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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中代入式的非技巧之技巧

2018-12-30黄昌成

星星·散文诗 2018年35期
关键词:评论家口语意象

黄昌成

一个评论家面对诗歌文本时,一般地说,都会以一种客观的态度进行评判,从整个作品的各方面去分析,这种评论态度无疑是专业的。但有些时候也会出现误判的情况,特别是对于意象派、深度意象派系作品的分析。我看到有些评论家常常避重就轻,这里的“重”是相对而言,因为对一个作品每一部分的评论,都是重要的,但思想表现和写作特色相对来说应该是重中之重。而这两方面,多数人或许会认为前者更重,如果在以前,特别是我还未开始从事评论写作时,也会认为这个答案的正确。但后来我渐渐觉得,这或许是个错误的认识,尤其是在评判隐喻、象征、意象类别作品时,因为如果你不弄懂技巧,你就根本不能准确地看出作者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技巧其实是基础性的东西,就像叙述一样,但技巧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让句子产生变化,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变化。这要求评论的眼光要跟得上变化的节奏,即从庞杂繁琐的语言和句子的变化中找到其本原的意思,并准确地表达出来。而思想特色有时则可以很笼统地概括出来,一个含糊的轮廓大致的意思就完成了客体的对象,通常这种即使来自于揣测的结果也与意旨相差不了多少。对于现实性诗歌的分析,其实一个场景的展示应能看出大概的意思,比如一些打工诗歌,对于工作场面的描绘,就能看到劳动者的艰辛劳累、劳动的强度以及和他们的血汗成不成正比等一些现实的问题。但有时“容易入手”也会让评论家“想得过多”,包括诸如背井离乡、心理健康状况等种种困境与状况,所以,从思想的角度分析诗歌,一旦深化则往往有把诗歌“拔高拨大”的嫌疑,诗歌的主题与解析极有可能都会背离了常规,因为思想行走的方向总是“纵深”的。

分析写作特色,评论家的鉴赏能力必不可少。但如果仅这方面条件,产生的结果则总是一个整体的评价。比如说一个比喻句,他判断的结果就是比喻,但隐含的喻意却无法细及,本体与喻体之间的精妙关系被粗陋地忽略了,这样他还是没有准确地说出语言的变化之处,而这恰恰是技巧以本来面目出场的上佳表现形式,是作者的“心思”甚至是得意的地方,对写作或语言的改良或许就有积极的意义,这也是分析中最艰难的部分。所以,“不到位”的论述,就消除了发现写作的神秘之处的功效,一个好作品则无奈归入同类化了。所以,鉴赏能力以外,另一个分析、论述的重要条件无疑是经验——鉴赏经验与创作经验。鉴赏经验不是一次性的,它只是鉴赏能力的一次表现,是在长期的鉴赏中累积到的细节与深层表达,是鉴赏能力的叠加。

对于同样从事着文学创作的评论家而言,个人的文学创作走得越深越广越远则对所评论的文本越有帮助,因为相应的他所能看到的文本问题一般也是如此。必须承认,有一些简单的文本,鉴赏经验与创作经验都能轻易化解之,比如口语诗和一些叙述诗歌。但问题就在这里,恰恰是它的容易,评论家往往会忽略其艺术特色,但分析还得继续下去,这样口语诗一下子就被逼走上思想分析的路线。当下国内的口语诗说有很高深的思想内涵的相当少见,所以,这种分析对口语诗的前行毫无帮助,倒是助长了口语诗的自大,某些消解意义的功效变成了再生意义,一定程度上让其偏离了自己的发展轨迹。事实上,以朴素语言为主的口语诗,其当代语感这个前提必不可少,还有就是隐藏的喻意。作为对现实层面描述细致的诗歌,口语诗的作用当然是回到现实中来,并渗透现实,以此带来对时代的反思。这才是口语诗的高度。而分析这些,富于创作经验的评论家无疑至关重要了。他可以把自己曾经的创作经验和模式“代入”所分析的诗歌当中,即以作者的身份进入作品,去揣摩作者的写作意图,类似于演员的体验生活。而意象或深度意象类的诗歌更应该这样,倘若这方面的写作是自己的过去行为,评论家还要用到回忆这个武器,即回想当初写作和使用这些意象的情况,从中更好地弄懂作者的心境和意象指代;退一步说,这个代入也可以是基础性的行为,由此及彼地摸清意象所指可能存在的变化及所指的扩充,直至像推拿一样摸透作品的脉络以及丝丝缕缕,做到观点的准确。

