发诗人奔放情思的媒介。当诗人面对苍苍茫茫、壮阔瑰奇的大自然时,俯仰天地、感慨万千,在惊心动魄中为之神迷、感叹,长期孕育在西部人心灵深处的兀然高耸、不甘雌伏的情怀便在作品中喷薄而出。这种西部人坚韧、强悍的精神情怀与奇特自然景观的凝聚结合,则进一步增强了歌行体诗歌的雄奇风貌。星汉的《车师古道行》《移摩古道行》等作品就很有代表性。

《车师古道行》中的“车师古道”,为西域早期重要的交通干线。它跨越奇险高耸的天山,将古代的车师前国与车师后国相连,成为沟通丝绸之路中道与北道的捷径。该作品描写作者沿车师古道徒步穿越天山的所见所感,写景状物的雄奇特异,令人震撼不已。如“羲轮推上火焰山,轻装单衣尚汗颜”的酷热,与“百里行程天山口,阴风偷袭呈刁蛮”“琼达坂上寒日高,琼达坂下雪没腰”的严寒,在行程中交替出现,彰显着古道气候的怪异;而“山北多云树,蒙雪披缟素。青白衬蓝天,还将奇花护”等,则又凸显出广袤天山自然景观的斑驳神奇。但作者并不是以猎奇来眩人眼目,而是在被奇景激发后,驰骋想象,于腾挪变幻中融入浓郁的历史意蕴和生命感悟,从而增强了写景诗歌思想内涵的厚重与雄豪。如其对历史意蕴的融入:

当途更见岩石画,悬崖都向半空挂。难为当时牧羊人,悠悠知是几春夏……自古往来多武将,戍边西域胸胆壮。当年千军万马千生万死挥剑戈,至今千峰万壑千秋万古皆无恙。

悬崖上远古的岩石画,想象中武将们往来古道、挥戈征战的激烈场面,不仅突出了车师古道的悠久,也为全诗的景物描写增添了雄豪之气和历史沧桑感。“千某万某”格式四次连用,分别在数量、境界、空间、时间不同维度做了重量级的拓展,一气呵成,形成刚健雄浑的风格。

由于雄奇壮丽的天山景物唤醒了作者兀然高耸的心灵,诗中便浮现出极富生命力的惊人意象。如“苍鹰横空带雪来,乾坤顿时显阴霾。又凭健翅扇云裂,一块青天山顶开”中的雄鹰意象,既是蓬勃力量的象征,也是作者奔放情怀的外化。而“层冰乱石未见路,但闻幽泉冰下怒。我用平心破险艰,前程何须嗟日暮”,也彰显着奔放旷达的人生感悟。尤其是天山的雄奇,使作者的心胸豁然开朗,强烈的生命意识喷薄而出:

山北多奇花,蒙雪罩婚纱。纵使无人顾,生死在天涯。云树奇花知心友,任尔健美我老丑。白云苍狗变幻频,不死依然朝前走……天山白头我白头,天山有愁我无愁。挑战天山皆好汉,好汉之中我最健……今朝我来奇景催人佳句多,大放粗豪面对天山冲霄唱。哟嗬嗬,大放粗豪面对天山冲霄唱!

这里“纵使无人顾,生死在天涯”的山北奇花的执著,与作者“白云苍狗变幻频,不死依然朝前走”的意志,彰显着艰苦环境中西部人“夸父”式的倔强与悲壮。而“天山白头我白头,天山有愁我无愁”“挑战天山皆好汉,好汉之中我最健”“大放粗豪面对天山冲霄唱”的“挑战天山”的慷慨浩歌,更是充溢着昂扬奔放的执著情怀。这种对雄性、豪壮的崇尚,它唤起了人们对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的追寻。

