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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中的中国哲学思想

2018-12-08汪桃红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9期
关键词:中国哲学周易大地

汪桃红

摘 要:赛珍珠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曾提到一部中国古典佛学著作《法句经》,并称自己的创作受到这部经书的影响。而影响其创作的远不止一部经书,其源头可追溯至中国传统哲学集大成者《周易》。以中国题材的著作《大地》中中国农民和土地相互依存的血肉联系蕴含着天人合一朴素的世界观;王龙一家的兴衰历程则体现着阴阳调和、兴衰交替、“保合大和”的和谐发展观;王龙个人则是进德修业,恪守孝道的代表,却又是“不骄不忧”的处世哲学的反面例证。《大地》是从世界观,和谐发展观和个人修养三个层面对中国传统哲学智慧的系统体现。

关键词:周易 大地 中国哲学

基金项目: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现代主义视野下薇拉·凯瑟文化身份研究”(2016SJD750038);江苏科技大学人文社科重点项目“薇拉?凯瑟的现代性研究”(2015YW064J)

赛珍珠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学界普遍认为,《大地》促进了东西方两种文化的沟通,让西方人以自己熟悉的语言形式了解了另一个神秘的国度。“她的创作是文学的,更是文化的,其文学创作的文化价值要大于其文学价值,尽管其文学性丝毫也不容抹杀。”[1]207除去中国“俗”文化的描写,它也是一部蕴含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的小说。因为在赛珍珠的眼里,中国农民都是有着生存智慧的人。赛珍珠深知中国传统文化中和谐理念,其作品也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主要表现在人和自然的共生互生的关系描述,阴阳两性的互动融合促进人类的繁衍之“象”; 在人与自然、男性和女性的互动中贯穿“易”的思想,即事物发展变化的相对稳定的规律和趋势。以及“致命遂志”,面对逆境,中国农民自强不息,坚忍不拔的精神实质。可以看出,从中国哲学中“内圣外王”的人生追求来看,王龙是改造自然,处理两性关系角色中的“王”者的角色,由于自身农民阶级的局限,与“圣”人之间鸿沟不可逾越。

一、天与人、阴与阳的共生辩证关系

《大地》1931年在美國出版,全书共有三部,其中第一部是赛珍珠着力最多的一部,也是描写天与人关系最为密切的一部。天人关系一直是中国古代哲学讨论的重要问题之一。天人关系主要包括人与自然(或宇宙)、天道与人道、自然与人为的关系等问题。以土地为代表的自然是人类安身立命之本。《系辞上传》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2]137。自然之天即万物之上的苍天,与天对应的就是大地。天地四时遵循自己的运行规律,从而孕育了茂盛的草木。《系辞上传》有“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2]137悬于天上的(如日月星辰等)成为表象,处于地面的(如山川草木动物)等成为形体,事物变化的道理就可以从这些形、象中显现出来。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崇拜天地的文化传统自古有之。

《大地》的主要人物王龙身上集中体现了农民对于天地的敬畏以及对于土地的与生俱来的依赖。“他要买一束香,烧给小庙里的土地爷。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会这么做。”[3]5土地爷是掌管土地的神灵,是地方土地的保护神。敬拜土地神原因在于天意是不可违背的,面对干旱或洪水,人们无计可施。在小说《大地》的第九章里农民们遭遇干旱、饥荒,人们向天发出了抗议“你太狠了,老天爷!”[3]52农业受到天气的影响最大,即使在极端天气的情况下,王龙虽然很气愤,但是他始终坚持“天命不可违”。除去对于自然以及大地近乎迷信的崇拜,农民的日常生活、生产方式与土地也息息相关。王龙一家生存的根本衣食住行样样离不开土地的影子,“厨房和住屋一样用土坯盖成──土坯是用从他们自己田里挖的土做的,盖着自家的麦秸。他祖父年轻时用田里的土砌了一个灶。”[3]2除了居住的房屋,使用的器皿,土地神均取材于土地,王家的口粮也是从土地上收割下来的。

《大地》中描述人与天地的血肉联系并不仅仅是人类对土地物质上的依赖,更有精神上的依存和心灵的寄托。由于旱灾和水灾,王龙的一家有两次不得不背井离乡,但是每一次都是出于对土地的深深眷恋而回到故乡。“没过几天,王龙便觉得他好像从未离开过他的土地,而他的心也确实从未离开过。”[3]95 “他对自己的土地的渴念与日俱增。”[3]85甚至在偏离正常生活轨道纳妾之后,生活一度陷入堕落的深渊,唯有对土地的爱可以超越男女之情,“这时,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呼唤着──一个比爱情更深沉的声音在他心中为土地发出了呼唤。”[3]145即使生活中的琐碎和无奈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但是亲近大地是他最好的解药。“大地再次使他的精神振作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他感到心旷神怡。”[3]160即使人会死去,王龙的父亲,妻子,以及他自己最后都是被埋在地底下,与土地融为一体。这种独特的“入土为安”的丧葬文化习俗也是中国哲学中原始的“天人合一”的理念的体现。体现出人类对于天地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双重依赖。