应该说,代入并非是我们常见的写作和评论技巧中的技巧,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新生的产物,此前也有评论家通过这样的方式写出成功、到位的诗评。我曾为青年诗人吴国清的诗集《右面的感官》写过一个序言,当中论述的部分文本有意象类及某些超现实的特点,在纷繁的意象转换间,我就回忆和利用了我写诗时的一些想法付之当中做分析,甚至是作为一种情景的当事人去代入其间,意象的拆解和分析就像有了一条线索、一个借鉴一样,一下子变得相对容易起来。例如这首:

在高速公路上

就要快过自己的身体

他一路抛下头发、指甲

抛下手臂和颤动不已的脉搏

抛下一个人的尖叫

被那些栏杆、石头和树木

反复的切割

被一阵风碰撞,被一个人的遐想

他沿着行道线渐次返回

回到村庄、田野、学堂

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校园里的老式撞钟,让时光慢了下来

由于我个人也有过高速公路的体验,当代入后两种体验重合起来,我作了如下的“结论”:整首诗所表达的,就是一个高速公路的“快”,由一系列的参照完成。其中比拟、夸张等手法的运用是明显的,须要注意到的,是诗中的如“头发、指甲、栏杆、石头、树木”等词语,指代意象的时候,却不是虚指,而是实指(这个就是代入后最重要的获得)。这样的话,意象就变得清晰异常了,并提供了一条理解的通道。

代入不一定接近第一人称的抒写,但如果一定要类比,我倒觉得拟人、拟物、比拟这一类的技巧与之较相近,即是说,当我写一件事物的时候,比如说一把口琴,那么我可以以口琴的身份发言。但是,细致去区分,这些与评论中的代入方式,依然有很大的不同,毕竟在评论中代入了,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代出”。所谓的代出便是要客观地说出代入时理解到作品的感受,这个感受不单是第一人称的言说,它还可以借评论家的笔触道出第三方的看法与意见。从程序上去看,其与代入应该是连贯的,在评论的完善的指引下,代入与代出甚至必须是一气呵成的。从这个角度上,代出既可看作是代入的代言,又可看作是代入的另一种表述。如果代出要恢复自己应有的地位,它对作品的评价就取决于评论家的水平以及想象力,除了找到作品的闪光之处,还要指出作品的缺陷、暗病与内伤的一面,并从这两方面或以上多方面作纵横向的扩展,这样做无疑也让代出不会成为代入的外延或从属。

寂静岭

刚下过雨的草地,露气逐渐散去

从林间传来的布谷鸟叫声,混着清晨通透的寂静

像积蓄了一股明媚的力量

我坐在床沿,看着熟睡中的小宝贝

有时候,他翕动着小嘴

嘴角轻轻咧开,像梦见阳光中跳跃的小鹿

有时候,他会像小羊羔一样

把手举过头顶,贴在柔软的耳朵旁

像是听见母亲从森林深处,微笑着慢慢地走了过来

有时候,我想着他快快长大的样子

在那无限的流逝中,和他的父亲一起赶着火车(林宗龙)

这是一个父亲凝视熟睡的孩子产生的心思,当然也就散发出深深的父爱。我感兴趣的还有诗的命名:寂静岭。而整个环境确实也是寂静的——“混着清晨通透的寂静”但在这种寂静下却是一个父亲内心的波动和起伏,其间的反差,或许是作者有意制造的。以至一朵愿望之花也是在寂静岭上盛开的——最后一句对孩子的愿望。这是寂静产生的不寂静的响应,静是动的铺垫,且自然而然。或者静其实是动的,带动,动得很远。

整首诗歌的语言流畅而自然,浑然一体,叙述式表现出的情怀隐藏和处理得好,便是一种反复而绵绵无尽的情怀。另外诗中意象的营造和构建不露声色,最后的隐喻转换或意旨定型,则无疑提升了全诗的格调和韵味,无疑也还有那些未来父亲的向往,还有已是父亲的男人的共鸣。一首诗,令此前他们所有经历过的事情和情景悠然自得地走出记忆,当中连绵的父爱以及对未来下一代的期望,更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怀,自然这个情怀会如传统一样延续下去。

