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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柳女

2018-10-26桃墨曦

飞魔幻A 2018年9期
关键词:柳叶

桃墨曦

仙都玉衡,汇聚三条灵脉,即便是在中原,也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灵地,无数仙人、修士、妖魔寻着灵脉而来,在此扎根修行,慢慢形成了一个初具雏形的城市,这便是仙都玉衡的来历。然而,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何况玉衡有的可不仅仅是人,争斗比别处更惨烈。

一场为了争夺玉衡之主的战争致使近乎一半的修士与仙魔殒命,鲜血染红了半座玉衡山。帝君朱离震怒,派了仙女瑶姬过来,统领玉衡,一则为了让瑶姬有个修行的地方,二则,也是为了平息玉衡连年不断的争斗,还仙山一个修行的好氛围。

瑶姬在玉衡的两百年中,玉衡山再无纷乱,只是昔日被鲜血染红的一条灵脉——虚酆再回不到清澈,三百里迷林都被笼罩在一片血红色的怨气中。在此地修炼的人大多性情暴躁,最后不是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便是精神错乱,因此,早在战乱发生后的百年间,虚酆周围便再无人修炼。

两百年后,从仙都玉衡的玉衡宫中忽然传出来一道消息——册封厉川为虚酆君,统领虚酆三百里迷林幻境。

消息传出后,连帝君朱离都讶然。

虚酆那等凶残诡异之地竟有了主人?这厉川又是哪位?

朱雀殿中,匆匆赶来的瑶姬说:“虚酆君有一个请求,他希望帝君能带他去找天镜。”

“天镜?这是为何?”

虚酆君一直等在朱雀殿外,朱离唤了他进来,便见到一个英气勃发的年轻男人在层层涌动的碧云中走进来。他的眸色和身上的烈烈红衣一般深沉浓烈,仿佛最盛的火焰,即便与殿上的帝君相比亦毫不逊色。

这便是以妖身修仙道,在三百里冤魂不散的虚酆迷林中修行两百年,吸收尽了虚酆怨气冤气。从此,虚酆再度恢复灵气,枯死的草木复苏,百鸟万兽纷纷而来,又是一脉生机勃勃景象,因此番大功劳,虚酆君直跨仙道而成神。

犹记上一个从妖道直接到神道的,已是千年前的事。

由暴戾中修行,却一身凛然,纯粹至极。这般容止风流,朱离面露欣赏,几乎毫不掩饰。听闻虚酆君将吸收的三百里戾气化作双翼,姿态堪比九天飞龙,朱离想要一见,然而此时并非要求的合适时机。朱离问:“虚酆君,为何想要开启天镜?”

“我想找一个人。”厉川仰头,对上朱离探究的眼神,道,“我曾受人照拂十日,与那人分离时她正身陷困境。我发誓,若能从虚酆迷林出来,定要带她离开那生不如死的地方。可我找遍仙都,甚至整个中原,都没有找到她,我想知道她在哪里,如今过得如何。”

彩云浩荡,天涯海角尽头,天镜安静地伫立在云层深处,沐浴着无上月华,朱离走到尽头打坐等待,半个时辰后,虚酆君从彩云深处走出来,朱离问他:“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虚酆君沉默片刻,低声道:“找到了。”

于是,朱离道:“虚酆君可愿为我座下星官,为本座执掌星辰?”

虚酆君道:“多谢帝君厚爱,只是我还要找我的恩人。”

“那就等虚酆君报完恩情,本座再来相邀。”

天涯海角尽头,虚酆君沉默良久,踏云而去时道:“只怕届时帝君已不会再要我。”

那时朱离并未多想,直到十日后,虚酆君屠尽八洞府十三仙庄,杀害仙人修士千余,暴行震动三界。玉衡宫亲自出马,在青平仙庄抓捕住他时,他正将一根骨杖刺入青平仙主的胸口,瑶姬大喝一声:“虚酆君住手!”

那青平仙主的肉身与元魂尽数化為灰烬,虚酆君一袭红衣沾染鲜血,越发浓重,他赤色的眼睛看向将他团团围住的仙人:“还差最后一个地方,宫主恕罪,待厉川杀掉最后一人,再去玉衡宫请罪。”

他赤色的身影如同火光掠过长空,落向的是仙都城外红枫洞。修行五百年的枫树精在灼热的天火燃烧下,惨叫声响彻云霄。

瑶姬心惊胆战,难道虚酆三百里迷林的怨恨一并发作了吗?

