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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波表:光阴的故事

2018-11-10宋晓杰

文学教育 2018年11期
关键词:表带手表时光

宋晓杰

记不得那是哪一年,但我记得那个关于“依波表”的故事,清楚地记得。

那块依波表,是我结婚后为自己买下的第一个“大件”。上世纪九十年代,面包车、背投彩电、家庭影院、名牌手表,被称为结婚必备的“四大件”,与现在的名车、豪宅有着相同的分量。然而,关于我的手表,却有着另外的故事。

第一块手表,是我上技校时妈妈送的,上海牌,表盘是白钢的,表带也是。虽然它予我而言是人生的第一件奢侈品,虽然我知道妈妈是用额外时间的劳作换来了计时的它,但这并不足以令我欣喜,因为我还没活到会巧妙地掩饰自己情绪的时候,因为它与别的手表并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区别。当时,我是很重视“第一印象”的——大约从早些时候起,我就近乎固执地认为,凡事应该与别人“不一样”——我没法表现出开心得要死,但也怕伤了妈妈的心。于是,我总是以“课间要打排球”、“放学要大扫除”为借口,拒绝戴它。或者上学时先戴着,待一出家门,便把它从腕上退下来,放到书包的夹层里。直到妈妈看清我的本意,叹口气、摇摇头,把好端端的手表换了半价了事。我终于也松了一口松,不用每天再编故事。

我腕上的第二块手表是尼维达,那是婆婆送给我的结婚礼物。它是蛋糕一样的柠檬黄色,看着,心仿佛就要融化了。表链呢,是手链一样并排的两行细细的软链,松松地环着腕。表盘不是完整的圆形,也不是椭圆,总之很时尚。但我对它总有敬而远之的不恰切、不妥贴之感。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我就隐约感到:它太成人化了,是熟女的行头——虽然我已成人,但是,我,我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呀!

当时,我在企业报当记者,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写字,自己挣钱,买一块真正喜欢的手表。于是,就有了我心心念念的第三块表——依波表。回想起与它的相遇,真的不亚于又一次“初恋”。

我去了当地最大的百货大楼,看了所有的手表专柜,最后看上了其中的一种——可是,竟然没有货!

店员说,样品是不能卖的,是用来打样儿的。如果你确定要买这种手表,要先缴一点象征性的押金,然后我们再去深圳的厂家拿货,回来你再补齐差价就可以了。不过,前提是,我们进了货,你不想买了,我们是不退押金的。

我正焦灼地盼望着呢,怎么可能“不买”?我一边一迭声地答应着,一边缴了押金。但是,我根本不知道等待会是那么漫长。

当年,深圳对于偏安东北一隅的我来说,它太过遥远了,但它也太过美好了,简直就是梦中的天堂。

19岁时,我去过一次海南,那时海南还没有建省,我去参加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诗会,从此,对南方有了最初的新奇和好感。恰好那一年,姐姐22岁,她工作所在的区政府派她到深圳学习一个月。她不停地给家里写信,告诉我们关于深圳的消息——那些没有电话的旧时光,时常令人怀念——她写信告诉我:深圳满街的米兰花香,能醉人呢;中英街是一条熙来攘往的街市,漂亮极了;需要手扶着帽子,才能看到旋转餐厅的高层。还有,她为我买了从来没穿过的泡泡纱连衣裙、可以回环播放的巴掌大的CD唱机、黄白相间的18k的小天鹅项链……听着周峰的《夜色阑珊》,我学会了静心地体会、耐心地等待。因为那个速度与激情并重,花团锦簇和蓝天碧海共生的所在,向我打开了通往宏廓海天的浪漫通途。

我隔三差五就跑到百货大楼手表专柜去看,希望在乍惊乍喜的欢畅的同时,看见它已经安静地在那里等着我了。我知道,有一个宝贝正向我奔来,像我盼望着它的到来一样,日里、夜里。

有时候,我实在不好意思总去看、去问,就假装是去百货大楼买别的东西,顺路——对!是顺路——来看一眼。虽然,明明白白我是“专程”且急切而去。我怕手表专柜的店员笑话我。更重要的,我要言谈举止像个淑女,好与那只优雅的表,相衬——或者也可以说,只有让自己更优雅,才有资格拥有它。

后来,我与手表专柜那几名店员达成了默契。起初,我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不自在,在她们热情的迎候中,倏然冰释了——像多年的闺蜜,我们彼此多么熟悉啊!完全是基于对美好事物共同着迷的心照不宣。她们见我过来,远远地打招呼,主动告知我它的行程:已经通知配货了;已经从深圳的厂家出库了;已经在运输的途中了(一会儿说是飞机运输,一会儿又说是铁路)……我还翻出家中的地图册,特意查了从深圳到我的家乡盘锦之间究竟多少里程,并动用了我并不擅长的乘除运算。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幸福的——它来啦!终于!

