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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俄罗斯诗人(两则)

2018-12-30

星星·散文诗 2018年35期
关键词:曼德尔诗人诗歌

彭 飒

谁能根据星星来导航

阅读诗歌,大概是阅读活动中,最不具功利心的行为了,却能丰盈一个人的内心,在一个人的精神生活中,不断发展他的感性和智慧的能力。诗歌旅行,在阅读行为里,称得上是世上最富饶、最微妙的的精神之旅。执有这样观念的人,当然不会多,在信息铺天盖地的网络时代,大多数人根据自己的阅读兴趣来对待文字,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大众传媒的裹挟,常常只能回到搜看畅销热剧类似的视觉层面,是与思考无关的。可以这么说,阅读能力变得越来越弱的人们,很难集中精力去用心琢磨一首诗。对于文字,“今之学者,看了也似不曾看,不曾看也似看了”,更别说文字中的王——诗歌语言,像是偶倚窗栏的静夜思,在分行的遥望中,看到一宇闪烁的星空。

由于诗歌的历史演变和发展逻辑,关于诗歌理解已经成为一种巨大的阅读挑战。现代诗歌,有时更像一幅抽象画,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诗歌的艺术形式、表达技巧以及存在的独特方式,都在成为一道信息的鸿沟,阻止普通读者的亲近。诗歌话语——那些朦胧化、反讽且隐藏比较深的东西,不是一眼可以看得透的喻意,有其自身体系所认定的表达方式和创作语境,因而不少人认为,诗歌是属于学者、作家和知识分子的。确实,一首诗歌的流行,很大程度来自于写诗以外,对社会情结暗合的偶然因素,而与作者的创作本旨无关。诗歌创作者,并不在乎它的读者是谁,读者的数目又是多少,诗歌本身,并不存在一种让诗歌语言普及大众的社会学意义。所以,更多的诗歌表达,在诗语的符号帝国里,依然保持它自身的神秘魅力,它的高度与海的深度永远成正比。诗歌的自然表象倒影在海里,宛如蚌贝不起眼的砥砺外壳,那形同珍珠的思想部分藏匿在其中,安定自若,直到有一位读者,捞到它,把这枚蚌贝打开。

布罗茨基首先是作为一名诗人发言显赫于世,自然一说起诗歌,他就长若悬河,那充满生机的语言就像美丽的珊瑚礁群,一簇一簇流过大部头的《悲伤与理智》,成为一种极具控制话语的布氏诗散文。他可以为一首诗歌的解读,唠唠上60多个页码的长篇累牍,他在假设面前的每一位读者,都具备理解诗歌的情趣和精神,他不遗余力地推动一首诗所带来世界的同时,实际上,也是一种将读者的注意力从作品本身转移到阐释文本的过程。从诗歌到他的散文,他重建了作为一名优秀读者全部的表现力,他让一首诗歌成为可描述的客观对象,成为一段他亲眼目睹所经历的记录。时间在他的翻译语言中停留下来,我为此驻足,我在他精致的表述中,不知不觉地看到一行行平面的诗句,非常迷人地变成了立体的浮雕。

很难说,我是因为他那与原诗歌相媲美的翻译语言,喜欢上他推荐的原诗歌作品,还是因为原诗歌作品文本自身的经典魅力,才留在他的诗歌课堂上。反正绝不可能是因为那些诗作者的名声。我不想匆匆地翻阅这些文字,尽管有时候我觉得一首译诗的形式,是令人放松的,要比中国诗歌更具有描述性,但是我很怕自己因为猴急,而错过了某段精彩的表述。况且,我一直对待译诗,就读得不求甚解,其中的文本构思、情感变化或者双关语的解构,都在等待着一种更为确定的指涉,而布罗茨基无疑正在模拟诗歌本身的语境,讲述一首诗歌的“现实”内核,这种解读或许是危险的,“诗意就是在翻译过程中丢失的东西。”弗罗斯特的警句又在我的耳边浮现,但也不是绝对的。也许,这是针对坏的诗歌解读方式而言。事实上,确实存在一些诗,在翻译的讲述中指向更广阔的语境,翻译的过程不但不会令作品的诗意丢失,甚至成为延续诗意的重要方式。布罗茨基,就是属于这样一位导游,正在为前方的诗歌旅程做妙趣横生的讲解。

《步入》是一首略显平常的抒景短诗,带点叙事情节,这是步入死亡的节奏吗?那阴郁的黑暗,发出悲哀的召唤声。《家葬》的叙事风格更浓郁一些,大多为对话内容,让人物之间的交谈与动作,作为诗歌的一种生命力,去彰显生活中悲伤与理智的不合谐的形式内容。弗罗斯特的诗歌,充分布满了舞台剧的形式效果。题目凝炼,乃点睛之词。《两者相会》,是哈代为泰坦尼克号海难而作的一曲哀歌。把一艘豪华轮船与冰山相撞,称为“两人完婚”的戏剧效果,不光南半环和北半球,我相信全球人确实都被震惊到了。讽寓的结尾,更烘托出“人类的虚妄”。里尔克的《俄耳甫斯·欧律狄刻·赫尔墨斯》,又一首叙事诗。在读这首诗前,就要先做点诉诸希腊神话故事的检索了,你首先要搞清楚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关系,而赫尔墨斯又是谁,你才能欣赏“那是一座奇异幽深的灵魂矿井”这种开篇就给人以梦境色彩的诗句。但布罗茨基说,一首诗是一个有意识的行为,它并非是关于现实的阐释或隐喻,而就是现实本身。