这一堂会审,仙都百余位得道成仙的仙人俱数参加,群仙震怒,若非朱离帝君亲临,恐怕众仙早已将站在中间的红衣人撕成碎片。

朱离看着孤台上身负一百零八道枷锁却玉然不动的虚酆君,问:“虚酆君,你知错吗?”

“厉川不悔。”

满座哗然,朱离伸手按下群仙的愤怒,问:“你涤尽虚酆三百里怨恨而生,天道择你为神,便是认同你的道与正义。告诉本座,为何要做这种事,你在天镜里看到了什么?”

闻言,虚酆君神色微动。

厉川,原本是一条无名的小蛇,在灵脉沥川边由一条颇有修为的小蛇而生,这等灵气充沛之地,它虽普通,却也是一出生便拥有了灵识。可惜蛇母未能来得及为它取名便被修士抓去炖了蛇羹,徒然增了他人修为,厉川却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彼时的仙都初初经历大战,玉衡宫初建,洞府无数,仙庄万千,各有依附,互相吞并,小小的他虽有灵识,却无修为,唯一可算是优点的便是勤奋与坚持。于是不知春秋,五十年岁月匆匆而逝,终于得以说得人言,化得人形,却不知他能化的不过半个人身,一出简陋的山洞便被柳叶仙庄抓了去,关进了幽暗的房间。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会如同母亲一般被炖成蛇羹,却被一双柔软的手从房间中接了出去。

刺眼的光明击碎黑暗照进房间时,他因死亡的恐惧咬向了伸手过来的人。小蛇亦有獠牙,狠狠扎入那雪白的手中,血液入口,甘美无比,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体内的灵气暴涨,充斥着他细长的身体。耳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抬眼,终于看到了手的主人。

一个苍白过分的少女,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乖,不怕,柳女保护你。”

不过一句话,她说完便咳得惊天动地,自然惊动了来人:“柳女!你怎么在这儿?”

几个妖修赶过来,俱是神色阴郁。见她手中缠着一条小蛇,小小蛇还咬在她的手上,几个妖修当即大怒:“这畜生怎敢咬你!我们杀了它!”

柳女却将他藏在袖中:“不,我要养着他。”

他不安地缩在柳女的袖中,那几个妖修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柳叶仙庄是当时十二大仙庄之一,也是三大妖修聚集之地,即便他野修一个,也知道柳叶仙庄的大名。而柳叶山庄的柳女,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柳女真身为獐,是千年的大妖修,原本五百年前便可以成仙,不知为何却一直还是大妖怪。可也正是因为柳女的存在,柳叶仙庄才成了无数妖修向往的地方,厉川也是。

厉川这个名字,便是柳女为他取的。

在得知了柳女的身份后,小蛇松了口,心中愧疚非常,而柳女并不计较,几个问题便引得小蛇交了底。她喟叹一声:“既是生于沥川,便也这么叫吧,只是你是火蛇,沥字从水旁,恐怕名字与你犯冲,还是改动一个字比较好。”

于是,便有了厉川。

柳女住在仙庄最中央,周围有无数妖修把守,起初厉川以为这是仙庄对柳女的爱护,直到他发现柳女的异常行为。

每日柳女都会离开住所半日,回来时浑身是伤,神色憔悴,修为大减。他们妖怪即便大多性情古怪,也不会怪到失去理智,这种自残的行为绝非柳女自己所为!

“柳女,你每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柳女的笑容凄决,厉川在她眼中看到了深沉的绝望,可她什么秘密也没对他说,只是伸出苍白的、伤口还未愈合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厉川,我是土修,在我还是个妖怪时,曾有个道侣,他是柳树精,都说木克土,可我那时年轻,总也不信。我俩一起修行,一起游玩天下,最后来到了这仙都,成立了柳叶仙庄,我压着修为等待他一起成仙,谁知他却以破仙剑挑断了我身上十八条筋,盗取了我的灵力,独自飞升而去,我仙根被毁,再难飞升。”

厉川不知为何她忽然要说这个,可是他听后愤怒极了,将她的道侣痛骂一顿,发誓有一天自己飞升了后定然要将那这畜生碎尸万段:“那、那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我的修为留不住呢。”柳女这般说。

