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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母记

2018-11-13何世平

湛江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黑皮桂花树大宝

◎ 何世平

李黑皮连着两天找乔龙宝,从林场找到家里,从家里又找到林场,两次去他家,就见他六十岁老妈妈坐在灶下抹眼泪,问她话,就像问墙壁,一点回应也没有。李黑皮纳闷儿,这个老奶奶,平时可不是这样子!他去乔龙宝的林场,见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黑锁,素性从山上绕到他的看山棚里,就见门上挂着小锁,从窗户往里瞅,空空如也。李黑皮愈加纳闷了,这个天天不在家里就在山上的土包子,忽然之间玩起了失踪,自己怎么向丁百万交差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黑皮从林场匆打匆打往家赶时,兜里忽然响起了好姑娘的歌声,他拿出手机一看,是丁百万的号码,他有点头大,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原来以为丁百万会怪自己,哪知道丁百万在电话里只轻描淡写地问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李黑皮唯唯诺诺地说还没见到人,丁百万听了哈哈一笑,说,家门口的大活人,还有见不到的道理?他听了,准备解释,没想到丁百万挂了电话。他知道丁百万有些不高兴了,是啊,他说得没错,家门口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李黑皮发誓,李龙宝,你就是李龙屌,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李黑皮回家,屁股还没落板凳,在灶屋忙活的女人,像磁铁一样吸了过来。女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乔龙宝的女人跑了。李黑皮本来没打算把女人的话听进肚里,可女人的话还没落音,他像突然要打摆子一般,坐直了身子,让女人再说一遍。女人嗔怪他从来就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

女人又去灶屋后,李黑皮在心里嘀咕,难怪山上山下找不见人,原来老婆跑了!

李黑皮第二天下班后,又去了乔龙宝的林场,这一次他一眼就瞅见了像树桩一样戳在看山棚外的乔龙宝。李黑皮在心里说,还龙宝,老婆都跑了,这下龙屌都不如了,还泡在这山上,再多的钱有屁用!

虽然心里幸灾乐祸,李黑皮见到乔龙宝面时,还是客客气气地递烟,他说他屁颠屁颠跑了好几趟了,就是找不见他的影子。

乔龙宝告诉他,去城里了,老婆跟人跑了,儿子还是要读书,这几天在安排儿子读书的事情。

李黑皮没有想到乔龙宝这么干干脆脆地说出了自家的丑事,以至于他都不知怎么安慰乔龙宝才好。不知怎么安慰也好,他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城里丁百万马上要修草屋水库,想在他山上取土的事情。乔龙宝为难地说,我这个山上遍地都是树木,怎么可能给他取土?

李黑皮说,他拿钱买你的土,又不是白要。

乔龙宝说,我晓得他买,可是我这山上遍地都是树木,土在哪里取呢?

李黑皮说,你这个人,正月里说的话,怎么现在就不算数了呢?

乔龙宝眨巴着一双鼓得像青蛙一样的眼眸,想了半晌,还真想起来了。

正月里,应该是正月快过完了,村里的男男女女到北京做买卖,到上海去打工,该出去的

都走得差不多了。到这时候还在家里的人,都不打算出去了。在家里的人也筹划在家里的事情了。乔龙宝也开始筹划山上山林的事情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走进了李黑皮的家门。李黑皮虽然田做的不多,人却东一榔头,西一锤子,一年到头,也不见闲着。他自己说他是老鳖歪窝,实际上,他虽然不到外面大码头去打工,在家里收入不比外面差。

自打乔龙宝承包了村里的林场,李黑皮年年或多或少都要给他干一阵子活。每次乔龙宝去喊李黑皮,他都痛痛快快地答应,开始,乔龙宝要把一天的工钱说定,没想到,李黑皮却黑了一张黑脸,说,我们是鸡巴拖汤灰一块长大的,又是邻居又是同学,你不作我吃亏就是了,活还没做,就那么寒碜,说个什么工钱/?乔龙宝说,亲兄弟,明算账,还是把工钱说了好。李黑皮的一张黑脸愈加黑的像抹了一层锅底灰,他说,你要那样说,我就干别的活去,到底是人好,还是钱好?乔龙宝只好依了他,事后给工钱,他掂量着给,不给高,也不给低,都不吃亏,都有面子,皆大欢喜。

今年乔龙宝还像往年一样,正月还没过完,就又来到李黑皮家,乔龙宝才从兜里掏出香烟,李黑皮的烟,就递到了眼前,乔龙宝笑呵呵地接过点上,才知道李黑皮的香烟非同寻常。他纳闷儿,正月里才几天没有见面,李黑皮的香烟怎么忽然提高了档次?

