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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中否定之否定的新伤痕叙事

2018-11-14干瑞青

电影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何小萍刘峰文工团

干瑞青

(山东政法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中国内地的伤痕叙事肇始于粉碎“四人帮”之后,主要叙述极“左”政治运动对人的肉体和精神伤害。由于创伤涉及领域广泛,战争、灾难、伦理等都可能产生创伤记忆,这使得伤痕叙事空间不断拓殖。冯小刚导演就是一名擅长伤痕叙事的导演,《集结号》中的英雄伤痕、《一九四二》中的历史伤痕、《唐山大地震》中的亲情伤痕、《我不是潘金莲》中的制度伤痕等。近期上映的《芳华》则展现了一种杂糅的新伤痕,这种新伤痕有关青春成长,因为“有关青春、青少年和青春期成长的问题是人类文化精神层面的问题,它是历史性文化的存在”。但作品在暴露伤痕,进行创伤倾诉中杂糅了青春成长中的爱情、追求、理想,更可贵的是这种新伤痕在“肯定—否定”的循环中完成了一个时代的隐语。

一、爱情伤痕中的否定之否定

《芳华》中设定了三对爱情关系,萧穗子追求陈灿,而陈灿和郝淑雯却成了夫妻;刘峰追求林丁丁,却最终因触摸事件被调离;何小萍一直关注着刘峰,他们最后在相依相偎中变老。其实,这三对爱情关系是在黑格尔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中展开的,爱情被时代默许,不代表被承认,但真正的爱情最终会战胜一切障碍。

(一)被肯定或默许的爱情

爱情在部队文工团中是一种自我成长、自我展开的存在,没有任何人阻止或压制。《芳华》中的领导或权威人物,无论政委还是分队长都没有对其中的爱情进行任何染指,它只在战友间默默进行,这种肯定行为造成人物关系的平衡状态。萧穗子看着陈灿,郝淑雯调侃说:“(他)配不上你”,其中蕴含的隐语是在那个时代爱情或暗恋是可以被公开、被肯定的。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摄影干事在角落里偷吻林丁丁、刘峰向林丁丁表白、萧穗子给陈灿的情书,都证明了青春爱情不限于单相思,男女之间亲密的行为或举止是被默许的,即使爱情冲动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另外,腰部受伤的刘峰为了能够继续默默的守护林丁丁,守护自己那欲言又止的、无私的爱情,宁可放弃了人人都想要获得的,到大学进修的集会,更是从另一个角度和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和环境下爱情的魄力和勇气。

(二)被否定的爱情

否定是对肯定的一种改变,是推动事物发展的一种动力。从叙事的角度看,否定构成了冲突,表现为对人物或行为的一种拒斥或打压,造成人物关系的失衡。影片中的爱情又是被否定的,保卫处对刘峰的审问充斥着阶级斗争话语,流氓、下流等台词是对当时爱情的一种定义;像刘峰这样的好人是一个雷锋式的人物,是大家的道德楷模,是被模仿的对象。以萧穗子的旁白为证,刘峰只能是一个干尽好事、占尽美德的人、一个一点人间烟火味也没有的人。他怎么可以谈恋爱、追求女孩子?因之刘峰让林丁丁感到惊悚、恶心、辜负和幻灭。其实是对刘峰爱的能力的一种否定,是“文革”道德话语对那个时代爱情行为的一种否定。萧穗子真挚的付出没有换来爱情。陈灿与郝淑雯的恋爱其实埋伏着门当户对的隐语,因为他俩都是军区高干子弟,这也是对自由恋爱的一种否定。因此,阶级斗争的时代背景、扭曲的“文革”道德话语以及门第观念使得被否定的爱情伤痕累累。

(三)否定之否定的爱情

在黑格尔的学说中,事物经历了一次否定后走向了否定之否定,实现再一次的否定,使得事物发生质变。在叙事中,对前一次否定的再否定就是对前一个矛盾冲突的否定,从而实现人物关系的再平衡。多年后,恢复健康的何小萍向刘峰诉说着隐藏十多年的话:“能抱抱我吗?”是对那个年代被否定的爱情话语的否定,对扭曲爱情言行的一种否定,更是对否定活雷锋式人物刘峰爱情行为的一次否定。郝淑雯来看萧穗子,她和陈灿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儿子豆豆;林丁丁嫁到了澳洲,萧穗子在2016年为孩子举办婚礼等,这些都证明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芳华》中的爱情经历了“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虽然曾被扭曲和伤害,青春与年华的美好消逝了,但留给观众的是一种成熟和稳重,这也许是影片所要揭示的爱情本质。《芳华》中的爱情是一种青春萌动的体现,不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山盟海誓,也没有对极左行径的控诉,因此它是一种新伤痕,让人缅怀,而不是痛彻心扉。