厉川不安地在她身旁爬来爬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还未告诉我,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留在柳叶仙庄吗?”柳女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她纤长的手指在他额间一点,厉川只觉得她点过的地方一片火辣辣的疼,脑海中的热浪一阵一阵,他很晕,可柳女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脑海中,“我把我的宝贝给你了,厉川,答应我,带着它离开柳叶仙庄,再不要回来了。”

待厉川醒来,他人已在柳叶仙庄外了,仙庄中发生的一切仿佛一个梦。若非额間多出了一个柳叶形状的记号,恐怕他会以为柳女也是梦中的幻觉。

他很快就体会到了这个柳叶记号的用处,柳女往他眉心处注入的是一息天火,这缕天火重新锻造了他的根骨。他在饱受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之后,成就了一身不凡的根骨,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另外的模样,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他能看到山水中间丝丝缕缕的灵气,甚至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那缕天火融入他的血脉,与他合为一体,又化作了他的法器——大业戒。只要他催动灵力,天火便会缭绕他的周身,灼烧他所行之处,却不会伤他分毫。这般改变,厉川如何猜不到得益于谁?于是,他刻意遗忘脑海中响个不停的柳女的警告,还是偷偷潜伏回了柳叶仙庄。

兴许是法术低微,那一路行去,他并未触碰仙庄的各种示警阵法。过去柳女嘱咐他不要在仙庄内乱走,如今,他没在她的住所找到她,自然到处乱找,终于,他沿着一丝淡淡的血丝找到了柳女——她被关在一个房间中。

厉川爬上墙壁,却愣在了窗沿上——四根粗长的骨钉钉入柳女的四肢,将她钉在墙壁上,鲜血顺着四根骨钉流出,染红半面墙壁。她双腿中的血液流入脚下的玉盆中,身上没有一寸肌肤完整,全是割肉的刀伤。

“柳女!柳女!”

小蛇从窗上滚落下来,掉在地上,蜿蜒匍匐前行,蹿上她血流不止的脚踝,一路爬至她的肩膀。

蛇有泪吗?厉川不知道,他的眼前鲜红一片,与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中滚落。

柳女终于惊醒,讶然而无奈地看着他:“为何不听警告要回来?”

“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怎样才能救你出去?”

柳女摇头:“你一个小蛇,如今连化形都不能够吧?如何救我?听我的话,赶紧离开柳叶仙庄,找个地方好好修炼,五六百年后,至多一千年,你便能成仙了。”

“我不!我不离开你,我要带你走!”

“你带不走我,他们也不会让你带走我的。”柳女仰头,看他的眼神充满悲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的道侣背叛了我,盗取了我灵力独自飞升而去?”

“记得。”

“他挑断我的经脉,毁我的根基,叫我体内无法储存灵气,怕的就是我继续修行,日后飞升为仙,找他的麻烦。他那一击,叫我陷入了此生最虚弱的时刻,可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只要再给我几百年时间,我便能重新接上我的经脉。可妖修本多贪欲,众妖见他抛弃我,就将我困在仙庄,逼我教他们本命修行方法,否则便割我血肉。你发现了吧,即便根骨被毁至此,我亦有惊人的痊愈之能。”

厉川点头,是的,柳女每次早上被拉出门,晚上血迹斑斑地回来,调养一日便会痊愈。

柳女冷笑一声:“我的血肉是大补之物,妖怪们发现了,日日来割我的肉,喝我的血,到今日,已经是百年整了。一代一代的妖怪靠着我成了大妖,我可是柳叶仙庄的至宝,你说,他们如何会让你带我走?”

她说这话时表情冷漠,半分不像说自己的故事。

然后,她驱赶着厉川,再不肯与他说话。即便再弱,她如今仍是有法子不叫他近身。

厉川最后一次来时,沿着墙角低声地对里头的柳女说话:“你等我回来,我会成为一个大妖怪,我一定回来带你走!”

此后,他误入虚酆迷林,被困两百年,待出来之后,世间已无柳女。

玉衡宫审判台上,红衣烈烈的虚酆君傲然而立,一百零八道层层压下的枷锁没能叫他屈膝。他仰头扫视一圈,众仙皆不敢与他对视,虚酆君道:“厉川所诛八洞府十三仙庄,没有错杀一个,他们全都该死。”

“仙界有仙法,仙都玉衡自有瑶姬宫主做主,即便他们该死,宫主自有主张。”

“你这样滥杀一通,就是错。”

审判台上,群仙议论纷纷,虚酆君看向瑶姬:“那么,在柳女受尽折磨而死时,仙界所谓的仙法何在?瑶姬宫主又在为谁主持正义与公道?”