纳闷的事情还在后面。

乔龙宝抽着李黑皮的香烟,调侃地说,正月才几天没见,香烟忽然提高了几个档次,真有你的。乔龙宝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猜想一定是过年哪个外甥送的,听说他大姐家一个儿子这两年发了。他送给舅舅的烟,一定是高档的,就像自己抽的这种。

李黑皮的回答差点把乔龙宝从他家板凳上翻下来,他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现在每天上班,两百块钱工资,早上去,晚上下班就发票子,外加这一包香烟。

乔龙宝傻眼了,那么说,两百快钱,加这一包烟,就是245元一天,他忍不住问李黑皮,在哪上的这么高级的班?

李黑皮告诉他,自己从大年初三就被县城一家赌场请去站岗,这一个正月忙的,年都没有过好,天天去上班。

乔龙宝是怎么从李黑皮家出来的,他不清楚,有一点他非常清楚,瞅李黑皮那个架势,他今年是不能再请他去山上做短工了,人家的班就是去望望呆,散散步,钱就到腰包了,高级香烟也发到手了。自己请人家,弯腰撅屁股地干活,这个工钱怎么算呢?

简单的道理,人家那么轻的活,那么高的工钱,自己把人家请回来,怎么算工钱呢?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他忽然萌生了要把已经不怎么值钱的外松砍去,全部栽植风景树,那肯定效益强多了。李黑皮也觉得他的想法好,应该马上行动。说到行动,乔龙宝就有些傻眼,那么多树砍了值不了几个钱,栽风景树,那么大一片,不是一个钱两个钱就能解决问题的。

这之后,乔龙宝见过李黑皮几次,一次又一次,乔龙宝发现,李黑皮已经不是以前的李黑皮了。乔龙宝莫名其妙地一会把李黑皮的架势与村长王大宝比,待下一次见面后,他发现李黑皮比王大宝的派头大多了。

还有一次,在村部门前,村长王大宝见到李黑皮,竟然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烟递给李黑皮,而李黑皮竟然不卑不亢地接过了王大宝的香烟。乔龙宝目瞪口呆,一个在县城赌场站岗的人,怎么连村长王大宝见了,也高看三分?

乔龙宝有些不服气。

没想到,今天李黑皮找到门上,更没想到,他们无意中的瞎侃,他竟然记在了心里。记在心里也不行,你一个在县城看赌场的李黑皮出面给什么丁百万买黄土,你就是给丁千万买,我也不能相信你!说一千,道一万,没有村里出面,乔龙宝不能答应这事,真要钱,在这个问题上,他相信村里。

于是,他告诉李黑皮,买山场的黄土不是小事,最好村里能出面,我才能考虑。

李黑皮递过来一支“中华”,说你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要什么鸡巴村里出面。

那天为村里出面的事,李黑皮的话说了几箩筐,乔龙宝还是一根筋,要村里出面,差点没把李黑皮的鼻子气歪了。

李黑皮一路上骂骂咧咧,把电瓶车骑回家,天都黑透了。本来以为女人把饭已经烧好了,走到灶屋一看,还是冷锅冷灶的,一股火气从胸口一喷就到了脑门,他推开房门,正要朝女人发火,没想到,女人的肩膀正一耸一耸地在抽泣。

他没好气地问女人怎么了?

女人抽着气告诉他,下午,几个女人在家里拉寡,不知不觉就说龙宝女人跑了的事,几个人在家里说,哪知道龙宝的娘在外面听到了,她就在外面指桑骂槐地骂,开始,几个女人没有在意,还是张家山头,李家山崂的拉寡。哪知道,渐渐地,几个女人同时听到,龙宝的娘,就在骂她们。李黑皮的女人就出门告诉龙宝的娘,她们是在家里说了龙宝女人的事,也就说说而已。龙宝的娘没有听见似地,还在诅咒背后说她家媳妇跑了的人,她说她家媳妇没有跑,是到外面打工去了。她说那些嚼牙根的人,那些背后说她媳妇坏话的人,讨不到好死。李黑皮的女人也不问了,气得也骂了起来,两个女人的战争就这么打响了,可是,李黑皮的女人怎么着也骂不过龙宝的娘,被拉开后,躲在家里抽泣。