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养成了两个新的行为习惯:一,爱穿袖子较短的上衣,那样的话,左腕上的手表就可以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二,有事儿、没事儿,总会查看一下“几点了”。对于时间的敏感,是不是起于那时?不得而知。但我的确对时间的风吹草动,心有戚戚。

儿时,家里没有钟表,我和姐姐常常需要爬过邻家的断墙,去看裁缝老肖家墙壁上的挂钟,才知道是否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运气好的话,隔墙可以听到挂钟叮叮当当报时的声音,屏心静气数着,就不必冒着爬断墙可能擦破皮肉的危险了。不过,也有因为没听仔细而误事儿的时候;19岁生日过后,我曾因为年龄的开头是“2”而不再是“1”了,伤感得写日记,还滴过几滴廉价的眼泪;再后来,对季节的交替敏锐,对月亮的亏盈挂怀,叶落伤情,花凋伤心。时光如一个转换的轮盘、变幻的万花筒,明显让我忧多于喜。

买了依波表之后,我还专门给它配了一个类似化装盒似的表盒,里面是淡黄色的丝绒衬底,摸上去细细的、柔柔的,如婴儿的皮肤。每天早上,我总要在忙完了粗枝大叶的家务之后,净手、净心,仪式感一般从表盒里取出它,再轻轻地环在左腕上。要知道,它匹配我所有的衣服,西服套裙的职业装、牛仔服、休闲装,真的,它有这个能力。再旋开淡淡的香水,略施粉黛,整个人就神清气爽了。然后,我扭转“木兰”摩托的锁孔,让略高于摩托车横把的儿子站在前面的脚踏板上,一路香喷喷的,我要先送儿子去幼稚园,再转向办公室的格子间。儿子、手表和我,我们三位一体,互相提醒着、见证着存在、发生、成长。这其中,時间用它圣洁的、确切的光亮,照拂着、跟从着,令我心安。这一切,可不可以看做是一位职业女性的标准像,是那个年代我的美好生活的佐证。立此存照。

表,本是冰凉的器物。但是,当它参与了你和亲人的成长,当它被打上流年的徽章铭刻在记忆的影壁之上,当你为此注入了依依、款款的深情——哦,它已变身为“活物”,会呼吸、会说话,有温度、有情怀。它的美丽如“生命之树”旺盛的根须,向四面八方无限延展;又如静水深流的水域,那分明是情感世界里“爱的深深的海洋”。

半夜,去洗手间的工夫,我偶然还会跑到表盒前,看它一眼。我甚至理解了14岁的时候看见爸爸、妈妈半夜里拉开电灯,对着我们家新漆的、烙画的大衣柜指指点点的喜悦,这是“平湖秋月”,那是“渔舟唱晚”,真好!真好!他们一点儿也没夸张。同样,它太令我可心啦!圆圆的、白白的表盘,像个干净的女生,清清爽爽,气韵天成。黑色的皮表带,柔软而贴心,像懂事的孩子安静地守着黑夜与白天。于深夜,俯身探看秒针一寸一寸地移动着,我的心中竟自生出欣喜的快意和莫名的温暖。人类已经深睡,但是,它还像戀人一般痴痴地守在原地,顺应着时序的弯转轨迹,用心灵记录着岁月的印痕。在蛮荒年代,它像勤勉的敲钟人,提示与警醒;在记忆的深处,它像深沉的哲人,冷峻地雕刻时光。

后来,因为戴的时间过长,皮表带系扣的扣眼儿周围已经磨出了毛边儿,虽然我不时用温肥皂水、细软的手帕小心地擦拭,但是,“用剑者伤于剑”,任谁能抵挡得住时光的耗损呢——尽管,它曾主宰过时光……

“岁月流转,情怀依旧。”我依然不愿意换戴其他的腕表,虽然它们的价格本身代表着财富和身份,虽然它们与而立之年的我会彼此烘云托月。但是,我仍旧坚持着,像固执地爱着青梅竹马的懵懂伙伴那样,一想起来,心就是动荡的、温软的。

我也曾去过修表处,换了相仿的黑色皮表带;我也曾想过,再买一块从前样式的“依波”继续“上岗”。但是,有个哲学命题不是这样说的嘛: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一个”怎么可能是“那一个”?在时光面前,谁都得低下头,任流逝的光阴,把美好的事物带走……

——而记忆,渐远,渐无穷。

有二十年了吧。

今年暮春,当我与“依波”不期而遇,如遇初恋的情人,心潮难平,往事蜂涌。青春的心重又润泽、潮湿,情不自禁地,沿着时光的栈道,独自走一段长长的回程。其实,我们是时光的容器,我们也是时光的标本、时光的孤儿。“时光不在钟表之内,而在我们体内。”(引自旧作)时光悠悠往复,如夏日傍晚清凉的钟声四散。但是,你所钟情的,必将以别样的方式,在时光的隧道深处,静静地等着你——光阴带走的,必将以更加美好的事物,偿还你,慢慢地……

在北京的某个凌晨,当我写下上面这些文字,我的心里是柔软而澄明的。是的,下个月回家时,第一件事,我要拉开抽屉,翻开表盒,看看我和光阴的故事还在不在……

(选自《香港商报》2018年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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