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丽平

摘 要： 作为形象化的修辞手法，摹状和映衬被陆游运用得恰到好处。通过对人和事物形与声之态的描绘，加之正反事物的相互衬托，在国与家、动与静、情与理和父与友中，他找到了准确的切入点。其家训诗传其神、彰其性，色、声、情表达鲜明、文学内质丰厚，作品彰显出无限魅力。

关键词： 陆游 家训诗 摹状 映衬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日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1]在进行文学创作时，摹状和映衬因其形象刻画、描绘和突出特征的独到之处，经常被历代诗人青睐。其中，“南宋四大家”之一的陆游在其家训诗中就多次使用这两种修辞手法，让文字深得色、声、情三味。

一、摹状

“状”者，态也。描绘事物形之态与声之态的修辞方式即摹状。

描绘形态之时，陆游首先直接采用形象语言，具体描绘事物外形和情态，增强生动化效果。例如：

（1）翁犹羹不糁，儿固食无鱼。（《复窃祠禄示儿子》。卷218）[2]

（2）萧索园官菜，酸寒太学齑。（《示儿》。卷228）

例（1）作于陆游复被命再领武夷祠禄之时，诗人此前当官几十年，但因为人廉洁且好游饮，所以其退仕后家中并不阔绰，仅靠近百亩良田的地租和政府的祠禄度日。然而随着连年征战产生的巨额军费和战场失利带来的沉重岁贡，本就腐朽羸弱的南宋朝廷迎来了财政危机，包括诗人在内的退仕文人们因此断禄数年、生活艰难。而今，皇上重新施舍这些可怜人，诗人在重新获得资金保障之时，用“羹不糁”“食无鱼”描述此前生活，并告诫子孙要牢记这份稀饭少米、不食鱼肉的简朴习惯并维持。的确，物质贫乏并不可怕，但精神上如果丧失追求、不得解脱才是地位低下文人最大的难堪。

例（2）以“萧索”形容园吏所种蔬菜种类和数量的稀疏之象，以“酸寒”形容用餐姜蒜韭末的清苦生活，体现了陆游对子女降低生活待遇、远离奢靡之风的要求。继承先人遗业的诗人自认中产阶级，但向来“不闲生事，又赋分薄”，虽俸禄耗散、悬车萧然，但他的心是安定的。从养生角度而言，老子曾提出过“治人事天莫若啬”的观点，粗茶淡饭可以养护身心；从求学角度而言，奢靡享乐恐丧失志向，布被藜羹可以专心读书；从持家角度而言，俸禄不会长存，艰苦简朴方可家道不衰。

与此同时，更常见的摹形之态，是用连绵词形容、描绘事情情状的。连绵词亦称连绵字，往往是联缀成义的双音节词，又分为双声、叠韵和同音联缀。观字面色彩鲜明、形象生动，读起来朗朗上口、声韵铿锵。例如：

（3）春耕秋钓旧家风，门巷荒寒屋壁空。（《家风》。卷220）

（4）云破山嶙峋，雨足湖潋滟。（《思归示子聿》。卷230）

（5）余年尚几何，嫋嫋风中烛。（《寄子虡》。卷220）

（6）冉冉新春动，遥遥清夜分。（《夜坐示子遹兼示元敏》。卷237）

（7）就食亦知難恋恋，挂帆终恨太匆匆。（《寄子坦》。卷220）

双声词指两个音节的声母相同的连绵词[3]，形成“AA+AB”的音韵结构表现。例（3）“荒寒”音“huāng hán”，两字的声母均为“h”（AA+AB），形容陆游当时家中荒凉又寒冷的样子。

叠韵词指两个音节的韵母相同的连绵词[4]，形成“AA+BA”的音韵结构表现。例（4）“潋滟”音“liàn yàn”，两字的韵母均为“an”，形容陆游当时所居山阴三山村镜湖的波光粼粼。

同音联缀指两个音节声韵母均相同的连绵词，形成“AA+AA”的音韵结构表现。有侧重形貌的，例（5）“嫋嫋”音“niǎo niǎo”，形容摇曳飘动的样子，此处描绘诗人此刻如同随时熄灭烛火的病态。有侧重动作的，例（6）“冉冉”音“rǎn rǎn”，“遥遥”音“yáo yáo”，前者形容事物逐步移动，后者形容时间长、缓慢流逝，此处描绘春日渐渐来临，长夜漫漫的时光变化。有侧重心情的，例（7）“恋恋”音“liàn liàn”，“匆匆”音“cōng cōng”前者形容依依不舍，后者形容急急忙忙，此处描绘诗人对儿子的惜别之情。

再次，以“然”“若”“尔”等为词尾的形容词也被陆游在摹状中偶尔使用。例如：

（8）沛然要似禹行水，卓尔孰如丁解牛？（《六艺示子聿》。卷222）

例（8）“沛然”形容水充盈且盛大，“卓尔”被颜师古诠释为“高远貌也”，形容高高直立的样子，后衍伸为形容德行有成、原超他人。陆游认为，做学问掌握知识时首先要具备精、气、神，其次要做到透彻精通。前者是外在的精神面貌，后者是内在的技巧程度，两个摹状词分别对应大禹治水和庖丁解牛的比喻，将诗人对幼子的谆谆教导形象地呈于纸上。