《移摩古道行》,也是在渲染“南鄯善连北木垒,万古天山藏奇诡”的同时,描写天山自然景观的雄奇怪异有“庚寅首夏发赤亭,火焰山下热如蒸”“徒步奋行峡路深,崖壁如鬼冷森森”“霎时冰雹大如拳,敲弹巨石声铿然”。而“一湾流水绕古戍,见证千年风云怒”,则又写出了历史的久远。至于登上山顶的情怀更是奔放激烈:“天山高更天山陡,天山顶上徘徊久。天山擎我向青天,下望人间一挥手。”结尾仍然落到登山后的人生感悟上:“人生旅程多磨炼,移摩古道何足算。回首白雪映霜丝,赢来豪气冲霄汉。”至于《天山日光城浴雨》中“口诵太白蜀道难,手指青天奋力攀。天山鸿古我未老,敢与天山比坚顽”的豪壮,“接受洗涤同千峰,顿觉污秽一扫空。身心也如岩石净,思绪萌生绿千重”的顿悟,都给人以精神的启迪与熏染。

这些慷慨奇伟、骨力刚健的当代歌行,通过突兀、雄浑、奇特的山川景物的描摹,以及胸胆开张、不甘雌伏的豪气抒发,使得西部人的雄性气质与强悍精神跃然纸上。正是这种奔放情怀与奇特景观的凝聚,进一步强化了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的雄奇风貌。

二、叙事写人雄浑传奇,精神风貌震撼人心

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不仅在自然景物的描摹中呈现着雄奇之美,那些反映社会生活、写人写事的作品,也带上了英雄传奇的色彩。由于边陲地域环境的因素,新疆的社会生活与内地相比已经十分新奇。比如,屯垦戍边的兵团人在戈壁大漠建设绿色家园,在与严酷的自然环境斗争中,出现了众多的奇人、奇事;保家卫国的解放军战士,在高原雪域守护着漫长的边境线,也上演着可歌可泣的故事。这种源于社会现实、颇具“雄奇”特色的人、情、事,与作者开掘时代精神,赞美开拓者、建设者高尚情操的创作意图相融合,进而借助典型化的手法予以再现,便生成了歌行体诗歌震撼人心的雄奇境界。而西部人对生命意识、人生价值、崇高理想的追寻历历在目。

众所周知,由于地理环境的因素,历史赋于西部的首先是一种强烈的生存意识。尤其在广袤的新疆,那种自然环境的荒凉艰苦,带给人们的不是恐惧与无奈,而是旺盛的征服与抗争的生命力。新疆当代诗词作者借助自由畅达、便于铺排阔大场景的歌行体诗歌,将这种征服艰险的奋斗精神,抒发得淋漓尽致,强烈的震撼着读者的心灵。比如,在大漠荒原屯垦戍边、建设戈壁绿洲、打造现代化城市,本来就是兵团人颇具传奇性的壮举。而王瀚林的《屯垦戍边唱大风·兵团组歌》,又运用典型化的手法,以近万字的篇幅,慷慨激昂地描述着兵团的奇人、奇事,彰显出屯垦戍边的悲壮与雄奇。其中的《创业篇》描写创业之初的情景是:

千古荒原飘军旗,十万大军踏春泥。作战图上绘蓝图,瞄准仪当水平仪。路断粮绝月有余,芦根沙枣聊充饥。衣上硝烟犹未散,拉动军垦第一犁。[6]

随着新疆的解放,十万解放军战士就地转业,组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本着不与民争利的宗旨在戈壁大漠奏响了兵团人屯垦戍边的历史乐章。而利用作战地图来描绘建设蓝图、借助瞄准仪充当测量仪器,以及人工拉犁、开荒种地的情景,艰辛奇特而又富有艺术张力。至于描写创业之初环境的艰苦,也让人惊叹不已:

“大漠行宫”地窝子,缕缕地下炊烟起。夜来风雪手脚皴,面目全非青复紫。四野无人莽苍苍,屯田故地添新址。野猪狐狼掩不住,时隐时现无定止。[6]