第二天,李黑皮又去找了乔龙宝,他还是那句话,要买他山上的黄土不要紧,必须要村里出面。话硬得像石头。李黑皮无奈,只好去村里找村长王大宝出面,王大宝要丁百万摆了几次酒宴,才把乔龙宝林场山上的黄土高价买了下来。

本来李黑皮在丁百万面前是拍了胸脯的,他说在他的地盘,不要丁百万出面,他负责把事情摆平,没想到,狗日的乔龙宝不给他面子,还咬着牙卖了高价,让李黑皮无可奈何。更让李黑皮忍无可忍的是,本来是他牵线搭桥的事情,乔龙宝得了好处,竟然一句客气话都没给他。

丁百万自从开始修草屋村的水库起,就很少给他笑脸了。李黑皮感到很郁闷,便去问村长王大宝,王大宝告诉他,乔龙宝与丁百万订了合约,乔龙宝把外松砍倒后,丁百万必须把上面的几十公分厚肥土用推土机推到一边,丁百万用来修水库的土是肥土层下面的硬的像骨头一般的“骨土”。

李黑皮开始明白丁百万为甚给他脸色看的原因了。

丁百万修好草屋村的水库,把原来的肥土还原到平整的骨土层上,原来起伏的山丘,现在一马平川,造型就出来了。乔龙宝开始在上面栽植桂花树,红枫之类的风景树。

山上栽满之后,他心血来潮,又买来六棵桂花树,请拖拉机拖到家门口,栽到他叔叔的宅基地上。叔叔在世的时候,是有两间土基房的,叔叔过世后,房子不久便倒了,一直空在那里,乔龙宝原来是打算在上面再盖房子的,可是,女人养了一个儿子就不肯再为他生,他想盖那么多房子没有人住也没用,就一年一年拖了下来,树都没有栽一颗。

那天他拖了六棵桂花树到叔叔的宅基地,栽了一下午,方才把它们安顿好,正准备离去,在县城下班回家的李黑皮,正好背着锄头去地里,路过这里。他见准备离去的乔龙宝对他笑了一笑,他也回了一个生硬的笑,自丁百万买黄土修水库之后,他在心里就懒搭理乔龙宝了,有几次见了面,他装着没看见,眼睛瞅着别处。今天他抵不过去了,只好与自己不情愿见的人打招呼,他眼睛也歪到了旁边,这一看不要紧,几颗桂花树戳在那里,示威一般。一气之下,他扔下锄头,一口气的功夫,就将它们从土壤里拽了出来。

乔龙宝是眼看着李黑皮一棵一棵将才栽在土壤里的桂花树拔出来的,他见桂花树们都倒在地上呻吟时,才想起来责问李黑皮,干吗拔了他的桂花树?李黑皮这时心里平和了,他嬉皮笑脸地告诉乔龙宝,这地方,不是你家的,这里是队里原来的打谷场兼嗮场,你没有权利在这里栽树。

乔龙宝说,真是怪事了,这里明明是我死去叔叔的宅基地,怎么变成队里的了?

李黑皮说,我说是队里的就是队里的,不信,你前头栽,我后面拔。

乔龙宝铁青着脸,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转过身,骑着电动车,没去家里,径直去了林场。

乔龙宝走后,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走到桂花树边看热闹,有人调侃李黑皮胆大包天,敢拔人家的桂花树!

李黑皮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说,村庄是大家的,也是老子的,哪个得罪了老子,没他好果子吃!

李黑皮那天晚上破例喝了两杯酒,喝得脸上红得像关公。丢下酒杯,他告诉女人,那天被龙宝娘骂的仇,他今天在乔龙宝身上替他报了。话还没有落音,一个人走进了屋里,他一看是乔龙宝,他想刚才的话,乔龙宝肯定是听见了。他的脸上是红的不能再红了,有些不知所措又难为情地不知怎么和乔龙宝说话。关键时刻,女人又是让座,又是沏茶,或多或少缓解了李黑皮的尴尬。

乔龙宝在接过女人递来的茶杯时,说我代我娘向你赔礼,她骂你实在是不应该,我家女人的确跑了,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娘年纪大了,头脑有点颠倒,左邻右舍的,还请你们谅解!