二、被伤害的理想中的否定之否定

“理想是个体依据客观现实条件对未来美好状态期望的心理状态”,理想对人的生活具有引领和激励价值。影片中被伤害的理想主要包含艺术理想和生活理想。艺术理想主要体现在何小萍对舞蹈的艺术追求;生活理想既有何小萍对部队生活的期待,也有刘峰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但正如否定之否定规律中的否定是自我否定,事物发展的动力是因为本身存在否定因素。同样,叙事中人物内心冲突能够导致情节新的走向。何小萍与刘峰都是在内心冲突的推动下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

(一)何小萍曲折的舞蹈之路

逃离了家庭鄙视的何小萍参加了文工团。入伍的第一天,分队长要求她做几个动作给大家看一下,她兴奋地开始空翻,即使平转时摔倒也努力争取表现的机会;雨夜,何小萍自己在努力地练功,折腰、平转的画面不仅是她刻苦的表现,更是对舞蹈艺术的强烈爱好的体现。即使面对众多战友的嘲讽,何小萍和刘峰依然在默默地练习舞蹈动作。何小萍的刻苦、忍耐隐含着她对自己舞蹈才艺的肯定。可是,当她拒绝出演草原民兵小战士时,又表现出对舞蹈之路的否定。头疼、掉包体温计等都是何小萍拒绝为文工团服务的掩饰,她以放弃艺术理想来抗议。从肯定到否定,何小萍经历强烈的内心挣扎,可即使有了精神疾患,她也没有放弃舞蹈梦想,在空旷的草坪上独自翩翩起舞,欣慰的表情应是她舞蹈生涯的再生。在大量的伤痕文艺作品中,我们看到主角在艺术理想追求中的一种不舍和被迫,各种阻碍力量斩断了他们的艺术生活。然而,《芳华》中何小萍是主动地放弃,通过放弃表明一种反抗,这是新伤痕叙事一种的体现。

(二)何小萍的生活理想

何小萍两次主动敬礼、可以天天洗澡、当兵太幸福了、偷偷借用林丁丁军服拍照都表现她对军营生活满满的期待;撕毁的军装照、巡演的经历和对舞蹈角色的拒绝也折射出何小萍对军营生活热情的降低;野战医院抢救伤员使她成为英雄,但强烈的刺激造成的疾患把她隔离在了精神病院。何小萍的生活理想中包含慈祥的父亲、幸福的军营生活,可是父亲去世了,她也成了精神病人。因此,影片肯定的是一个姑娘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军营的经历又否定了这种生活理想,片尾何小萍与刘峰依偎在长条凳上是对军营生活美好的追忆,毕竟他们在军营中相知相伴过。伤痕文艺作品中,大多角色命运坎坷,物质的匮乏,尤其是战争、社会动乱或他人造成的身体或精神残疾给主角造成了极大的生活困难。因此,血泪式控诉成为煽情的主要手段,而《芳华》中何小萍的精神疾患是缘于荣誉或英雄的称号的刺激,这也成为新伤痕叙事的一个特点。

(三)刘峰的生活理想

刘峰的生活状态是做文工团的“万金油”,也是他的生活理想。厨师班的猪跑了,第一个要帮忙的是他;每次从北京回来,给每个人捎带物品;他是文工团的修理工;他可以帮新婚夫妇打制沙发……他的生活理想是踏踏实实地为文工团服务,做一个雷锋式的人物,可是触摸事件使他被下放到伐木连。当刘峰离开文工团时,他告诉何小萍把印有“全军学雷锋标兵奖”的皮包和众多的奖状都扔掉时,而且用“印上字了怎么用”“难看”等形容这些奖品,其实质是对以前雷锋式生活的一种否定。可是影片又以战争的方式恢复了刘峰的万金油角色,他带领部队的任务是保护驮队的安全,给前线部队运送弹药。即使身受重伤,他依然选择留下来守护战友的遗体。因此,刘峰的生活理想就是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生活,无论是文工团的修理工作,抑或被称为活雷锋,还是战争的后勤保障,即使有过放弃,他都默默地承担着。与传统伤痕叙事中主要角色背负的宏大生活理想相比,刘峰的生活理想是那么简单、普通,虽有活雷锋的时代话语的命名,但刘峰可以放弃,这不是对时代话语的一种完全否定,而是对时代责任的更清晰的一种认定。如画外音所述,他牺牲了,才可能被写成一个英雄的故事……刘峰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只是偶然承担了一项重任,在时代赋予的责任中夹杂更多的是一种个人化的理想。因此,新伤痕叙事中角色缺乏艰辛、困苦,缺少了那种苦大仇深的悲情,他们只是努力地生活着,没有更多的苦涩可以渲染,只有更多的坚强和奋斗。