闻言,审判席上的瑶姬浑身一僵,低下了头:“虚酆君,我、我……是我的错。”

厉川一笑:“仙都万里,仙妖万数,宫主管理不到亦属常事。”

瑶姬脸色苍白,匆匆离席。

“你们都觉得我毁人千年修为是大错,可他们的修为又是从何而来?比如那枫树精,五百年修为仍未摆脱妖性,如此低劣之辈,若非吞食柳女血肉,如何能成一方妖主?”

“那你也不能……”

“五十年,在玉衡宫建立后的五十年间,柳女日夜被割肉放血,从未有过一日停歇,即便遭此大劫,她也从未想过放弃生命。她以一己之身供养整个柳叶仙庄,可换来的是什么?”

一百五十年前,柳叶仙庄内乱,大妖们终于就柳女血肉分配问题大打出手。在半数仙庄妖怪被杀之后,剩余的妖怪做了这般决定——柳女虽好,却是仙庄祸乱的根源,若非柳女,他们也不会起争执,互相攻讦争斗,可见红颜祸水,不分三界。所以,他们杀了柳女,分了她的血肉。这还不够,他们甚至拆分了她的骨头。

“青平那条老狗手中的慈悲杖便是柳女的脊梁骨。慈悲杖?”虚酆君一声冷笑,“那老狗有什么资格用什么慈悲杖,他就只配去吃屎。”

虚酆君仰头看着审判席上的朱离帝君:“仙法不曾在柳女生前护她周全,亦没有在她死后为她讨回公道,可我做到了。你们一个个高高在上地审判我,说这不可那不行,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配审判我吗?我以暴制暴,有什么不可?帝君……朱离帝君,厉川感激你的看重,可不论帝君再问多少次,厉川仍是一句回答:我不悔。再要重来一次,我不会轻易让他们灰飞烟灭,我会让他们死前饱受折磨,再将他们挫骨扬灰!”

顿时,满座哗然。

这一番话后,虚酆君被剥夺了君位,投入了不周山困神牢狱最深处,服刑两万年。

这个只做了十日虚酆君,在受封之后半步不曾踏入封地的虚酆之主,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带着慈悲杖去不周山的牢狱,这是柳女留在这世间仅有的一点东西了。”

帝君沉吟良久,终是惜才心切,排除万仙之情,答应了厉川的要求。

不周山千年岁月没有在厉川心上留下点滴痕迹,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底,其实也不知外界沧海桑田。

昔日玉衡宫中审判他的仙人,成神的不过寥寥,大部分都湮灭在岁月中,仙都屠戮一事终究被淡忘在时光中,不忆往昔。虚酆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唯有名牌上记载着第一任虚酆君的名字,记录了他为君仅十天的过去。

于是,无数仙妖都好奇:这位虚酆君到底是谁,去了哪里?他为何要犯下那样的大错,毁了自己的前程?

朱离再次来到不周山牢底,天火在牢中跳跃,映照在厉川盘腿打坐的玉姿上。朱离出现后,厉川睁开眼睛唤道:“朱离帝君。”

“厉川,你还不肯认错吗?只要你开口一句,这万年牢狱之苦,我可以为你一力免去。”

厉川重又合上眼睛,千年修行,他的修为惊人得可怕,三百年前,火神共工来不周山牢狱中挑战他,差点被他打趴下。如今上百年过去,又不知这人到了何种地步?

可厉川一副要将不周山的牢底坐穿的模样,叫朱离几次无功而返。

“前些日子,有一位仙人没能突破神劫墮魔了。他的本体是一株柳树,飞升之地在仙都玉衡的望月山下。下界仙魔争斗厉害,你下去看看吧,若能击退魔界进宫,我会为你酌情减免万年牢狱之罚。”

早已被遗忘在岁月深处的柳叶仙庄,曾经便依附在灵脉而生,扎根在望月山下,而在天镜中,厉川只能看到他与柳女认识之后发生的事。

朱离站在不周山山巅,看到一袭鲜红血衣的厉川从牢狱中走出来,狂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紧接着,厉川背后伸出一双遮天蔽日的火焰翅膀,他振动双翅,朝人间中原飞去。

——那便是虚酆三百里迷林中的怨气所化的火翼。

千年之后,朱离终于如愿见到厉川的翅膀,心中却只有一声叹息。

明明不过区区小蛇,却胆敢生就飞龙之姿,与烈日争辉,这是何等的倨傲啊。

厉川啊厉川,你如此狂妄,这世间可有人能令你折服,叫你屈膝称臣?