自然环境的恶劣不仅在于荒凉,还在于狂风飞沙、酷热奇寒对拓荒人的磨砺。如写大漠沙尘:“飞沙走石如弹雨,狂风席卷腾格里。五十小时无白昼,昏天黑地尽披靡”;写酷热:“正午吴牛喘月时,热浪袭人手烫伤”;写奇寒“白须白眉白头发,小伙变成‘老寿星’”“馍馍冻成冰坨坨,敲碎啃下尽‘咯嘣’”。都在让人瞠目的同时,感受到创业者的艰辛与刚毅。而其描写防蚊之法尤感怪奇:

河畔芦苇经年久,蚊“雨”倾泻蚊“雷”吼。将士御蚊有奇招,身着“铠甲”似泥偶。满面四肢泥巴糊,如此“铠甲”君见否?

这种充满原始野性的行为,在令人惊诧的怪奇中又莞尔一笑,它展现了兵团人“因地制宜”的生存智慧。至于对女工劳动细节的描写也颇为雄壮新奇:

负石日返八十里,红颜娇女何刚强。麻绳磨断无补续,剪发拧绳变儿郎。

青年女工肩背石头,麻绳磨断、剪发辫补续的细节,不仅雄奇,而且展现着兵团人情急生智、工作至上的情怀。正是这种执著的艰苦奋斗,使得兵团人在戈壁荒漠创造出人类的奇迹:“君不见昔日豺豹出没荆棘丛,三年苦战柳荫浓。君不见而今学校工厂白杨里,千顷绿茵见证当年筚路功。”全诗在惊心动魄的叙事写人中,抒情咏怀,将兵团人屯垦戍边的传奇经历与豪宕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它如李学广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先驱颂》,叙述共青团农场的先锋队大漠宿营时,为防被野狼咬伤头部,八人一组、头朝内、脚朝外“巧设‘八阵图’”的描写,也颇为新奇。至于王亚平《北湖秋月歌》对将碱滩沼泽建成水库的描写,白垒《新出塞曲》对“各族携手绘新景,果更丰硕花更妍”的赞叹,也都展现着兵团人艰苦创业的奇迹与智慧。

这些在艰难困苦的描写中激荡着顽强斗志与精神追求的诗篇,以苍茫雄浑、奇异悲壮的旋律,奏唱着富于生命力的西部激情,进而生成了歌行体诗歌的灵魂。而其藐视一切困难的英雄气概,使得作品在雄奇中又带上了励志的味道。

除了兵团创业之奇,解放军战士的奇人奇事,也在歌行体诗歌中得到反映。如万拴成的《冰姑娘》,以新颖的题材、传奇的情节,描摹着雪原哨所解放军战士的爱国情怀与生活奇趣。诗歌开端描写边疆哨所环境颇为新奇:

喜玛拉雅雪茫茫,玉龙飞舞护南疆,春夏秋冬共一色,悬冰百丈日月长。陡壁峰端寸草绝,一杆红旗风猎猎,哨所悬挂半山腰,倚天枪刺映白雪。

不仅写出了喜玛拉雅山“春夏秋冬共一色”的奇寒,而且红旗与白雪相映的画面颇为鲜明耀眼。写哨兵巡逻则是“白雪白云白披风,踏遍琼瑶山万重,朝朝巡逻风雪里,且共冰山铸永恒。”在这样奇特的环境里,战士们又生出奇想,在哨所旁边冰雕了美丽姑娘的塑像,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情趣:

班长雕艺独擅长,艺林每被人称扬,一腔深情付霜刃,神手雕就冰姑娘。玉骨冰肌悠然站,朝霞辉映芙蓉面,双眸炯炯开广宇,素裹红装何灿烂。

“冰姑娘”的形象被描写得栩栩如生。雕刻“冰姑娘”的初衷,是为了提醒着哨兵们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仍要保持军容军纪。后来年轻的班长在一次巡逻中不幸遭雪崩而遇难,战士们将尸体找回放在冰姑娘身旁,悲伤之极又生奇想,决定为班长与冰姑娘举行婚礼:“箫笛频传招魂曲,近壑远山共嘘唏。魂兮魂兮何时归?侠骨柔情两依依。”诗歌最后以“放眼华夏正春风,塞北江南花气浓,姚黄魏紫花簇簇,遥献雪山卫国兵”结尾,点明了戍边战士用生命保卫着祖国的安宁,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诗歌以新颖的题材、鲜明的地域特色,彰显着解放军战士雄奇的精神情怀与伟大的人格力量。