描绘声音之时，又可分人物、景物、器物等。例如：

（9）翁老且衰常早眠，儿声夜半方泠然。（《诵书示子聿》。卷230）

（10）锵鸣若环佩，其味复甘冷。（《四月三日同子坦子聿游湖中诸山》。卷230）

（11）水云深处小茅茨，雷动空肠惯忍饥。（《朝饥示子聿》。卷211）

例（9）“泠然”形容声音清越激扬，此处描绘对象为人物之声。陆游祖上便好藏书，他本人极好读书，在四川任职期间，“出峡不载一物，尽买蜀书以归，其编目日益巨”[5]。家风如斯，因此，他将这份乐趣传承给了儿子。子聿深受父亲影响，非常喜爱藏书和读书，平时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钱均用于购买典籍。他亦好潜心苦读，每当深夜，他琅琅不绝、抑扬顿挫的读书声让诗人觉得后继有人、老怀大慰，耳中的清越之音化作了心底的欣喜、舒畅和自豪。

例（10）“锵鸣”与上文“泠然”含义相同，最早见于屈原的《九歌·东皇太一》，但描绘对象为景物之声。仲春之末，陆游携子坦和子聿两个儿子到镜湖上的众山间游玩。山景秀美，其中一深井中有石，由于空气流动发出了类似女子行步时膝下裙角所佩环玉相击的声音。诗人和儿子一起游山泛舟，一起品尝甘甜又沁凉的井水，这不仅是一次亲子活动，更是他引导后辈拥抱自然、欣赏自然的生活情趣。官场黑暗，若能得一份五柳先生“而无车马喧”的心境，是何其悠然自得？

例（11）“雷动”顾名思义，形容声音如打雷般洪大，此处描绘对象为器物之声。人在饥饿时，作为脏器的肠胃会收缩蠕动，进而发出响声提示人进食。陆游作此诗时年近八十，家中又遭断俸，因此早饭常常少食甚至不食。然而，诗人在肠胃“雷动”忍饥挨饿的艰苦生活条件下，依然教育儿子不可为外物所动摇求学之心。当如是，身死道消后，在九泉之下面对先人时方可内心无愧。

二、映衬

通过两种相同、相似或者相反的事物相互衬托，进而加强语气的修辞方式即映衬。例如：

（12）简断编残字欲无，吾儿不负乃翁书。（《冬夜读书示子聿》。卷216）

（13）相送何由插羽翰，淡烟微雨暗江干。（《送子虡吴门之行》。卷230）

（14）日日望书常至暮，时时入梦却添愁。（《寄二子》。卷220）

（15）衰颓已作老骥卧，来往尚如黄犊驰。（《秋晴每至园中辄抵暮戏示儿子》。卷225）

（16）我久依耕陇，儿方吊战场。（《夜起思子虡》。卷237）

例（12）是用含义相同的事物强调所要表达的思想，这也是古人最常用的映衬类别。“简”指竹片，上面书写文字。“编”指编绳，将简连接起来而成书契典籍。此处，断裂的竹简和残破的编绳都指因多次翻阅而磨损的书籍。通过二者的相互映衬，突出了子聿勤奋读书、刻苦钻研的形象，颇有孔子“韦编三绝”之风。对此，陆游作为父亲给予了不负所望的高度评价，并勉励其保持这种用功学习的态度。

例（13）是用含义不一定相同但色彩相似的事物表现所描述的画面。长子子虡即将前往甘肃吴门任职，陆游为其以酒食践行。儿子要前往一片新的天地继承父志，诗人本应出语勉励祝福。然而对于已经年老多病的他来说，春节刚过，就要与儿子离别，还是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此刻更多的是心酸和不舍。“烟”和“雨”都是透明的颜色，此刻两相映衬，描绘了春寒料峭下，蒙蒙细雨如烟如雾在江上飘摇的景色。“一切景语皆情语”，更是侧面刻画出了诗人那颗牵挂、湿漉的老父之心。

例（14）是用心境状况相似且紧密相关的事物或者动作强化心情。此例中的“二子”即陸子虡和陆子龙，作为长子和仲子，深受陆游看重。但此时的诗人不是那个临行送儿上任时对其予以众望、叮咛为官之道的长者，而是一位日日、时时、刻刻为儿牵肠挂肚的父亲。“望书”与“入梦”日夜映衬，无论是白天盼儿来信直到日落西山，还是晚上睡下脑海中与儿相见忧愁纷至，他都希望孩子们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处境，无论如何窘迫，都能持一份平和心态。

例（15）例（16）均为映衬中特殊的一种手法——对比。不过二者不同的是，例（15）是利用对立事物或者反义词形成对比。“老骥”语出自曹操的《步出夏门行》，原指暮年的千里马，后多用于形容年老之人；“黄犊”语出自《韩非子·内储说上》，原指道边食苗的小牛，后多用于形容年幼孩童。此处，陆游将这在年龄上对立的二者均用于自身，映衬出自身虽然年老，但日常行走却如孩童般，身体十分健康。

例（16）是两个事物本身不对立，但当在句中被赋予某种含义进而突出作者的思想时，形成对比。“耕陇”即田间，它和“战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对立面，也不存在特别紧密的联系。但在“思念”这一主题下，两个事物在陆游心间形成了交集。没有“战场”上长子远征他乡、浴血奋战的拼搏，就没有“耕陇”处老父躬耕田亩、退仕而居的牵挂。可望而不可即，心有余而力不足，天下父母可怜之心可见一斑。

三、结语

作为形象化的修辞手法，摹状和映衬被陆游运用得恰到好处。在人与物、国与家、动与静、情与理和父与友中，他找到了准确的切入点。其家训诗描绘事物形声之态传其神，选取事物异同之处彰其性，色、声、情表达鲜明、文学内质丰厚，作品彰显出无限魅力。

参考文献：

[1]詹瑛.文心雕龙义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51.

[2]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3][4]赵克勤.古汉语修辞简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28-29.

[5]于北山.陆游年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40-41.

课题项目：本文系湖南汽车工程职业学院2017年度校级课题《陆游家训诗研究》（HQZY1702）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