人间千年,万象更迭,玉衡宫之主早已换了人,仙都玉衡成了真正的仙都,越是往里,越是修为高深,而魔则退出中原,占据荒漠与沼泽,伺机而动。千年间,仙魔之战无数回,过去都是仙人略占上风,可十年前,魔族忽然出现了一位堕神,带领着魔族入侵中原,打得他们节节败退,终于,战线缩到仙都玉衡。

此日深夜,玉衡宫议事厅中,诸仙正在商议对策,忽而一道红色火焰从天而降,落在了玉衡宫中,他遮天蔽日的火焰翅膀照亮了整个玉衡宫。他缓步走入议事厅中,环视一圈,问道:“魔族那个堕神在何处?”

仙人被称为半神,虽未全然堪破神道,却大多已摸到门槛,在最初的惊慌之后,众仙也发现来者并非他们以为的魔族,他虽则戾气裹着杀意而来,却是真正的神祇。玉衡宫主玉尧心中大喜:“敢问神君大人是?”

厉川沉默了片刻,道:“我名厉川,不是你口中什么神君大人。若你询问过去,我曾做过十日虚酆君。”

闻言,议事厅中二十四位大将,其中一位倏尔抬头。

厉川用天火困住魔君,仙都三日退魔兵,此役因在金都平椽山附近发生,因此被三界称为金平之战,以魔君被擒,魔界退兵作为收尾。

玉衡宫的地牢中,厉川以四根钉仙骨将魔君钉在墙上,绿色的血从魔君四肢流出,染透半面墙壁。他站在魔君面前,红衣如火,眼神如冰地道:“柳困。”

魔君天恒漠然的眼中露出诧异:“你为何知道我过去的名字?”

厉川说:“木克土,火却克木,你问我为何知道你的名字?柳困,你可还记柳女?”

闻言,魔君眼中一阵恍惚。他做妖时的确有过一个道侣,她似乎是一个天资十分聪颖的女人,可几千年岁月流逝,他修神道时又走火入魔,由半神之身堕魔,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何况一个千年之前的女人?

“也许有吧,我不记得了。”

“那我便让你记起来。”

厉川一掌击在魔君头顶,强行打开魔君脑海深处被尘封遗忘的过去,无数记忆纷至沓来。魔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叫,顿时汗出如浆:“怎么会,怎么可能……”

“果然,不是岁月叫你忘记了,而是你自己强行封印了过去的记忆。柳困,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堕魔吗?”厉川嘴角勾起一弯冷漠的嘲笑,“因为你和玉衡那些卑劣的妖一样,你们的成就都是从别人身上窃取而来的,他们永远修不成完整的仙,你也永远成不了完整的神!即便偶尔疏漏,总有一日,你们欠下的恶果终究要用鲜血来偿还。”

厉川翻手,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剑,长剑上刻着两个古老的字——破仙。

“据说破仙剑乃氐宿星君所铸,为的是惩罚一些手段卑劣的修仙者,后氐宿星君怜悯修士,将此剑掷入银河,银河水连通人间昆仑山脉与冥府黄泉。魔君大人,看着这把破仙剑,你可觉眼熟?”

魔君终于面色大变:“不、不要……啊——”

厉川用破仙剑挑断了魔君身上十八条经脉,毁去魔君千年修为。然后,他又在魔君恨不能咬死他的仇恨目光中,将破仙剑丢在魔君面前。他面色不变,低声道:“你恨我?可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你本就是一个贼,我只是拿走不属于你的东西而已。我不过毁你修为,你还有再来的可能,可柳女呢?她饱受折磨而死,再不会回来。”

厉川转身,魔君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和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女护我十日,以护身天火相赠,我曾答应救她出去,可等我离开虚酆,她已被人碎骨分尸。我食言了,救不了她,可我能为她报仇。”

“千年前仙都那场屠杀是你……你就是虚酆君?”