三、幽微人性的否定之否定

《芳华》小说的原名为《你触摸了我》,“触摸”这个词直接点名人性的否定之否定的真核,因为“在这个词背后,我们似乎能够读出经由肌肤碰触而带来战栗、触及灵魂的沟通、深入内心的连接……”影片角色之间的关系中都有触摸的行为,尤其是核心情节“军装事件”“触摸事件”中的触摸行为直接推动了情节发展。影片中的触摸在肯定与否定的循环中直指人性的幽微。

(一)集体嘲笑下的人性消失

人性主要指的是人的道德属性,具有道德价值的人才可以称之为人。孟子在《孟子·公孙丑上》中对人的道德价值观进行了定义,即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芳华》中文工团的大部分成员都缺少恻隐之心和是非之心,他们对何小萍及刘峰的一次次的嘲笑表明了人性的消失。

首先,嘲笑何小萍身上的“臭”。郝淑雯形容她“身上馊的像从泔水缸里捞出来似的”;某男兵用“你闻闻那军装有没有臭味,不就知道是不是她偷的了吗”来定义何小萍;朱克以何小萍身上的“馊味”为托词拒绝为之伴舞;朱克用“臭活”来命名刘峰帮何小萍练舞的行为。他们以集体狂欢的形式嘲笑着何小萍。其次,被嘲笑的隐私。一件带有海绵的女性衬衫成为引发文工团群体嘲讽的由头,不要脸、女兵的败类、假大空等侮辱性词汇成为他们肆意调侃别人隐私的明证。为了证明何小萍是“假大空”,她们竟然动手搜身,以集体的威势侵犯着何小萍的尊严。文工团集体对何小萍的嘲笑成为一种人格的侮辱,他们没有对何小萍有过任何的怜悯或恻隐,或给予一个孤独无助的农村姑娘关怀和慰藉。也许,影片叙事中的隐语是动乱年代对人性的摧毁,甚至是对人性的弱点一种揭示,只是在那个时代更放肆一些。

(二)风雨洗礼中的人性

文工团集体中幽暗的人性让人感觉寒冷是一种否定,然而林丁丁对《英雄赞歌》的深情歌唱似乎是对负伤的刘峰的一种赞颂,也是对其污蔑刘峰行为的一次否定。尤其当文工团被解散时《驼铃》的合唱又在进行一种传统的赞扬和肯定,“一样分别两样情,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的歌词才能激发大家对文工团是一个家的认同,战友的情谊才能被认可。可是,这种肯定中没有他们的战友刘峰、何小萍的位置。多年后,面对被城管殴打的刘峰,郝淑雯的国骂才真正实现了一种人性的复归,是对战友之情的切身体认,完成了影片中人性的否定之否定。《芳华》中延续了伤痕文艺作品中叙事设置,只是把施暴者由政治机构或掌权者变成了受害者存在的群体,加害的行径变成了言语戕害,虽有人体的侵犯但有所节制。但是影片却突破了伤痕叙述的逻辑,抛弃了邪恶与正义,更深层次地分析了人性的困境。

四、结 语

影片《芳华》的导演冯小刚试图摆脱一种集体化的政治叙述。文工团中女兵裸露的躯体和柔美的身姿在消解革命舞蹈中的严肃和庄重,《绣金匾》的歌唱中缺失了对领袖的缅怀,这些体现了导演在努力抽空集体语境中的政治话语。另外,文工团群体确实成为一个空泛的符号,无论政委还是分队长都没有给予孤单的何小萍任何温暖,即使面对装病的何小萍,政委在慰问演出结束后马上把何小萍处理到野战医院,这是对权力话语的嘲讽,也是对集体主义话语的否定。影片似乎在歌颂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文工团除了排练和慰问演出,没有沉浸于又红又专的阶级斗争的旋涡中,他们的爱情纠葛则成为叙述的主题。因此,导演在试图用现代话语去勾勒那个青春的时代语境,在“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循环中讲述着爱情、生活、理想,试图去完成一种社会的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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