从代入一个父亲的角色开始,代入心思和为人父的愿望,到代出修辞手法的分析及人类共有的情怀扩展,这些阐述都是由第三方去评说,一个诗歌的评论由此也相对完整。事实上,在评论中,代入与代出更应该归纳为一个技巧,它们最终的组合是天衣无缝。当把这一切综合地和盘托出,一起托出的无疑还有评论家自己了:在一种表面抽离自身的前提下回归文本,实质却是更接近作品内核之所需。

某种意义上,代入可以说得上是评论写作的一种极致行为。代入总体来说是从我上面所说的回忆、经验“代入”,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适合这两种(其实应该包括多种)方式的被代入的作品大抵是评论家写作中经历过的,那么在尚未碰到过的语境和意象的那一类诗歌又该如何代入呢?这从某个侧面也为非从事诗歌创作的评论家提供了一个答案。依我看,一种作品的角色对比显得相当重要,即用同类、相近或相似风格的诗歌作一个认定,把诗歌当作物,以物代入物,去对需要评价的诗歌作判断,对诗歌主题、意象的分析和拆解求同存异,之后的代出则可能产生同类或相对准确的评说,或是开拓性的评说视角。这里,评论家阅读的经验替代了创作的经验,但这种双重客体的身份则要求评论家必须在阅读上持有更细致的态度,直到让自己成为代入诗那样进入被代入的诗当中。

总而言之,代入是评论家在评论诗歌时进行的一种角色变换,他在代入与进入的过程中模拟或“参与”了诗人的创作,代入越深,诗歌则越加纤毫毕现,意象、风格、隐喻等诗歌问题则从立体表现回到平面的展示了。代入从本质上说就是为了对诗歌的负责和论述的精准。

必须注意一个问题,代出后评论家可能出现的自说自话现象,即是说,置诗歌的内容而不顾,不作对应式的分析,而夸夸其谈此诗歌之外的东西,这也有别于我上面所说的评论家“想得过多”的情况,因为其所进行的是“想”的另一个方向,但却不属于“想”的真正张力,基本可以认定为“想”的南辕北辙,是“想”毫无作用的发挥。这种代入只是一种貌似代入但事实上却是对诗歌根本的不理解。我不想主观地说其从一开始就没读懂和进入诗歌,但代入后产生的分析凌乱是肯定的。于是各种掩饰的招式也应运而生,比如说,引用或卖弄各类大而无当似是而非的理论,又或者调侃一下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所谓的通病等等,却一直对需要评价的诗歌避而不谈,这无疑是鉴赏能力粗鄙的一个明显表现,是对诗歌明显的不理解的胡乱发挥。所幸是当代诗歌在现今诗人的认识上已经进入了一种常态,进入了一个程度;所以在与评论的对照之下,有些蒙蔽的表现还是能让大家看到其拙劣之处的。我之所以把这个也归结为代入代出范畴,毕竟他是读了诗歌的,如果说代入是高度的观察,代出则可以说是高度的总结。整个代入过程无疑是严谨而学术的,其从诗歌中来,又回到诗歌中去,既让诗歌化繁为简,又为诗歌可能获得的蜕变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石。

事实上,代出的言说何其重要,除了尊重作品,分析的脉络清晰外,还要避免夸夸其谈,即便是深入的扩展,也应该有一个尺度的问题。文本的恐惧就是在写作中的一种故意深化,但是对于习惯理性写作的人而言,这似乎又常常会不经意为之,这时候,适量的诠释显得非常必要。应该说,诠释是一种深度的细化,把理性的曲折拉直,变得写实,让视角轻易可感;但须要避免的问题是诠释中的又一次深化。诠释或代出必须时时记住的是诠释文本的容忍极限。

回过头来再看看题目,我想我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从传统和现下存在的技巧看,代入显然尚未代入其间,这个称谓或许还可以用另一个学术的词语命名,但是在具体的评论和写作中的处理上看,代入无疑是切实可行的,现实性价值的存在就是意义。所以作为一种非技巧的技巧,代入对诗歌一样产生“解毒”的效果,它是一帖被忽视了疗效的药方,至少提供了一个可行的方案,一种导向,其当然还在耐心地等待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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