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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2019-02-17姚自蹊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花坛力气复活

姚自蹊

夜很静。尽管街道上有车,有人,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无声的。夏夜的凉风吹在我身上,这是我对外界的唯一感知。我很紧张。我即将去完成一件大事,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将自行车骑得很快。离家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处狭窄的巷子入口,巷子里面黑黢黢的,黑的像是要把我吞没。入口处一盏昏暗的路灯,仿佛随时要被夜风吹灭。踩踏板的脚顿了一下。但我终究还是向这吃人般的黑暗骑去。

不要怂!我对自己说。高度的紧张令我的感官敏锐又麻木。我保持着高速而均匀的行驶。到了!我快速伸出手去,紧握住黑暗中另一只手。冰冷而光滑,像乳胶制的假手。但我知道这是一只真手,来自一具男尸。我强迫自己紧握住它,拖着尸体飞快骑行。不知骑了多久,我的直觉告诉我,该是出手的时候了。于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只手甩了出去。我似乎将尸体甩过墙,甩到了巷子的另一边。体育课上扔铅球,我的成绩一向很差。不知道为何,这时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我好像还握着这只手抡了几个圈才脱手。但由于紧张,我已经忘了我到底有没有握着它抡几圈。

我已经完成得很好了,我尽力了。我对自己说。虽然这样讲出来不是很好,我是个善良的人,但我承认我就是这样想的——由于知道他不久之后会复活,我对他的尸体做这种事的罪恶感减轻了一些。

将车骑进小区时,保安看我的眼神很怪。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吗?我知道这方面我不够成熟,我总将情绪写在脸上,而不是埋在心里。我惧怕那种探寻的眼神,因为我这个人很容易被看透。

骑过小区里玩闹的孩子们身边时,不知是不是由于我的错觉,我觉得孩子们的嬉闹声小了,他们也看着我,带着那种不怀好意的好奇与探寻,和他们的父母一个样。

终于到了。我停好车,转身的瞬间看到一个人!住我家楼下的李奶奶。今天的她也和平时不一样。平时她对我很热情,见我就笑,大声和我打招呼。我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今天她仍对着我笑,满是皱纹的脸笑嘻嘻的,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笑仿佛是一种大声的宣告——看哪!这个凶手!我匆匆向她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然后逃离般往家跑。

到了家门口,我不敢大声敲门,喊妈妈来给我开门,尽管我很想这么做。我急急忙忙在书包里找钥匙,不到十秒我就找到了它。我想我的心理素质还行,因为此时我背后仿佛有一大票人即将追来,嘴里喊着“凶手!凶手!”我哆哆嗦嗦开了门,进门看到妈妈的一瞬间我几乎要哭了。几乎,但我没哭。因为她的表情让我硬生生止住了想要扑上去亲亲抱抱并且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的冲动。她的表情很轻松,显然现在她对晚饭的兴趣大过我。“妈妈。”我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正常一些,像平时一样喊了她一声。“嗯,吃饭。”她说。语气跟平时一样,甚至还有一丝高兴,大概因为晚餐有几道她爱吃的好菜。爸爸也从房间里出来了,脸上是一贯的严肃淡漠。我绝望的把头转向借住在我家的表哥,他一脸同情的回望我两秒,然后开始吃饭。“我不太想吃饭。”我赌气般说。“嗯,那就想吃的时候再吃吧。”妈妈头也不抬的继续夹菜,在咀嚼的间隙回了我一句。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觉得我委屈的要化掉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的!知道我今晚做了什么,知道这一切来龙去脉。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我愤怒,更让我伤心。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吗?虽然他们有过数不清的孩子,但现在,此刻,这个家里,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啊。虽然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但我是第一次做啊。十六年来,我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努力做了普通孩子做不了的事,我是不是很棒啊,受了很多委屈啊,为什么你们都不关心我一下?

今晚所有的面孔一一在我眼前出現,那些奇怪的、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保安的、小孩的、李奶奶的,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所有人,都在聚拢,不断聚拢,乌泱泱一片。他们朝我说话,又或是在窃窃私语,我听不清,但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凶手!这个凶手!”我知道这句话可以囊括所有我听不清的声音,这些声音浓缩成一句话,就是“凶手!这个凶手!”我想大声咆哮——“我不是!你们这些蠢货!”但我不能,我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越缩越小。我觉得我哭了,身体从某一处开始慢慢化了。但当我能动时,我摸了摸我的脸,是干的。

我站起来,推开门,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外面天色都亮了。我走向阳台,打开窗户,以面向大地的姿势跳了下去。“砰!”一声闷响。我的脸砸进小区花坛的泥土中。我知道我摔不死。准确来说,我是永远不会死的,即使死了也能够复活。

我面朝下躺在花坛里,清晨湿润的泥土弄的我有些难受。我不会流血,所以那些冲我喊“凶手!凶手!”的人,看见我这个样子,没准以为我在装死或是进行什么神经病的举动。以昨晚我做的事为界,在这些正常人的眼中,这之前我是他们的同类,这之后我就不是了。所以他们不会将眼前的场景联想到自杀或是以死自证清白之类的。想到这里,我有点难过。

我努力撑起身子,艰难的爬出花坛,爬到路上。我想我此时比昨晚甩出去的那个更像尸体,一个自己移动着的尸体。我爬到路中间,仰面躺下,已经无力动弹。小区的小孩子们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他们围着我聚拢,像在看一件新奇的玩具。一个小女孩冲我笑了,天真烂漫。然后她把手伸出来,开始挠我痒痒。我很难受,想阻止她,但一点力气都没有,每动一下,都感到一阵钝痛。我的力气,我的感官,正在一点一点消失。但我能看到,从花坛到路中间,我爬过的地方,拖出了一道粗壮的血迹,我躺在自己的血泊中,被一群孩子围观。不知何时,天开始下雪。一片,一片,将这一切都盖住了。

以上是从一个不死者的记忆球中提取出来的回忆,在这个十六岁的不死者的葬礼上。我们这个族群和普通人类大致相似,不同的地方是,我们永生不死。即使有什么意外使我们“死去”,只要请同族人为我们进行一项仪式,我们就会复活——就是这个十六岁的不死者在临死前的晚上进行的仪式。这个仪式对我们来说,也相当于成人礼。一个年轻的不死者第一次为他的同族进行过这个仪式后,意味着他正式成年。

这个十六岁的不死者,不知为何,在其“自杀”之后,经过了夜晚的仪式仍无法复活。于是我们按照人类的方式举行了一场葬礼,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参加葬礼。这位不死者的父母在葬礼上表现得很伤心,就像人类一样。虽然他们有过数不清的孩子,但这是唯一一个死了的孩子。不过只要他们愿意,他们还会再有许多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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