李黑皮夫妇大感意外,他们没想到乔龙宝这么直率担当,李黑皮女人忙说,我也有错,不说了。

接着,乔龙宝单刀直入,又说起了白天的事。乔龙宝要李黑皮摸一摸良心,白天他栽树的地方是不是他死去叔叔的宅基地?就打算边上有当时队里的晒场,摊到你李黑皮有没有屁股大一块?

李黑皮抽着乔龙宝递过来的香烟,白天的威风荡然无存,毕竟是左邻右舍,再说,他又首先陪了自己女人的不是,说明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在乔龙宝递第三根香烟的时候,他说,你明个把桂花树栽起来吧。

第二天,乔龙宝把昨天被李黑皮拔起的桂花树又栽了起来,这期间,他娘来过一次,说昨个看着栽起来的树,怎么今个又栽?她儿子告诉她,昨个忘了把坑里下肥料,今天来重栽。他的娘“哦”了一声,回家忙她的事去了。

到中午的时候,她听说了昨个李黑皮拔桂花树的事情。下午,李黑皮在县城下班回家,老人家就上前问昨天的事,本来没事了,龙宝娘说,那个宅基地本来就是龙宝他叔叔的,要说起来,你那个堆杂七杂八的下屋地基还真是我家的,我要说,龙宝总是不让说,哪个找你要了?

李黑皮不高兴了,说我家做下屋的地基怎么是你家的?龙宝娘说,那一年,龙宝才承包村里的林场,我们一家老老小小吃住在林场栽树,回家来,你把下屋盖起来了,我们一家哪个说了一个不字?李黑皮说,我扯了你家一回树,我家下屋地基就是你家的,那我要是扯二回,那我家正屋地基也是你家的了?

龙宝娘生气了,她说,我就是说说,你怎么这样说话?

李黑皮也生气了,他说,我还就不认这个斜,你要是像这样说,我马上就再去把桂花树扯起来。龙宝娘说,你要是再扯,我不会饶你!

李黑皮扔下电瓶车,“咚咚咚”就迈着快步向桂花树的方向奔去。龙宝娘也迈着碎步跟了去,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她走到时,桂花树已经躺倒一地。

龙宝娘回家,拿起一把锄头,奔到李黑皮的下屋,打碎了几片大瓦,觉得还不解气,还把墙上的砖块捣几块掉在地上,小屋立刻就现了一块洞状,破坏的痕迹,历历在目。

李黑皮准备去揪龙宝娘,想想还是忍了,人家一个老奶奶,不能揪的,一气之下,他拔打了110.。

110的是半个小时过后才到的,这期间,李黑皮打电话把村长王大宝请来了,又把在林场的乔龙宝喊回了家。乔龙宝看到自己栽了两遍的桂花树,又被李黑皮拔出来睡在地上,埋怨李黑皮,说你怎么回事?昨晚说好了,今天怎么又拔?

从警车上下来的是镇派出所的叶干警,他听了李黑皮说了来龙去脉,接着听了龙宝娘说了今天的经过,叶干警让二人各扫门前雪,吩咐乔龙宝去把被李黑皮拔出的树栽起来,李黑皮自己把墙和屋顶补修一下。李黑皮不答应,说我好好的屋子被她打个窟窿,怎么还要我补?叶干警说,你平白无故扯了人家的桂花树,又怎么办?

王大宝出面转弯,李黑皮总算勉强答应了。晚上,他打电话找外甥诉苦,外甥是大姐家的儿子,外甥跟他说过,镇里派出所所长是他的叔叔,他能到县城给丁百万看赌场,也是外甥给他出面的。外甥听了李黑皮的诉说,在电话那头说,有什么事,我明天带你见我叔叔当面说吧。李黑皮挂了电话,他在心里骂叶干警处理不公。

李黑皮第二天消失了一天,第三天早上,李黑皮拿着乔龙宝家的“土地证”挨家挨户地给人看,他说我家的下屋地基怎么可能是他乔龙宝家的,你们看看这个,说句公道话。

龙宝娘不一会就得知李黑皮手里拿着自己家的土地证,她以为自己家的土地证丢了,慌忙在衣柜里翻找,找了半天,发现“土地证”安好无恙地躺在那里,她立刻打儿子的电话,龙宝在电话里说,李黑皮肯定找了人到县土地局复印了我家的土地证。龙宝娘问儿子,怎么办?龙宝说,算了,随他去。就挂了电话。龙宝娘思忖了半晌,决定去把自己家的土地证复印件要回来,他李黑皮凭什么拿着我家的土地证到处给人看呢?