诗歌文字,始终是宇宙里最神秘的星星。当我们进入解构诗歌话语的领域时,诗歌语言,却不断地给我们带来联想和惊喜,这就是布罗茨基带来的阅读诗歌的体验但也许有些词语,放置得太高处了或太偏僻了,我们根据文字提示的图纸,也驶不出眼前的这片大海。迷路是可能的。谁能根据星星来导航呢?不是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本伽利略日记。这一场处于我们身外之地的非经验旅行,一碧万顷,或波澜壮阔,变幻不断,为此,读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去获得更多的信息和乐趣。

由曼德尔施塔姆带来的

这可能来自于还没有完全领悟曼德尔施塔姆诗歌魅力之时的一种错觉,我竟然认为他的文学随笔比他的诗句还要深邃和迷人——是那种戴着先知般神谕的星星冠冕,以高密度的意象类比,轻微晦涩的构思,呈现出理性的神秘主义气质的文本。那些诗意言说式的思想点滴,流淌在他诗歌血管里的精神价值来源,或者说他的语言内核像一枚坚果,在入秋的的十月,挂在郁郁葱葱的树上。青核桃从采摘下来堆沤、锤敲、剥皮到咀嚼,充满了劳动的过程。

对于十九世纪遗产,曼德尔施塔姆的目光,停留在有限的几位巨翼之下,他们是俄国的杰尔查文、普希金、托尔斯泰、莱蒙托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法国的谢尼埃、福楼拜、罗曼·罗兰、龚古尔兄弟等;英国博物学家达尔文等。他对当代文学的批评,主要箭指翻译文学的劣作之潮、小说的终结和象征主义流派诗歌。在《关于俄罗斯诗歌的通信》的开篇叙述中,他把“白银时代”诗歌时期象征主义的诗歌成就比喻成教育展棚,其壮观如昙花一现——展览结束,那些木板便被匆匆运走。他多次提到这个流派属于伪象征主义。“俄罗斯象征主义无非是天真的西方化的一种迟到形式被转换到美学观念和诗学技巧的领域。”这个流派最杰出的一位诗人:勃洛克,曼德尔施塔姆却没把他归划其中,而是单独成篇详解,受到区别对待。他认为勃洛克是一个从膜拜到膜拜,不断储备和体验文学风格,具有历史敏感性和文化创造性的诗人。

倾听意大利诗人但丁,曼德尔施塔姆用了80个页码来吹响,他在传达但丁诗学空间的节奏,用一种独创性的解释。他认为普希金的诗歌受到过意大利诗人的影响。但丁是一位能够指挥整个管弦乐团的诗歌大师,每一种乐器都在综合协调中感受意象交流,透出言语印象里不可预知的音乐回响。从《神曲》的每行诗节,飞出绵绵不绝的鹤方阵、燕方阵、乌鸦方阵……掠过感觉的晶体,掠过无主题概念的天空。“什么是意象?杂交式诗学言说的变形的一种乐器。”这种变形,是文学时间的变形;这种文学时间,不是被告知的文化结构叙述,而是“无穷尽地原生、更为无穷尽地未完成的”诗学言说。

词语就是上帝。古米廖夫(阿克梅派宗师)语。诗人们最爱言说的还是诗歌语言的特性。语言的自我意识虽然是个人身份的存在意义,粘附个性的声调,但受到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比如俄语,在曼德尔施塔姆看来是一种希腊化的语言,本质而言是历史的,有其自由化身的神秘性。“一个词并不是物。”一个词不能被它的本义奴役。一个词的可能性意义,是被诗人发现而命名的。“把一个词当成意象”来描述,这种审美维度为表达设定了翻译距离。“真正的词语”出生得十分缓慢。词语是诗歌言语里“多重意义的漫游之根”。这样的诗歌语言,在每一个元音上的辅音意识感觉担任了语义学的石化作用。这种富于生气的词根来源于真正的世俗言词,词根的战斗力,不仅抗拒苟同,还拥有某种反动的邪恶。词,让已经成为过去的昨天、事件和人物焕然一新。那带来生命绽放及繁殖力的辅音,担任了一首诗存在的意义使命。“诗歌言语可以比作一块琥珀”,对于诗歌创作者来讲,是永远的诱惑。

可诗人的言语表达远不止于词的“普赛克”性质,他作为诗人的信念来自于做一个顶天立地大写“人”的解放。关于人的一切光明和黑暗的生物属性,都在他自由舒展的活生生的词语中崛起。他的社会公民属性,是一种精神文明的终极体现,虽然对于文学来讲,“人”的理念比“公民”的理念有价值得多。当一个尚词的语文学家,掌握了语言魔术的力量,写出钻石一样的诗句,当语文学家们随意地借用词语,服务于语言表述,为文化或理念招魂,我们能说这样写诗的语文学家是诗人吗?一个纯粹的生命学诗人,如果仅仅抒写有情感、会思维呼吸的肉身,却不具备“哥特式灵魂”,也不会发展成为伟大诗人。诗人的文化精髓和精神历程倾向于黑暗、灾难和革命,歌颂和膜拜从来不是诗歌的最高形式。诗人是时代潮汐声的传达者。世人都在睡觉的时候,伟大诗人是会自觉成为守夜更夫的那一位,他的诗歌言说会把入睡者唤醒、惊醒,他的精神绽放是在受难途中开出铁窗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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