阴阳概念是贯穿《周易》的基本概念,概要言之,阴阳用于代表一切事物最基本的对立面。首先是指阴阳二气,系天地间万物赖以化生的起源,以人事而论,阴阳通常指代君臣、夫妇和男女。阴阳两个方面相互连接、相互渗透、相互制约、相互推移、互济互补、和谐统一。

《系辞下传》上有“天地絪緼,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2]145“当阴阳两种势力相互配置得当,谐调相济,形成一种优化组合,就会出现和谐的局面,从而使事物得以亨通;相反如果配置不当,阴阳失调,刚柔乖异,就会使和谐的局面受到破坏,以致发生冲突,从而使事物阻塞不通而出现危机。”[5]73在《大地》中开篇即是王龙娶亲的情景,王龙选择和阿兰结婚,因为王龙认同父亲的看法:朴实无华、勤劳踏实的阿兰是王龙最好的搭档,他们一起耕地,过着男耕女织、琴瑟和鸣的田园生活。正如《易经》“咸卦”的描述“咸,象征阴阳交感,交互感应。亨通顺达,得益于持正专一。娶妻吉祥。”[3]69在新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王龙对他的新媳妇的朴实无华和勤劳能干充满了欣赏之情。“不过他心里却对那些菜感到满意,那女人烧肉,配上糖、醋、一点酒和酱油,便巧妙地调出了所有的滋味。”[4]15他对于阿兰的爱情也显得朴实可爱,“他想起这个女人,心里仍然有些害羞。”[4]199,但是内心里王龙仍然认同男尊女卑的观念,这和中国传统哲学里重阳轻阴有一定的关联。

二、“易”有常

“易”是《易经》的基本观念。“易便是变易的易。天地万物……在那里变化的。”[6]53自然界从单一到多样化的发展轨迹,人类社会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不断进化。正如孔子所说的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改造自然和社会的人类最重要就是掌握这一切变化的背后不变的主线和规律,即“常”,恒定的要素。《大地》从表面上看描写了王龙一家的发家史,里面涉及众多的人物关系,其实内部还有一条主线,就是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即王龙如何擅长观察天象,遵循自然规律,用心经营并终于获得了农业生产的丰收。《易传》中明确提出“常”这一哲学范畴。《系辞上传》有“动静曰常,刚柔断矣。”[3]137其中的“常”就是变化中蕴含着相对不变的规则和规律。正因为有这些“常”,变化才有规律可循。王龙一家的生活规律基本上都是遵循春播、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节律。王龙结婚的日子是早春时节,春天孕育着希望和美好的开端。小说里不止一次地提到了春天这个富有魔力的季节。“春天里,天长日暖,处处是李树和樱桃的花香…… 孕育着另一场丰收。”[4]149他一直遵循季节的变化安排农事“除了一肚子的烦恼和不管发生什么事必须按季节耕种、收割的土地外,其他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4]169当然,自然并不总是按照人类设想的那样风调雨顺,在《大地》中不止一次出现自然灾害,如干旱、洪水以及蝗虫泛滥。“穷则变”、“极则反”是《易传》中提出的变化原则。“一切事物在其变化过程中,由于量的积累,达到一定的极点,事物中的矛盾就会向相反的方面转化。”[7]271因此,种种自然灾害是生态失衡,物极必反的一种体现。中国古人根据观察天象和地理环境,掌握自然变化的节律,明了事物的起因和结局。王龙在处理与自然的关系上无不渗透着古老的智慧。

王龙明白洪水只是自然偶尔偏离正常轨道的现象,他早已为洪灾做了未雨绸缪的准备。“王龙是不害怕的。……离水还很远,他没有任何要怕的事情。”[3]114除了提前做好各种预防准备,积极应对灾难的态度和因势利导的处理方式也很重要。在灾年里“他安排他们修补旧房子的屋顶,……买来鸭子在水上放养…… ”[3]114熟知自然规律的王龙明白,洪水终将退却,生产生活终归要回到正常的轨道。事实证明,王龙就是凭着尊重自然发展的客观规律,灾年韬光养晦,因势利导的智慧把家业经营得井井有条。