龙宝娘是在吃午饭的时候走进了李黑皮的家门。李黑皮一家正在吃午饭,一家人对龙宝娘的来访,没有表示出应有的热情与礼貌。这些龙宝娘已经不计较了,毕竟是自己打了人家的下屋。所以她开门见山地要求李黑皮把她家的“土地证”还给她。

李黑皮这时已经放下碗筷,拿着一根牙签在张着嘴,挑牙。听了龙宝娘的话,他从嘴里抽出带血的牙签,扔在地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我这个“土地证”又不是你家的,这个“土地证”是我在县土地局复印的。

龙宝娘说,我不管你在哪里来的,反正那是我家的东西,你跑了一上午给人瞧,瞧到现在也差不多了,现在我要收回去了。

李黑皮说,你这个老寡妇,那个下屋地基明明是我家的,你偏偏说是你家的,你家的“土地证”就是证明。

龙宝娘说,请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是寡妇,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龙宝的父亲在龙宝娘三十几岁就撒手人寰,留下十来岁的龙宝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龙宝娘硬是咬着牙拉扯着他们长大成家,自己的事一次一次耽搁了下来。

李黑皮说,当然有相干,我那个下屋地基不是你家的,你说是你家的,还跑去打了一个窟窿洞。是你家的前几年我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龙宝娘说,你做的时候,我们一家在林场的山上,回来龙宝跟你理论,你说拿地换,后来龙宝忙林场,就没有找你了,姓李的,你摸摸良心,是不是这么回事?

李黑皮冷笑一声,说我不需要摸良心,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自古以来有三件事不让,第一是老婆不让,第二是老坟山不让,第三是宅基地不让。你家还有这么好人,把宅基地让给我做下屋?怎么可能?

龙宝娘就感到有一股水一般的东西往头上涌,头顿时像要爆炸一般在轰轰作响。她在心里说,你李黑皮骂我还嫌不够,还连带上我的儿媳妇,我家儿媳妇就是跑了,也轮不到你这般耻笑!想到这,她说,既然你姓李的说了这样的话,我就不跟你理论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要我家的宅基地了。

龙宝娘是走进李黑皮家的,出来时,有点踉踉跄跄了,她回家背起锄头,又到李黑皮的下屋边挥起了起来。李黑皮听到响声,风一样来到下屋,见灰瓦又碎了几块,砖头掉地后的窟窿更大了。村里有人拉住了龙宝娘,李黑皮却说,老寡妇,有本事你就把我的下屋毁了,我要

是找不到你,我就是你生出来的。龙宝娘被呛得又操起了锄头,被旁边人拉住了。

李黑皮又打了110,叶干警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首先到李黑皮的下屋去看了现场。村长王大宝也风风火火地来了,乔龙宝也从林场赶来了。

出乎意外的是,叶干警这回转了180度的大弯,他批评龙宝娘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人财产,这回必须把捣毁的窟窿给人家修补好。

龙宝娘说,那他占我家宅基地怎么说?

叶干警说,这个以后再说。

龙宝娘不服气,问叶干警,凭什么他占了我的地基还要我给他修补?叶干警答非所问地指示村长王大宝照他说的监督办理,一个星期之内给他答复。对讲机里别的村庄需要他去。

王大宝来了两趟,龙宝娘的脾气,是不可能给李黑皮补窟窿的。李黑皮就打电话找派出所,叶干警就打电话找村长王大宝。王大宝见找龙宝娘没有希望,就去林场找乔龙宝,乔龙宝说,又不是我打的,再说,他李黑皮占了我家的宅基地,你们怎么不说他?

王大宝说,我说了,你没听见。

乔龙宝说,你说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我说服我娘也行,只要李黑皮当面说他占了我家宅基地,我马上就去劝我娘给他家补窟窿。

王大宝面有难色,打着哈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把窟窿补起来算了。

其实李黑皮到县土地局拿到乔龙宝家的土地证,要是没有他村长开具的证明,李黑皮纵有三头六臂也拿不到复印件,想想要是没有复印件,也许没有现在的事情,可是,他禁不住李黑皮的死绞蛮缠,还有李黑皮扔下的一条“中华”香烟。

