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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寡

2018-09-28柳杰

东方教育 2018年24期
关键词:艺校火盆大娘

柳杰

窗外的光透过纸糊的窗子竟也将屋子照得十分亮堂。叶大娘被这不自然光给惊醒了,她知道是天冷了,定是下了一晚的大雪,才有这般光亮。

“这是第多少个年头了?”叶大娘自言自语道,“该是有一轮了吧,过的真快,唉!”说罢,叶大娘起床穿衣,冷风透过窗隙,吹得大娘直打哆嗦,她也顾不得这么些了,只是慢慢地穿着很厚但早已经不暖和的藏青色的棉衣。

洗漱完后,在春台处忙活了一番后,叶大娘费力地抽下重重的门栓,放在大门角落,打开门,依旧是忙碌的村民在背着工具,前往自家田地劳作,许多后生大娘也认得不全了,她自己心里也有数,她不怨别人,只怨自己命苦。

“大娘,您站门口想什么呢?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叶大娘的沉思,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儿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向着大娘走来。大娘的愁容瞬间展开了:“文子,你来了,叫你来别带东西,总是破费,这怎么好。”嗔怪的同时便忙着走下石阶,迎了上去,接下了文手里的东西。进屋后,叶大娘忙着生火,从厨房拿出了木炭,小心翼翼地用火钳夹出数块轻轻地放在早已经锈迹斑斑的火盆中。

“来来来,文子,快烤烤火,暖暖身子”说罢,叶大娘便要给文烧水去。

“大娘,您不忙,知道您肯定没吃,我给你带了饺子来,这是我叫媳妇儿早上刚下好的,在汽车上,我可是一直捂在怀里,您快趁热吃了,又到冬至了,我来看看您!”文应道,顺手接下了大娘手中的水壶,给大娘端上了新包的饺子。

“是啊,看到你来了,我就知道又是冬至了,这么多年,年年来看我,你自己的生意到了冬天就忙,来年要是抽不开身不来也无妨的,你的心意大娘知道的。”

“没事的大娘,生意那边媳妇儿一个人照料着来的,不用急,况且我那小崽子就这两年也长大了不少,也能帮着家里打理些生意了,我这一年才来见您一次,还望别见怪。”

“快别这样说了,这十几年你年年到了季节便给我寄来不少东西,到了冬至还来看我,我知道你过得也清苦,大娘老了,以后不来也没什么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吉利人,你每来一次就要听些闲话,算了,不来也无妨了。”这时的大娘的眼中分明有着哀色,嘴角的笑容也敛了回去。

“您这样我可是要生气了啊!”文子一声嗔斥打断了大娘的沉思,“您年年这样讲,我还不是年年都来了,我答应了武的,无论如何要替他看着您,您现在身子还硬朗,再等两年,我可是要接您进城享福的。”文子一脸正经,此刻的大娘脸上似展出了一丝笑容,放下手中的碗搁置火盆的檐角,将筷子轻轻插在碗中,拉起文的手说道:“傻孩子,我哪要你接我享什么福,我嫁到這里快近四十年了,我有儿有女,即使过现在这样的日子,我也是不愿走的,你要晓得,人老了,讲的是落叶归根啊!”

“大娘,您这是何苦,村里人是如何待您,我是晓得的,您受得了,我是忍不住的,早点跟我进城,不就好了嘛,这是何苦呢?”说着,文攒紧了拳头。

在大娘眼里,文还似小孩一般,“好啦,不说这了,看大娘我不是活着好好的嘛,他人嚼些舌根子,我们不在乎不就完了,况且这些个年头,我习惯了,没事的。今天你回来,我们去看看武吧!”大娘拿起放在火盆上的大半碗饺子,搁在大桌上,去厨房取了一个盘子盖上了,顺手拿起了在春台上早已备好的竹篮挽在手肘上。

“走吧!文子!”听到大娘叫他,他便去大娘房门角取了雨伞,心中在想这么些年大娘家里的东西总在原处。

取了伞,帮大娘锁好门,看着站在门口略显单薄的大娘,文上前挽住了大娘。便随着大娘一起踏上了那条熟悉的路。路上两人相携而行,状如母子。一路都被厚厚的雪覆盖着,天上还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平日里泥泞不堪的乡野小路有了雪的装饰也是有着别样风景,文搀着大娘,不一会儿便到了武的墓前,雪下得真大,武的墓都要被埋住了,若不是那兀兀的石碑立在墓前,倒还真难得让人分辨。

“大娘,您把香纸给我,我来烧给他们,您跟他们说说话吧!”文把大娘手上挽着的竹篮拿了下来,一个人操弄着。大娘静静地走到墓碑前,用手轻轻地拂去碑上的白雪,颤抖着双手摸着那个她认识的一个字——那是她儿子的名字,摸着却不发一语,她的眼睛只是盯着,间或眨一下。