诗人们笔下的西部风情也荡漾着力与美的雄奇之风。如白垒的《叼羊歌》,写“叼羊”氛围之奇:“八月秋高草正黄,天马膘肥体流光。马嘶人笑震山谷,万头攒动看叼羊”,环境的铺陈渲染,颇具奔放的气势。而写“叼羊”过程之奇则是:“一骑抓羊驰在前,众马急追俱争先。气浪排空黄尘起,马头马尾紧相衔。前骑终于被截住,众手疾出夺羊去,夺者俗得渠不甘,你争我夺如拉锯。中有一人特悍强,纵马切人勇莫当。虎臂夺得白羊去,回马翻身镫里藏。”一种狂飙突进般的雄豪气势,在跌宕起伏中扑面而来。

诗人们笔下的女性,也荡漾着雄奇刚健的魅力。比如王野苹《轮台白雪歌》描写1992年暮春,兵团羊群被大风雪阻于黑熊沟,奄奄待毙,维吾尔族女医生阿依蒂急中生智,赶来牛群,踏出通道,羊群始得脱离险境的故事就是如此:

马上姣娆一少女,红裙如火飘飘举。矫如山鹰疾如电,刹那隐没山北面。

寥寥数笔,姣娆而又雄健的维吾尔族女子的形象便跃然纸上。当她得知羊群被大风雪所困时,挺身而出:“披巾扬鞭驰骏马,融入茫茫雪野中”,行为之果断令人钦佩。诗歌描写驱赶牛群踏开雪路的场景,甚是雄奇壮观:

蓦见群牛出山隈,黄滔滚滚动地来。恍如百面征鼓一时起,砉然震耳若奔雷。滔滔奔向黑熊沟,平坦大道眼前开。

一系列生动形象、颇具力量的比喻,在视听结合中生成了粗犷、雄健的奔放画面。而当羊群得救“兵团牧工齐欢呼”时,阿依蒂却悄悄离开,“未能酬报已无人,雪上只留牛行处”。这种不求回报、无私奉献的高尚情操,也在作品的精神内涵上彰显着雄奇。

三、形式自由畅达,表现手法特异奇突

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雄奇风貌的生成,还得力于“歌行体”体制的自由畅达与作者表现手法的特异奇突。

关于歌行体诗歌的体制特征,明人徐师曾在《文体明辨序说·乐府》中有一阐释:“放情长言、杂而无方者曰歌;步骤驰骋、疏而不滞者曰行;兼之者曰歌行。”[7]可见,较之律诗等诗歌形式,歌行体更为自由畅达,在描摹阔大场景,抒发刚健雄壮、慷慨奔放的情感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新疆当代诗词作者,借助韵律自由、篇幅漫长的歌行体诗歌,酣畅淋漓地抒发雄奇之情,从而使得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彰显着特异挺拔、奔放雄奇的艺术风貌。这从上述引文及分析中已经显现,此不赘述。