过了几天,王大宝又找乔龙宝,让他答应拿150元钱,村里出面找人补,乔龙宝说,你去找我娘说去,我不管。王大宝当然说了,龙宝娘没有答应。

村长王大宝没有办法,差人拖水泥和沙子来给李黑皮补窟窿,被龙宝娘拦下了,她说,把理由说清楚,不然,没门。王大宝劝龙宝娘,叫你补,你不补,村里出钱出工来补,你又阻拦,你老人家到底要怎么样?龙宝娘说,我不要怎么样,只要他李黑皮当我面说占了我家的地基,你就补,他不说,没门。

王大宝本来还想劝龙宝娘,哪知道李黑皮像在地上冒出来一般,用手指着龙宝娘说,老寡妇,老子凭什么占了你家的地基,你今天不让补,明天不让补,没有关系,只不过猴子不上树,多打一遍锣罢了。

事情又黄了。

村长王大宝开始为自己暗助李黑皮懊恼不已,仔细想想还是怪乔龙宝自己。乔龙宝山上的黄土卖了几万块,到最后连两千块钱尾子钱也不放过,讨了几次,他撒谎说丁百万没有汇过来,其实是他揣在腰里不想给他,王大宝想我见证了几万块钱的工程,而且是把黄土卖成了钞票,两千块钱的小费你乔龙宝应该给的。没想到,乔龙宝跑了两趟后,干脆去了镇政府,王大宝差一点把肺气炸了。就为这事,王大宝耿耿于怀。

叶干警开着警车再一次到来时,以“破坏财产罪”拘留龙宝娘时,龙宝娘吓坏了,说,我老奶奶有三高,我不能坐车。

叶干警笑了,他说,这样的假话我听得多了。

龙宝娘被带上手铐拉上警车时,央求叶干警放了她。叶干警装着没有听见。

警车拉着警报,呜呜啦啦开走后,李黑皮奔走相告,他告诉村里人,乔老奶奶拿他李黑皮不吃劲,真是狗眼看人低,我李黑皮是干什么的?他忽然卖起了关子,不说了。村里有人就笑着问他,干什么的?李黑皮说,老子在县城看场子,没有能耐,人家要你?大伙就笑,有人还夸他,牛逼!

龙宝得知消息,是他娘去拘留所做例行身体检查后,警医让叶干警赶快把这个老人送回家。龙宝娘被送回家时,躺倒了,他的周围有一股难闻的气息在盘旋,乔龙宝这才发现,娘的大小便已经失禁。她哪受过这样的惊吓!

乔龙宝打车把娘送到县医院时,她的血压已超过两百,在危重病房住了一个星期,在娘转到普通病房后,乔龙宝去了镇里的派出所。

叶干警向乔龙宝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插手他与李黑皮的事情了。并且建议乔龙宝可以直接去县土地局去反应情况。乔龙宝说,你们把我娘吓得住院,怎么算?

叶干警接了一个出警电话,匆忙出了办公室。

娘在县医院住了二十多天才出院回家,娘刚进家门,就诚惶诚恐地问乔龙宝,派出所还来不来拷她了?

乔龙宝一惊,他告诉娘,不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娘没有说话,半晌,她又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乔龙宝在林场回家了一次,娘莫名其妙地问他,派出所真的不来了?乔龙宝果断地告诉娘,不会来了。

娘的眼睛里,一阵没有来由地恐慌,挥之不去。

娘是在县医院回家的第五天失踪的,乔龙宝得知消息,找遍了附近的几个城市和乡镇,娘的影子也没有见着。一个三高的老人,能跑到哪去呢?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自言自语。

就在他失望地回到林场时,接到了村长王大宝的电话,王大宝在电话那头喜滋滋地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以为是娘有着落了,遂忙不迭地摧问是什么好消息?王大宝说,今天下午,李黑皮家的下屋被县土地局强制拆除了,那一片场地,不,那一片宅基地终于归还你家了......

王大宝欣喜若狂地还在津津乐道,乔龙宝却一句也听不进耳朵,他在心里盘算,明天去哪个方向去找老娘。他在心里呼唤,娘,我的亲娘,你在哪里?

母亲是秋天走的,到冬天还没有信息。乔龙宝断断续续地找遍了附近的好多地方,哪里见到娘的影子!晚上在床上,他意识里分明知道娘失踪了,可半夜醒来,却感觉娘没有失踪,她就在某个地方,他只要去了,娘就会跟着他回来,待他满怀希望赶到那里后,哪里见到娘的影子?