厉川再不回答,转身离去。

玉衡宫外飘着絮絮扬扬的柳絮,是柳树妖在翩翩起舞,为了此次仙都的凯旋。厉川看到一个年轻的大妖站在地牢外,看到他出来,那身负断刃的大妖走过来唤道:“虚酆君。”

“我早已不是什么虚酆君。”

“虚酆君,你可知道柳女给你的天火乃是她的护身法宝?”

厉川脚步一顿,那大妖走上前来,与他并肩站在台阶上,入目的是巍峨堂皇的宫殿,檐角垂挂的风铃声声作响。那大妖说:“当年柳叶仙庄罔顾玉衡宫法令,同类相食,被抓小妖不计万千,我也是其中一个,柳女放了我,也放了许多如你我一样的小妖。可我们谁也没有你修炼那么快,在我们能够成长和柳叶仙庄的大妖们势均力敌之前,她便死了。你杀了八洞府十二仙庄千余性命,却只找到一根慈悲杖,而这千年来,我们汇聚在虚酆,杀掉了所有天镜不曾记录下来的小妖,找回了她散落的尸骨。也许在你而言,我们只是一群无用的妖物,可是虚酆君,不是只有你一人记得她,想要为她报仇。”

大妖说:“虚酆君,我们都在等你来,只要你肯回来,你便是虚酆唯一的主人。”

厉川问:“你刚才说,天火是柳女的护身法宝?”

“是。虚酆君在柳女身边不过十日,因此不知,我曾陪伴她数年,知道她的一些来历。她曾偷偷跑去东方青龙殿,偷得一簇天火,土与火相融,能孕育无数法器法阵,催生术法发生无数变化。就是因为有天火的存在,柳女才能拥有近乎无敌的自愈能力……”

大妖的声音远去,厉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许久之前,被钉在墙上的柳女,四肢血流不止的样子。失去了护身法宝,无法自愈的她再不能供养柳叶仙庄诸妖,才是她真正被柳叶仙庄所弃的原因。

厉川脚步一晃,竟然腿软,单膝跪倒在地,膝盖在地上重重一磕。大妖大惊,忙扶住他问道:“虚酆君?你怎么了?”

厉川仰头,他头顶上方阴云越聚越大,阵阵天雷时隐时现。紧接着,他将大妖推开数丈之远。

他之所以能吸收三百里虚酆迷林的怨气为自己所用,是因为他答应了那些惨死的亡魂,为他们超度,这些亡灵生前所造杀戮累积下来所能引起的雷劫都由他一并受了。

过去他一直压着雷劫,方才心思震动,稍一放松,便再也弹压不住了。

一道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劈在厉川身上,他的红衣在天雷中被击毁,血翅零落成一地焰火。这样大的阵仗惊动了整个仙都,玉衡宫所有仙妖联手所做的护盾甚至抵挡不了天雷的一击。

莫非整个仙都就要毁在天雷的暴击下了吗?

千钧一发之间,一个红色人影出现在玉衡宫上空,他解下腰间的凤凰铃,铃音清脆,仿若古钟相撞,音波声声,护着仙都毫发无损。一千多道天雷之后,厉川原本所在之地已只剩下废墟一片,唯有一根骨杖凌空飞来,落在了大妖的手中。

杖名慈悲,曾是恩人枉死之后脊梁骨所制,持有人不配为主,因此慈悲杖从未发挥作用。

可其实,慈悲杖不负其名。

大妖眼看着那骨杖如同有了灵魂,焦黑的大地重又平坦,而玉衡宫前千山盖绿翠,平地起高林,波浪飞白鱼,明月照大江。

杖之所向,万物复苏,妙法回春。

仙都玉衡的修行者总有不收法令的,千年下来,仙都上空早已聚集了无数阴霾,加上魔族入侵后所制造的杀戮遮天蔽日,以致仙都其实干旱竟达十年了。这一场春雨浩大,绵绵不绝,一下便是三日三夜,渐渐被污染的灵气被涤荡一清,大地也重新恢复了绿意。

大妖手持慈悲杖,也在雨中站了三日三夜,他不知自己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都传闻,妖是无泪的,若到伤心处,宁愿流血。