“天地之间,本有两种原力:一种是刚性的,叫做‘阳;一種是柔性的,叫‘阴。这刚柔两种原力,互相冲突,互相推挤,于是生出种种运动,种种变化。”[5]53在王龙家里,王龙作为一家之主,当属阳,有着顺从个性的阿兰是阴的代表。在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王龙对待阿兰的态度积极而肯定。“王龙看到她有些怕他,觉得很高兴。”“此后一连好几个月,他好像一直在观察属于自己的这个女人。”[3]18正如《周易》中阐释的男女相处之道:“男方在下,对女方谦和以待,男女交感因持正专一而亨通顺达。”[2]6男方要将女方作为平等的对象,以谦和的态度赢得和谐的人际关系,只有和谐的人际关系才能为家业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阴阳和谐还有更大的生产力,那就是孕育后代。阿兰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的孩子的诞生,给家庭增添了乐趣和希望。孩子是维系夫妻,长辈和晚辈的纽带,同时也是家庭兴旺发达的标志。在全家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下,家里经营日渐起色。王家和谐的两性关系带来了家业的兴旺发达。

在处理人与天的关系得心应手相比,在处理两性关系的问题上王龙却没有顺应规律。随着王龙家越来越富有,青楼女子荷花的出现打破了王龙家里的阴阳平衡,这也是王龙走向堕落的开始。王龙开始对阿兰挑剔起来,并爱上了荷花,最后把荷花纳为小妾,王龙家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不要以为这个荷花姑娘和佣人杜鹃来王龙家不会引起什么麻烦,……但王龙没有想到这点。…… 也毫不在意。”[3]138王龙家里阴的力量过强,阳的力量不足以抵消阴的增长。这种两性不平衡的状态本应该引起重视。《易经》推崇“保合大和,乃利贞”,众人齐心协力是合的核心,合心,即同心同德,是合的前提,大合的最终目标是同心合力,和平共处是合的目的。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人际和谐关系到家庭的稳定、国家的安定。阴阳平衡是一个动态转化的过程,此消彼长,若阴气过重,阳气则消沉,推动事物积极发展的力量则受到压制。

三、致命遂志

《周易》推崇刚健有为的人类生活的总原则。“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体运行,永恒不止,故称为健。健含有主动性、能动性以及刚强不屈之义。君子效法天,所以应自强不息,努力向上,决不懈怠。刚健有为就要进德修业,终日乾乾;变通趋势,与时偕行。”[5]70刚健有为的人生追求俨然成为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和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大地》是一部中国农民的奋斗史,讲的就是20世纪初安徽宿州农村的生活画卷。他们天生具有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精神。像大多数的中国家庭一样,王龙家境非常贫困。“你怎么这样浪费了?喝茶好比吃银子呀!”[3]3即使是在这样一穷二白的艰苦环境中,王龙仍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其间,他们经历了旱灾、水涝、兵变、蝗虫泛滥成灾等自然灾害和变故。事实证明天道酬勤,天不负人,王龙一家从贫穷走向了富裕,王龙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值得关注的是,尽管他言行迂腐、迷信,却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独具见解。他懂得的道理不比任何一个有学问的父母亲少,“每天早晨他严厉地吩咐两个儿子与自己一起下田,让他们……知道……在田垄上走来走去有多累。”[3]108王龙通过“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方式将敬德修业的良好传统传递给下一代。以王龙、阿兰夫妇为代表的勤劳朴素并孕育着无限生命力的中国农民形象深深地感染了美国人,这也是中国哲学精神对于世界人民的启示。

可惜的是王龙终究没有摆脱封建残余思想的局限性,随着他财富的增加,他的个人追求和修养终究没有相应提高,反而效仿地主的做法纳妾。从这个角度来看,王龙是儒家哲学里倡导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及“不骄不躁”的反面例证。王龙的局限性是农民阶级的局限性。

《周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本奇书,被称为大道之源,群经之首,其中蕴含丰富的哲理至今仍具有启迪意义。“易”即变化是永恒的,而变化也遵循一定的规律。其关于人与天地之间的辩证关系,追溯出人与万物互生共荣以及天意不可违的普遍规律。其关于阴阳两极动态平衡说揭示出两性和谐,以达到人与人之间“保合大和”的理想状态;其关于进德修业,厚德载物从立身到立人两个角度阐释做人的追求和修养。赛珍珠作为一个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润的作家,关注了中国传统哲学早已深深植入中国普通百姓的血脉。从中国哲学层面探求中国农民的生存哲学和智慧突破了现实主义的窠臼,打破常规意义上对赛珍珠通俗文学创作的刻板印象。从源头上挖掘出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周易》经典对于文学作品的深深烙印,在鼓励多元文化相互尊重,相互借鉴的当今世界里对于弘扬积极正面的中国形象,开辟和传播中国优秀的思想文化的新路径有着非同寻常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 姚君伟.姚君伟文学选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2] 吴炳文,注译.周易全解检索[M].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12.

[3] 赛珍珠.大地[M].王逢振,马传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4] 郑万耕.易学与哲学[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3.

[5] 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6] 肖萐父,李锦全.中国哲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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