每一年秋天,乔龙宝都起早贪黑把外松边上的秋草砍下来,为的是在冬天,能够防御山火。今年由于日复一日地找娘,耽搁了砍野草的事。冬至那天,被一个上坟祭祖的老奶奶不慎燃着了山上的外松。

火势才起时,是在附近的山上,那时候乔龙宝就站在他自己挖筑的防火隔离带的边上,转眼的工夫,山火就顺着风势来到了隔离带边沿。年年的隔离带上,野草的影子都看不见一根,今年的乔龙宝为了找娘,在冬至来到的前两天才草草砍了一遍起人高的野草,还没有来得及锄去根部。没想到,来势汹汹的山火,就是舔着根部的残余,迅速进入了乔龙宝的林场。

乔龙宝慌忙打附近林场的消防电话,他们也正在灭火,来不了。县里的消防车乌拉乌拉赶来时,山火已经烧去了几十亩外松。更可气的是,山火来临时,村长王大宝带领的灭火队就在附近,之所以没有赶来,是几只灭火器都出了故障。灭火队里,就有李黑皮。要是其中一只灭火器出了问题,还差不多,怎么那么巧,几只灭火器同时出故障,鬼才相信!

乔龙宝来不及生气,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县林业派出所报了案。

没过两天,林业派出所就开着警车把乔龙宝带到了燃着山火的老奶奶家门口。派出所的李干警在车上信誓旦旦地告诉乔龙宝,不说全部追回损失,也要部分追回。

警车在到达老奶奶的村庄外面,停了下来。接着,几个干警都脱下了警服,开始换便衣。乔龙宝一头雾水,问怎么回事?李干警笑着告诉他,老奶奶有高血压,我们穿警服去,还不把她的血压吓高了!

娘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动,娘曾在她出院的头天晚上告诉他,被拷在警车里的时候,由于惊吓,在车上苦苦哀求叶干警,放了她,她见说着不行,就哭着哀求,叶干警不耐烦了,使了个眼色,与另外一个干警硬是用胶带把她的嘴巴缠了起来。娘说,血压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升高的。那个叶干警要是像李干警这样待娘,娘可能没有那样惧怕!

忽然之间,乔龙宝对着已换上便衣的李干警说,回去吧,我不要这个损失了。李干警瞪着眼睛问乔龙宝,开什么玩笑?乔龙宝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真的,我不要了。几个干警被乔龙宝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林业派出所的警车把乔龙宝丢在烧焦的外松边上,离开了。站在地上的乔龙宝,瞅着已经面目全非焦头烂额的一棵棵外松,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它们,其实,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岂止是焦头烂额!

就是在那时,乔龙宝决定,要出这口气。

他找到村长王大宝,说要请他喝酒。王大宝拿眼盯着他说,这不是年,不是节的,喝甚酒?乔龙宝说,我不是请你一个人,还麻烦你带我请派出所的叶干警。王大宝眨着眼睛更加糊涂了。乔龙宝说,请他带我找我老娘,他是公安的,带我多留一个心眼,兴许还能找到我娘的信息。王大宝听了他的话,拿出手机,就打叶干警的电话。

晚上,在县城的“新世纪大酒店”里,乔龙宝拿出本地最好的名酒,款待王大宝和叶干警。叶干警起先放不开,乔龙宝说,只要叶干警带我娘的事尽心了,就感激不尽。叶干警就慢慢放开了喝。三个人,不知不觉喝了将近三瓶。

喝过酒,王大宝提议到楼上ktv去吼几嗓子。

乔龙宝不会唱歌,就他们俩唱。他俩唱了几首歌,感觉泛味,不想唱了,乔龙宝就喊来俩服务员陪唱。唱着唱着,俩个男人就在酒精的催化下,开始疯狂地搂抱身边的女人。

那天夜里,乔龙宝是在城关派出所里出来的。昨天晚上,派出所民警进包厢的时候,乔龙宝还在呼呼大睡。

第二天上午,电话响了,乔龙宝以为是派出所的电话,当他按下接听键,却是外省外地一个自称是公安局民警打来的电话,他在里面先是仔仔细细问了乔龙宝的姓名,然后告诉他,他的母亲现在就在他们派出所,让他马上过去接人。乔龙宝问他怎么知道是他母亲,那边说,你们家当地派出所在网上发了照片和寻人启事。

放下电话,乔龙宝发了一会儿呆,就象一根木桩杵在那,一动不动。

本来他是要先去接老娘,可他却走进了县公安局,他要去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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