忽然大娘转过身来,看着文,她那僵硬的表情露出会心的一笑:“文子,你还记得武吗?你给我讲讲你和武小时候的事情好吗?还有梅,虽说她大你几岁,你们之间一定有好多乐事大娘是不知道的对吗?”叶大娘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当然记得,大娘!我和武是一起长大的,是您看着我们长大的。”随后,文讲了许多和武小时候的故事,欢乐也好,担忧也罢,那只是过去了,只是萦绕在文心头久久挥散不去的是武和武的姐姐梅的离去。

那是半年不到的光景,叶大娘的人生就此翻转。文记得,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和文一同在艺校学习舞蹈,那时候的武就是老师手中的宝,同学眼中的明星,年纪虽小,却是掩不住武的俊秀的脸庞。他热爱舞蹈,总是憧憬着自己能凭本事跳出一番天地。然而,在艺校学习舞蹈不到两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娘告诉他艺校关了,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要回到大队里的中学读书了。

就这样,他开始变了。在文和娘的劝说下他来到了学校。第一天上课,他和文坐同桌,有一个老师让他们参加了半天劳动。到了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题,就那么巧合,点名让武上来解答,读完了小学就去学舞的他哪里会。他就在那里站着,老师见状,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武便去教室最后面罚站,后到座位后,无论文怎么问他,他都是不理。直到放学,武在文的书包里塞了一张纸条,让文回家之后再打开看,并且说自己想散散心,不要文跟着了。

愣头愣脑的文回了家,打开纸条,上边写着“我娘就是你娘”几个字,原本懵懵懂懂的文突然都明白了!天已经很黑了,叶大娘跑到文家里找武,然而当真正地发现武已经不见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村民们分头去找,时间似乎过得很快,远处的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大娘的泪都要流干了,最后在村头的湖边找到了武的书包,湖上漂浮着武的衣服。

是的,武投湖自尽了。

自那以后,村子里便有人说叶大娘是克星了,年轻时克死了丈夫,年纪大了克死了自己的儿子,村里的人都渐渐疏远了叶大娘,害怕跟这个不吉利的人打交道,大娘没有争辩,只是说自己命苦。

老天似是喜欢捉弄这个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家庭。过了不到半年,那年冬至,天降大雪,大娘的女儿梅因为婆家人嫌自己不吉利,退了早已订好的婚约。没开蒙的年轻姑娘哪受得了这样的侮辱!母女两相拥而泣,第二天一早,叶大娘去喊梅起床时,闻得屋内浓烈的花露水味儿,抬头一见,女儿已经吊在房梁上自尽了。那瓶花露水,是前年家里唯一的城里亲戚给捎回的,是稀罕物。这时的大娘顾不得什么稀罕物了,她只知道她的一双儿女被老天要了去,她想哭,却也没有泪水了,草草将女儿葬在了儿子的墓旁,也将自己的心葬在了里面。

她还不能死,她还要等三年为儿子立碑,还要守着儿女们。叶大娘家从那之后就成了不祥之地,曾经熟络的村民也不与她来往了。在路上,人们对他避而远之,她也曾听过大人教小孩儿叫她孤寡,这是蔑称,是侮辱,其实她也想不明白,这是天的安排,为何村里人要将一切罪孽施加于她。她等了三年,为自己的儿子立了碑,女儿因为被退婚却无论也立不了了。

她想过走,但是总是有些不甘。

凛冽的寒风打断了文的思绪,他看着在寒风中的大娘似一尊雕塑一般坐在儿子墓旁,天寒地冻,文觉得是该要回去了。

“大娘,您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我回去了,我会定时给您捎东西来的,不要在乎村子里的人啊,來年我还会来看您的……”文的话似乎是说不完。

“文子,你别担心大娘,你好生回去吧,回去好好做生意,好好顾家,别总替大娘操心,就放心回去吧!”没有准备的离别总是显得那么仓促,大娘送走了文子,她知道自己也该走了。

其实她的生日也是冬至,文子来的这一天是大娘六十岁的生日。

大娘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克星,她只知道,人过了六十岁再走便不会给家里带来霉运,她就这么等着,等了十二年。

回到家里,她将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为自己梳了一个发髻。

将堂屋里的火盆搬至房中,将剩下的木炭生着,用棉布堵住了屋子里的缝隙。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睡着了,嘴角扬着甜蜜的笑,伴着温暖的气息睡着了。

也许在梦里,再也没人说他是克星,再也没人骂她是孤寡了。

窗外的飘扬的雪花碰落到窗户上,会被屋内的温暖融化。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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