关于表现手法的特异雄奇,我们试从想象奇特、夸张奇突以及参差的句式与复沓叠唱等方面作些阐释。

先看想象的奇特。驰骋想象,本为诗人作诗之常规,但新疆当代歌行体作者的想象往往奇妙独特,令人耳目一新。如星汉《车师古道行》描写遍布天山峡谷的鹅卵石:“何年山下来神鸟,产卵万千连空杳。冰河孵化欠春温,化成石卵同天老。”这种奇突的想象,为单纯的自然景观融入了悠久苍凉的磅礴气势。而王亚平《横越天山行》的“结伴驱车寻诗去,平平仄仄盘山路”,以律诗术语“平平仄仄”比喻天山道路的崎岖不平;“啼鸟争唱三平调,山花含笑弄芳菲”,以律诗的“三平调”来形容鸟鸣声的舒缓悠扬等,也显得富有奇趣。有时这种想象又穿越古今,在遥远的时间和辽阔的空间视域中,诉说当代惊心动魄的故事。比如凌朝祥的《天山明月歌》,描写作者面对天山明月浮想联翩:“君不见,一轮明月出天山,万里长空飞玉盘。清辉皎皎柔如水,温情脉脉照人间。君不见,屈子月下行吟久,魏武横槊赋诗篇。太白金樽常对月,东坡把酒问青天。”[8]诗人由眼前明月出天山的雄浑意象,想象出历史上屈原、曹操、李白、苏轼当年面对明月的情境,为下面抒发当代兵团战士不同于前人的望月情怀而蓄势,显得遒劲雄浑。

而当奇特的想象与奇突的夸张、比喻相伴而行时,便幻化出怪奇的诗境,强有力地彰显出作品的雄奇风貌。如星汉的《携研究生游怪石山》:

巴里坤湖岸之西,怪石山与白云齐。一路春草净无泥,凉风无语夕阳低。入山数武已魂迷,满耳风声振鼓鼙。三国演义又重看,山藏千军红旗乱。未曾移步景已换,八阵图又施手段。日射山石光灿灿,周郎赤壁火不散。水浒传里人物多,是洪太尉放妖魔。妖魔难数层层罗,幻化好汉舞干戈。各显本领势峨峨,排座次后聚前坡。西游记中拜佛祖,料想也有此山阻。至今山中多洞府,妖精已去留蹲虎。取经人马自东土,散作顽石守千古。山巅下望拟红楼,大观园里不胜愁。石柱婷婷向天抽,春风少女体态柔。贾家子弟多风流,衣冠磊落满山丘。云路高处欲探索,雪山催人送寒魄。学问深山两相若,明朝归去谈收获。诸生自说文笔弱,尚劳先生记轮廓。[4]