大妖伸手一摸自己的臉,红色的血迹在血水冲刷之下淡去了颜色。

他带着慈悲杖回到虚酆,在那一日飞升成仙,从此背上一把断刃,手中一根慈悲杖,中原大荒,塞北江南,悬壶济世,路除不平。

大妖结束旅行,是因为机缘巧合误入天涯海角尽头,他看到一个黑衣猎猎的身影,他以为那是虚酆君,却在开口之后见到那人转身,腰上悬挂着一个凤凰铃,是朱雀殿的朱离陛下。

朱离将两枚蛋交给他:“带回虚酆,好生照顾。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妖一愣,如实答道:“我没有名字。”

朱离沉吟片刻,说:“那便叫剑观吧。”他看了一眼大妖背后的断刃,那是大妖的真身。

剑观,大妖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将朱离给他的两颗蛋带回虚酆,因从来没照顾过蛋,不知何为好生照顾。幸而虚酆有鸡妖,剑观询问了鸡妖的意见,鸡妖说:“对蛋还要如何个照顾法?肯定是要孵出来啊。”

于是,剑观开始了他的孵蛋生涯——每日他都怀抱两个蛋,窝在他自己做的窝里,如此孵了五年,两枚蛋中终于孵出了小……蛇和小鹿。此事惊动了整个虚酆,当初给剑观出主意的鸡妖激动地跑过来:“咯咯哒,老子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蛋里能孵出小鸡和小鹿的。”

那火红色的小蛇和土黄色的小鹿眼都还睁不开,剑观心中猜疑不定。忽地,鸡妖指着小蛇的额心说:“你们看,这条蛇眉心还点了朱砂呢!”

那彎弯一斜的印记,恰如其分地和剑观记忆中的身影、额心的印记重叠在了一起,那么,这只小鹿便是……

剑观伸手抚摸那只无角的小鹿:“我想,这不是鹿。”

“那是什么?”

“是柳女的转世,香獐。”

整个虚酆哗然,无数的大妖前来看望这两只初生的小家伙。起初,他们连眼都睁不开,吃奶还要一口一口的,虚酆的灵气滋养着他们,大妖小妖们抚育着他们,日月精华净化着他们,四季风雪围绕着他们。

百年岁月悄然而逝,虚酆的原野碧草如茵,手持骨杖的少女站在一碧万顷的原野之上,遥遥眺望着远方的河山,红衣少年从远处向她走来,眉目如画。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望月山,曾经柳叶仙庄所在的地方。

“柳女,你在想什么?”

“想我曾经还是一只未修行的小动物时,被猎人追赶,被一株柳树所护,从此对它倾心爱慕,追随他的脚步踏上修行的路。听闻他重又修道,若有一朝飞升,与我又能否再见?”

原来命运的环一扣又一扣,所有因果终将清算。柳女抚着慈悲杖,看厉川的眼神温柔:“傻孩子,过去的都过去了,至此终结吧。”

厉川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终是消散在虚酆无边的夜色中:“嗯,听你的。”

那一年,朱雀殿多了两位星官,柳宿和翼宿,而虚酆与玉衡也多了两位新主人。

尾声

仙都千年的大庆上,因仙魔两界休战交好,玉衡宫给魔都发去了邀请函,魔君携十二件世外珍宝前来道贺,一袭黑衣的魔君脸上戴着同样漆黑的面具。玉衡宫主接到他送来的珍宝,两人的指尖相触,玉衡宫主道:“多谢魔君。”

她身旁红衣烈火的少年目光如炬,引着魔君朝贵宾席走去。魔君回头,看到她唇边恬淡温柔的笑意,一如千年之前。

那小小的一匹香獐仰望他的眼神曾澄澈如玉,玲珑明净,而今日她眼神淡淡一掠波澜不起,与他对面不识,他们终究相忘在这苍茫人间。

魔君看着红衣少年快步走向她:“柳女,你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

她华衣曳地,回眸一笑,手中慈悲杖轻击地面,一手妙法回春笼罩整个玉衡宫,远道而来的众仙一洗疲惫,只觉得妙法入心,清冽过人,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她悄声道:“不累。”

魔君饮下一杯烈酒,藏在袖中的双手握起,却终是握了一手空气。他银色的面具下薄唇轻启,吐出无声两个字:柳女。

在他有生之年,必将统领魔族,再不犯仙都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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