诗歌描写的是携研究生考查西域文史古迹时游览怪石山的情景。此诗形式上属于歌行体中的柏梁体,句句押韵,且平仄互换,六句一转,跌宕起伏,铿锵和谐。而最令人惊叹的还是构思、想象的奇特,比喻、夸张的奇突。全诗36句,有24句是用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四大名著来比拟怪石山,谋篇布局十分奇巧。比如以《三国演义》千军万马的征战,描摹怪石林立的气势,以诸葛亮巧设八阵图描摹环境地势的复杂多变,以火烧赤壁比喻怪石的颜色等,形象地烘托出怪石山整体景观的雄壮奇特;以《水浒传》中面目各异、舞动干戈的人物,比喻千姿百态、狰狞可怖的怪石形状,在极强的动感中,流荡着一股阳刚之气;以《西游记》中妖魔藏身的石窟洞府,描摹怪石耸立的洞穴,在奇幻中彰显着怪石山的神秘。这一系列酣畅淋漓的奇特想象与奇突的比喻夸张,都在纵横豪宕、文情变幻中,凸显出怪石山惊心怵目的磅礴气势。而当作者登上山顶远眺时,则又是另一番奇景:那些亭亭玉立的石柱,犹如《红楼梦》中风流倜傥的贾家子弟,犹如大观园中体态婀娜的温柔少女,在雄壮怪异之外,显现着怪石山的秀丽之奇。但全诗六分之四的篇幅都是用奇突的比喻、夸张,描绘着层出不穷而又缤纷变幻的画面,在纵横捭阖中激荡着磅礴的气势,却又令人惊叹不已。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不同音节句式的搭配,会产生不同的审美效果。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雄奇风貌的生成,还得力于参差跌宕、错综变化的语言句式的巧妙搭配。这些作品往往以七言为主,又杂以三言、五言、八言甚至更长的句式,使得音节声律极尽伸缩变化之能事,在跌宕捭阖中凸显纵逸奇崛、姿肆铿锵的雄奇效果。如星汉《车师古道行》最短的句式为三言:“走走走,行行行,头道桥,脚步停”。而随着情感的激烈,又出现了十三言的长句:“当年千军万马千生万死挥剑戈,至今千峰万壑千秋万古皆无恙。”作者的激荡情怀通过诗歌句式的变化呈现得淋漓尽致。凌朝祥《天山明月歌》“安得瑶池春水化美酒,我与明月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共饮共醉共天山!”则以十九言的句式,在流动的音乐美中,表现诗人感情的慷慨激昂。其它如王亚平《惠远古城放歌》:“君不见古城城北林公手植立地擎天青棡树,枝枝叶叶风里雨里相摩相荡掀怒潮!”王瀚林《准噶尔屯垦歌》“奉献青春奉献子孙唯愿金瓯无限好,杀敌流血生产流汗不为勒石西陲觅封侯”等,都是借助七言中杂以长句的句法,淋漓尽致地渲染林则徐的爱国情怀、展现兵团人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显得气势昂扬。至于一些状物之作,也往往通过参差的句法,描写得酣畅淋漓而又触目惊心。如肖致义的《温宿麻扎行》,主要以七言兼杂五言的句式描写游览陵园的情景,但当看到怪奇的杨柳时,作者情绪极度亢奋,于是就出现了十五言的长句:“柳多倒卧忽起忽伏龙蛇游走看蜿蜒,跃起腾空忽伏他树有若天桥之飞架,两树相交盘旋为洞形如将军之行辕。”在铿锵有力的节奏感中,不仅再现了陵园柳树形状的怪异,也彰显着诗歌奔放雄奇的艺术风貌。

复沓手法的运用,在增强语言节奏感的同时,也使诗人奔放的情怀得到尽情抒发。这里既有字词的复沓、句式的复沓,也有情感的复沓。字词的复沓如上文星汉的“千军万马千生万死、千峰万壑千秋万古”,凌朝祥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共饮共醉共天山”等,都在字词重复或循环颠倒中,抒发着作者慷慨激昂的情怀。至于句式的复沓又与排比相连,如星汉《车师古道行》:“车师古道难,夏日飞雪寒。车师古道古,脚下犹是汉唐土。车师古道险,山水狰狞脸。车师古道长,亥步三番踏朝阳”,以排比复沓的句法,铺陈渲染、层层递进,突出了车师古道的难、古、险、长。凌朝祥《天山明月歌》:“明月皎皎兮……明月皓皓兮……”等,也是通过句式的复沓,状物写景,渲染雄奇的环境氛围。情感的复沓则体现在作品的谋篇布局中,如凌朝祥《天山明月歌》紧紧围绕天山明月,写风景、写历史、写传说、写现实,在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情感复沓中,把自己西出阳关的经历、见闻,以及对兵团创业成就的热情赞美呈现于笔端。其它如白垒的《新出塞曲》渲染兵团人“丈夫誓许国,忧乐系天下”的情怀,王亚平的《北湖秋月歌》,反复咏叹“月色湖光千万里,何人到此不销魂”的今昔巨变,都在回环往复中,完成了豪宕情感的抒发,彰显着作品的雄奇气势。

总之,在新疆独特自然地理和人文景观的浸染下,新疆当代歌行体诗歌,以景物描写的奇险峭拔,叙事写人的雄奇豪宕,表现手法的奇突特异,以及诗中激荡着的阳刚之气,共同构成了歌行体诗歌奔放雄奇的艺术风貌。阅读这些诗歌,如觉天风海雨扑面而来,中国西部的奇景、奇人、奇事,令人应接不暇。而那不甘雌伏的雄豪气质,艰难中奋起开创的超人意志,不仅丰富着当代人的审美空间,也有着乐观旷达的励志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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